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46

《禁书》--作者:若花燃燃

奇特的死亡符号

    站在巷子口看进去,弯弯曲曲的巷子一直通到天边。天是灰色的,积了些云层,郁郁累累,将坠未坠的样子。年代久远的石板路磨的油光,路旁还堆着丁点残雪。一阵风过,废纸与塑料袋在半空幡然起舞。

    巷子里的墙壁一律是灰褐色的,染着各种渍痕,斑驳残损。墙上写着一溜的红色大字:拆迁,字弯弯扭扭,颜色却很正,在灰色天空的衬托下仿佛一串鲜血。巷子口另有黑色毛笔写着不起眼的三个字:绒花巷,很端正的隶书,倘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到。"是这里了。"方离自言自语了一声,摸出口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绒花巷49号。她把纸条攥在手心,前后张望了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

    皮鞋后跟敲打着石板地面,发出"叮叮叮……"单调的声音,益发衬得四周的静寂。沿路的人家都搬空了,门窗大开,房间里因为采光受限,黑乎乎的。方离看了一眼,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安,那些黑暗似乎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她不敢再东张西望,加快了脚步,叮叮叮的一串声音滑过冰凉的石板路。趔趄

    45,47,49……方离顿住脚步,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这一路,惟有这家是关着门窗的。铁门生了绣,挂着沉甸甸的链子锁,没有上锁,看起来有人在家里。铁门里另有明黄色的木门,被风雨漂的苍白。门口的台阶从中裂开一缝,一株嫩绿的小草探头探脑。台阶旁边搁着几袋垃圾、几只空酒瓶子,两三只老鼠在其中觅食,听到方离的脚步声怔了一会儿,却也不逃走,继续在垃圾堆里钻来钻去,撞得酒瓶子骨碌碌地滚动着。

    方离心头的不安还在增加,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两道高墙夹着窄窄的一条道路,像极酒瓶子的端口。巷子口外面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十分热闹。那车龙流水马如龙的繁华,明明隔着自己不过百来米,却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再看巷底,依然是弯弯曲曲通到天边。石板路的油光与灰色天宇的清光交织融汇成奇怪的光影,冥洌色的一片天地,似乎连着了另一个空间。这个想法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慌忙拍门,哐啷哐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巷子。

    半晌却没有人应门,方离不甘心,拉开铁门,一边敲着木门一边问:"请问钟老师在吗?"敲了一会儿,她停住手中动作,依然没有人回应,但似乎有某种动静。她疑惑地将耳朵贴近木门,门却在这时"咯吱"一声开了。方离吓得后退一步,不慎踩在台阶边,差点摔到地上。

    门只开了一缝,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眼珠子滚来滚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离。方离稳住身子,微微有些尴尬,但还是微笑着问:"是钟老师吗?"那人不答,只是瞪着她,看起来不太友善。

    "我是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的方离,南浦大学的梁平教授介绍我来找你的,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听到"梁平"两字,那人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些,将门打开。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方离忍不住皱紧鼻子,旋即觉得有失礼貌,又松开了。那人并没有注意她,自顾自地转身入屋,穿着棉衣的臃肿身子一晃一晃地隐入暗影里。

    风推着木门徐徐地敞开,屋内的情况也徐徐地暴露在方离的眼前。只是屋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全貌,隐隐绰绰中只有一个印象:脏乱。及待进屋,那感觉就更明显了。方离小心翼翼地走着,深恐不小心踩着什么或是撞到什么。房间里有股臭烘烘的膻味,跟酒味搅在一起,全往她鼻子里冲。她闭住呼吸,依旧不能消除那种恶心的感觉,而且身子也起反应,浑身痒痒的,好像万千虱子在爬。

    房间里惟一能看得出主人曾经身份的是那排大书架,放满了书,墙角还堆着一些,摞的很高。此外,桌凳都很粗劣,挨墙放着一架十四寸的电视机,感觉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那人把木凳上的东西随手拨到地上,指着凳子对方离说:"坐吧。"

    方离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坐下。那人隔着桌子也坐下,顺手摸过桌子上的酒瓶子,虽然没喝,但一直握在手里。看得出来,他有极大的酒瘾,握着酒瓶才能安心。桌子上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方便面、袜子、药丸、啃了一半的鸡爪……方离看了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站起身来递给那人。那人瞟了一眼,并不接,说:"放在桌子上吧。"

    一刹那,方离有收回名片的想法,沉吟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在桌子上,现在杂乱的桌子又添一样东西了。她悻悻然地坐回凳子上,说:"你是钟东桥老师吧?"

    那人鼻哼了一声,说:"我早不是老师了。你有什么事,快说。"他一仰脖子,咕噜噜地喝了一口酒。

    "是这样子的,我查到你1987发表在《民俗民风》里的一篇文章,提及曼西族○1独特的灵魂观,还有他们神秘的巫经……"

    "那是我编的。"钟东桥打断她的话,"曼西族早就被各大民族消化吸收了,早就没有这个民族了。"

    "可是我查到的资料……"

    钟东桥根本不给方离说话的机会:"那时,为了评职称,就胡编乱造了一篇文章。"

    "钟老师,我听说你读书时曾走遍了整个瀞云山区,根据史料记载,瀞云一带曾是曼西族主要居住地,而且……"方离耐着性子想把话说完。

    "我再说一遍。"钟东桥瞪大眼睛盯着方离,"那篇文章是我编的。"他充血的眼睛炯炯发亮,像饿狼的眼睛,方离不由自主地心里一怵,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房间里是短时间的静寂,钟东桥大口喝着酒,不时瞟方离一眼,神情有点恶狠狠的。此时,方离的眼睛已经适应房间的光线,将钟东桥的模样看了个清楚。看起来,他大概四十多岁,脸色灰土,下巴密密麻麻的胡渣,脸部肌肉松施,眼睛挂着两个软耷耷的大眼袋。身上穿的是件老式的旧棉袄,肩部破了线露出里面的棉絮,肘子、袖口、衣襟处则磨得油光发亮。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读书很多的人,更不像是为人师表的。然而他身后的书架上搁着几个相框,却都是他与学生合影照,某某年某某届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其中一张照片放成十寸大小,年轻的钟东桥挤在几个学生中间,笑容和煦。方离细细看了又看,对比着眼前的钟东桥,实在是天壤之别呀。

    "钟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我早不是老师,去他妈的老师。"钟东桥忽然发了火,提高音量。"啪"的一声,他将酒瓶按在桌上,站起身来回来踱着步,神情激动地叫嚷着:"你知道吗?我是强奸犯,钟东桥是强奸犯,你知道吗?你知道强奸犯是干嘛的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47

方离被他的神色吓住了,僵在位置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来回走动的钟东桥,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去他妈的,你会不知道?"钟东桥忽然逼近她眼前,挥舞着手说,"你们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一边勾引男人,一边摆出圣洁的模样……"方离吓的站直了身子,凳子也被她踢翻,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你们这帮婊子,全是装模作样的好手,虚荣,轻浮,两面三刀……"钟东桥继续逼近方离,嘴巴唾沫四溅,有几颗落到方离脸上。她心砰砰乱跳,手足无措地连着后退,眼看着就退到墙角,无处可退了。这时,里屋忽然响起了一声咳嗽,很轻,但这屋子不过弹丸大小,方离听得清清楚楚。

    情绪激动的钟东桥戛然收声,挥舞着的手也停了半空,顷刻他放下手,身子萎顿下来,瞟了方离一眼,慢腾腾地说:"对不起。"说完,他转身入了里屋,门帘子一幌,把他的身子遮出,也隔住了里屋的光景。

    方离吁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心里埋怨起梁平怎么不先说清楚钟东桥的情况。不过细想一下,可能梁平也不知道当年的同事变成这样子,怪只怪自己,没有了解情况就来了,而且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想到偏僻两字,方离的心又提了起来。一个钟东桥已经足够对付她了,而且屋里还有一个人呀。她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似乎有喁喁细语声,很轻很轻,如蚊子的叫声,但似乎又没有。那钟东桥去里面干吗?

    越想越觉得这个地方十分诡异,方离暗道:算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她小心翼翼地从废纸堆里抽出脚,往前走了一步,不料脚下所踩的书一滑,她身子后仰,幸好后面是墙,她并没有摔倒。但是脑袋磕着墙壁,不由发出沉闷的"咚",却是一种铿然声。

    方离大感奇怪,回头一看,面前赫然是一张脸,几乎跟她的脸贴上了。她大吃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不由地失笑,原来面前的不过是傩面具○2。这面具大概是正常人脸庞大小,用的材料可能是黄杨木,雕工精细,色彩鲜亮。脸颊模仿人的肌肤涂抹着浅黄色的油彩,唇红眉黑,低眉敛目,宝相庄严,但额头以上却雕成火焰状头发,令整个面具透出一种妖魅之气。

    从事民间文化保护工作两年多,方离见过近千种傩面具,虽不敢说是专家,也是了解颇深。很多傩面具,她一看,就知道是哪个神鬼,而且还知道是哪个地方哪出傩戏里用的。然而,她却看不出这个傩面具所雕为何神鬼,更看不出这傩面具是哪个地方的。惟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傩面具是供奉用的,因为它的眼神是往下的。惟有高高在上的神,才有这种俯视众生的眼神。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面具,正要按键时忽然觉得不对,手机屏幕里面具的眼睛怎么是开着的呢?眼珠黑若点漆,整个面具看起来神采飞扬。

    方离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再看屏幕,眼睛却又是闭着的。难道刚才眼花了?她按下拍摄键,纳闷地盯着面具看了又看。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指摸向面具的眼睛。一点,一点,手指离眼睛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触及傩面具上的眼睛了,听得身后一声低喝:"你在干吗?"方离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回过头来看着钟东桥。他很恼怒的样子,鼻孔翕动,大踏步地走过来,刚才被方离踢倒的凳子又被他踢到了墙角,撞翻了一摞书,扬起灰尘无数。

    "你父母没教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摸一下。"方离惶恐地说。

    "摸你妈个头,滚,滚出去。"他拎住方离的衣领,往门口方向推。未曾见过如此无理的人,方离心头火起,挣脱钟东桥的手,说:"钟先生,我自己会走,不劳你了。"

    "那你快滚。"钟东桥没有再推她,只是挥舞着拳头。方离整整衣衫,横了他一眼,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木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方离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她回头瞥了一眼尚在震动的木门,心里掠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门口那几只觅食的老鼠已不知所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在风中窸窸作响。天色晚了,光线黯淡,更衬得石板路的油亮。方离看着手机上的傩面具照片,半合的眼睛令整个面具毫无生气。可是刚才那面具上分明有一对光彩灿灿的眼睛,猛一看似是真人画着脸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眼花了?她不解地皱起眉头。一阵风从巷子底扫了过来,像冰刀刮过她的脸。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抖嗦,方离连忙将手机放进包里,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风在沿途墙壁的大小窟窿里钻进钻出,呜呜地叫着。呵出的热气顷刻消失了。鞋跟与地面的敲打声被风送到了前面。前面巷子口已有温暖的灯光,而身后……方离有种诡异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顿住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依稀觉得一条黑色的人影倚墙站着,待要细看,风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遮住面前的视线。方离不敢再逗留,连忙转身往巷子口跑去。

    一出巷子,汽车驶过发出的嘶嘶声亲切地淹没了她的耳朵。大街上华灯初上,桔红色的光芒溶溶曳曳,晃出一圈一圈的虚纹。方离扶着电话亭,吁吁地喘着气。回头再看绒花巷,正渐渐地隐入黑暗中,那油亮的石板路像鼻涕虫爬过后残留的液体。

    晚上,气温降得极低,天空开始飘小雪,这是南浦市十几年不遇的罕见春雪,一直飘到第二天都没有停。方离无事外出,窝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偶而想起绒花巷与钟东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绒花巷曾有那么一小段离奇的事。

    她翻查目前已经发现的傩面具资料,希望找出面具上所雕的为何神鬼?如此精细的雕工,如此细腻的油彩,这傩面具绝对有着不俗的来历。可是忙碌一天,翻阅了大大小小各种资料,不但没有发现类似的或是相同的图片,连文字的记录都没有。方离甚感失望,只好将这件事情搁在一边。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天,给整个南浦市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显得素雅可人。第三天,雪虽然停了,天气却没有好转,依然阴冷入骨。方离打算去南浦大学向梁平教授了解一下钟东桥的事情,正埋头收拾随身挎包时,忽然听到办公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抬头,颇有些诧异。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是非盈利的民间组织,并无外联单位,一年难得有几次敲门,敲门的还全是推销的。她疑心门外的人走错地方或是推销的,并不搭理,想着过一会儿,对方自会无趣离开。

    然而敲门声还在持续,非常有节奏,不休不止的样子。

    方离好奇地打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刷地亮出证件,问:"你是方离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47

"是的。"看到警察,不管有没有犯事,心里都会微微发怵。方离也一样,不安地看着他们。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说话的圆脸警察面无表情。

    "有什么事吗?"

    "一会儿就知道。"

    看着他们帽子下严肃的脸,方离好生疑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抓起外衣与包,跟着他们出了门。去公安局的一路,她还试图着跟他们说话套一下原因,但他们冷眉冷眼不搭理她,她也只好作罢,转头看着窗外。

    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稀少,俱都匆匆忙忙的,带着一脸的寒意。不知为何,方离又想到了钟东桥的那张傩面具,那双眼睛。事实上她昨晚做梦时,就梦到这张双眼睛,忽然地睁开将她吓醒。

    "到了。"车停住,其中一个警察推了推发怔的方离。

    方离惊醒,跳下车,跟着他们走进森严的公安局办公楼。走道上的光线不好,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来往的警务人员俱都摆着脸,行迹匆匆。及待在审讯室坐下,方离才完全清醒过来。圆脸警察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握在手里,暖呼呼的感觉顺着手臂游走。

    "方小姐,请问你认识钟东桥吗?"

    方离沉吟了片刻,说:"谈不上认识吧,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他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前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去过他家,就是绒花巷49号。"方离说完这话,两位警察相视了一眼,眼神里别有深意。方离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圆脸警察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问:"你在他家里呆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

    "能否精确一点?"

    方离想了想,说:"当时没看表,出来时因为要下雪,天都黑了。我估计肯定超过半个小时,可能也就是45分钟左右。"

    这个回答总算令圆脸警察满意了,问:"你找他什么事?"

    "是这样子的,我是从事南绍民间文化保护工作的,钟东桥曾在1987年发表过一篇关于曼西族奇特宗教观的文章,我想向他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不过事与愿违,他好像很不愿意谈。"想到那天钟东桥断然否决的态度,方离依然有些不能释然。

    "曼西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有这个民族吗?"

    "有,根据史料记载,曼西族是南绍地区最神秘的一个民族,有它自己的文字与宗教,一度非常繁荣,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在公元10世纪左右,晚唐的安史之乱波及南绍地区,一队叛军辗转到了南绍地区烧杀掳掠。这个时候的曼西族由于闭塞自封,文化水平相对落后,犹其是兵器制作水准远低于中原地区,很快就战败,曼西族避祸分散迁居,此后历史上再无提及。不过曼西族文化对整个南绍地区有着重大的影响,都说河洛文化是中原文化源头,那曼西族文化也可以说是……"说到自己熟悉的专业知识,方离忍不住侃侃而谈。

    两位警察听的直皱眉,终于打断了她:"方小姐,我们不是来讨论曼西族的。你跟钟东桥先生是否起了争吵?"

    "争吵?"被他打断话题,方离一下子回不过神,想了想,说:"谈不上争吵吧,钟东桥好像受过刺激,情绪容易激动,当时我是被他吓着了,但是争吵就算不上吧。"

    两位警察又交换了一个眼色,说:"方小姐,能否将你们见面的情景详细说一遍。"方离点点头,非常配合地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出。等她说完,圆脸警察皱着眉头问:"就这些?"

    "是,你还想听什么?"方离奇怪地看着他们。

    "方小姐,前天傍晚时分钟东桥死在自己家里,他手里拿着你的一张名片。"警察慢吞吞地说着,一边留意方离的脸色。方离微微动容,其实她早猜到事情跟钟东桥有关,但想不到他被人杀死了。"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什么,解释?"方离失笑,"你们不至于认为我杀他之前,先递上名片,然后还说声多多关照。"

    此语一出,两位一直板着脸的警察也忍俊不住,咧开了嘴巴。随即他们惊觉,重新板了脸,但屋内气氛起了变化,不似方才这般凝重。

    "我想,也许当时他想抓一样东西,正好抓到我的名片了吧。"方离淡淡地补上一句,不过细想钟东桥屋里乱七八糟的光景,这种可能性小之又小。"对了,他家人呢?"

    "钟东桥是一个人住的,没有任何家人。"

    方离一怔,想起那天的咳嗽声,说:"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听到他里屋有人咳嗽,当时他还进里屋去看了一下。"

    "我们查过了,他没有任何的亲人。而且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此外屋内还有方小姐你的鞋印。"说完这话,警察又摆出一副看你如何解释的表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48

方离默然半晌,回想那天在钟东桥屋里时,确实听到一声很清晰的咳嗽,绝对不是幻觉。"那只有一个解释,在我之前,有人也来找他,我来之后打断了他们,他就躲到里屋了,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方离把自己的推论说出来,但又感觉站不住脚,倘若那人真是凶手,为何还要发出咳嗽声引起方离的注意呢?回想那声咳嗽响起的时间,正好是钟东桥情绪失控的时候,那声咳嗽正好替方离解了围,一个凶手会这么好心吗?

    "方小姐,我们只找到了你跟钟东桥的脚印和指纹。"另外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脸警察开了口,语气低沉也威严甚多,"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假设当时方小姐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杀了钟东桥,为了逃避责任,你布置了一个离奇的犯罪现场。"

    方离微感恼怒,盯着他的眼睛说:"幸好这只是你的假设。"

    两位警察又交换一个眼色,依然是方脸警察说:"方小姐你布下的那个杀人现场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什么离奇的杀人现场?"方离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首先我没有理由杀钟东桥,其次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也不会留下那张名片。"

    "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按照一般的犯罪心理,都是想着抹去一切犯罪痕迹,但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抹掉指纹与鞋印,所以你采用一个大胆方案,故意留下一张名片……"方脸警察侃侃而谈。

    方离忍不住打断他说:"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杀了人,而且我很高明,一定不会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我只要拿走名片,你们根本查不出手纹与脚印是我的,请你们不要忘记那个巷子空无一人,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看到我。"

    她说的不无道理,南浦市有八百万常住人口和两百万流动人口,如果没有方离的名片,要依据脚印与手指纹未必能找到她。而且看她的说话口气与神色反应,要么与此案全无关系,要么她是极高明的杀人犯,有着超人一等的心理素质。两名警察面面相觑,都感觉十分棘手,又不知道如何突破。

    审讯室的门忽然推开了,一个高个警察挟着一股风大踏步走了进来。

    两位警察霍然起身,异口同声:"徐队。"

    高个警察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将手里拿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双手支着桌子,偏头看着方离,说:"听说你被带来了,我特别来看看。"

    方离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大徐,你什么时候调到市局了?"大徐是徐海城的外号,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徐海城吩咐他们带方离来时,可没有说过跟她相熟。

    "过来大半年了,是你不关心老朋友呀。"徐海城戏谑地说。

    方离微微一笑,自从离开孤儿院后,是与旧友疏离了很多,却也是不得已的,旧时的生活并不欢欣,她是能忘则忘。徐海城看到旁边两位同事满脸的疑惑,于是介绍说:"这位方小姐,是我在孤儿院自小一块长大的老朋友。"

    这句话令方离油然生起感慨之心,接下话茬:"是呀,那时大徐很照顾我。"一语间,旧日生活场景在脑海中重现。孤儿院里的孩子无依无靠,缺少安全感,只得成群结队寻求庇护,相互之间便有倾轧。因为方离不喜欢扎堆,于是成了被欺负的对象,而那时候的徐海城年龄大个子大,总是保护着她。

    方离的话也勾起了徐海城的记忆,微微走神,审讯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片刻,她回过神来,说:"你们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他伸手去抱桌上那叠资料,没有抱稳,最上端的资料滑了下来。

    方离离他近,忙伸手帮忙,却依然有几张照片滑落在地,其中一张掉在她的脚边。她弯腰捡起,不免扫了一眼,当即"咦"了一声。

    徐海城从她手里拿过照片,笑着说:"这可是机密,你不能看的。"

    "可是这照片上的姿势……"方离依然一副惊奇的表情。

    徐海城看了一眼手中照片,说:"这姿势是有些古怪,可是你也没必要惊讶成这样子吧。"

    方离连迭摇头,说:"这姿势不只是古怪,它是一个符号。"这下子徐海城惊讶了,问:"什么符号?"

    "你让我再看一眼。"

    徐海城一声不吭地将照片递给方离,她接过,对着灯光一照。照片上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脚,头埋在胯间。"什么符号?"徐海城凑近她身边看着照片问。

    "据说曼西族跟埃及人有着相似的灵魂观,他们相信人是可以重生的。埃及人是将肉体制成了木乃伊,等待着新的灵魂进入身体。而曼西族认为人死后灵魂会从各窍散得无影无踪,所以要将灵魂锁在死去的身体里,等待着合适的身体下重生。如果我没有估错,这个人嘴巴、鼻子、耳朵、肛门里都塞着豆子之类的东西。"说到这里,她看着徐海城。

    徐海城无所表示,不置是否的样子,继续问:"你说这个身体姿势是什么符号?"

    "半年前在瀞云发现了一座千年古墓,据考证可能是古代曼西族贵族的墓,在其中一个墓室的门上就雕着这个姿势,目前学术界对这个符号的作用有争论。但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个姿势代表着古曼西族人的一种期望。"方离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徐海城急不可耐地追问:"什么期望?"

    "对重生的期望。这个符号意思就是……"方离看着照片,沉吟片刻,"这个符号的意思就是:我会回来。"

    注○1:曼西族,作者杜撰的一个民族。另外书中的南浦市、南绍地区、瀞云山区等地名也是作者杜撰的。

    注○2:傩面具:傩nuo,古书解为驱鬼逐疫,实质上傩是一种古老的精神逐鬼,祈福免灾的文化现象。中国很早就有傩祭与傩戏,面具是傩祭与傩戏的重要道具。《古今事类全书》说:"昔颛顼氏有三子,亡而为疫鬼。于是以岁十二月,命祀官时傩,以索室中而驱疫鬼焉。"这是文献记载的最早傩祭。到了孔子生活的时代,傩祭已经非常盛行,所以《论语、乡党》说,孔子有一次遇到乡人行傩,就穿着朝服恭敬地站在庙之阼阶观看。傩面具被赋于复杂而神秘的种宗教和民俗的含义,面具是神灵的象征和载体,如何对待面具,往往要遵守约定俗成的各种清规戒律。例如制作面具要有开光仪式,取出面具要有开箱仪式,存放面具要举行封箱仪式。戴上面具即表示神灵已经附体,不得随意说话和行动。除却傩面具的宗教意义,它本身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与艺术珍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49

消失的傩面具

    "这个符号的意思就是:我会回来。"

    随着方离的这句话,房间里陡然地安静下来,三位警察面面相觑。因为安静,屋外的风刮玻璃声特别明显,隐隐能感觉到寒意袭身。

    顷刻,徐海城咧嘴一笑,说:"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乍一听还真被方离你吓着了。"他拿过方离手中的照片,又仔细观察着,说:"死都死了,我倒看他怎么回来?难道变成鬼?哈哈。"旁边的两位警察跟着笑了起来,房间里恢复了几分先前的气氛,但始终有点异样的感觉。

    方离白他一眼,说:"我可没有说这种解释一定是正确,这不过是后人推断。毕竟现在无人能看懂曼西族的文字,究竟这个姿势代表什么,还没有明确说法呢。各个民族都有不同的灵魂观,有千差万别的殡葬仪式,我们只是以相对有限的资料来推断这个特别的姿势。"

    "确实够特别。"徐海城说,"有一点你没说错,他耳朵、鼻孔、肛门里确实是塞了黑豆。我们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懂了,还得谢谢你。"

    方离莞尔一笑,说:"大徐,你客气了,我现在可是嫌疑犯呀。照片上这人是钟东桥吧?"照片上那人头埋在胯间看不清楚,但是抓着脚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所以方离估计就是钟东桥。

    "是他。"徐海城点点头,戏谑道,现在你的嫌疑更大了,懂这种姿势的人可不多。"

    方离乐了,说:"那好,你直接送我进牢里吧。"

    徐海城跟着乐了,说:"不跟你说笑了,正事要紧。你说说,为什么钟东桥死前会拿着你的名片?"

    方离思忖片刻,说:"我想很有可能,他是让你们来找我。那天下午我去找他就是为了询问有关曼西族的情况,所以他应该知道我对曼西族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跟所谓的曼西族有关。"

    "没错。"方离点点头。

    "什么样的相关?"徐海城的这句话问住了方离,她偏着头想了想,说,"很多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表示他是曼西族人的后裔,所以才用曼西族的升天仪式。第二种可能表明凶手是曼西族后裔,当然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凶手是曼西族人,没有理由会在他死后替他摆出这种造型,那不等于自我暴露嘛。第三种可能是凶手或是钟东桥本人用这种特殊的死亡姿势举行了某种曼西族的宗教仪式。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钟东桥是自杀。因为他一直是从事南绍地区民俗民风研究的,从他的论文可以看出,他对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古曼西族巫术文化十分向往,所以临死时采用这种姿势。"

    徐海城一边听,一边掏出笔记记了下来,待方离说完,问:"那你认为,哪种可能性最大?"

    方离失笑,说:"我怎么知道?我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既然钟东桥的各个排泄部位都塞满豆子,看起来不太可能是别人代劳的,也就是说钟东桥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

    徐海城颇为欣赏地看着方离,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从现场来看,无法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最重要的,我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他要拿着你的名片呢?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说不过去。"

    "又绕到这个问题了。"方离假装头疼地拍拍额角,"看来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时我把名片收回来就好了。"

    徐海城哈哈一笑,说:"不过至少有一点我明白,钟东桥拿着你的名片就是让我们来找你,线索一定在你身上。来,方离,我带你去现场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启发。"

    "好。"

    方离随徐海城上车,车子驶出公安局汇入车海里。正值下班时分的交通繁忙期,路上车子排成长龙缓缓蠕动着。天色灰暗,街角未融的积雪分外洁白。车开的很慢,方离将车窗打开一缝,凉风在头顶回旋后扫到脸上,让人精神大振。徐海城连开车,边将发现钟东桥死亡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明天便是绒花巷拆迁动工的最后期限,钟东桥是整个巷子里惟一的住户。今天中午工作人员特意来催他搬走,结果发现大门敞开。那人以为他自觉迁走了,还高兴了一刻,等到进屋发现尸体,吓了一大跳,连忙报了案。从尸斑分析,钟东桥前天傍晚死的,死因是匕首刺透心脏当即死亡,匕首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现场只有钟东桥和方离的指纹和脚印。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绒花巷。从车子里跳下来,恰好一阵冷风刮过,方离打了个抖嗦。眼前的绒花巷与前天来时又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徐海城在身边,方离的胆色壮了许多的缘故。但一眼望过去,弯弯曲曲的没有尽头,总叫人不安。石板路中间一串杂乱的鞋印,想来是警察们留下的,污浊不堪。路中间的雪化了大半,渗了一大滩水在路上。路两旁的雪却是干干净净的,闪烁着寂寞的清辉。

    "走吧。"徐海城推推张望的方离,两人并列走着,鞋踩在融化的雪水里,冰凉的感觉透过鞋底传入脚心。

    钟东桥的门口更是脚印杂乱,门大开着,还有三位警察在清理现场,寻找线索。看到徐海城,齐齐站起身敬礼问好。徐海城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房间里乱七八糟的,跟前日方离来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固有的膻味,另外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里屋的门帘高高钩起,里面的摆设十分简陋,仅有一床一橱,但比外面要整洁许多。地面铺的是青色的塑胶地毡,正中间摆着钟东桥的尸体。

    徐海城解释说,因为觉得这个姿势太过古怪,不敢轻易搬动,怕破坏了现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0

钟东桥的尸体看起来像冰雕,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尸斑。身体被冻成青白色,保持着手脚相连头埋在胯间的姿势。屁股边缘有一滩黑色凝固的血,那是从心脏滴下来的。

    尽管方离先前看过照片,但看到现场依然有点心神不宁,特别是想到自己还跟钟东桥说过话,结果不到两天他就变成了冻尸。徐海城没有留意到她的不安,自顾自地说着话:"你看,他坐在这里,面朝着房门,整个姿势坐西面东……"方离随着他的话调整视线,忽然地心中一动,她蹲下身子看着房门。

    徐海城迷惑地看着她,问:"怎么了?"也蹲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

    "傩面具呢?"蹲下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墙壁,方离记得那墙上挂着那个古怪的傩面具。

    "什么,什么面具?"

    "那面墙上挂着的面具。"

    "你们谁有看到墙壁上的面具吗?"徐海城站起身来,大声地问那三位同事。那三人都摇头,纷纷说:"进来时这墙上就没有面具。"

    "方离,这面具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徐海城好奇地问。

    "就是这个面具。"方离站起来,打开手机调出照片给他看。徐海城仔细看了几眼,说:"像戏剧里用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像街上有得卖吧。"

    方离笑了笑,没有将面具的诡异之处告诉他,当时是低头之间,很有可能是看花眼,她自己现在都无法肯定是否眼花了?何况说出来,她相信徐海城也不会相信的,一个没有镂空的面具,怎么可能会在一刹那睁开眼呢?

    这时候她留意到钟东桥的整个死亡姿势正是朝着面具的,与原先面具的所在处形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就像是对着傩面具举行某种宗教仪式。究竟面具上的傩神或是傩鬼是何方神圣呢?在钟东桥死后,它怎么又消失了,莫非是被那位发出咳嗽的人拿走了?

    "大徐,我离开时,面具还在呢。"

    "哦。"徐海城微微沉吟,拿过方离的手机给三个同事说,"你们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这个面具。"三名警察看了一眼,纷纷点头。

    方离走到外面的东墙边,仔细地打量着,墙上留着一个人脸大小的印子,浅浅的,颜色白过墙壁的其他地方。看来这面具挂在上面也非一天两天。印子三分之一处有枚铁钉,看来是挂面具用的。铁钉的两侧各有个黄豆大小的正圆孔,站在墙边直视,方离的瞳孔正好对上两个圆孔。她忍不住凑近看了一眼,孔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隐隐地叫人不安。

    春雪过后连着几天的小雨,天空始终是灰色的。一片苍茫雨意里,伞下的人们看起来像是受潮的纸人。南浦大学的校园里有着萌动的春色,远远看过去,浅浅的一层嫩绿飘浮在枝头,近看却什么也没有。

    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方离甩掉雨伞上的水珠,放轻脚步走到一楼一间教室的后门。她先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然后悄悄地闪进教室在最后一桌坐下。讲台上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衣着整洁,慈眉善目,正讲的眉飞色舞。他叫梁平,是民俗学教授。

    "……傩文化○3产生距今七千至一万年间的新石器时代,其发源地是长江流域,远远早于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周代治礼后,神权旁落,才为宫廷正史所遮蔽……"

    "……傩作为一种精神驱鬼、祈福免灾的文化现象,不独为中华文明所有,而是世界性的文化现象……"

    "……可喜可贺,傩文化正从一种隐性文化变成了显性文化。"

    随着长长的一声下课铃声,梁平结束了讲课。学生们抱起笔记书本,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出教室。等学生散的差不多了,方离才站起,走近讲台,叫住收拾东西要走的梁平:"梁教授。"

    梁平抬起头来:"哦,方离,你怎么来了?"

    方离笑着说:"教授的课还是讲得如此生动,真是百听不厌呀。"

    梁平呵呵一笑,说:"方离,你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

    "那里,是事实。"方离顿了顿,又说:"教授,你听说了钟老师的事吗?"

    梁平叹了口气,说:"何止听说,警察来找过我了,问了我一些陈年旧事,还问是不是我告诉你钟东桥的住址。没料到他就这么走了呀,算起来,比我还年轻十岁,结果就这么走了。当年他在学校里,跟我关系不错,我们两个很聊得来。"

    方离犹疑了一会儿,问:"教授,他怎么是强奸犯?"

    "这事我也不清楚。几年前他带毕业班,准备去瀞云山区做个毕业考察,结果出发之前被一个女生告了强奸。他年轻,为人风趣,又是单身,平时就有些女生迷他。那时候我劝过他避避嫌,免得将来惹上麻烦,他不听我的。后来他被抓起来,我还代表学校去看过他,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口咬定是自己受了诬陷,但警察说证据确凿,目击证人都是他的邻居。后来定了罪,他就坐了五年牢,才放出来大半年,结果就这么走了。"梁平摇头嗟叹,甚为惋惜的样子。"对了,方离,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曼西族事呢?"

    方离摇摇头,说:"他不肯说,还说那文章是他编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1

"嗯,我就知道你白费功夫。以前我问过他,他也是不肯说。"

    方离无奈地叹口气,忽然想起一事,从包里掏出手机,说:"教授,你帮我看看,这傩面具雕刻的是什么神呀?"

    梁平接过手机,戴上眼镜,对着光照了照,好一会儿才啧啧地说:"这个面具雕的可真好呀,乍看就像真人上了油彩。啧啧,方离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在钟东桥家里拍的。"

    "哦?从来没听他提过呀。"梁平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照片。"我接触傩面具差不多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面具。唔,面具上的神嘛,额颊饱满,眉目祥和,看来应该是正神,但是这种头发一般又出现在妖魔里的,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神。"

    "教授你以前也没有见过吗?"方离不甘心地问多一句。梁平摇摇头,两眼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具,说:"这神有些奇特之处,方离,我看得查查资料,你把照片发到我手机里吧。"梁平把手机还给方离,方离接过,应了声"是。"

    梁平摘下眼镜,看了一眼腕表,说:"方离,等下我还有点事,改天我查到资料再打电话告诉你吧。"

    "多谢教授。"方离笑意盈盈地说。

    "好,那就这样吧。"两人先后走出教室,在门口互道再见。

    方离慢腾腾地往教学楼大门口走去,走廊的地面上布满了污浊的脚印,墙面上挂着串串着水珠。学生们抱着书,三三五五从她身边经过,笑声朗朗。方离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一丝感慨,她是从来不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岁月,即使是求学阶段。

    外面还在下雨,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1

是谁来了呢?为什么不敲门呢?方离微微皱眉,又等了一会儿,敲门声始终没响起,连窸窣声也没有了。

    难道是小偷?方离想起前两天保安的提醒,这段时间附近区域发生了几起入室盗窃案。她蹑手蹑足地走近门边的窗子,挑开百叶窗看了一眼。视野所及范围内,都没有人。

    怎么回事?方离正纳闷,对面的房间传来很大的动静。那间房是南绍民间基金会会长办公室,会长郭春风很少来此,所以这间房也总是关着。

    对面的动静更响了,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翻箱倒柜。看来真的是盗贼。整个办公室装修是方离经手的,她知道会长办公室虽然没有现金或是黄金之类的东西,但其中一幅画与几个古董还是值个万儿八千。她正想悄悄后退,打电话叫保安上来,不料窗帘挂住头发,发出哗啦响起,她吃痛忍不住哎唷一声。

    对房的动静忽然停了,跟着门打开,走出一人看着窗前偷看的方离。方离把头发从窗帘的纠结中解放出来,打开门,尴尬地叫了一声:"会长……"

    郭春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长相普通,衣着考究。基金会成立的一年半时间里,工作时间内郭春风仅来过五次,大部分时间方离都忘记基金会还有个会长。

    "方离,你在干吗?"郭春风不快地问。

    "不好意思,会长,最近这里闹小偷,我以为……"

    "哦。"郭春风释然。他是个颇为神秘的人,方离与他认识不下五年,对他的了解不过是他的名字,连他的籍贯都不清楚。他为人很低调,平时根本不露脸,民间基金会的事情都是方离决定的,有时候方离找他汇报工作,他也会推却。但他在财力上十分支持基金会。他很有钱,至于他的钱究竟来自何处,那方离更不清楚了,因为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实业。方离只知道他有一家古董行,还有众多房产。总之,他是个有钱人,神秘的有钱人,对过往讳莫如深的有钱人。这样一个人会投资民间文化保护事业,更是让人不解。有时候方离觉得郭春风根本不在乎基金会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甚至方离是否在认真工作,他都不关心。"会长,你怎么来了?"方离连忙另起了话题,避免无话可谈的尴尬。

    这句话将郭春风问住了,他稍作沉吟,说:"路过,正好路过,好久没来了,想着过来看看。对了,方离,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下班?我知道你工作很勤奋,但勤奋过头也不好。""会长,我就住在这里,你忘了?两个月前你同意了我才搬过来的。"郭春风做了个回忆的表情,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对,对,对,你说过,你说过的。"他喃喃地重复着,神色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从敞开的房门里可看到会长办到室里一片狼籍,郭春风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郭春风看方离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后,连忙将门稍稍合上挡住她的视线。

    "对了,方离,你最近有没有动过我办公间里的东西?"这句话让方离很是不快,说:"会长,我没有你办公室的钥匙。"

    "哦,对,对,有可能是小偷。"郭春风眼珠转动,眉头微锁。

    "会长,丢了东西吗?"

    "没有,我再找找,可能是放错地方了。你去忙你的吧。"他虽是这么说,却站在门口不动。方离大感奇怪,片刻悟到他似乎防着自己。她想了想,说:"会长,有朋友约我吃晚饭,我得先走了。"

    "噢?好,好。去吧,年轻姑娘,不要总一个人呆着。"郭春风似是松了一口气。方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说:"那我走了,会长再见。"郭春风轻轻地"嗯"了一声,待方离走远,立刻合上了房门,一会儿又有动静从房间里传来。真是奇怪的人!方离在心里咕囔了一句。一眼瞥见暗沉沉的走廊尽头似乎有条身影一闪,却是往下的。

    现在都下班了,怎么还会有人呢?方离心生疑窦,加快脚步走到楼梯口,从扶手处往看。楼道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难道自己又眼花了?方离苦恼地皱紧眉头,心想自己越来越疑神疑鬼,再这样子下去,迟早会得精神病。想到精神病院,她又想到孤儿院,这两者是如此的相似,所以方离很快地下了个决定,不管如何,将来绝对不去精神病院。她边想边下楼,待走到三楼时,忽然听到头顶响起很轻微的声音,声音是往高处去。

    真的有人。刚才一定是藏在五楼走廊里。方离从楼道里探头上望,只见半截小腿一晃一晃地向上,看衣着是个男人。一刹那,方离闪过回去看看的念头,但随即想到郭春风的神情。也许这个人是他约的呢?自己回去不是坏了他的事?犹豫好一会儿,最后她还是决定不管这事。

    下到底楼,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伞,幸好雨不大,她顶着细雨跑到附近常去的面馆要了一碗拉面。等吃完面,看时间才过半小时,细想自己竟是无处可去,只好赖在面馆里看电视。是个综艺节目,主持操着嗲嗲的港台腔,卖劲地说着俏皮话。面馆的老板娘被逗得哈哈大笑,但方离只觉得无聊,继而自哀自怜起来,以前她不觉得孤单,今天却又觉得自己孤单极了。好不容易又坐了一个小时,雨渐渐地停了,她寻思着郭春风也该离开了,于是慢腾腾地往办公室走去。

    潮湿的柏油路上浅黄色的灯光流淌不定,像打碎的钻石,十分华丽。空气清冽,偶而的几点雨星飘落脸上,叫人精神大振。远望办公楼,灯光寥落,夜色也掩盖不住的败落气象。

    穿过绿化带,就到办公楼前的室外停车场。停车场空着大半,仅有的六七辆车里,郭春风的银色宝马分外醒目。原来他还没有走,方离停住了轻快的脚步,抬头看六楼,却是灯火全无。她来回踱着步,进退两难。天气还是冷,站了一会儿,脸颊都冰凉,方离只好跑到一楼大堂里坐着。

    这一坐,坐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人下来,方离渐渐地不安起来了。她想了想,终于上到六楼办公室,站在走廊里听了半天,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又大着胆子敲了一下会长办公室的门,也没有人答应。看来郭春风已经走了。

    方离安下心来,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洗漱一番,看时间差不多就睡下了。躺着一会儿,始终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忍不住又爬起挑开窗帘看了一眼楼下,整个停车场只剩那辆银色宝马,外壳泛着冷清的金属光泽。

    这时已过午夜,郭春风会去哪里呢?方离想起那一晃一晃的半截小腿,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拨打郭春风的手机,嘟--嘟--嘟,电话接通了但没人接听。一连拨打几次,都是这种无人接听状态,方离更加不安了。思忖片刻,她重新穿上衣服下楼,楼道里的灯昏昏欲睡,角落里暗影重重。她一口气跑到一楼,还没有站稳,面前一阵风过,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银色宝马像发了疯似的冲向停车场出口。哐啷一声巨响,出口处的栏杆从中撞断,车子冲上了辅道。铺道上恰有一夜归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吓得从车子跳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躲闪着。保安亭里趴着打盹的值夜保安被声响惊醒,从窗口探出脑袋张望着。

    银色宝马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辅道上横冲直撞,跟着一个趄趔,冲上了人行道。然后轰然一声巨响,撞在一棵美叶桉树上,树身摇晃,冬天残留的枯叶纷纷坠落。这一幕看的大方离与保安口瞪目呆,夜归人坐在道旁的积水里吁吁喘气,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整个街道安静极了,风过阵阵嘶嘶怪叫着。方离打了个抖嗦,清醒过来,往出事地点跑去。跑到半途,又是轰然一声,火苗蹿起,热浪扑面。她后退半步,用手遮脸细看,车子的前半部分一团火焰很大很旺,风刮着火苗呼啦啦地作响。

    "天哪。"停车场的保安也跑了出来,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火光呼啦啦,照着车子周围的一圈清晰可见,但更远的地方依然处在黑暗中。在燃烧的车子前面,隔着几株美叶桉树,在树与夜的暗影里有条人影,目光直直地看着燃烧的车子。方离不由在又想起那半截晃动的小腿,眨巴着眼睛想把那人看个清楚,车子后面也烧起了,在火苗蹿高的刹那,远处的黑暗里现出一个色彩斑斓的面具,赫然就是钟东桥家的面具。方离啊的一声,火苗被风刮向一边,面具又隐没在黑暗里,再也没有出现。火越烧越旺,将整个车子紧紧裹住,寒风搅动着火苗变幻着各种狰狞的造型。方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惊魂不定地聆听着消防车的汽笛划破长空。

    注○3:傩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多元宗教(包括原始自然崇拜和宗教)、多种民俗和多种艺术相融合的文化形态,包括傩仪、傩俗、傩歌、傩舞、傩戏、傩艺等项目。其表层目的是驱鬼逐疫、除灾呈祥,而内涵则是通过各种仪式活动达到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寿年丰、国富民强和天下太平。目前,它仍活跃或残存于汉族和20多个少数民族的广大地区,涉及到二十四五个省、自治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3

传说中的阿曼西神

    大火将郭春风烧成了几根残骨,调查的最后结果将事故原因归为酒后驾驶。那位骑车经过的夜行人口供起了极大作用,他说当时看到郭春风红光满面,两眼发直,状若癫狂。

    方离什么也没有说,她选择相信这是个意外,就像警察所说,郭春风喝多了酒,然后意外发生了。至于楼道里的半截小腿,美叶桉树阴影里的人影,火光中一闪而没的傩面具,也许都是一种幻觉。最近她时常有这种类似的幻觉,有一次她甚至看到办公室东面墙上所有的傩面具都长出黑色的眼珠,当她吓坏时,却发现只是一个幻觉。

    只是,那天郭春风在会长办公室翻箱倒柜,究竟在寻找什么呢?跟他的死亡有关吗?在郭春风出事以后,方离每次看到会长办公室脑海里就闪过这两个疑问,只是她没有会长办公室的锁匙,即使想一探究竟也不可能。

    郭春风的葬礼在两天后的下午举行,依然是个阴天,今年的春天很反常。虽然天气还冷,人行道上的绿植挡不住春风的召唤,开始冒新芽了,除了那株与宝马车相撞的美叶桉树。桉树干黑糊糊的,枝叶残损,这个春天与它无关。

    赶到市殡仪馆的大灵堂,追悼仪式快要开始了。来的人很多,大概是因为"富在深山有远亲"。灵堂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有一群人围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小声唏吁着。那名中年男子名叫于从容,郭春风的好朋友。他是一位成功的实业家,也是一位慈善家,每年捐助不少钱财帮助失学贫困儿童,方离就是受惠者之一。当年她在孤儿院时,于从容对她资助甚多,特别是高中以后,她的学费与生活费大部分都是他资助的。

    方离小心翼翼地绕过人群,隔了一点距离向于从容点头打招呼。他看到她了,微微颔首,又继续跟身边的人细语。

    灵堂正中陈放着郭春风的大幅照片,家属们两眼红肿,面目凝重。郭春风的家人基本上是妻子这方的,他自己则好像无父无母。行礼的人甚多,都排成一个列,方离顺着人流到到家属面前致哀,然后又跟着人流绕灵位一圈。

    灵堂的两侧呈雁形排满花圈与纸扎,不少是价值不菲的鲜花圈。其中一个白菊花扎成的花圈特别醒目,方离不免看多了几眼。然后她浑身一震,花圈上附着的悼词居然写着:沉痛悼念我的好友郭春风,落款:钟东桥敬挽。

    方离以为自己看错了,眨巴着眼睛再看,一字不差。死人给死人送花圈?她缓缓地转过身,扫视着满灵堂的人,都身着黑衣胸佩白花,面目沉重的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方离一个个地扫了过去,寻找着……

    忽然,一只手轻拍方离的肩膀。她低呼一声,急忙转过身,一脸惊吓的样子。于从容微微皱眉,说:"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于叔。"方离收起惊惶失措的神色。

    "我听说当时你也在场。"

    "是。"

    于从容唔了一声,说:"小郭这个爱喝酒的毛病,我早劝过他了,他就是不听。"他的话方离不好接茬,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周末我让司机来接你吧,你阿姨想你了。"于从容口中的"阿姨"是他的妻子关淑娴,她身体不太好,平日里隐居在家。她很是喜欢方离,隔段日子不见,就会叫司机来接她去家里玩。

    "是,于叔。"

    "好吧,就这样吧。"于从容说完,走到郭春风的家属面前又安慰了几句,然后带着司机离开了。

    方离继续在人群里寻找可疑的人,到处都是黑衣服的人,像一群群黑乌鸦来来去去,但就是没有她认识的人。她再看白菊花圈,留意到悼词下方另外写着一排极小的字,春日鲜花惠顾电话:*******。她偷偷地掏出手机,将花圈拍了下来。

    追悼会一结束,方离拨通了春日鲜花的电话,对方店员告诉她店面地址,原来离市殡仪馆并不远,走路过去不到十分钟。

    春日鲜花店在一个十分热闹的小街口,店面并不大,但生意看来不错。店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看到方离进去,连忙从柜台前迎了过来,满脸笑意:"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定一个花圈,白菊花的。"

    "请问您喜欢什么式样呢?"她边说边拿来出一本画册递给方离。

    方离不接,拿出手机调出花圈照片给店员看:"就是这种式样,我刚才在葬礼上看到的,一个叫钟东桥送的,就是你们店里做的。"店员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诧异地看了方离一眼,一个从葬礼上拍下照片来定花圈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迟疑片刻,说:"没错,这个花圈是我们店里做的,请问您什么时候要?"

    "这个花圈什么价格?"

    "727,很吉利,就是请安息的意思。"

    方离说:"为什么比钟东桥的价格高这么多呀?"这话是她随口编的,不料正好唬住了小姑娘。她脸色微滞,分辩道:"不一样,他一下子订了三个呀,那当然是要优惠点。"

    方离惊呼:"什么?三个!全是送给一个人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3

"不是,还有两个没取货,他还没有打电话通知我备货。"小姑娘摇头。方离蹙眉,问:"什么意思?"

    店员脸上也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说:"这个钟东桥好奇怪呀,六天前来订货,说要三个白菊花圈,取货的时间又不定,只是说会提前一天通知。我都想不明白,难道他知道他的亲戚朋友要死?而且还是三个人呀。"六天前正是钟东桥神秘死亡的日子,他死之前来花店订下花圈的目的是什么呢?

    "钟东桥是不是方脸,有一对大眼泡?"

    店员偏头想了想,说:"对,就是这个样子,身上还有股怪味,我都没想到他会定这么贵的花圈,而且还是一次性付款。"方离追问:"今天是他自己来取货的吗?"

    "不是,是我们帮他送过去的,我们有这种送货服务。昨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们人名,地址,时间,我们今天做好,就送这去了。"

    "昨天他打电话了?"

    "是呀,电话里他的声音好奇怪呀,听着很不舒服。"小姑娘抖抖肩膀,像是要抖掉身上的虱子。过了片刻,她睁圆眼睛看着方离,忽然醒悟过来:"你为什么总问他的事?你是来买花圈的,还是……"她一着急,连客气用语都省了。

    "你猜对了,我不是来买花圈的。"方离微微一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下次我要买花圈,一定光顾你们这里。"说完话她赶紧离开鲜花店,在小姑娘未变脸之前。走了几步,听到后面一声嘀咕:"又是一个奇怪的人。"

    走到十字路口时,正好红灯,方离停住脚步,整理着纷乱的思绪:钟东桥在临死前来到花店订了三个花圈,其中一个已经送给了郭春风,还有二个是送给谁的呢?那意味着近期还会有两个人死亡,他们会是谁?

    穿过十字路口,方离跳上一辆到市公安局的巴士,想着要找徐海城告诉他这件奇怪的事情。公安局的办公大楼一如既往的森严,方离虽然心底坦荡,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怵。在楼道里,迎面碰到那天给她录口供的圆脸警察,方离记得徐海城叫他"小张"。小张笑着同她招呼:"是不是来找徐队呀?"

    "是,他的办公室是哪个呢?"

    "那间就是。"小张给她指了指徐海城办公室,"不过他心情不好。"方离问:"哦,怎么了?"

    "绒花巷的开发商来头不小,找了我们上头,勒令我们早点破案,要不就让他先拆房子。"提起这事,他露出忿然表情,"你知道呀,破案需要时间的,急是急不来的。上头就知道催徐队,可把他气的。"

    "那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徐队正跟他们理论呢,还不知道事情咋样?"小张说完,不服气地摇摇头,走了。

    方离走到徐海城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传来通电话的声音,声音不小。她没有敲门,站在门侧听了一会儿,讲的正是绒花巷钟东桥家拆迁的事情。似乎与徐海城通电话的那人意思,案子看起来自杀的概率比较大,让他早点结案。而徐海成则说,案子有不少疑点,现在结案为时过早,作为现场的房子更不能拆迁。

    好不容易等到他讲完电话,方离敲响徐海城办公室的门,隔一小会儿听到回应:"进来。"她推门进去,徐海城看到是她,很惊讶:"哟,你怎么来了?"

    "专程来找你的。"方离笑着走到他桌子前椅子坐下。徐海城的桌子上撂着几本书,最上本赫然就是《中国五大消失民族探秘》,方离拿过随手一翻,就到了曼西族这页,看来徐海城这段时间没少看这本书。

    "钟东桥的案子怎么样了?"

    "毫无进展,目前来看,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别跟我提案子,我正一肚子火呢。"徐海城脸色一沉。方离微微一笑,说:"大徐,看来你的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呀……"顿了顿,她慢腾腾地吐出两个字,"火爆。"

    "方离,你专程来嘲笑我呀。"徐海城佯作恼怒地瞪她一眼。

    "当然不是了。"方离一肃脸容,"其实,这几天发生了好几件奇怪的事情,我想跟你说说……"她略作停顿,寻找合适的措辞,郭春风的死与钟东桥送花圈,还有那上楼梯的半截小腿和美叶桉树阴影里的傩面具……这几天的事情真是千头万绪。

    徐海城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离:"说呀。"

    "是这样子,前几天,我们基金会……"方离刚起了头,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跟着门被啪地推开,小张警察扶着门把,唤了声:"徐队,头找你。"

    "靠,有完没完?"徐海城烦躁地骂了一句,对方离说,"你的奇怪事情,改天再说给我听吧,今天我得先把钟东桥家的房子给先保住,那帮施工队的真是野蛮人。"他边说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方离迟疑了一下,也只得点点头。"这样子吧,大徐,你一有空就打电话给我。"

    徐海城连声答应:"行呀,一定找你,只要你不觉得烦。"他说最后一句时,别有深意地凝视着方离。

    方离微哂,低头从他身侧走过,他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她上大学时,徐海城已经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本市郊区的派出所工作。郊区到南浦大学距离远且不方便,他又新来乍到不可能随时调到车,但他还是隔三岔五到学校来看方离,买东西给他请她吃饭。方离却对他不冷不淡。

    终于有次徐海城问是不是烦着她了?如果不是,就摇个头。方离始终没有摇头,他很失望,渐渐地也就不来看她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4

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梁平教授打来了电话,兴奋地说:"方离,你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你从钟东桥家拍的那个傩面具,我们有重大发现。"

    方离低落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而欢欣起来,连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南浦大学办公楼。在梁平的办公室除了他本人,还有他手下的研究生卢明杰,他正在电脑前面忙乎着,而梁平就站在他身后,盯着电脑屏幕看得入神。

    "教授,发现了什么?"方离一口气爬了三层楼梯,还没有缓过劲来,气喘吁吁地说。

    梁平冲她招招手,说:"过来,过来。"

    方离快步走到梁平身边,看着他面前的电脑,只见屏幕上几座青翠的山峰。"教授,这个山……"

    "方离,你不认得吧?这是瀞云群山最出名的五座山峰呀。"

    方离还是不解,问:"可是这跟傩面具有什么关系呀?"

    梁平微微一笑,卖关子地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听他这么说,方离不好再问,盯着屏幕看着卢明杰把几座山峰截了下来,用线条打出轮廊,然后用简单的方式部分重叠地排列起来。现在屏幕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三角与类三角重叠造型,方离看着它,闪过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看出来没?"

    方离摇摇头。

    梁平不无得意地说:"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他这样子说,虽然方离很好奇,但不好再问,也盯着屏幕看。

    卢明杰将这些三角或类三角尖端部分全部镶接上火焰头。方离忍不出"啊"了一声,这个正是钟东桥家的傩面具的头部造型。卢明杰将拼接出的图与傩面具重叠,额头以上部位完全重吻。"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我前两天查资料,其中有本古籍中的一段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说的是曼西族的本神○3阿曼西:慈眉善目,戴山冠,环日纹○4。"

    方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阿曼西神,忍不住重复了一句:"阿曼西?"

    梁平点点头,说:"阿曼西是曼西族是保持神,传说它是一条大蟒蛇,在洪水时期,浮出水面将人类送到了安全地方,并化为山脉挡住洪水。瀞云群山据说就是它化身而成的,所以阿曼西神的山冠是瀞云最出名的五座峰构成的,刚才我们都看到了,确实没错。"他说的兴奋,两眼放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瀞云群山与阿曼西神傩面具,说:"真是一个杰作,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完全吻合。"

    "这个傩面具糅合大山崇拜、太阳崇拜、祖先崇拜于一体○5,由此可见,曼西族以及曼西文化形成很早,只可惜没有相关的文献记录。"方离惋惜地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中华大地上,中原文明是主流,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那些旁支文化都被它的光芒所遮掩,然后民族凋零、文明失落。我们的工作就是寻找与发掘失落的文明,重现它们的独特魅力。"

    这番话说得方离与卢明杰心情激荡。方离莞尔一笑,说:"教授,感觉又回到了课堂。"

    梁平哈哈一笑,说:"好个方离,嫌我说教是吧?"

    "哪里?教授,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最喜欢听你的课。"

    梁平收敛笑容,正色说:"方离,如果这个傩面具真的是阿曼西神,那它就是首次发现的与曼西文化相关的物品,这对我们研究曼西文化十分十分重要,你确信这个面具失踪了吗?"

    "据我所知,不在原先的墙壁上,有可能是凶手拿走,但也有可能是钟东桥临死前收了起来。如果他收起来,现在应该还在他家里。教授,你能否通过学校跟警察局联系,让我们进入钟东桥家里查看一下?"

    梁平沉吟片刻,说:"听起来不太实际,不过我试着去找校领导商量商量。"

    三人就面具的象征意义与用途讨论了一番,可惜对曼西族及阿曼西神所知有限,不能推出钟东桥在家里墙壁上挂着阿曼西神傩面具的用意。

    方离离开梁平的办公室时,天色已晚。巷子里飘出做晚饭的香气,她慢慢地走着,越走越饿,越走越馋。这两天低落的情绪,被发现傩面具奥秘的兴奋大大抵消。但转念想起郭春风葬礼上的神秘花圈,她的心又开始不安。

    刚走进办公楼一楼,从椅子上霍然站起一人,轻声唤她:"方离姐。"

    方离定睛一看,原来是何桔枝。她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的大四学生,在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做了一年多的兼职工作。

    "桔枝,你怎么来了?"方离偏头想了想,今天并不是周末。

    何桔枝双手揪着衣角,用恳切的眼神看着方离,说:"方离姐,你能不能留我在你这里住两天呀?"

    "没问题。"方离爽快地答应了,她也正想要个人来陪,最近发生太多古怪的事情了,一个人住在冷清的办公楼里,常常心神恍惚。顿了顿,方离关切地问:"怎么了?又有人欺侮你了?"

    何桔枝是瀞云山区贫穷桔农的女儿,生性温和朴实,常受同寝室的室友排挤与捉弄,以前她还为此在方离面前哭过。当时方离心颇戚戚然,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在孤儿院里受欺侮的情景,也因为这个原因,一惯与人疏离的她待何桔枝甚为亲近。

    "没有啦,方离姐,你还当我以前那样子呀。嗯,那个蒋屏儿带了男朋友回宿舍。"何桔枝打住不语。

    言下之意方离自然明白,她嘴角微哂,心道:现在的大学生呀。她笑着揽住何桔枝的肩膀,两人相偕上楼。热了剩饭,又炒个几个鸡蛋当菜。两人都出身艰苦,丝毫不以此为苦,吧唧吧唧地吃得津津有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5

吃完饭,方离先去洗澡了。何桔枝则打开电脑上网。这是她每次到基金会办公室的闲兴节目,她平时节省,从不进网吧。但年轻人对上网都是乐此不疲的,她也不例外,是以每次都到基金会办公室解馋。

    洗完澡,方离坐在卧室里看书,但是思潮起伏静不下心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翻江搅海,特别今天下午那个神秘的傩面具频频从眼前闪过,似乎在说着什么。忽然,听到何枯枝的一声惊呼:"啊。"

    方离坐直身子,隔着房间问了一声:"怎么了?桔枝。"

    何桔枝没有回答,但她的喘息很急促。方离放下书本,披衣起床,走到外间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装着日光灯,白色的灯光照着宽敞的办公室和原木色的桌椅,一室的冷清,特别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何桔枝坐在电脑前,缩着身子,屏幕上的光映着她年轻油脂丰沛的脸,T字区发亮。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两眼盯着屏幕,眼神里有着迷乱与痛苦。

    方离满腹疑问地走近她,探过头去一看,屏幕上赫然是那张傩面具的照片。郭春风出事后,方离总觉得心神不安,所以取消傩面具的墙纸设置,只有图片收藏夹有这张照片,不知道何桔枝怎么发现了?

    "桔枝,你怎么了?"方离一手按在她肩膀,关切地问。

    何桔枝浑身一震,迅速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方离,但似乎是在看着陌生的人。方离看到她额角汗水晶莹,有点害怕,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说:"桔枝,你是不是生病了?"半晌,何桔枝吐出一口长气,虚弱地叫了一声:"方离姐。"

    "你没事吧?"方离伸手搭在她额头,冰凉凉的汗水。

    "我没事。"何桔枝的声音依然虚弱,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方离判断何桔枝的异常与电脑上的照片有关,于是问:"这个面具你认得?"

    "是,小时候看戏时见过类似的,当时我觉得好玩,还伸手去摸,结果被打了一下。他们说,面具上是有神灵寄居的,只能拜不能摸。"

    听到何桔枝的这番话,方离顿时兴奋起来,毫无疑问何桔枝看的戏是傩戏,而她是瀞云山区一带的人,那么这个傩面具是阿曼西神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真的吗?桔枝,你家具体是在哪里?"

    "蟠龙寨。不过不是在我们家里看的。"

    "哦?那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爷爷背我去的,要翻过一座很高的山。爷爷说我们祖辈就是住在那里的,后来迁出来的。后来爷爷走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

    方离微感失望,但随即又高兴起来。"桔枝,你说说当时看到的戏都演些什么?"

    何桔枝身子一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远处,牙关紧咬,又是一个痛苦的表情。方离连忙摇着她肩,说:"算了,桔枝,改天再想。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何桔枝恍若未闻,握着鼠标的手持续地颤抖。方离伸手去拨她拿着鼠标的手,想把电脑关掉,但她抓的很紧,下意识地抗拒着方离的手。方离一使劲,鼠标连按了几下,屏幕上的图片不断地放大,很快地点据了整个屏幕,图片变虚。

    "有人死了。"何桔枝忽地冒出一句话,把方离吓了一大跳,问:"什么?"

    "那个戏里有人死了。"何桔枝依然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方离有点吓着了,感觉何桔枝整个人阴气重重,于是直接关了电脑电源,说:"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她拉起何桔枝回到卧房,两人并头躺在床上,何桔枝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方离努力逗她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后来方离实在困得不行,也就不管她,自顾自地睡了。

    只是这觉并不安宁,许多白天的情景拼凑在一起,变成乱七八糟的梦境:钟东桥揪着她衣领大吼大叫;然后忽然变成了自己站在墙壁前,跟傩面具几乎脸贴脸;旋即又变成了黑衣白花的葬礼,她四周张望,寻找着一张可疑的脸……一堆黑压压的人头散开,可疑的人背对着她,然后忽然转过身来变成何桔枝的脸,她喃喃地说:有人死了……

    方离顿时惊醒,浑身汗水如雨。她摸着凉凉的额头,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身体犹有余悸,阵歇式地颤抖着,被子也跟着她的身体一起抖动。隔了半分钟,方离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呢?何桔枝去哪里了?

    方离抬高上身,环顾着四周,卧室很小很黑,感觉上并没有人。不过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叫人寒毛耸立。

    似是嘤嘤的哭泣声。

    "桔枝。"方离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那声音忽然没了。她披衣起身,推开了通往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何桔枝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着她的脸,像是抹上一层浅蓝色的釉色。

    "桔枝。"

    何桔枝缓缓地抬起头,瞳孔深处折射着电脑的荧屏光,蓝汪汪的一点。隔着远,方离看不清楚她是否在哭,她的神态也似乎没有异常的地方。

    "桔枝你怎么不睡觉?"方离话里不无责怪,三更半夜被人如此惊吓,再好的脾气也会受不了。

    "对不起,方离姐,我只是睡不着。"何桔枝关掉电脑,站起身往方离这边走来,依然是平常那副怯怯的小女儿神态。电脑一关,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在黑暗里方离感觉到走近自己的何桔枝,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注○3:本神是某个地区或是某个民族的保护神,掌管着某个地区或是某个民族的生死祸福,起源于原始社会。

    注○4:在远古的太阳神崇拜,太阳有着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主要的不同体现在日芒上,有认为日芒是射线型的,也有认为是象牙状的弧形旋转芒,还有认为大阳是一个大火球,围着一圈火焰状的日芒。

    注○5:大山崇拜与太阳崇拜属于自然崇拜,起源于洪荒时期。祖先崇拜稍晚,这三者都属于原始崇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6

死亡符号之二

    剩下的夜晚时光变成一种折磨,方离没有办法让自己安睡,一小会儿便会惊醒,总疑心身边的何桔枝又不在了。到了临近黎明时分,却又累得不行,睡死过去。再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雨声嘈嘈切切,像筛子在筛东西。这种声音让人觉得安详,夜晚的噩梦总算退去了。

    方离伸着懒腰,不情不愿地离开床。何桔枝已不在办公室里,估计是去学校了。其实她的课程大半都结束了,但因为她有心想留校任教,所以平时也会到系里替系领导跑腿,增加印象分。

    洗漱过后,方离简单地弄了早餐,吃完坐到电脑前已近午时。她感觉自己精神倦怠,不想干活不想思想,只是对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发呆。一眼瞥见打印机的电源灯亮着,她有些意外,这几天自己都没有动过打印机,打印机一直是关着的。看来是何桔枝动过,昨天晚上她半夜起来就是为了打印东西?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方离感到不安,连忙翻出最近打印文档:傩面具200.jpg,这正是钟东桥家里的傩面具照片。何桔枝打印这张照片干什么?她随即想起何桔枝昨晚的异常反应,她看到傩面具后的反应实在是太诡异。虽然何桔枝解释是因为年少挨打的不快记忆,可是孩童时代碰到不该碰的东西挨家长的打骂都是正常事,实在没有理由记上十来年,而且反应如此痛苦。

    方离打开图片收藏夹国,收藏夹里有着几百张图集,都是关于民间文化,其中傩面具与傩戏傩舞的照片占大多数。钟东桥家里的傩面具混在这里,不过是苍海一栗,如果不注意,谁也不会发现它承载着远古曼西族的深厚的文化含义。

    显然,这个傩面具让何桔枝想起的不仅仅是挨打,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可是,是什么呢?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如果从脚步声可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或工作类型的话,那么来人要不性格急躁,要不从事着争分夺秒抢时间的工作。方离微微一笑,已经判断出来人的身分,她快步走到房门口,没等对方敲门先开了门。

    果然没错,来者是徐海城,他举着手正准备敲门,怔了怔,说:"咦,你怎么知道?"

    方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层楼只有我们一家在办公,你不是找我会找谁?"

    徐海城哦了一声,走进来到沙发上坐下,说:"我正好路过这里,想起你昨天找我有事,就顺道上来看看你。昨天找我什么事?"

    方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说:"是跟钟东桥有关的……"她简单地把郭春风离奇的死亡,葬礼上出现钟东桥送的花圈,以及钟东桥临死之前定了三个花圈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待她说完,徐海成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靠,方离,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方离委曲地说:"昨天去找你,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又……"

    徐海城摆摆手,试意她就此打住,他点燃一支烟,思忖了一会儿,问:"方离你说在郭春风出事现场曾看到钟东桥家的傩面具?"

    方离迟疑着说:"应该是的吧,但也有可能不是,而且这段时间我……"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最近常有幻觉。

    徐海城问:"这段时间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天天想着这个面具,也有可能是错觉。"方离抬头看着东面墙上的傩面具,全涂着绚烂的色彩,晃眼间都十分相似。

    "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这么离奇的案子,钟东桥他究竟想干什么?"徐海城深深地吸了口烟。一般犯罪者的心理都是要掩饰罪行,钟东桥却反而要定个花圈广而告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查一下昨天通知鲜花店给郭春风送花圈的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也许能发现什么吧。"

    徐海城失笑,说:"方离你想得太容易,我可以肯定,这个电话不是从公共电话亭打出来的,就是从神州行之类的手机打出来。"他偏头看着对面的办公室,"这间就是你们会长办公室吧?你有钥匙吗?"

    "没有。"方离摇摇头。

    徐海城把香烟掐灭在烟火缸里,大步走向对面的办公室,边走边说:"那接下去的情景你就当没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拨弄一下,会长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方离倚着门口往里看,凌乱的一片,好像抄过家。

    徐海城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左摸一下右瞄一眼。

    "你说当时听到郭春风在翻箱倒柜,以你对他的了解,你想想他会找什么?"

    方离想了想,说:"首先,他肯定不会把什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第二,那东西可能体积不大,放在抽屉里的;第三,那东西应该是他拿出来把玩过,而不是固定放在某处的,所以他才会以为自己放错地方,一个个抽屉地找。"

    徐海城惊异地看着她,说:"行呀,方离,看不出来嘛,还挺有脑袋的。"

    方离乐了,说:"你就别嘲笑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7

徐海城笑了笑,环顾着四周,边看边问:"郭春风经常来这里吗?"

    "白天我上班时他很少来,听楼下保安说,我下班后他会隔三岔五来坐坐,不过自从两年月前我搬到这里来住后,晚上他就没有来过。"

    徐海城忽然停住脚步,视线定定地看着垃圾篓,片刻他弯腰捡起一样东西扬了扬,说:"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干嘛用的吗?"这是一个四方盒子,外面包着红色丝绒,有点旧。大概男男女女都会认得,这是个装戒指或是项链一类的首饰盒子。

    方离一愣,说:"当然认得,可是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郭春风经常会把弄这条项链,你看边角的丝绒全磨掉了。"徐海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说:"这个盒子曾经装着一条项链,时间太久,中间都留着印子,好奇怪的造型。"

    "怎么奇怪了?"方离好奇地问。徐海城走过来,将项链盒子递到她面前,盒子中间的丝绒被项链坠子压出一个模糊的印子,依稀是口口口口。

    "富有的郭春风在自己不常来的办公间,放着一条价值不高的项链,还会常拿出来看看。这说明什么呢?"

    方离说:"这条项链对他来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可能他在睹物思人。"

    "没错,方离,你对郭春风了解吗?"

    方离摇摇头,说:"他是于叔的朋友,就知道这么多。"

    徐海城来来回回仔细察看一番,确定再无异常状况才作罢,他把项链盒子放进口袋,说:"这个我带走了。我会去调他车祸报告出来看一下。"他边说边走出会长办公室,并不进方离的办公室,"我先去春天鲜花店看看,你有什么发现,立刻通知我。"

    方离将门锁好,点头说好。

    "对了。"走了几步,徐海城似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说,"孤儿院的老宿舍楼快要拆掉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方离一愣,脑海里闪过那幢黑沉沉的老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应该回去看看。"徐海城说的话似是叮咛又似劝告,不待她回答,他大步地往楼梯口走去,再无回头。

    方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思潮如涌。她在那幢旧楼里住了十三年,据说它是民国初期兴建的,十分老朽。狭小的窗口令得外面的阳光只能在窗子一圈停留,即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房间里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楼梯总咯吱咯吱地响,方离两岁时就以为它会垮掉,结果到她离开孤儿院时也没有垮。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间很小的房子,大家都称它为黑房子,那是给不听话的小孩子关禁闭用的。方离是那里的常客。

    徐海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还能听到他蹬蹬蹬下楼的声音。方离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背抵着房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东面的墙壁上。

    外面的雨停了,但依然乌云满天。太阳藏在云后,偶而地迸射出一缕阳光,照着东面墙上的傩面具,一墙的色彩斑斓、栩栩如生。有土地公,有雨师,有兽神……在先民时期,一到傩舞大祭,我们的祖先就会戴上面具整天整夜的聚会狂欢。透过这些面具,仿佛又回到那个牛皮鼓喧腾不息、万人癫舞的远古时代。

    "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打断了方离的遐思。她拿起话筒说:"你好,我是方离。"

    "方离,那个傩面具已经证实是曼西族的阿曼西神。"电话另一端传来梁平教授兴奋的声音。

    "真的吗?"方离的心也加速跳动,"教授,怎么证实的?"

    "昨天晚上我把照片发给雷教授和甘教授……"

    方离知道雷教授是指南浦大学考古系的雷云山教授,他也是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主要组织者与领导者,她曾在学校里听过他的课程,相当的精彩。但是甘教授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听梁平提起,所以忍不住问:"甘教授?"

    "甘国栋教授,他是中国傩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这段时间正好在南绍地区考察。他看了图片,觉得我们的考证完全正确。雷教授他们最近整理了古墓里墓棺雕刻画,其中一幅雕刻的是新春大祭祀,巫师戴着傩面具扮成本神赐福众生,那面具跟你拍的面具比较相似。方离,你开着电脑吗?我刚把墓棺上的雕刻画发到你邮箱里,你看看。"

    方离早就听说曼西古墓墓棺上的雕刻画十分珍贵,以图画形式记录着远古时期曼西族贵族平日里狩猎、宴会、祭祀等等场景。但因为曼西古墓还在考据勘测期间,许多资料未对外界公布,她无缘一睹。这会儿听梁平发了图片,顿时兴奋的满脸红光,端起电话绕到电脑前,打开邮箱。

    "谢谢梁教授,我看到了。"

    这幅墓棺雕刻画展示了南绍地区早期的简练艺术风格,画面简单,物品大多抽象,人物用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但神韵自生。戴着面具的巫师站在高高的祭坛上,下面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巫师平摊手朝着众人,好像是在施福。如此简单的一幕场景,却有一股凛然气势,叫人莫名地震动。方离小心翼翼地将巫师剪下,然后放大,他所戴的面具确实跟钟东桥家的傩面具相似,山冠但没有日纹,另外这个眼眶部位是镂空的。

    梁平说:"小丫头,跟我客气啥。雷教授说最近古墓又有重大的发现,他希望我能去一趟曼西古墓,看看能否在学术上提供一些参考意见给他。如果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去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7

"太好,我做梦都想去古墓里看看,教授你一定要带我去。对了,什么时候去呀?"方离很是雀跃,半年前考古队发现曼西古墓,她就一直期盼着能去古墓里看看,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时间还没有定下来,要办通行证,我帮你把名字报上去了,我还邀请了甘教授。一办好,我们就去。"梁平的口气也与平时大不相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就麻烦教授啦,真是太好了。"

    梁平呵呵地笑着,说:"瞧你兴奋的。不过也不奇怪,连我这把年纪都觉得能去看一眼古墓,不枉人生一趟呀。好了,等下我还有课,再联系吧。"

    "等等,教授。"

    "还有什么事?"

    "教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当年钟东桥究竟是怎么被判强奸犯的?"方离犹疑了一会儿才问。梁平一愣,说:"这问题,你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我想知道详细的经过。"

    "方离,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对这件事情如此关心?"

    方离沉吟片刻,个中原由实在不好说与梁平听,只好说:"教授,那天我去钟老师家里,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被冤枉的。而且钟老师死得十分离奇,目前我是主要嫌疑犯,我想了解一下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钟老师对曼西族的事情闭口不提?"

    电话那端的梁平沉吟片刻,说:"你等等,我发一张照片给你。"一会儿邮箱提示有封新邮件,方离打开,是张毕业合照,上面有一排字"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95届毕业照"。

    "看到第二排右边第三个的女生没有?她就是当年指控钟东桥强奸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呀?我这人老了,记不住,好像是姓席。那一年也是春天,钟东桥带着几个学生去瀞云山区考察民俗民风,准备最后的毕业论文,她是其中一个。具体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方离,帮不上你呀。"

    "教授,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方离连声道谢,然后放下电话,细细打量着电脑里的照片。那个第二排右三的女生相貌清秀,只是看起来有些阴恻恻的,照片上眼神斜斜地不知落在何处。方离觉得她似曾相识,忽然想起钟东桥家里的照片,钟东桥夹在两男两女四个学生当中,其中一个女生就是她,那张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

    方离打开了5460同学网,查到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95届,也查到这名女生的名字:席红芳。但是席红芳从来没有登陆过该网站,她的同学们谈话里也不曾提及她。一个颇为神秘的女生,难道钟东桥真的强奸她?想想那天在钟东桥家里,他的反应,分明有着被冤枉的愤怒。当年这起强奸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只有当事人清楚,钟东桥已殁,只有找着这个席红芳才能知道真相?不过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晚上,何桔枝没有回到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的办公室。方离猜她是回宿舍住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周六上午,跟往常的周六一样,十点钟南浦大学兼职的学生就会来上班,帮忙录入资料、修补书籍等等。但是今天方离打开门,只看到余晓玲,何桔枝没有一起。她感到奇怪,问:"枯枝呢?"

    余晓玲比何桔枝要低一届,个子矮矮,性格十分温顺,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三分怯意,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今天早上我去她宿舍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答应,我以为她先来了呢。"

    "哦?"方离心头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夜的情景,何桔枝痛苦的表情,还有半夜醒来时听到嘤嘤哭泣声。

    "方离姐,今天要做些什么?"

    "你过来。"方离将余晓玲带到书架前,指着一排书籍说,"今天你的工作就是从这些书籍里找出所有关于曼西族的记录,并把它们录入电脑分门别类。有没有问题?"

    余晓玲摇摇头,方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那开始工作吧。"她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将前阵子有关曼西古墓的公开文献全调了出来。

    半年前瀞云市地方政府出于城市规划的需要,准备将市郊的一个小山包挖平,几辆铲土机同时运作,却挖出大量的陶制方砖,做工极为精细。地方政府连忙通知了省考古队,考古队经过勘探,初步判断地下埋着两千年前的古墓,考虑到在历史上南绍地区曾是曼西族的主要生活区域,以及墓门的雕刻风格、制砖工艺等等,又判断墓主极有可能是曼西贵族。

    古墓的墓葬结构庞大,平面呈北斗七星形状,古墓的方位与春风时分北斗七星的天象方位如出一辙。在远古时期,因为北斗七星一年四季都在天空中清晰可见,所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不仅以它辨别季节与时辰,而且因为北斗七星对北极星的守护关系,被认为有神奇的作用,可以保佑苍生克制罪恶,被广泛地用在巫术里。北斗七星阵又叫天罡北斗,是巫术○6里禁咒术的大阵法之一,传说可以施福锢恶。历史上的曼西族以巫立国,特别崇拜北斗七星。

    古墓的建筑结构严实如同堡垒。内外两层石墙,中间灌有防盗细砂,墙总厚度为40厘米。墓顶由七纵七横的十四层方砖堆砌而成。另外铺着松油沙防潮,墓墙外设有水渠排水。正是因为古墓的结构如此坚固,使得它被埋在地下两千年也没有丝毫的损毁。令考古学家大感疑惑的是,古墓看起来更像一座地下宫殿而不是贵族墓穴。众所周知,古时候的中国等级制度非常严格,贵族即使是富甲天下、权势熏天,也不可能逾制为自己建立一个如此规格的墓。

    关于墓主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因为古墓里的文字记录是古曼西族象形文字,大家也看不出来所以然,只好胡加揣测了。随着古墓的进一步发掘,大家的目光很快转移到它所展示出来的古曼西族的璀璨文化。

    看到这里,方离不由得悠然神往,因为曼西古墓的发现十分重大,所以对外公开的资料很有限。方离手头拥有的,大部分是雷云山教授发给梁平教授,而后者又转发给她。梁平教授是民俗民风方面的权威学者,跟雷云山私交又好,所以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曼西古墓的资料。像古墓墓门的雕刻画照片,都未在媒体上公开过。方离打开这个文档,细细地看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8

第一张图是古墓的大门。古墓没有墓志铭,墓大门前的地面平整过,铺着方砖。墓大门位于北斗七星的斗柄位置,大门上雕刻着北斗七星辉映下的起伏山峦,有学者考证这山就是曼西族守护神阿曼西化身而成,也就是现在的瀞云群山。

    第二张图是前室墓门,门上雕刻着一场豪宴场景,极有可能反映墓主人生前的某个生活场景。

    第三图是主墓门,墓门上雕刻一人手抓双脚头埋胯间,这就是神秘的"我会回来"的符号。专家们认为这张图代表着主人死后灵魂所处的状态,即被保留在身体里等待机会重生。

    不期然地,方离的脑海里浮现出钟东桥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这绝非是巧合。正出神间,听到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图呀?这么奇怪。"不知不觉中余晓玲拿着一本书走到身边,两眼好奇地盯着电脑屏幕。

    "这是曼西古墓里的墓门雕刻……"方离回过神来,正想给余晓玲解说一番,一眼扫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钟,都12点了,何桔枝怎么还没有来?"晓玲,你给桔枝宿舍打个电话吧,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好。"余晓玲放下书本,拿起话筒拨了一串数字,一会儿偏头看着方离,"方离姐,没有人接呀?好奇怪呀。"

    "你也觉得奇怪?"

    "当然了,以前桔枝有事来不了,都会托我跟你说一声。而且方离姐你也知道,她家里穷都没寄生活费给她,全靠她自己做家教、兼职赚的,这里的工作轻松,她平时都跟我说很喜欢来这里的。"余晓玲腼腆地笑了笑。

    "是呀,我也知道。"心头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沉甸甸,方离微微沉吟,一按桌子站了起来,"晓玲,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生病了呢?我们一起去学校看看她吧。"

    "行,方离姐。"

    当下,两人离开基金会办公室,各撑着一把伞,往南浦大学走去。经过烧死的美叶桉树时,方离忍不住脚步微滞看了几眼。树已完全枯死,高处的树枝零星地挂着几片黄黄的叶子,与四周萌芽的春色格格不入。

    天气微微转暖,雨丝落到脸上吮吸着肌肤,一点点的凉意,倒叫人精神一振。余晓玲个矮步伐小,方离不得不数次放慢脚步,待走到南浦大学,比往常要慢了十分钟。南浦大学有近万名学生,宿舍群也十分庞大,幸好有余晓玲,东转西绕将方离带进了一栋阴暗的宿舍。

    "是这里?"方离看着眼前的寝室编号:106。

    "是。"余晓玲轻轻地敲门,边敲边说:"桔枝,你在吗?"她声音细细弱弱,站在身侧的方离听着都费劲,更别说屋里人了。方离轻轻推开她,上前拍门,大声地说:"桔枝,你在吗?我是方离呀。"半晌无人应答。隔壁和对门寝室听到喊声,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方离与余晓玲。

    "桔枝,我是方离呀,你在屋里吗?"依然无人回答。方离转身看着对门的同学,问:"同学,你有没有看到何桔枝呀?"

    对门的学生似乎刚起床,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梳子。她想了想说:"有几天没见她了吧。而且她们宿舍一整天都没开过门。"

    "是吗?"方离思索片刻,拉起余晓玲的手说,"来,我们去屋外看看。"两人出了宿舍,绕到窗子前。窗前支着晒衣服的铁架子,生着厚厚的锈垢。方离扶着铁架子张望了一眼,窗子开着一条缝,但窗帘闭垂,看不到屋内光景。她想了想,拿下铁架上的一个衣架,慢慢地将窗子推开少许,又将窗帘拨开。因为是阴天,屋内又没开灯,黑沉沉地一片,看不清楚。她正想将窗子推大一些,窗口忽然探出一个三角脑袋,嘶嘶地叫着,长长的红信子卷来卷去。

    方离惊叫一声,连退三步,手中的衣架掉在地上。站在她身后的余晓玲这时才看到,发出一声尖叫,抱住方离。一条五彩斑斓的两指粗细的蛇顺着墙壁滑了下来,落入下水道,一晃没了影子。半天方离才回过神来,暗呼一声糟糕。余晓玲紧紧地揽着她的腰,簌簌发抖,嘴里不停嘀咕:"蛇,蛇,蛇……"方离连推几下,都没能将她的手拨开,迫不得已使劲一甩,将余晓玲摔到地上。她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衣架推开窗子,跟着将窗帘撩开。

    灰蒙蒙的光线照着室内,有三张床空着,蚊帐也高高挂起。只有一张床帐帘垂落,依稀可见有人影子僵僵地坐着,床沿边有一只手探出帐外,通手青黑。方离连忙掏出手机报警。这会儿余晓玲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着泥和青草末,尖声说:"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要报警?"她的声音尖锐高亢,引来隔壁寝室的同学在窗后探头探脑,方离不想事情引起过多哄动,连忙瞪她一眼,说:"闭嘴。"

    余晓玲被她严厉的眼色吓了一大跳,顿时收了声。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她大着胆子挪到铁架子前往屋里张望。不过她个子矮,看不清楚室内情景,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铁架子踮起脚。"天哪,是桔枝吗?"

    方离不甚烦恼,一把将她扯到后面,掩住她嘴巴,说:"不要再说话,不要再尖叫,你安静一些。"余晓玲连连点头,着急得眼圈都红了。方离顿生歉意,松开手扶着她肩膀,说:"对不起,晓玲,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事情太意外了。"

    余晓玲又是连连点头,说:"我明白,我明……"忽然想起方离刚才叫她不要说话,将剩下的白字吞回了肚子。方离勉强笑了笑,拍拍她脑袋,顺手帮她扯掉发丛里的一根青草。她转身看着106宿舍,脑袋里思绪纷纷,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警车来得很快,可能是因为周末街上车辆稀少。当警笛声横贯大半个校区,往这边奔来时,附近的宿舍楼全骚动了,纷纷开窗探头张望,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方离静静地拉着余晓玲到宿舍门口等着。警车停稳,徐海城率先跳了下车,朝方离走了过来。"哪个宿舍?"

    "106。"一楼的学生都跑到宿舍门口探听了,一听106,立刻吱吱喳喳地传了开来,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已跑到窗子前张望。徐海城微微皱眉,看着方离身后的一堆人,问:"舍监在哪里?"一个五十岁左右面目严厉的老夫人挤出人群,粗色粗气地应了句:"我就是,有什么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0:59

"麻烦你把106寝室的门打开。"徐海城边说边戴上白色手套。这会儿,几个学校保安从附近赶了过来,当先保安队长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来的正好,守在窗子前不要让学生靠近。"徐海城指着窗前的一堆学生说,保安队长冲后面几个施了个眼色,那几个走立刻走到窗子前驱赶学生,学生很不情愿地发出一阵嘘声。附近几幢宿生楼的学生闻讯也好奇围了过来,宿舍前的学生越来越多,吱吱喳喳声此起彼伏,徐海城连连皱眉,吩咐手下的警察赶紧拉隔离线。保安队长也觉得情况不对,拿着对讲机调人手。

    舍监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钥匙盘,看着徐海城,紧张地问:"是106吗?"徐海城点点头,带着方离与手下干警走进走廊,走廊里挤满了学生,潮水般地往后退去。徐海城挥挥手,说:"各位同学配合一下,都回自己寝室吧,等一下还有事情要问。"保安队长调来的人手也到场,连声劝阻学生:"好了,好了,都回自己寝室,有什么好看的。"

    舍监转动着钥匙,钥匙盘上的其他钥匙发出一阵嘈杂的撞击声。木门吱哑一声开了,徐海城拍拍舍监的肩膀,说:"谢谢你,没你的事了,麻烦你退后。"舍监迅速地瞟了室内一眼,不情愿地退出隔离线外。

    寝室的空间有限,一目了然,左右挨墙各摆着两张床和一个衣柜,靠着门口的墙摆着脸盆架。有一把扫帚斜斜地靠着窗子。看到这把扫帚,方离立刻明白了蛇是如何从房间里爬到窗子上,然后滑落下水道离开的。小张与另一个叫姓郑的警察先进入,拧亮手电筒四处察看了一番,然后揭开惟一垂下的蚊帐,帐内情景顿时曝于众人眼底。只见一男一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4

傩面具重现

    徐海城与方离都不再说话,听着寝室内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镁光灯忽闪忽灭中,床上两人的拥抱不仅没让人感觉出淫荡,反而有着一种雕塑的肃穆美感。尤其是女生的侧脸,高高的鼻梁,微翘的嘴唇,半闭的眼睛,虽然已经死亡,依旧美得叫人揪心。方离并不认得她,但知道她是何桔枝的室友蒋屏儿。何桔枝的其他两位室友都在外地实习,还没有返校。

    这位蒋屏儿,据说家境不错,父母爱若拱璧,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学四年时间基本上都用于谈情说爱了。何桔枝好几次在方离面前提起她,起初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羡慕:"方离姐,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却如此不同呢?像我同蒋屏儿从来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操心,每天只是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我们学校有好多男生迷她呀,天天送花送礼物……"

    "她又换男朋友了,这一个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前任才三个月,她在寝室里说前任男友在床上像条……虫。"何桔枝红着脸,有些鄙视,"方离姐,你说她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呀?"

    "男生们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公共汽车、超级烂鞋……方离姐,我也觉得她有点……贱。"方离清楚地记得何桔枝说这句话时,神情不同于平日的温和,声音里挟着一股憎恨。

    现在这位何桔枝嘴巴里的贱人已香消玉殒,方离看着她如此精致的侧脸,不由心生惋惜。郑警察与小张已经拍完照了。法医上前检查,小心翼翼地要将两人分开。方离微微别转头看着走廊。走廊里光线黯淡,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晃动着,好奇地睁大眼睛,偶尔交首低语。

    忽然法医发出一声惊呼:"女的……还有心跳……"

    "什么?"蹙眉思忖的徐海城惊醒,大步走到床前,将耳朵贴在蒋屏儿胸口,好一会儿,才听一声微弱的"咚"。徐海城扯过床上的薄被裹住蒋屏儿,对小张说:"快去把车开过来。"

    小张应了一声,往宿舍门口冲去,一边走一边嚷:"让开,让开。"徐海城抱着蒋屏儿紧随其后,走廊里一阵人潮涌动,嘈杂声大起。

    小张将车开到宿舍门口,徐海城抱蒋屏儿放在副驾驶位上,扣好安全带,吩咐小张:"送到最近的医院,要快。"小张点点头,拉响了警笛。车子飞快地远去,警笛声也远去。

    挤成一团的学生可能已经明白事件始末,好奇心也消了大半,纷纷散去。

    徐海城拍拍手掌,看着倚着宿舍大门而站的方离,说:"看来事件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糟糕,现在这个姿势不能再叫生命的起点了吧。"他顿了顿,带点戏谑的味道说:"现在应该叫阴阳相隔,曼西古墓上有这个雕刻吗?"

    方离白他一眼,说:"你居然有闲心来取笑我?"

    徐海城走近她,说:"我不是取笑你。我感觉你研究曼西文化快走火入魔了,一有事情发生就浮想连翩。今天的事件跟曼西族没有关系,仅仅是男女在……时,被蛇咬伤,一个当场毙命,另一个身体里可能有抗素,中的毒较轻,活了下来……"

    "等等,蛇从哪里来?现在是初春,大部分蛇还在冬眠呢。"方离忍不住截断他的话。

    "这要问你了。"

    "问我?"方离一怔。徐海城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方离:"当然得问你,你为什么报警,而不是打120?当时你就判断出是谋杀,这绝不只是因为你的直觉,还有其他原因吧?"

    方离眨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离,我在等你回答呢。"

    "我不知道,应该是直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当时闪过很多复杂的念头,我觉得这是个谋杀……而且还跟钟东桥有关……我就不清楚为什么……"方离语无伦次地说着。

    徐海城听的直皱眉,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越听越糊涂。我来问你吧,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是来找何桔枝。"

    "何桔枝是谁?"

    "她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的大四学生,在我们基金会做兼职,就住在106寝室……"这会儿不停地有学生从身边经过,目光频频地扫视着徐海城与方离。徐海城皱皱眉,冲方离摇了摇阻止她继续说。"方离,来,进车里说。"

    两人一先一后走向停在林荫道上的警车,雨还在下,顷刻肩膀上蒙着一层毛毛雨。徐海城拉开车门,方离先上车坐稳,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汽。徐海城在她对面坐下,说:"刚才的死者是何桔枝吗?"

    "不,不是她,应该是她的室友蒋屏儿。"

    "当时你从窗子里看到时,你有没有想过死者是谁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4

方离想了想,说:"有,我当时以为是何桔枝。"

    徐海城步步紧逼:"为什么你认为是何桔枝呢?"

    "这就是我来找她的原因呀,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前两天,她来基金会办公室,说因为蒋屏儿带了男朋友到宿舍,她想在我那里住几天。但是她只住了一天,第二天就没来了。今天是周六,她应该十点钟到我办公室上班的,可是她没有来。"

    "只是这两点?"

    方离拢拢耳畔的乱发,有点烦躁地说:"是的,就是这两点,其他的只是感觉。我跟她比较熟悉,她的举止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但是感觉上就是不同,就是这么简单,你不要再问了,再问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

    "好吧,先不说这个了。"徐海城脱掉手套,点了一只烟,慢慢地抽着,风从敞开的车门里吹进来将烟打散。

    方离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大徐,你看看我,是不是额头写了死神两字呀?为什么最近我总是不停地看到死人?"

    徐海城非常认真地看了方离一眼,说:"没看出,不过,有黑眼圈。"

    方离失笑,白他一眼说:"看不出来,你倒学会说笑话了。"

    徐海城呵呵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迟疑地说:"不过方离,那天我离开你办公室后,找你们停车场的保安问了一下……"

    方离收敛笑容,凝视着他:"他说什么?"

    "他说,没有看到什么傩面具。"说完,徐海城盯着方离的眼睛。她怔了怔,说:"可能他的视线角度不同。"

    "我记得你说过,他就站在你的身边,当时你们都盯着烧着的车子,如果你能看到,他也应该能。"

    "你想说明什么?"

    "方离,无论是钟东桥的案子,郭春风的死亡,还是今天的案子,我发现你都在这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方离微沉着脸,说:"真难得,我活到二十五岁,终于有机会扮演重要的角色了。请问徐大队长,我扮演着什么样的重要角色呢?"

    徐海城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说:"当我将钟东桥与郭春风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时,发现你的叙述里,钟东桥家里有咳嗽声,郭春风案发现场有面具,如果这两样东西都只是你编的呢,那么……"

    方离不无气愤地抢了话:"那么就可以解释这两人的死,对吗?我杀了钟东桥,给他摆出一个'我会回来'的造型,然后我再杀郭春风,再以钟东桥名义送了一个花圈。然后我又用毒蛇杀了蒋屏儿,摆出一个'生命起点'的造型,嫁祸何桔枝……徐海城,好莱坞为什么不请你去做编剧呢?"

    "方离,就算你生气,也不能说你全没嫌疑。"

    "是的,我知道我有很大嫌疑。"顿了顿,方离凝视着徐海城,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我认识的大徐吗?"

    徐海城微微动容,片刻说:"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方离,我就是你认识的大徐。"

    "好复杂的绕口令。"方离移开视线,伤感地说,"其实你不再是大徐,而是徐大队长。我也不再是孤儿院的方离,所以你不会再信任我,对吗?"

    徐海城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孤儿院的方离,好像还在昨天,我记得她们叫你……"话没说完,方离身子一僵,用冰冷的眼神横了他一眼。

    徐海城识趣地闭上嘴巴,双手一摊做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然而方离视若无睹,依然瞪着他。他不自然地摸摸下巴,说:"我……我去看看兄弟们的进展。方离你别乱跑,等一下还要找你录口供呢。"他一个箭步跳下车,回头瞥了一眼方离,这才往宿舍楼走去。

    脚步声随风飘进方离耳朵里,她僵直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右手轻轻地按着额角。过往从记忆深处汩汩地冒了出来,在脑海里铺陈开来。

    有记忆以来,她便在孤儿院里。灰色的围墙爬满了青色的藤蔓,墙顶嵌着玻璃碎片。黑色的大铁门大部分时间都关着,穿过栏栅的缝隙可以看到行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往来。

    房间里的水磨地面很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到;狭窄阴暗的走廊,灯光永远都在晃晃荡荡。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叫个不停,厕所里处处都是陈年的污垢……属于方离的地方只有一张小床,她时常缩在床角落里,偶而触到别人的眼神,也急急地避开。但是比她稍大的孩子并没有放过她,她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称她是"妖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则懵懂地眨巴着眼睛,尖声尖气地问什么是妖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5

偶而会有些家庭来收养孩子,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会将小朋友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带到大人面前。尽管她眉清目秀,但是这些机会没有她的份。她只能看着被认养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跟小伙伴们道别。

    不停地有小朋友离开,但又有新的加入,但与她都格格不入。她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后院的那株美人蕉是她惟一的朋友,开心与失意,她都一一告诉它。美人蕉长得很是茂盛,是她的一片乐土,她时常藏在花丛里,穿过叶子的缝隙静静地仰视着天空。她童年里的天空,惟有此时是碧蓝的。

    后来她多了个朋友,那就是徐海城。

    徐海城到孤儿院时,方离已经七岁了。那天,她无意中撞到一位同伴江美辉,那位小姑娘揪住她的衣领,不停地责骂她是不长眼晴,骂她是"妖怪",其他小朋友围成一圈,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几个还跟着起哄,大叫:"妖怪,妖怪。"

    方离不停地挣扎,但是同伴比她年长,力气也大过她。后来江美辉忽然放手,她跌倒在地上,满脸灰土,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在哈哈大笑。这时,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挤进人群,严厉地责问大家:"为什么要欺侮小朋友?"

    这个男孩子就是徐海城,那天他刚到孤儿院。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徐海城把她从地上拉起,好奇地问:"她们为什么叫你妖怪?"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跑到后院的美人蕉丛里躲了起来。

    ……

    她以为徐海城早从其他小朋友嘴巴里得到答案,因为后来他再也没有问过她,但他却从来都没有。

    离开孤儿院也有十年左右了,她一直不去回想往事,今天若不是徐海城这么一句话,也不会勾起这番回忆,也不会让她一下子失态。方离深深地叹了口气,头枕着玻璃窗,漫无意识地看着窗外,喃喃地说:"妖怪。"这两字里包含了多少童年的噩梦呀,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苍白无奈的笑。

    飘着细雨的缘故,窗外的景色看起来像一幅泼墨山水,无论平时如何鲜艳的颜色都变得迷离。不停地有人从眼前走过,或来或去。在这来来往往中,缓缓地,一截不动的影子凸显出来。

    然而那影子却是很淡的,就像没洗干净的毛笔不经意地甩过宣纸,留下淡淡的墨迹。它出现在一百米外的一排墨绿冬青树前面,被细雨与不断往来的人群模糊了,但依然给方离一种黑糊糊的污浊感觉。

    幻觉,又产生幻觉了吗?

    这一段时间,方离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发现黑色的影子,永远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这一次一定要看清楚,是不是幻觉?她慢慢地坐直身子,凑近窗玻璃,呼出的热气很快令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她连忙用手去擦,屏住呼吸看过去。

    一群女生嘻笑走过,正好挡住她的视线。等她们走过,黑影又显出来,方离瞪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些……

    "方离。"

    方离惊得浑身一震。

    徐海城站在车门口,好奇地看着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方离定睛一看,黑影又消失了,那一排寂寞的冬青树旁边只有雨丝纷飞。

    "你在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

    徐海成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咧咧嘴,说:"方离你变得厉害,现在的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方离气恼地瞥他一眼,说:"而你大徐,变得疑神疑鬼。"

    "多疑,本来就是一个警察的职业特点。"徐海城跳上车,在她身边坐下,"说吧,你到底在看什么?不要瞒我,就像我们在孤儿院时那样。"

    方离目光闪动,过去的情景浮上脑海,那时候她跟大徐会躲在美人蕉下,分享彼此的心情与秘密。"大徐,我确实没有瞒你,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些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

    "又是感觉。"徐海城发出一声怀疑的嘲笑,"女人的感觉真是丰富,何桔枝给你什么感觉,令你觉得她会出事?"

    "这个问题,刚才我就回答你了。"

    "据隔壁寝室说,有两天没看到她了,我问过她系里老师,也说她原本是天天到系里的,但是前天昨天都没有去。"徐海城盯着方离,"以你对何桔枝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方离想了想,说:"她在南浦市没有什么亲戚好友,平时碰到难过的事情,通常会到我的办公室。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很担心她,她无亲无友,人又懦弱,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5

"懦弱,你认为她懦弱?"

    "是的,她们室友都欺侮她,你看蒋屏儿都带男朋友回宿舍,害得她只能跑到我那里过夜。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徐海城不置是否,说:"懦弱是个非常具有伪装性的性格,以前我也曾以为你懦弱,可是后来的事……"话没有说完,方离眸子里怒火闪动,打断他的话:"大徐,你究竟怎么回事?办案子净扯到我头上来干吗?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徐海城深深地凝视着她良久,表情复杂地说:"因为我一直都没有看清楚你,希望这次能将你看得清清楚楚。"

    方离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想知道她还是不是那个喜欢藏在美人蕉丛里看天空的小姑娘?"

    方离颇为动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徐海城期待地凝视着她半晌,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微偏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她的侧脸轮廓姣好,保留着小时候的几分痕迹,但显然她已经长大了。徐海城深深地叹了口气。

    车子的气氛变得沉闷,直到公室局,两人都没有交谈过。录口供时,徐海城又问了很多让方离不快的话题,但她总算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工作,而自己确实满身嫌疑。

    录完口供,时候不早了,方离赶紧给关淑娴打电话,告诉她今天不能去看她。电话另一端的关娴甚为遗憾,说已经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菜,而且有阵子没看到她了,很是想念。

    一股暖流缓缓地淌过方离的心头。

    十二岁那年的元旦,孤儿院新楼落成典礼上,于从容代表捐款的工商界人士讲话,夫人关淑娴陪同出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方离,不知何故,格外地喜欢她。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她,有时候也会带她出去玩。过了很长一阵子,方离才习惯有人待她如此之好。但也因这个缘故,她遭受同伴们更多的排挤与欺凌,一切的一切,她都忍了。

    有时候徐海城看不过眼,劝她:"你不要这么懦弱,要反击。你越怕事,她们越认为你好欺侮的。"

    当年徐海城说这话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想到隔着十年,却言词隐隐指出她的懦弱是一种伪装。方离嘴角一咧,露出无奈的笑容。但不管如何,她是要感谢徐海城的。

    他一直充当着她保护神的样子,在公开的场合,没有人会再欺负方离。不过当她回到宿舍,总是有些意外的事情等着她。比如说被窝里藏着死老鼠,又或是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头发被剪成长一绺短一绺。这种折磨比单纯的打骂更叫人心力憔悴。

    不过,孤儿院的领导看到关淑娴如此喜欢她,对她的态度也友善了很多。读高中时候,在关淑娴的支持下,方离选择住校,离开了孤儿院,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有时候她很想念后院的那株美人蕉,很想回去再看一眼。但是一走近孤儿院,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现在也一样,站在人多的地方,她都会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直到到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工作,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平时只属于她一个人,她才真正松弛下来。

    电话那端的关淑娴还在叮咛方离平时要照顾好自己,有空就去她家玩。方离微笑着连连答应,一眼瞥见旁边的徐海城冲她使眼色,于是说:"阿姨,放心好了,下个星期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挂断电话,徐海城走了过来,说:"女人就是麻烦,一打起电话来没完没了。"

    方离白他一眼,说:"有什么事?"

    "我要去医院看蒋屏儿。正好顺道,要不要载你一程?"

    方离点点头,问:"她醒了?"

    "是,那走吧,这边走。"徐海城个高步大,走得很快。方离加快脚步跟上,迟疑着说:"大徐,等一下,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医院看她呢?"徐海城顿住脚步,回眸凝视着她,目光炯炯。方离瞪他一眼,说:"不合适就算了,干吗这样子看着人家。"

    徐海城沉吟片刻,说:"也没什么不合适,走吧。"说罢,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得飞快。方离紧紧跟着他,边走边说:"大徐,你不要对我有这么深的戒心,行吗?"

    "我没有。"

    "你有。"

    "没有。"徐海城拉开车门跳了上去,"方离,我是警察,我的工作性质决定我对人的态度。而你自己也不能否认,你身上的疑点不少吧?"方离跟着也上车,还没坐稳,徐海城一踩油门,车子如箭飞驰。方离没有坐稳,身子撞在椅背上。徐海城目视着前方,说:"坐好,绑好安全带。"

    方离依言绑上安全带,说:"你对我的戒心不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6

"这要问你。"

    "女人的想法真是奇怪,既然你认定我对你的戒心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你就直接将那原因说出来,却又要反过来要问我。"徐海城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方离沉默片刻,感叹:"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呀。"

    徐海城瞟她一眼,不吭一声,专心致致地开车。街景徐徐后退,都市的霓虹灯幻出七彩颜色,冲淡了苍茫的暮色。方离偏头看着窗外,心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感伤。

    车子穿过一个个的十字路口,到医院时,天色全黑了。徐海城轻咳了一声跳下车,方离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住院部。小张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看到徐海城,连忙站了起来。徐海城走近,问:"怎么样?"

    "完全清醒了,按你吩咐的,什么都没同她讲。"

    "好。"徐海城推开病房的门。听到动静,病床上的蒋屏儿转过身来,略带惊诧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三人。她的脸色微显苍白,但是丝毫无损容颜的姣好。不由自主地,方离想起何桔枝的感叹:为什么她这么幸运,凡是女人想要的一切,她都可以轻易拥有。

    徐海城走到她对面的病床边坐下,问:"你是蒋屏儿吧?"

    "是。"蒋屏儿迟疑着点头,"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医院里?小华呢?"她说的小华,是她的男朋友洪庆华,就是那位死掉的男生。徐海城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反问:"你自己不知道?"

    蒋屏儿转动着眼珠,想了片刻,疑惑地说:"好像手腕痛了一下,后来就有点迷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手腕痛,当时没看什么东西咬你吗?"

    蒋屏儿双颊微红,说:"小华他喜欢咬我,我以为他咬的。"徐海城想起洪庆华尸体肩膀、胳膊上的牙印,心中一动:"你是不是也喜欢咬他?"蒋屏儿脸更红,点了点头。在场三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两人被蛇咬伤而浑然不觉。

    "当时宿舍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

    "何桔枝呢?"

    蒋屏儿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说:"谁知道,两天没看到她了。"徐海城与方离相视一眼,又问:"你跟何桔枝的关系如何?"

    "我们是同班同学,住在同一个宿舍而已。"

    "以前你们有过争吵吗?"

    蒋屏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怎么会?她,平时在宿舍里大声呼吸都不敢。"

    看到她的嚣张神色,方离心头渐渐地燃起一股怒火。徐海城默然片刻说:"有人放了一条毒蛇进你屋里,你认为是谁做的?"

    蒋屏儿脸色刷地惨白,看着手腕的咬痕半天,大声嚷嚷:"是谁?是谁?你们一定要抓住她。"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你提供线索。"

    "线索?"蒋屏儿咬着嘴唇,不时地看着手腕的咬痕,喃喃地说,"会不会是杜春晓呢?或是黄柳?也有可能是江勇军?他们都扬言要教训我一顿。"听到一串名字,徐海城直皱眉,问:"她们都是谁?你跟她们有什么恩怨?"

    "什么恩怨?"蒋屏儿耸耸肩,"杜春晓跟黄柳长得不咋样,要相貌没相貌,要身体没身材,守不住自己的男朋友就来怪我。哼,又不是我去撬她们的男朋友,全是他们自己送上来了,我有什么办法。至于姜勇军,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啦,他说我敢飞他,他一定要让我尝一下苦头。"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潇洒模样,在场三人却听得目瞪口呆。

    忽然,蒋屏儿脸色一肃,说:"对了,昨晚我好像听到窗外有动静,当时还瞟了一眼,看到窗外有张很奇怪的脸,不过一晃就没有了。"徐海城精神一振,身子往前微探,问:"什么样的脸?你能形容一下吗?"

    "没看清楚,反正很奇怪,有点像唱戏用的,很浓的油彩的感觉。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心里有点发毛,怪阴森森。"蒋屏儿缩了缩身子。

    方离与徐海城相视一眼,大概明白她看到了什么。霎那间,无人说话,房间里安静的能听到各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徐海城轻轻拍了一下床沿,站起身来,对蒋屏儿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想起什么再告诉我们。"

    蒋屏儿温顺地点点头,问:"小华他怎么了?"她始乎已预感受了不祥,说完后牙齿轻咬着下唇,露出紧张的神色。

    徐海城迟疑片刻,说:"他死了。"蒋屏儿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惊愕与恐惧一起冲上颜面,她瞪圆眼睛,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种表情,徐海城见多不怪,转身对小张说:"你在这里陪着她,有什么事情马上通知我。"小张点了点头。

    徐海城冲方离使个眼色,两人相偕往病房门外走去。刚出门口,传来蒋屏儿歇斯底里的嚷嚷声:"怎么会这样,怎么样会这样?一定要抓住凶手……"任谁在生死边缘趟过一回,事后都难以平静。

    走廊里光线微弱,消毒药水的气味直冲鼻孔,方离不舒服地抽动鼻子。不知某个病房有人在哭泣,凄凄切切地回响了整个廊道。

    "你说,她看到了什么?"徐海城低头凝视着方离。她微垂着头,一绺头发温驯地贴在颊边,眉梢笼了几分轻愁。方离头也不抬地说:"也许就是钟东桥家的那个面具之类的东西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7

"看来你的直觉是对的,这两件事确实有联系。"

    方离扬脸冲他微微一笑。

    徐海城心里咚的一声,脚步微滞,说:"方离……"过了半天,没听他说到下文,方离诧异地瞥他一眼,说:"怎么了?"

    "没什么。"徐海城哂然一笑,"对了,如果何桔枝找你,你一定要尽快通知我。"方离慎重地点点头,目视着远处,喃喃地说:"这小丫头会去哪里呢?她在南浦市可是无亲无故呀。大徐,你说这事会跟她有关吗?"

    "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吧。"

    方离白他一眼:"你又来了。"

    "你感觉何桔枝举动异常,在我眼里,你的举动何尝不异常呢?"听到徐海城如此说,方离脚步微顿,心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心中疙瘩顿时消了大半。谈话间两人已到了停车场,徐海跳上车说:"方离,我送你回去吧。今天还有事,不请你吃饭了。"

    "知道,大忙人。"两人相视一笑,又恢复了旧日的几分友好。徐海城将方离送到办公室楼后,又开车离开了。方离跟大堂的保安点头问好,然后慢慢地上楼。办公楼里的其他公司都下班了,整幢楼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一声声地往高处移动。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楼道里很潮湿,墙面渗着密密麻麻的水珠。走着,走着,方离渐渐地心神恍惚起来。脚步声在楼道里,或轻或重或缓或急地振荡着;墙壁上的水珠不停地滑落,像一滴滴泪水。她顿住脚步,缓缓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她本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近来诡异的事情见多,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到了办公室门口,她忍不住又回眸瞥了楼梯口一眼,确信无人,这才从包里掏出钥匙。摸索着把钥匙插向锁眼,却浑身一颤,门是虚掩的!心脏咚咚地猛跳了几下,方离手握钥匙站在门口,脑海里如闪电般掠过中午离开办公室的情景:她自己先走出办公室,余晓玲怯怯地跟在后面,顺手就带上了门,依稀还听到弹簧的咯噻一声。

    难道门当时没有关严?还是有人来过?细想后一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办公室的钥匙只有方离与郭春风有。那莫非是入室抢劫?想到这点,方离的心脏又咚的一声,凝神听屋内却又是毫无动静。

    犹疑再三,她用钥匙顶着门轻轻一推,咿哑一声,门徐徐地后退,转出屋内的光景。办公室里黑漆漆的一片,走廊里的灯光将门框的影子方方正正地印在地上,方框里有方离的身影,微微探身向前,透出一股怯意。

    方离扫视了一眼,伸手到门边按下开关。啪的一声,光明大作,晃了她的眼。她眨巴着眼睛,心却定了下来,办公室里整整齐齐的,跟她离开时没有两样。肯定是余晓玲没关好门,她释然,自嘲地笑了笑,合上房门。

    把手提包放到卧房,方离泡了一碗方便面,这就是她的晚餐。她端着方便面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将曼西古墓门的文档调了出来。目前为止,古墓七道墓门方离只收到前四道的资料,分别是大墓室门(大门后有个迎客小厅被称为第一墓室),前墓室门(第二墓室),主墓室门(第三墓室),中室墓门(第四墓室)。

    中室墓门雕刻着两山,山之间有一座像船一样的门,这是天门。古代人认为人是从天上降落的,天门打开放下灵魂。天门下是裸身拥抱的男女。以雷云山教授的意思,门上雕刻意谓生命的起点。当然其他专家也有不同的意见,不过方离偏向于雷云山的意见。

    方离盯着图案看了很久,一边细细回想着下午蒋屏儿与洪庆华的姿势,除了洪庆华无力搭在床沿的手,其他细节几乎一模一样。从钟东桥的死亡姿势到蒋屏儿与洪庆华的死亡姿势,究竟在暗示什么呢?她举着筷子,怔然出神。良久,忽听资料室里一阵窸窣声,她偏头望了一眼。办公楼老化了,老鼠蟑螂等等的东西全冒出来。

    "看来得喷些杀虫剂了。"方离喃喃自语了一声,把面条往嘴巴里送,顿时皱起眉头。刚才出神间,面条早泡烂了,难以下咽。想想倒掉又可惜,她皱着眉头将面条吃完,顺手将碗筷撂在桌子上。然后打开文档,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列了出来。

    "*月*号下午16点,拜访钟东桥,看到神秘的傩面具。离开后,钟东桥死亡,面具失踪。三天后,郭春风车祸离奇死亡,现场有傩面具一闪而没……"

    "……又过两天,蒋屏儿与洪庆华遭遇蛇吻,洪庆华身亡,蒋屏儿曾看到窗口有面具一闪……"想了想,她在这段话前面添了一句,"何桔枝在我电脑里发现了面具照片,当晚的反应十分异常。"想到何桔枝,方离又微微发怔:她会去哪里呢?在这个城市里,她可是无亲无故呀。

    十天内连续三人死亡,都在自己身边发生,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呢?那神秘的傩面具究竟去哪里了呢?一堆问题,如乱麻塞在脑海里,搅得方离头晕脑涨。她揉揉发酸的眼睛,关掉了电脑。夜已深了,今天奔波一天,数度惊悚,她早疲倦不堪,一躺到床上便沉入黑黑的梦乡。

    睡到半夜,方离忽然觉得很冷,全身的毛孔自顾自地竖了起来。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隐约有人爬上床,在身侧躺下,方离颤抖着声音问:"谁?"

    "是我,桔枝。方离姐,吵醒你了,很不好意思。"何桔枝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柔和,方离却寒从心出:"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离姐,是你开门放我进来的呀,你忘了?你答应留我住两天的。"何桔枝的声音不紧不慢,"方离姐,你为什么在发抖呀?"

    "我在发抖吗?"方离自己都不知道抖得厉害,连被子都簌簌作响。

    "是的,你在发抖。"何桔枝用慢理地声调肯定地说。方离吞咽着口水,说:"那是因为你把被子撩起来了,风吹进来,冷。"方离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枕头下摸索,她的手机通常都放在下面。

    "原来如此呀,不好意思,方离姐。"何桔枝边说边将被子拢了拢,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她的身子贴着方离的身子,冰冰凉凉的一条。方离的腿肚子都开始抽搐了。"现在好点没?方离姐。"

    "好点了。"方离强作镇定,手继续在枕头下摸索。何桔枝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方离姐你还在发抖。"

    "一会儿就好。真的。"

    "是吗?方离姐,你在找什么?是不是手机呀?"何桔枝问。方离还没有回答,忽听啪的手机翻盖声,蓝色的屏幕荧光溢了出来,照着一张古怪的脸。

    神秘的傩面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8

第二个花圈

    蓝色的屏幕荧光下,面具散发着诡异的冷冷光泽。

    "啊……"方离尖叫一声,翻身坐起,拼命地往墙边挪动身子。

    "方离姐,你怎么了?"何桔枝慢条斯理地问,面具里的两只眼珠黑的出奇。她伸出一只手试图安抚方离,方离手忙脚乱地避开她的手,在床上爬来爬去:"不要碰我,走开。"

    何桔枝又问了一句:"方离姐,你怎么了?"她把手机放在床头,伸手两只手试图按住方离。片刻,屏幕的光熄灭了,房间里又是一片漆黑。方离在床上爬来爬去,偶而触到何桔枝冰凉的躯体,如触电般地避开,还伴之一声惊呼。

    惊慌失措中,方离没有发现自己已到床沿,一手按空,她重重地跌在地上,脑袋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咚的一声。顾不得疼痛,她连滚带爬地摸到墙边,按下电灯开光。霎那,桔黄色的灯光从天顶洒了下来,这种温暖的颜色稍稍安慰了方离,她转过身来,背紧紧贴着墙,咻咻地喘着气,看着何桔枝。

    被子被揉成一团,像猪大肠一样地堆在床正中,何桔枝就坐在乱被之中,身板挺的毕直,看不到面具后的神色,但眼神莫测高深。"方离姐,你究竟怎么了?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不欢迎我?"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跟往常一般的柔和。

    "桔枝,你脸上的面具从哪里来的?"

    "什么?面具?"何桔枝摸了摸脸上,然后缓缓地摘下面具,怔了怔,忽然嘻嘻一笑。"原来我忘了拿掉面具了,怪不得方离姐吓成这个样子。对不起。"摘下面具的她跟往常一样,干干净净的脸容,细细的绒毛还没有完去褪尽,眉梢眼底一股掩饰不住的纯朴气息。

    方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方离姐,快回床上来吧,地上好凉呢。"何桔枝随手将面具放在枕畔,身子往里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来。经她一提醒,方离才发现光脚踩在地上的滋味真不好受,凉气从脚心直往身体里钻。可是要回到床上,她又犹豫。想了想,方离盯着何桔枝,慢慢地靠近床侧,趿了拖鞋,又退回墙边。

    何桔枝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脸上慢慢现出幽怨,说:"方离姐,就因为我戴了个面具,你就怕了我吗?"

    她如此直接地挑明,倒叫方离尴尬了,讪讪地说:"我……"

    何桔枝微微垂下头,幽幽地说:"这些人里就数你待我最好,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姐姐的,每次受了蒋屏儿她们欺侮,我都会想到你,我总对自己说,至少还有方离姐待我好,那样子,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怜。"她说着说着,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受尽委曲而又无法诉说的小孩子。

    方离的心软了,歉疚地说:"不是的,桔枝,只是刚才被你吓的不轻,一时间恢复不了。"她边说,边慢慢地走上床边,犹疑片刻才爬上床尾,与何桔枝隔了些距离坐着。"桔枝,你从哪里弄来这个面具?"方离盯着枕畔的面具,刚才灯光微弱,乍见以为是钟东桥家见到的神秘傩面具。现在看仔细了,立刻发现不同之处,这面具无论雕工、色彩,比起那个远远不如,而且这个面具的眼睛处是镂空的。

    提到面具,何桔枝目光陡然忽闪了一下,一手按住面具,说:"这是我做的。"方离十分惊诧,问:"你会雕刻傩面具?"

    何桔枝点点头,说:"雕刻面具是我们家祖传绝技,爷爷以前的祖先们都是以此为生的。爷爷说,在以前的老家,在从前,专门做面具的工匠地位很高的。不过后来爷爷因为犯了错误,被赶出来后,就很少雕面具了。现在则更少,大家都不会跳傩舞唱傩戏,这种面具也没有用处了。我小的时候跟爷爷学了皮毛。"她拿起面具在脸上比了比,说:"怎么样?还不错吧。"她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窿窟,炯炯有神地看着方离,眼珠子黑的出奇,而且还带着一丝笑意。

    方离浑身的寒毛蓬地炸开了,硬着头皮问:"桔枝,你在笑什么?"何桔枝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瓮声瓮气:"我在笑吗?没有呀。"然而她眼睛里的笑意却越来越盛了,像涟潋般荡漾开来。

    寒气从四脚蹿入心脏,又从心脏流向四肢,方离强作笑颜,说:"桔枝,你能不能把面具拿下来呀?晚上看怪碜人的。"

    "好的,方离姐。"何桔枝放下面具,"方离姐,你不睡觉了吗?"摘下面具的她,依然是平常的女儿家模样。

    方离稍稍放心,顺手拿过床边的外衣披上。何桔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幽幽地说:"方离姐,你怕我?"

    "不,没有,桔枝,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只是有点冷,想披件衣服。你不觉得冷吗?真的很冷呀,会不会明天降温了?看来天气预报都不准,还说从明天开始气候会明显转暖,我还准备将冬天的衣服收起来呢。春天我都没有什么衣服,看来应该去买些衣服,要不我们明天去逛街吧……"方离语无伦次地说着,何桔枝很安静地听着,眨巴着眼睛。"方离姐……"

    "什么?"方离咽回余下的话,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看着何桔枝。何桔枝盯着她片刻,说:"方离姐,认识你两年了,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话。"

    方离干吞着口水,喃喃地说:"是吗?"忽然之间觉得无话可讲,而房间变得逼仄,何桔枝和她手上的面具却无限地放大,满满当当地占据了眼前的空间。隔了半晌,方离才自嘲地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有时候忽然会成话篓子,你不要嫌我啰嗦了。"何桔枝温柔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我忽然不想睡觉了,我们聊一会儿天吧。"方离想了又想,"对了,桔枝,这两天你去哪里了呢?"何桔枝露出迷惑的神色,说:"方离姐,你问的好奇怪呀,我自然是在学校里了。"

    方离怔了怔,何桔枝继续说:"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蒋屏儿带了男朋友到宿舍,所以我要在你这里住两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09

何桔枝的话让方离如坠云山雾海,沉吟片刻,她问:"桔枝,今天星期几?"何桔枝毫不犹豫地说:"星期三。"怎么回事?方离蹙紧眉头,目光落在何桔枝手中的面具上:"这面具是你星期几做的?"

    "星期……星期……"何桔枝皱紧眉头思索着,慢慢地表情变得迷茫,"星期……星期……"她很努力地想着,目光转到面具上,看了半天,忽然拿起来戴上,用柔和的声音说:"是星期四,方离姐。"方离头皮发麻,不敢吱声。

    "方离姐,你还想问什么?"

    "我……我……"方离支支吾吾,"没有……问题了。"她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说:"我好渴,去外面倒点水。"

    "水杯里不是还有水吗?"

    "太凉了,伤胃。桔枝,你要不要来点?"

    "我不渴,谢谢方离姐。"何桔枝的口气益发地温柔了。方离移动一下脚步,却又停下,看着何桔枝脸上的面具,请示般地说:"那我去倒水了,顺便上个洗手间。"何桔枝点点头,眼睛里又漾开一圈笑意。

    方离故意慢慢地走出卧房,顺手掩上房门,先去洗手间将水倒掉,然后将水龙头拧开,做出水流下来的声音。她放轻脚步溜回办公间,小心翼翼地抱过座机,然后钻到办公桌底下。她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拨打徐海城的手机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会是在这种心情下。为了不发出异响,她很小心地按下一个个数字键。

    嘟……电话接通了,连着几声嘟……嘟……嘟……

    方离紧张的手心冒汗,心里暗道:快接呀,快接呀。"喂?"终于传来徐海城含糊的声音。

    "大徐……"方离压低声音。

    "谁?方离?干吗说话这么小声。几点了?"电话另一端传来徐海城按下电灯开关的声音,和不小心碰到某物的哐哐声。

    "何桔枝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大声点。"徐海城不耐烦地说,"靠,两点半了。方离你什么事呀?"

    办公间与卧室隔着一段距离,方离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卧房这边没有动静,才稍稍提高了音量:"何桔枝在我这里,很古怪。"

    "谁?何桔枝……"睡得稀里糊涂的徐海城终于想起何桔枝是何人了,他立刻清醒过来,"方离,我马上过来,你小心行事。"

    "是,你要快点。"话没有说完,徐海城挂断了。方离轻轻地把话筒撂下,她想过要回房间与何桔枝虚与委蛇,终究没有勇气。只好抱着电话,将身子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办公桌。四周十分安静,平常活跃的老鼠蟑螂也消声匿迹了。惟有洗手间水声哗哗不绝,说不尽的突兀。

    时间仿佛凝固了,变成一个长长的休止符。方离觉得自己也要凝固了,就像被松汁裹住的蜘蛛,从此永生成琥珀。很久很久,感觉上有几天几夜,走廊里终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刹那间,方离如获大释,连忙从办公桌底下钻了出来。不过因为小腿麻木,一个趄趔她跌倒了,手中的电话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个巨响。椅子被她身子撞开,骨碌碌地往后滑,撞在书架上发出更大的一声"砰"。

    在寂静的深夜,这两声十分惊人。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然后变得更加急促,很快响起了嘭嘭嘭的拍门,还有徐海城着急的呼喊:"方离,方离……"方离慌不迭地爬起,拖着一条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奔到门边。一打开门,徐海城抓住她肩膀,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方离连连摇头,吁吁地喘着气,但心却安稳了不少。

    徐海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确信她没事,这才松开她,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办公间,问:"她在哪里?"

    方离指了指卧室的门,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这么久了,为什么何桔枝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而且刚才自己跌倒时发出的两声十分响亮,她也没有出房查看。

    徐海城一手按在腰间,悄步靠近卧房。方离随在他身后,看他先是贴耳在门上听了会儿,然后轻轻地推开门。室内的灯光泄了出来,照着方离的眼睛,她不适应地眨动着眼睛。片刻,听到徐海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方离。"

    "怎么?"方离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徐海城往卧房方向摆了摆头,示意她自己看。方离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张望了一眼,忍不住"咦"了一声。卧室里一片狼藉,被子半垂床下,地板上落着方离的衣服,但是没有人。方离绕到徐海城身前,将卧房的门全推开,再扫视了一番,还是没有人。

    不知何时,何桔枝离开了。

    "怎么回事?"徐海城放下腰间的手,不解地问。方离也纳闷不已:"我也不知道。"

    徐海城用研究的眼神看着方离,说:"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方离沉吟片刻,回想整个过程里何桔枝的诡异与离奇,不由感叹地说:"不是,可是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她走到房间里,将半搭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又细细审视了一番,总觉得这个熟悉的房间似乎多了些什么,却又似乎少了些什么。总之这里有种陌生的东西,叫她心颤。

    徐海城打开办公室的灯,把每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确信无人后,这才关上办公室的大门,走到方离的卧房。方离还在收拾房间,眉梢掩饰不住的不安。徐海城拉过凳子坐下,说:"方离,你将刚才的事情说一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10

方离点点头,在床边坐着抱住枕头,把自己在睡觉中惊醒,发现何桔枝戴着一个面具的整个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徐海城听完,蹙眉思忖半晌,说:"方离,你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现在也不知道何桔枝什么情况,很危险。"

    方离默默地点点头,徐海城又说:"我刚才查过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你睡会儿吧,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今天晚上先这样子吧,明天你去朋友家住几天吧。"

    方离心里暗道:我哪里有什么朋友呀?再说这个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如同孤儿院后院的美人蕉,她如何舍得离开。

    徐海城哪里了解她的心思,看她没有回答,以为默认。想了想,觉得没有其他话了,于是说:"那你睡吧。"他离开卧房,顺手掩上了门。隔了一会儿,就听到屋外的沙发上传来一阵吱哑声,然后就再无声息。

    方离惊吓过度,睡意了无,抱着被子在床上靠墙坐着。思前想后间,窗外微微发白。又听到卧房外响起一阵吱哑声,一会儿传来极轻的敲门声,徐海城说:"方离,我走了,有事再打电话。"

    隔着门,方离应了一声,听着徐海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紧张了一夜,这会儿她也疲倦了,看到天色已亮,绷紧的心也松懈下来,她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屋外大门传来敲门声,她惊醒,拿过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点了。

    "方离姐……"余晓玲在门外呼喊,方离连忙从床上爬起,趿了拖鞋快步走到大门。一开门,余晓玲却后退几步,惊叫一声:"啊……"睡意惺忪的方离被她吓一大跳,后退一步,扶着门问:"怎么了?"

    余晓玲手按胸口,吁吁喘气,说:"吓死我了,方离姐,你干吗戴着面具?"

    "什么?"方离愕然,睡意顿消,感觉脸上有异物,再看余晓玲的瞳仁里晃动着一张怪异的脸,缓缓地伸手摸了一下,触指冰凉生硬,她的心脏砰砰乱跳,想起戴上面具后的何桔枝诡异之至,难道自己也有这样的遭遇?

    犹疑了片刻,方离才揭下面具,紧张不安拿到眼前。她吁了一口长气,这并非昨晚见到的何桔枝脸上所戴的面具。这个面具扫把眉鸶鹭眼,透出一股奸诈气息,看起来很面熟。她想了想,转身看着东面墙壁,果然陈列着的面具少了一个。她走过,将面具挂回墙上,脑海里思绪纷乱:是谁把面具戴到我脸上?难道何桔枝一直在身边?想及这点,她不寒而栗。

    "方离姐,你怎么了?"余晓玲跟着进屋,好奇地看着出神的方离,"怎么戴着个面具?"

    方离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说:"最近附近常有入室抢劫,我睡觉时戴个面具,是为了吓吓那些贼。"

    余晓玲恍然大悟,呵呵笑着:"原来如此呀,方离姐,刚才可被你吓着了。"

    方离心神不宁,无心应付她,说:"晓玲,忘了通知你,今天我有事要外出,你不用上班了。"余晓玲微微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那方离姐,我回去了。"

    方离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一趟。"余晓玲温柔地摇摇头,说:"不要这么说,方离姐,我走了。"她转身离开办公室,等她走远。方离立刻把所有的窗帘拉开,今天出了太阳,光芒射进办公室,许多细小尘埃在阳光里载浮载沉。跟着,方离将资料室、财务室、洗手间、卧房的门全打开,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房间里的东西都井然有序,藏不下人。何桔枝并不在基金会办公室里。

    脸上的面具是谁给戴上的?是何桔枝还是徐海城?方离缓缓地踱步回到东面墙前,看着满墙造型各异的面具,阳光照着面具熠熠生彩,或骠悍狰狞、或威武严厉、或和蔼温柔、或狂傲奸诈……方离的目光落在那个奸角面具上,百思不解: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面具?难道对方在暗示我是奸佞小人?她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

    窗外,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枝头新芽无限娇羞,高低不一的建筑物都沐浴在阳光。春天已降大地,方离却感觉不到暖意,好似自己依然在昨晚的办公桌子下面,被恐怖寒意层层包裹。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打量着简陋的基金会办公室,件件物品都是如此的熟悉,却又都闪烁着陌生的光泽。

    我可以去哪里呢?迷惘中,方离忽然想起了关淑娴,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她拿起电话打到她家里:"阿姨,是我方离。"

    "是方离呀,今天有空过来玩吗?"关淑娴热情地说,方离心头漾起一丝感动,说:"阿姨,我今天有空,另外……阿姨,我能否在你家里住两天呀?"

    "当然可以。"关淑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这就叫郑师傅去接你。"

    放下电话,方离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没等多久,于从容的司机郑师傅打电话过来,说快到办公楼下,请她马上下来。她小心地锁好门窗,拎着行李袋匆匆奔下楼,于从容的黑色房车堪堪停下,方离径直拉开车门,跟郑师傅点头问好,然后坐上车。

    郑师傅是个很沉默的人,方离跟他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次关淑娴都是派他来接她的,但是很少听到他主动说些什么。一路音乐声里,车子经过闹市,开进湖畔别墅区。

    于从容的别墅临湖而建,占地一千平方米,总高三层,花园大约有七百平方米。园子里有假山丛竹,还有两株紫藤花,灰色的藤蔓虬结交错,结成一个藤萝架。每年四月开花时,花园里似是挂着一道华丽的紫色瀑布。不过现在紫藤还未发新芽,天空的碧蓝衬着藤蔓的灰色,透着浅浅的苍凉。

    车子刚进院子停稳,紫红色的大门拉开,现出一条纤弱的身影,是关淑娴。她不到五十岁,保养很好,皮肤白皙,气质高雅。站在台阶上,一身米色打扮的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方离。方离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关淑娴面前,叫了声:"阿姨。"

    "你呀,我不派郑师傅去接,你就不来看我呀?"关淑娴伸出食指轻点方离额头。方离憨然一笑,惟有在关淑娴面前她才会露出小女儿状。关淑娴挽起她的手进屋,边走边说:"早就想叫郑师傅接你来了,只是这阵子总下雨,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天天关节酸疼,这两天才好些。"

    屋里的装饰十分堂皇,明窗净几。客厅里的窗子开着,窗帘拉开,天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窗纱照着桌几上一丛香水百合。关淑娴拉着方离在沙发上坐定,细细看她一眼,问:"小离你的脸色不太好,比过年时瘦了些,是不是最近过得不太好?"

    "没有,只是最近胃口不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10

"你一个人生活,吃的东西随便,肯定伤胃呀,等一下叫小红炖点燕窝给你补补。"关淑娴说的小红,是她家的保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方离连连摇头:"不用了,阿姨,我没什么事。"

    关淑娴嗔怪地瞪她一眼,说:"你这孩子,总是跟我客气。早就说过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方离心中一荡,感动的一塌糊涂,为了掩饰心绪的激荡,她连忙转了话题:"于叔与妍妍呢?"妍妍是于从容与关淑娴的小女儿于妍,与方离岁数相当。

    "你叔叔约人去打高尔夫了。妍妍呀,就别提她了,天天不到天亮不回家,不睡到吃晚饭不起床。我说她一句,她顶我十句,这女儿真是闹心呀。"关淑娴叹了口气,说,"要是她有你一半的乖巧,我也就舒心了。"

    "哪里话,妍妍比我聪明多了。"方离嘴上如此说,心里感叹:倘若我有这样的家境,也难保不恣意放纵,反正永远都有人收拾残局,永远有后路可退。

    "她的聪明都用在玩乐上了,成天不务正业,别提她了,一说起她我心揪。"关淑娴拍拍方离的手背,"小离,你也快二十五岁了,该找着男朋友了。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呀?"

    方离情不自禁地身子一缩,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不用了,阿姨,我都习惯一个人了。"

    "你这孩子,每次跟你提交男朋友都这样的表情,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关淑娴微嗔,拉起方离的手,"来,我带你去房间看看。"关淑娴领着方离往客房走去。于家的客房在一楼,二楼是于从容与关淑娴的卧房与书房,三楼是于妍与于浩的房间。于浩是于从容的儿子,因为工作的需要长期呆在国外。

    客房在楼梯后面的角落里,朝东,很安静。窗子开着,微风吹拂着浅绿色的窗纱,窗外种着一株玉兰,姿态纤柔,已长了苞,苞尖一小点粉红色。方离的眼睛忍不住便被这点粉红迷住了。关淑娴笑盈盈地说:"怎么样,还合适吗?"方离欣然点头,这里太漂亮了,跟她在基金会办公室寒碜的卧室一比,宛若天堂。

    看到方离喜欢的神色,关淑娴甚为满意,拍拍她肩,说:"你先休息休息,等一下就吃中饭了,我去看看小红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说完就离开了客房。方离撂下行李袋,又倚在窗前看着那株玉兰,一直到关淑娴来唤她吃饭。

    餐桌很大,饭菜很丰盛,但只有两个人,于从容与于妍都没有来。方离很是惊咦,看着关淑娴。关淑娴说:"不用等他们,从容在外面跟朋友吃饭了,妍妍肯定吃晚饭时才起来的。"她叹口气,"我都习惯了,天天一个人吃饭,都很想叫你来陪陪我的。"

    这会儿,方离才明白华舍里不为人知的寂寥。

    昨晚睡的不香,方离的胃口不开,但怕关淑娴认为她不喜欢,逼着自己吃完一整碗饭。饭后,她陪着关淑娴在院子里遛跶。阳光披身,春风拂脸,是个好日子。

    方离终于从昨晚的寒冷里缓过劲来,笑着听关淑娴说着花园花草们的琐事,比如今年的紫藤花期要延后,玉兰的花苞比去年要大,墙角的爬山虎要修茸一下,准备买几个古董坛子养睡莲……于家的花园有花木商定期修理,但平日里都是关淑娴在打理,这也是她惟一的消遣。这个花园于关淑娴,犹如孤儿院的美人蕉于方离,方离有时候想,之所以两人相投,大概都是因为孤单至极了。

    一个下午的光阴便在这花花草草间溜过了。吃晚饭时,于从容没有回来。方离与关淑娴吃到了一半时,于妍下楼来了,微眯着眼睛,边走边打哈欠,手中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叮叮作响。看到方离,她脚步微滞,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关淑娴。

    方离连忙起身打招呼:"妍妍,好久没见。"

    于妍轻轻嗯一声,径直拉开凳子坐下,又是一阵叮叮响声,原来这响声是她手腕上的一串手镯相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方离离她近,不免多看了一几眼,手镯细而锃亮,有的雕着花纹,有的刻着字符。

    关淑娴不满地看着她,说:"瞧你,小离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搭理呢?"

    于妍挟菜扔进嘴里,唔唔地说:"我怎么没搭理?"

    "嘴里有东西时不要说话。"关淑娴蹙眉。

    于妍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方离大感尴尬,只好闷头吃饭。过了片刻,于妍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撂,说了声:"我吃饱了。"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一会儿听到蹬蹬蹬的上楼声音。

    关淑娴摇摇头,甚是无可奈何。她挟菜放到方离碗里,说:"多吃点,不用管她了,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我生的。"方离不好接口,将关淑娴挟到碗里的菜努力吃完。太阳已经下山了,房间里的灯只开了几盏,光线幽幽,更显得房子的大与冷清。方离现在才完全明白,为何自己说要来小住,关淑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也需要人陪呀。

    "等会儿我们下棋吧,我都好久没下了。"看方离吃得差不多了,关淑娴兴致勃勃地提议。她是围棋爱好者,方离的围棋也是她教的。

    于家的书房专门设着棋室,一张明代花梨木棋桌安置在日式榻榻米上,方离与关淑娴盘膝对坐,开始捉子厮杀,一连下了三盘。方离心神不宁,频频出错,前两局都在形势大好逆转直下,第三局从开局到结束都是步履艰难。

    关淑娴将手中摆弄的白子扔进围棋盅,兴犹末尽地说:"今天不好玩,你一直在让着我。"方离笑笑,说:"是阿姨的棋艺越来越老道了。"关淑娴说:"小离,你倒是会奉承人了。"嘴上如此说,眉间却隐隐有得意之色。

    方离莞尔一笑,按捺不住困意,笑到半途变成了哈欠。关淑娴瞧在眼里,起身说:"你去睡吧,看你累的,明天可不许再输给我了。"方离也起身,盘坐良久,双腿微微发麻,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说:"瞧阿姨说的,好像我是存心输给你一样。"话音未落,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关淑娴拍拍她肩膀,关爱地说:"快去睡吧。"方离点头,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时,已倦得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一倒到床上更是浑浑噩噩不知天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11

醒来时,一道阳光正好照着窗外玉兰花苞,苞尖的那点粉红酥软在阳光里。方离觉得浑身舒畅,除了手指尖有种奇怪的酸疼感。她对着阳光张开手,手指尖有点红,指头与指甲都有摩擦过度的痕迹。修的很短的指甲缝里嵌着一条白线,方离好奇地拨弄一下,白线变成白色的粉末落到床单上。她皱起眉头,从床上粘过一些粉末,对着阳光比照着,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东西,房外传来人走动的声响,她一惊,终于想起这是别人家里,起得太晚有失礼貌。

    顾不得研究那白色粉末为何物,也顾不得研究指尖为何酸疼,方离飞快地起了床。出了卧房到客厅,关淑娴正坐在沙发上插花,青花古瓷配红玫瑰,一团火焰般烧开了,整个客厅顿时明灿生辉。

    关淑娴手中不停,抬头一笑:"小离,起来了,睡的还好吧?"

    "很好,阿姨早。"

    "那就好,先去厨房里吃点早餐吧。"

    方离点点头,往厨房走去。于家的厨房很大,有个简易的餐台,平时吃早餐都在厨房里。小红在厨房收拾,看到她笑了笑,端出一碗粥、两碟小菜和一个鸡蛋放在餐台上。"方离,你是不是有磨牙的习惯呀?"

    "什么?"方离一愣,"我没有。"

    "哦,那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总发出……"小红伸手在餐台上抓了一下,发出嘶嘶的抓搔声音。"这种声音。"小红的房间就邻着客房,两间房都开着窗子,能听到彼此的动静。

    方离瞟自己磨的平平的手指甲,看起来确实抓过什么东西的痕迹,可是自己一点都不记得,而且昨晚是几天来难得一个好觉。"小红,你听错了吧?"

    "也有可能。你快吃吧,有报纸。"小红边说边将一叠报纸放到餐台上。

    方离正想说自己没有吃东西看报纸的习惯,但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在眼前晃了晃。她收回到嘴边的话,拿过报纸展开细细搜索着,这是昨天的晨报,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每日里南浦市的闲闻趣事,外加一堆作家的专栏。

    一会儿,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钟东桥"。它出现在社会百事的讣告栏里,写着:定于某月某日上午十时在市殡仪馆七号厅举行钟东桥先生追思会,凡钟先生的生前好友欲致吊唁者,请准时前往。特此讣告。落款是:钟东桥治丧委员会。

    方离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件事很不寻常,连忙拿起旁边的电话拨打徐海城的手机,但是他的手机关机了。她放下电话,越想越不对劲,钟东桥无亲无友,而且尸体还在公安局,是谁给他举行追思会?

    方离将讣告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日期就是今天,而现在快九点,离十点只有一个小时了。她想了想,当下撂下报纸,快步走到厅里,对关淑娴说:"阿姨,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关淑娴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小离,怎么了?要不要叫郑师傅送你呀?"

    "不用了,我会很快回来的。"方离边说边到客房拿上包,又跟关淑娴道了声再见,匆匆地离开于家别墅。走到马路上,她立刻后悔拒绝了关淑娴的好意。这里是别墅区,根本不通公交车。

    走了好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到达市殡仪馆时,已快到十点了,方离一路小跑到七号厅。七号厅是个小厅,正中摆着钟东桥的一张照片,这是张旧照,还保留着他年轻时的几分俊气。奇怪的是厅里空无一人,连花圈也没有一个。方离大感困惑,四处张望着,轻轻喊了声:"有人在吗?"等了片刻,没有人回答。

    厅里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气味,其他地方的哭声不断传来,凄凄切切,像极细的铁丝勾住人的心。

    方离发了会儿呆,终于想起好歹与钟东桥有一面之识,应该躹躬行礼。身子刚弯下,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跟着响起了一声"咦"。方离飞快转过身,看清楚眼前的人,也是惊讶不已。"你不是春天鲜花店的店员吗?"

    来人圆脸大眼,岁数很小,双手拿着一个白菊花圈,正是春天鲜花店的那个小姑娘。她听到方离说话,目光从钟东桥的遗照上移到方离脸上,微微皱眉想了会儿,说:"你来过我们店里吧?对,没错,你浪费了我不少时间,结果一朵花都没买。"说完,她还娇嗔地瞪了方离一眼。

    方离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小姑娘没有搭理她,目光又落回钟东桥的遗像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良久,满脸惊异地说:"我没有看错吧?我怎么看这照片上的人,跟订花圈的是同一个人呀?"

    "你没有看错,就是同一个人。"

    听到方离这么说,小姑娘的脸刷地白了,手中的花圈也簌簌颤动。方离心中一动,盯着面若土色的小姑娘,缓缓地问:"你这花圈是送到哪里的?"小姑娘嘴唇颤抖不已,半天挤出一句话:"七号厅。"

    心中轰然一声巨响,方离呆住了,第二个花圈出现了,却是送给钟东桥的!钟东桥生前定的三个花圈中,其中一个是送给自己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人!

    七号厅里安静极了,可听到鲜花店小姑娘嘴唇颤动发出的声音。方离缓缓地将目光移到花圈上挂着的悼词,上面写着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落款:钟东桥敬挽。耳边传起了小姑娘喃喃的絮语:"昨天晚上,他打电话说要送一个花圈到七号厅,我问他是送给谁,他说送去就是了。这是怎么回事呀?难道世界上有鬼吗?难道真的有?"她浑身一震,将花圈随手一放,说:"我得走了。"

    方离正想出言阻止,听到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等等。"小姑娘与方离同时回身,从通往焚化炉的小门里转出一人,是警察小张,他快步走了过来。

    方离愕然,说:"小张,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回事?"

    小张不接方离的话茬,看定鲜花店的小姑娘说:"你接到钟东桥电话,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小姑娘努努嘴,说:"怎么没有通知你们呀?你们给我留的手机号关机了,就是那个叫徐队长的手机。"

    小张顿时无语了。小姑娘害怕地瞥了钟东桥的遗照一眼,说:"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不想呆在这里,怎么还会有死人给自己送花圈的?这事情太可怕了。"她说到最后,眉毛拧成了一团,声音打颤。

    方离反应甚快,连忙安慰她:"这是玩笑,大家开的玩笑,钟东桥先生还活着呢,我们为了找他,所以才故意设了个局。"小姑娘半信半疑地看看方离,又看看小张,问:"是真的吗?"

    小张立刻明白方离的意思,不想引起坊间流言,当下也点点头。小姑娘脸色大缓,吁了一口气说:"我说呢,哪有这么可怕的事。那我可以走了吗?"得到小张的点头允许后,她一溜烟地跑了。

    "怎么回事?大徐呢?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徐队有公务,出差在外呢。"

    "那这个追思会究竟怎么回事呀?"

    "是徐队吩咐的,案子没进展,设个追思会看看什么人来,说不定会有突破。"小张笑了笑,别有深意地看着方离,"结果总是有你呀。"

    方离连忙分辩:"我是打不通大徐电话,又好奇才来看看的。"小张摸摸后脑勺,烦恼地说:"又一无所获呀。"

    "怎么一无所获?至少知道钟东桥生前定的三个花圈,其中一个是给自己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要死。"

    小张怔了怔,说:"对。"他打量着花圈,迷惑地皱起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这本来是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说的兵家制胜决窍,但是钟东桥用它,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可能有着宗教意义,永生或是轮回的意思,很多宗教包括佛教都认为死亡是另一次生命的开始,或者直接以灵魂的形式抵达永生。"

    小张摇摇头,说:"真是个古怪的人呀,他居然知道自己要死了,事先定好花圈给自己。那么打电话要鲜花店送花圈的人是谁呢?要是他同谋,还是……"他看着方离,"他真的回来了?"

    方离骇然一震,背上隐隐有芒刺感,就像有人正盯着自己。她转身寻找,却迎上了照片上钟东桥的眼睛。黑白照的瞳仁总是分外的醒目,黑黑沉沉,仿佛可以穿透人的内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12

孤儿的心伤

    离开殡仪馆后,方离并没有着急着返回于家别墅,她需要静一静,想一想。

    可能是周一的缘故吧,行人脸上都挂着匆忙之色。沿途的商场纷纷打出大型广告条幅,色彩清亮鲜嫩,迫不及待地将春天拉近。

    方离漫无目标地走着,脑海里的念头像水泡一般,忽地冒出忽地消失,太多太频繁,反而感觉什么都没有想。她一直走着,走着,直到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冥思,是梁平教授的来电:"方离,校领导跟公安局商量过了,不同意我们进入钟东桥家里查看,只同意结案后将钟家的所有现存资料交给我们学校。"

    尽管方离一早估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还是很失望。

    梁平又说:"去曼西古墓参观的通行证已经办下来了,我们准备后天出发,方离你也准备一下。"方才的失望顿时烟消云散,方离兴奋地说:"好,我会准备好的。"终于可以去曼西古墓参观一番,半年的梦想要实现了。

    "我们会在瀞云市呆上一天,参观曼西古墓,然后去瀞云山区做民风民俗调查,前后时间大约要一个星期,你要带足衣物、备些药物、相机也带上。"梁平言词循循,就像跟自己的学生说话一般。

    方离笑了笑,说:"没问题,我明白的。"

    "出发的时间我会另外通知你的,你一定要做足准备,瀞云山区蛇多现在又正是桃花瘴时候,要十分小心才行。"梁平特别再叮嘱一遍才挂断电话。方离把玩着手机,喜悦慢慢从心头浮到脸颊,喃喃地说着:"曼西古墓……"余下的话没有说完,她一怔,笑容也在脸上僵硬了。

    在她面前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大铁栅门,门里面有她童年与少年的生活痕迹。不快乐的童年,也不飞扬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居然走到了她刻意回避的地方。她依依审视着孤儿院,往昔灰色的门房刷成了蓝色粉墙,爬山虎层层叠叠压着屋顶。围墙上的爬山虎比记忆里更加茂盛,似浑然天成的绿色墙壁。

    一刹那,方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进去看看--看看童年、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那幢黑沉沉的旧宿舍楼和后院的那丛美人蕉。然而记忆却蓬地跟着炸开了,关禁闭的黑房子、室友的辱骂、旁人的冷眼……

    众多滋味经胸腹从鼻孔里往外冲,她抽动着鼻子,遽然地转身往回走。动作之突兀,令旁边的行人大感讶异,对她纷纷行注目礼。其中一个中年妇人特别地多看了她几眼。方离视若未睹,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

    "你是不是方离?"身后传来一声轻问,含着百分之八十的不确定。方离加快脚步,后面那人提高声音:"等等,你是方离吧?是不是回来看老宿舍楼?"声音里的不确定减少了百分之二十。

    正好有辆公交车停下,方离一个箭步跳了上去,扶着栏杆吁吁地喘着气。等车开出一段距离她才回头,孤儿院徐徐后退,而那位中年妇人还在路旁。

    方离认得她,以前她是孤儿院的副院长,现在是院长,叫何茹玲。想不起她的不好,也想不起她的好,她只想孤儿院不要出乱子,孤儿们都乖顺听话,按时发工资最好奖金加倍。很多人都这样子,不见得有爱心却从事着需要爱心的工作。何茹玲是个平凡人,方离少年时期就认清这点,所以不曾苛求过。

    车子一个大转弯,方离差点跌倒,她走到后面的位置坐下,晃晃悠悠中好像回到过去,何茹玲的手依稀还在衣领上。

    何茹玲管理孤儿们,不打不骂,最爱关禁闭。她动作很麻利,力气也大,一手抓住衣领就将人拎起,扔进黑房子里,卡哒一声锁门。方离是黑房子里的常客,都是被室友们陷害整盅的,她们会在晚睡时闹出很大声音,然后全都指着方离。何茹玲也不会生气,只是黑沉着脸,一把拎起方离扔进黑房子。刚开始方离还会哭着解释,等后来发现她根本不听,她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她只要大家安安静静,不要吵着她。自从明白这点后,方离就再也不分辩了。

    黑房子有个小窗子,有时候可以看到月亮,冰冰凉凉如方离脸上的泪。现在想来,都不知道那时为什么要哭,她不怕黑暗也不怕孤单也不怕饿肚子。"究竟为什么哭呢?"方离喃喃地问自己,可能是时间隔得太久,她想不起来了。她闭上眼睛,却又觉得当初的泪犹挂在眼角。

    依稀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方离并不睁眼,挪挪屁股让出一些地方。车子哐当哐当地前进,这车太老,零件都松了,可是这种哐当声能舒缓神经。

    "你在逃避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隔了半分钟,方离悟到这是对自己说的。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充满警惕地瞟了一眼。身侧坐着的人,一身黑色连帽衫,脸被严严实实地遮住。

    "你逃避了九年,你觉得你还能逃避下去吗?"

    方离不吱声,别转头望着窗外,估算着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站点。

    "你一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离心中一动,问了一句:"什么日子?"

    "22年前的今天,你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外,因为你身上没有任何有关出生年月的东西,所以今天被认定是你生日,当然这个生日你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也从来没有过在这个日子过生日。"身侧人的声音渐渐变得熟悉,方离怔了怔,试探着问了句:"大徐?"

    徐海城揭下帽子,冲方离微微一笑。

    方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低喝一声:"你什么意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6 21:13

徐海城摊摊手,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在附近执行公务,正好看到你,就过来跟你聊会儿天。"

    方离冷哼一声,说:"这是聊天吗?我看你当警察上瘾了,乐此不疲呀。"

    "这要看你如何看,你可以当成聊天,也可以当成试探,也可以当成刺探秘密,甚至可以当成骚扰。"徐海城不紧不慢地说。方离不耐烦地蹙眉,说:"徐大队长,请你忘了我的存在吧。"

    "我也想忘了呀,可是你频频出现,先是钟东桥案子里,然后是蒋屏儿案子里,今天你又出现在钟东桥的追思会上。"徐海城的这番话说得方离没有脾气了,顿了顿,她小声地问:"那个面具是你给我戴上的吗?"

    "什么面具?"

    方离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是你吧?"

    徐海城不解地说:"什么是我?说清楚点。"

    方离清清嗓子,说:"大徐,你听着,我一直非常珍惜我们的友谊,所以你跟江美辉约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是她自己大加宣扬的。我没有背叛过你,也不是奸侫小人……"

    话没有说完,徐海城浓眉一拧,截住她说:"等等,什么我跟江美辉约会,什么你背叛我?"

    "得了,你还装呀,你跟江美辉不是去约会看电影吗?怎么着,大徐,你都不敢承认?"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事,方离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火气。

    "我跟江美辉约会?方离,我看你对我有些误会。"徐海城斩钉截铁地说。方离哭笑不得,说:"大徐,你不是这种人吧,事过境迁就不肯承认?怎么,学会逃避了?"

    徐海城说:"逃避的人是你吧,都九年了你还在逃避,不肯再进孤儿院的门。方离,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方脸拉长了脸说:"我有什么好逃避的,再说即使逃避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徐海城瞟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车子嘎一声靠站了,他站起来身来,说:"方离,我得下车了,改天我们好好谈谈,我看我们有误会。"快走到车门口,他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今天来看老宿舍楼,原来不是。再过几天就要拆掉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方离不屑地说:"一幢烂楼,有什么好看?"

    她的反应不出徐海城的意料,他别有深意地说:"包括你的美人蕉朋友吗?"他似乎并不要方离的回答,说完就跳下车,转过身来扬扬手。方离气还没消,别转头假装没看到。

    窗外恰好闪过一丛美人蕉,长得十分茂盛,每片叶子都沾染着春天的新鲜劲儿。是方离记忆中最初的美人蕉,光明而温暖。在离开孤儿院时,她对美人蕉最后的记忆是:无月有风的夜晚,美人蕉邪恶地摇曳着……

    连转几趟公交车,又走了一段长路,方离才回到湖畔别墅。一走进厅里,意外地看到于妍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话絮絮细语。可能是长期作息颠倒的缘故,她的脸色并不好,虽然白净却掩饰不住浅浅的恹恹之色。她长相肖似于从容,个子高瘦,脸盘方中见圆,鼻头饱满圆润,眼窝微陷,衣着打扮十分时尚,站在人群里是道醒目的风景。

    方离微笑着她打招呼:"妍妍。"

    于妍冷淡地点点头,眼睛也不瞟她一下,专心致志地讲电话。方离扫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关淑娴,好奇地问:"阿姨呢?"

    旁边的小红说:"她去做美容了。"方离轻轻地"哦"了一声,往客房走时。却听于妍说:"等等。"方离顿住脚步,回头凝视着她。

    于妍对着话筒说了句:"好了,我马上就出门。就这样吧,晚上在酒吧里见。"她挂断电话,看着方离,眼睛里闪烁着一股特别的神色,说:"你还要在我家里住多久?""我家"两字咬的很重。

    方离默然半晌,揣测着她话中的意思。一旁的小红眨眨眼睛,识趣地走开了。

    于妍非常干脆地说:"你住在这里按理说与我不相干,我妈很喜欢你,我也不讨厌你。可是真的讨厌她每次总拿你来训我,说我这也不如你,那也不如你。每次你一来,我就得听足她的唠叨,很烦……"

    方离微微点头,说:"其实我有事,本来就打算要回去……"

    "很好。"于妍满意地点点头,不等方离说完,霍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往大门走去。

    方离吞回余下的话,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华丽的大门后,一会儿屋外就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声音远去,然后消失。方离静静站了会儿。于家的客厅朝正南,一过午时,阳光便照不到厅里了。虽然光线幽幽,桌几上的红玫瑰却兀自灿烂着。

    方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着,微笑着。她走进厨房,找着正在忙乎的小红。"小红,阿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五点钟左右回来。"小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方离的神色。"你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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