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0

转贴一个魔幻小说

国人原创,不过不是我写的,转贴。$汗$

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1

第一幕 海特雷酒馆的尼姆达酒

海特雷酒馆坐落于第五大街(魔法苹果大街)的一侧,它的对面就是著名的雪花佣兵工会总部。
这是一个典型的寒霜城的公共娱乐场所:两层楼,一楼是公共大厅,二楼是八个小包间。用廉价的名画赝品装饰的墙壁、拉着厚厚深色窗帘的窗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木头地板和半新的桌椅。
沉默寡言的精灵酒保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地站在柜台后面,双眼布满血丝,紧张地看着他的客人们:人类,魔族,精灵,矮子和铁皮罐子们。有时甚至还会来几个有翼人冒险者,甚至一名咬脖子的。这些客人到这里来大多数只为了两件事:喝酒和打架。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没有旧椅子的原因。两个穿着鸡心领衬衫和花格子短裙的胖乎乎的姑娘就是这个酒馆的跑堂。从外表上你很难看出她们是机械人,几年前有一个喝高了的矮子试图调戏其中的一个……“嘿!这娘们儿的屁股像石头一样!”那家伙这么喊着,惹来了一片哄堂大笑,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是一场几乎将整个海特雷酒馆掀翻的群架。
那次是酒馆老板海特雷唯一一次出手干预酒馆的治安。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海特雷先生,总是穿着黑色燕尾服、白衬衫,扎真丝领带的海特雷先生,沉默寡言的海特雷先生,默不做声地走进骚乱的人群中,一手拎起一个足有150公斤重的魔族壮汉,一甩手就把他丢了出去。倒霉的家伙撞倒了两个同伴、一个矮人和一根柱子,破门而出,又飞了十几步才重重摔在积雪和泥水混杂的马路路面上。人群马上安静下来,扶起椅子(还完好的椅子),或者继续喝酒,或者付账离开。
自从人们知道海特雷•阿林尼梅斯先生是一个血族之后,就没什么人再敢在这间酒馆里放肆了。当然,吵架甚至动手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没有人敢把这种冲突的规模扩大到五个人以上。
今天不是公共假日,人不是很多。一楼有几桌客人。精灵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或者应该和海特雷先生说说,换两个别的姑娘来跑堂,至少她们可以在无聊的时候陪自己说说话。
然后,门很突然地被推开。卷着碎雪的风打着旋冲进店堂里,门边贴着的那张写着“小心扒手”的海报嘶拉嘶拉地响了两声。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已经来到了精灵的面前。
“您好啊,波雷纳先生。”精灵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客人。
他从未看过波雷纳在这个时候来过酒馆。
格莱斯坦•冯•波雷纳,据说他是一个贵族。但是现在他的身份是寒霜城政府直辖的异常事务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员。波雷纳今年已经32岁了,但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10岁左右。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瘦削的脸庞、浓而细长的眉毛,鹰一样的灰眼睛,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唇和强健的下巴。精灵想不通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为何一直没有结婚。波雷纳先生通常每个周末的下午来这里,有时约上几个朋友,有时自己来,一直坐到深夜。每次临走前他都会在酒杯下压上一张面值5金币的钞票作为小费。
但是他从不在这种时候来。
波雷纳调查员今天看上去似乎不太好,他的脸色很白,特别是他穿了一件红褐色的粗呢衬衫和黑色的皮大衣,更显得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精灵,目光似乎穿透了精灵的皮肤和骨骼,穿过他的大脑,血淋淋地看着精灵身后无限深远的地方。精灵打了个冷战,强忍着没有回头避开那可怕的目光。波雷纳从不这样,他是一个很强大的人,异常事务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员很少和善良之辈打交道,他们见过各式各样的恐怖。
“您还好吧,波雷纳先生?”精灵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很好。”波雷纳条件反射似地回答。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嘴角像是在抽搐。
“我能帮您什么?”
“酒。”波雷纳简单地吐出一个单词。精灵立刻回身从杯架上拿下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啤酒杯。
“不,不要啤酒。”波雷纳忽然说,“你这里有……那种酒,你明白我的意思,有那种酒么?”
“如果是别人这样问的话,我会说‘没有’……”精灵也笑了,“但是波雷纳先生这样问我嘛……”精灵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玻璃长颈瓶,里面装着一种深红色的液体。好像是血。
“达姆尼翼人佳酿。”精灵小声读着瓶子上的标签,“351年出品。”
“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波雷纳说着指了指啤酒杯,“倒满吧,我的好人。”
“什么?”精灵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尼姆达翼人酒几乎就是纯的酒精,只要一小杯就能放倒最强壮的矮人,能让最悍勇的魔族变成一滩烂泥。但是波雷纳指着一升半容量的啤酒杯对他说“倒满”。
“先生,那是……”
“我知道,我知道。”波雷纳温和地笑着,像是在安慰他,“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倒满吧。”
精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拔开了玻璃瓶上的塞子,把红色的酒液倒进杯子里。我发疯了,我应该把这一刻记下来,我再也不会一次倒出这么多的酒了。他想,这么多酒,足够杀死一个人了,足够把他杀死五次了。但是他还是倒满了杯子。
只要客人要,不管是尿还是毒药,你都得给他。这是酒保的职业道德。但是……
波雷纳从精灵的手里接过杯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然后,他猛地喝了一大口。汗水立刻从潮红色的皮肤中渗出来,他抬起头,精灵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两颗眼球似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来了。
或者我该去叫一个牧师来?精灵恐惧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波雷纳又笑了笑,精灵觉得他笑得像一个死人。
“波雷纳先生,你会搞死你自己的。”他忍不住说。
“没关系,相信我。”波雷纳说道。“你有辣椒汁吗?”
“什……什么?”
“辣椒汁,配鸡肉排的那种就可以。”波雷纳说,“给我拿一点。”
精灵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恐惧,但是波雷纳的话语中似乎有一种令他无法违抗的力量。他回头从调料架上拿下一个罐子,里面装着大半罐海龟牌辣椒汁。波雷纳接过罐子,想也不想仰头就喝了一大口。精灵发誓他看到波纳雷皮肤上渗出的汗水马上就变成了粉红色。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来,波雷纳又喝了一大口酒,杯子里的酒只剩下一半了。精灵伸手按住波纳雷的手。
“先生,你不能再……”
“我很好。”波雷纳拿开精灵的手,又喝了口辣椒汁。这下他连鼻涕都流了下来。但是他还是微笑着拿起酒杯凑到自己嘴边。
“波雷纳先生怎么了?”玛蒂尔德(两个铁屁股女招待之一)迈着规整的方步走过来。她好奇地看了满脸汗水的波纳雷一眼,小声地问精灵。波雷纳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没事,玛蒂尔德。我只是……需要点刺激。”
精灵骤起了眉头。他自己也常常把玛蒂尔德和波娜雪——另一位机械人女招待——搞混,她们两个是同一批次同一型号的。但是波雷纳却叫得出正确的名字。或者他十分清醒,或者他只是碰巧猜对了。
“天哪,波雷纳先生,您应该去找个牧师看看……”
“没那个必要。我很好。”波雷纳淡淡地说道,然后又拿起了杯子。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东西,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柜台上。
“波雷纳先生,你吓到我了。”精灵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用这样,老伙计。我们人类在自己的一生中总会偶尔放纵一下。”
精灵看着波雷纳那双通红的如同燃烧的火炭一般的眼睛,尽管布满了血丝,但是精灵敢说,那绝对是一双清醒的眼睛。这更让他感到惶恐。如果那是一双疯狂的、醉鬼的眼睛,也许他还会感觉好一些。
毕竟对付醉鬼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但是至少波雷纳的脸色红润多了,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死白。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绣花大手帕擦了擦汗水,把它塞回去之后又从同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羊皮钱包。精灵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掏出金币或者钞票来付账,但是他却把整个钱包都放到了精灵手里。
“拿着吧,我的老朋友。”波雷纳说,“这是你的了。”
“不,我不能……”
“没关系。我给你的,拿着它。”波雷纳最后笑了一下,转身走出去。精灵看着大门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打开手中钱包。钱包鼓鼓的,但不是特别沉重。精灵打开钱包上的别针,两枚黑色的钻石和几颗湛青碧绿的翡翠滚落到桌面上,每一颗都有成年人类的拇指肚那么大。

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你发财了。”玛蒂尔德用机械人独有的平静语调对精灵说。
“滚开。”精灵小声回答。他决定明天就请海特雷先生换两个女招待。

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2

第二章 冤家路窄

毫无疑问,芭莱蒂是那种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身材娇小,玲珑有致,肌肉发达,大大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弯弯的眉毛,还有海浪一样黑蓝色的浓密长发。既带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又有孩子般的纯真气质。达特舔了舔嘴唇,走上一步,伸出手。
“你好,我是达特•甄尼斯。”
“芭莱蒂•阿琳妮梅丝。”芭莱蒂握住达特的手——轻轻一摇,又轻又软的手就水一样从达特的手中流走了。优雅而礼貌的握手方法。

这是一间华丽而俗气的办公室。它属于寒霜城异常事务调查委员会的部长海恩怀特大人。办公室位于政府办公大楼的第四层,临着大街的位置。足有一百一十平米大小的屋子被四个巨大的书架分成三部分。办公室完全按照海恩怀特大人的个人喜好布置和装饰,也就是说,恶俗。无论是大红的绣花地毯、深紫色的巨大厚呢窗帘还是墙上挂着的锦旗、奖状和赝品名画,都清楚地表示出那种暴发户式的从骨头缝儿里散发出来的俗气。当然了,在这间办公室里,最俗气的莫过于海恩怀特•塞莱汀部长大人本人。
海恩怀特大人今年有六十岁了,但是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他身高大概有一点八公尺,体重却在一百五十公斤以上。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都戴着一顶梳理得丝毫不乱的假发和一架金丝小圆眼镜。黑红相间的制服上绣着漂亮的暗金色花纹。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会穿着同样颜色艳俗而华丽的大氅,并拎着一根细细的象牙乌木手杖(几乎每个人都怀疑那根手杖是不是真的能撑住部长大人的体重)。当他挺着猪油包一样的大肚子走在二楼走廊的地板上时,据说一楼天花板上的吊灯会轻轻地晃动。
“年轻人们。”海恩怀特满意地说道。此时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面前堆满了各种文件。
“我想你们现在已经相互认识了。而且我希望你们能够友好相处。”
“恐怕希望不大。”达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芭莱蒂皱起眉头。尽管达特的声音很小,但是她还是听到了。
“没什么。”达特小声回答。真是的,女人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呢?那样的话,男人们会少多到麻烦啊。
“讨厌的家伙……”芭莱蒂心中暗想。然而海恩怀特大人的话及时地打破了不愉快的尴尬。
“你们对这一次的任务都有所了解吧?”海恩怀特眼皮也不抬地问道,仿佛他面前桌子上的那份文件就是宇宙的中心一样。
“是的,大人。”芭莱蒂抢在达特之前大声回答。达特斜眼看了看她,心里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越发的讨厌。
“很好。我知道你们的业绩,也知道你们的能力。然而这一次的任务……”海恩怀特翻过一页文件,“实在是非同一般。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合作来完成这个任务。”
“当然了,大人。”达特大声说道,同时挑衅地看着芭莱蒂。芭莱蒂白了他一眼,没出声。
这种小孩子斗气一样的把戏实在是没意思。
“非常好。”海恩怀特说,“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还有其他三个伙伴共同完成这次任务。明天上午九点的时候,你们再到我这里来集合,明白吗?”
“是的,大人。”
“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的,大人。”

走廊的大理石地板光滑的像镜子一样。达特和芭莱蒂的影子在地板上一跳一跳,像是两个没有腿的人。
“达特先生。”芭莱蒂说道,“让我开门见山地说,我并不喜欢您。”
“我也是。”达特说,“如果我们可以选择的话,我想我们决不会彼此成为同伴。”
“没错。但是既然我们现在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中,我希望我们不要把个人的感情待到工作中来。”
“当然。你说,海恩怀特那头肥猪知道我们两个以前的事情吗?”
芭莱蒂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怀疑他知道——嘿,你居然还有脸提以前的那件事!?”
“为什么不?错又不在我!”达特说。
“怎么不在你?当时是你……”
“好了。”达特打断她,“我想我们还是不要陷入再一次的争论吧。”
芭莱蒂的眉头拧了起来:“达特先生,你是一个胆小鬼。”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达特说,“明天见。”
“明天见。”

达特和大多数单身的调查员一样,住巴郎大道的公务员公寓。他的房间也和其他单身男子公寓一样,乱糟糟的。这个位于四楼的小房间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和阳台。达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后甩掉鞋子和外套,重重地躺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芭莱蒂居然和自己分到了同一组,这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很怀疑这根本是海因赖特那头老肥猪为了看自己笑话而故意安排的——这当然不可能,他只是这么想而已。报纸上除了鸡毛蒜皮的新闻就是连篇累牍的广告,达特不耐烦地将报纸翻得哗啦啦地响,最后把它一把丢在地上。
为什么那女人就不能从我的生活中干干净净地消失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过五年以前那样的安生日子?达特站起来,心烦意乱地从报纸上踩过去。或者应该去喝一杯?
敲门声忽然响起来。达特怔了一下。在这个时间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人来敲他的门。
“谁?”
他走到门边大声问。
“是我。开门。”
“见鬼,是你?”达特有些惊讶地拉开门,芭莱蒂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微笑。
“对。”芭莱蒂的笑容更加僵硬,“你不请我进去?”
“请进。”达特让开门,“虽然我更想把你撵出去。你有什么事?”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各走各的,不要干涉对方的……”
“达特!”芭莱蒂拉起他的手,“你一直在逃避。”
达特不说话。
“你一直在逃避。你能逃到哪儿去?你可以一辈子不见我,但是你自己的心里知道,你知道你错了。只要你……”
“我没错。”达特说,“我按照良心办事。”
“你应该按照命令办事!”
“命令让我去杀一个孩子!”达特愤怒地甩开芭莱蒂的手,“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不到15岁!”
“命令就是命令。”芭莱蒂走到沙发旁边,捡起地上的报纸,然后坐在沙发上。
“你听着,芭莱蒂。”达特说,“我不能杀一个孩子,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他是谁。”
“不管什么理由?”
“是的,不管什么理由。”

“好吧。”芭莱蒂无奈地摊开手,“我们不讨论这件事了——虽然我本来想和你把它讨论清楚。我希望我们从现在开始能够互相抛开成见,好好的合作。”
“我也希望能够这样。”达特说,“但是请您和我说实话,你真的能抛开成见么?”
芭莱蒂犹豫了一下。
“不能。”

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2

第三章:最后两个人

魔加克身高两米,体重一百二十公斤,肌肉发达,毛发浓密。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尤其是他的手臂和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一身一脸的伤疤,在“工作”的时候会和他那一身发达的肌肉一样给他帮不少的忙。
魔加克的职业是一个强盗。
寒霜城是萨玛尔斯坦最繁华的贸易都市,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财富在它的四个城门进进出出,魔加克只是在这财富的洪流边上时不时地捞上一点而已。这没什么可指责的,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做的么?只不过商人们用脑袋和羽毛笔,魔加克用肌肉和斧头罢了。
但是魔加克也有头脑,他自有一套对付寒霜城守卫的法子。首先,他不需要任何同伙,因为只要是伙伴,就迟早有出卖自己的时候(特别是做这一行的时候)。而且他从来不会留下活口。
如果有目击者,就连目击者一起杀掉。守卫们只能在巡逻的时候发现几具残破的无名尸体,在上面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明文件,伤口也会被魔加克刻意破坏,以至于很多时候守卫会认为这些可怕的凶案是野兽的杰作。
有时候魔加克甚至觉得,用斧头把一位女士拦腰砍断时的快乐,要远远大于躲在自己那个低矮潮湿的藏身洞穴里数金币的快乐。

尽管已经是四月份了,这里依然冷得要命。上午还下了一场大雪。在帕特拉斯,现在已经是鲜花盛开的时节,但是寒霜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年四季都是冬天。魔加克披着结满霜花的毛皮斗篷,一动不动地蹲伏在路边的树丛中。这里距离寒霜城的北门大概五公里远,守卫没那么快赶过来。而且天就要黑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路过。
但是只要有一个落单的家伙,他就倒霉了。魔加克眯起眼睛,丑恶的厚嘴唇上露出笑容。血,我要血,我要看着血喷出来,温暖的鲜血能在这寒冷的傍晚给我极大的安慰。
魔加克不是血族,但是他现在非常渴望看到鲜血。
来一个人吧,随便什么神明,请派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让我杀了他。
神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神明看起来永远站在恶棍一边——魔加克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两匹马,两个人。或者,一个人和一驮马的货物。随便怎么样都好,魔加克舔了舔嘴唇,从盖满雪花的树木枝杈间看出去。
是两个。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骑着两匹黄褐色的马。马匹看上去已经很疲倦了,口鼻间凝着白色的霜花。马低着头,鼻子里喷出一阵又一阵的白色热气,慢慢地走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道路上。
女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旅行夹克,黑色绣花大绒马裤,在马背上座得笔直。她还很年轻,也相当的漂亮。火红色的长头发在头顶高高地束起来,扎成一个漂亮的辫子。骑在另一匹马上的那个孩子整个人都裹在一件带兜帽的斗篷里,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他们都衣着光鲜,而且马鞍的后面也各绑着一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包裹。魔加克满意极了,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拉动了手里的绳子。用牛皮拧成的长绳一头被他握在手里,另一头绕过一株剥了一圈皮的树,牢牢绑在里边的一株高大的枯树上。枯树的树根已经被他事先砍断了一大半,只有树皮连着树根。
他一拉绳子,那株树就倒了下去,拦在路上,把两个旅行者的去路挡住了。两匹马同时吃了一惊,嘶叫着后退了几步。魔加克戴上早就在口袋里捂得热热的黑色面罩,提着斧头跳出来。
“站住,漂亮妞儿,你他妈的有麻烦了!”
红头发的女人勒住马的缰绳,大声问魔加克:“你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臭婊子。”魔加克端着斧头向她走过去:“下来,听话点儿,我让你死的舒服一些。”
女人俯身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然后翻身跳下马,迎着魔加克走过来。魔加克咧开嘴,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女人的眼睛里并没有他在别的旅行者眼睛里见惯的恐惧,而是另一种他不熟悉的东西。
杀气。
“我操。”女人一边大声说一边朝他大步走过来,“我他妈的赶了四天路,现在又累又饿又冷,眼看着就要进城了,却碰上了你这狗娘养的杂种。”
魔加克呆呆地看着这个骂骂咧咧的女人,他盯着她白皙的脸庞、明亮的紫色眼睛和红润的嘴唇,发现她其实惊人的美丽。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的脸,以至于连她手中什么时候多出一把乌黑的剑都没看清楚。
“就算你妈没教过你做一个好人,至少也应该教过你对女士要有礼貌。”女人说着抬手就是一剑。这一剑并不快,魔加克本能地挥起手中的斧子想把这一剑砸开。
接下来他听到“嚓”一声轻响,喉咙里忽然一阵舒适的清凉。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跳起来了(但是他的腿并没有动),他向下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没有脑袋。
该死,我明明能挡开这一剑的……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红红的血。
从他自己脖子里喷出来的。比他所渴望的还要红,还要多。

“呸,不堪一击的家伙,也学人家出来拦路抢劫。”女人抬脚在鞋底上擦干剑上的血迹,回身上马。
“师傅,怎么样?”她得意地笑着。
“勉强及格。”另一匹马上的“孩子”淡淡地说,“你弄太多血出来了,而且在一开始的时候你没必要使用魅惑术的。”
“呵呵,我是看到男人就想要使用魅惑术啊……”女人仰头大笑着,一带缰绳,马向前急奔两步,从拦路的树干上一跃而过。
“还有,不要总是讲脏话!”那“孩子”冲着女人背影叫了一声,纵马跟上去。

当克里斯蒂娜和绯石站在海恩怀特大人的办公室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绯石拉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矮精特有的硕大脑袋和尖尖的长耳朵。;
“海恩怀特大人,我们来得不算晚吧。”
“不,老朋友。”海恩怀特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先和绯石握了手,然张开双臂拥抱克里斯蒂娜。
“你还好吗?亲爱的?”
“好极了,爸爸。”克里斯蒂娜亲了亲父亲的脸颊,“叫我们从兰石堡赶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是的。”海恩怀特大人放开女儿,收起脸上的笑容,“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需要你们。”
“为您效劳。”绯石微微鞠躬。
“说吧,爸爸。”
“你们知道雷厄吗?”
“那个传奇尸灵师?他死了有五十年了吧。”克里斯蒂娜说。
“就是他,只不过他似乎还没有死。”海恩怀特说,“这就是我希望你们帮忙的事情。”
“就我们两个?”克里斯蒂娜皱起眉头。
“当然不,你们还有三个同伴。明天早上你们就能在这里见到他们。”海恩怀特说,“现在,我们回家去喝一杯吧。”
“我要先洗个澡。”克里斯蒂娜说,“师傅家里连个洗热水澡的地方都没有。”
海恩怀特和绯石对视了一眼,笑了。

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3

第四章:奶油果仁饼干

马车在颠簸不平的石子路上摇摇晃晃地行进着,车轮不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车厢里的五个人都低着头。
他们虽然已经是伙伴,彼此间却似乎无话可说。
克里斯蒂娜最受不了这种气氛,她想方设法也要找到一个话头。所以她的一双大眼睛就一直骨碌骨碌地转着,想找个目标来挑起话头。
她找到的这个目标是波雷纳先生。
波雷纳先生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脸色惨白眼圈乌黑,一上车就找了个靠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打盹。
但是克里斯蒂娜却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
“是的,女士。”波雷纳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嘟囔着回答。
“你看上去不象是会在接到任务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喝得烂醉的人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罢了。”波雷纳又闭上眼睛,“女士,让我睡一会儿,我头痛得要命。”
“这习惯可不好啊,波雷纳先生。”克里斯蒂娜并不准备放过他。幸好这时另一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这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好。”
说话的是达特。克里斯蒂娜的眼珠子又转了起来:“哦?为什么?”
“人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必要的时候就一定要放松放松才行。”达特舒服地靠在包了小牛皮的椅子上说,“喝酒就是一种很不错的办法。”
“你又知道了,自大的家伙。”芭莱蒂小声说到。
“嘿,怎么?你有意见吗?”达特提高了嗓门。
“对,我对你的说法和你这个人都有意见。”芭莱蒂用眼角扫着达特,“你是一个粗鄙、自大、胆小又没本事的家伙。”
“活见鬼……”达特摇头,“你又来了。”
“这下子麻烦了……”克里斯蒂娜吐了吐舌头,“虽然我早就听说过你们两个关系不好,但是似乎比传闻中的更严重呢。”
“我们两个关系好得很。”达特冷笑着看着芭莱蒂,“昨天她还跑到我家里去了呢。”
“呸,你……”芭莱蒂的脸涨得通红,看起来似乎恨不得冲上去给达特两个耳光。达特还是冷笑着,用那种可恶的挑衅似的眼神看着她,说,“你不妨跟大伙说说,你昨天去找我干什么。”
芭莱蒂只想把这个可恶的男人一把捏死,她从未如此的讨厌过一个人,达特是第一个。
其实达特以前也不止一次地这样故意气她,她每一次都很不得把他捏死。
但是达特直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或者她该干脆把自己捏死?
如果现在车厢里只有她和达特两个人,她可能真的已经扑过去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芭莱蒂怎么也不好意思。
她没有扑过去,却有别人扑了过去。
扑过去的人是克里斯蒂娜,她坐得离达特本来就不远,一欠身,一伸手,“啪”地就给了达特一个耳光。
车厢里的人全愣住了,就连波雷纳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克里斯蒂娜气势汹汹地瞪着达特,说道:“你要是以为可以随便欺负女人没人管,你就错了!”
达特还在笑,只不过冷笑已经变成了苦笑。他并不是一个老实的男人,虽然还没有结婚,女人却有过好几个。他也不是没有吃过女人的耳光,但是第一次见面,话还没说过几句就甩他耳光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哪里有欺负她?”他一脸冤枉地看着克里斯蒂娜。
“是不是欺负你说了不算。”克里斯蒂娜大着嗓门吼回去,“我不管你们两个以前有什么过节,当着我的面欺负女人就是不行!”
“好啦,我怕了你了。”达特叹了口气,伸手揉着被打的脸。克里斯蒂娜得意地坐回去,拉起芭莱蒂的手,柔声说道,“算啦,不要理这家伙。”
芭莱蒂没有说话。虽然她很想要教训一下达特,但是当克里斯蒂娜给了达特一个耳光,她却并没有觉得解恨。相反,她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太多事。
这是我和达特之间的事情,你凭什么多手?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就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只有在达特面前,她才会忍不住把心里想着的东西都摆在脸上。
她不说话,克里斯蒂娜却没打算放过她。她伸出胳膊搂着芭莱蒂的肩膀,吃吃地笑着,问她,“我今年二十岁,应该叫你姐姐吧?”
芭莱蒂点点头,只希望有人能管一管这个闲不住的丫头。不过恐怕在这辆马车上没人能管得住她。她的脾气是一个原因,她的身份是另一个原因。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调查员,按职位来算达特都算得上她的上司,但是毕竟她的父亲是部长大人。只要还想在委员会里混下去,就要忍着她的脾气。
更何况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姐姐你饿不饿?”克里斯蒂娜此时说话的语气神态也像一个孩子。芭莱蒂还未回答,克里斯蒂娜竟然已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大纸包。
浅黄色的纸包,又大,又宽,又厚,看上去分量也不轻。芭莱蒂实在想不出来克里斯蒂娜是怎么把它藏在怀里的——在她拿出来之前,芭莱蒂根本看不出她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大一包东西。
克里斯蒂娜笑着撕开纸包,车厢里立刻弥漫开芬芳浓郁的牛奶香味。这个厚厚的纸包里竟然装满了奶油果仁饼干。克里斯蒂娜把饼干凑到芭莱蒂眼前,芭莱蒂本来并不饿,但是她毕竟也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实在无法抗拒美味的诱惑。她伸手拿了一块,饼干酥松可口,果仁鲜润脆嫩,她忍不住问道:“真好吃,什么地方买的?”
克里斯蒂娜笑了:“你买不到的,这是我师傅的手艺。”
芭莱蒂当然知道她的师傅是谁,她忍不住看了坐在车厢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绯石一眼,虽然已经有几百年的和平共处历史,但是矮精仍然一直游走于人类社会的边缘。这个矮精老头儿(绯石差不多有三百岁,对于人类来说是不折不扣的老头儿,然而作为矮精却只不过刚刚步入中年)也不例外。他全身都罩在一件宽大的灰色袍子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阴影里,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他的存在。
他真得很像一块石头。
但是无法无天的克里斯蒂娜在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中却永远充满了崇敬和热爱。她是他的弟子,也许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就算不是他的弟子,芭莱蒂也知道绯石是多可怕的剑客。波雷纳和达特也知道。绯石大师在四年前还是特别调查委员会的总教头,波雷纳还亲自领教过他的剑术。
在这个手枪和子弹已经相当普及的时代,用剑的仍然大有人在。除了子弹的造价昂贵之外,矮精和魔族的存在也是很多人类学习剑术的主要原因。魔族痛恨技术,他们拒绝使用枪支。而矮精武士的剑术则令无数人神往。
在矮精的文化中,武士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尤达”。
人们很少看到矮精尤达,因为据说一千个矮精中才有可能出现一个尤达。但是即使是魔族的魔武将,在一对一的实战格斗中也未必胜得过一名尤达。
尤达们用的剑和普通的剑也不同,他们用的剑叫塞莱斯剑,是一种形如铁棍,没有剑锋的剑。绯石的塞莱斯剑用一块深灰色的粗布包裹着,现在就被他随便的挟在肋下。不知情的人会以为那是一根鱼竿。
除了高超的剑术之外,人们对于绯石知之甚少。矮精本就是不善于交际的种族,他们虽然温和而友善,却和几乎所有别的种族都没有什么话说。而绯石除了和克里斯蒂娜在一起时之外,一天只怕说不上五句话。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居然还是个不错的点心师傅,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芭莱蒂将一块饼干吃完,眼睛看着克里斯蒂娜手中的纸包,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
她实在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克里斯蒂娜笑得更开心,又捏出两块饼干放在她手里,然后把纸包递到了波雷纳的面前。
“您也吃一块吧,波雷纳先生,很好吃的。”
波雷纳说了声谢谢,伸手取了一块。随着两个人咀嚼的沙沙声,车厢里的香味愈加浓郁。芭莱蒂忽然发现达特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的靠背上,似乎睡着了。然而他的喉头却上下耸动了两下,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这种香味令人几乎无法抗拒,但是他刚刚挨了人家一记耳光,怎么也不好意思要一块饼干尝尝。芭莱蒂忽然就明白了克里斯蒂娜的“险恶用心”,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达特尴尬的要命,两只手在口袋里乱掏一气,希望找点什么可以扔进嘴里的东西,可惜他向来是个不吃零食的男人,掏了半天连粒瓜子都没有摸到。他的背包里倒是有干粮和肉干,还有一小瓶相当不错的苹果酒。可惜他的背包和别人的背包一样都放在马车的椅子下面——坐在马车上还把背包背在背上的人是白痴。
这辆马车的椅子是一个狭长的箱子,要拿出椅子下面的东西,就要先打开箱子的盖子。但是这箱子的盖子不但是盖子,还是马车坐板,不但达特自己坐在上面,波雷纳和绯石也坐在上面。
他总不能请这两个人先站起来,让自己拿出背包找吃的。
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克里斯蒂娜也拿了块饼干吃起来,达特此时只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的鼻子割下来。
饼干的香味在狭小的车厢里,实在比有人放了个臭屁更令他难以忍受。
所以他只有闭上眼睛。
忽然,香气更加浓郁,仿佛就在他的鼻子下面。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饼干果然就在他鼻子下面,芭莱蒂把手中的另一块饼干递给他,低声说道:“这饼干真的很好吃,你也吃一块吧。”


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寒霜城的大街上。这是还是早晨,寒霜城的早晨向来清冷而沉寂,街上并没有多少人,马车很快就出了城门。
南门。雷厄的领地在寒霜城的南方,坐马车的话有大概三天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一个叫做布力门的小镇和一片森林。车轮碾着城外公路上的积雪,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包饼干在克里斯蒂娜的大方分派下很快就被吃光了一半,只有绯石一直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不动,不说话。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天空的中间,但是并没有一点暖和起来的迹象。没有风,天气很晴朗,太阳像一个死白色的盘子静悄悄地放着冷光。这时候路上的车马行人多了起来,大部分是商队。寒霜城是撒玛尔斯坦贸易中心,一个滋生财富的地方。
滋生财富和腐败的地方。

cn1h 发表于 2007-4-6 23:34

第五章:白衣人

天色暗下来。随着黄昏的来临,天空中开始落下细细的雪粉。在这样的天气下赶夜路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即使人能够抵抗午夜的严寒,马也受不了。
波雷纳并没有赶夜路的打算,在这条路上每隔五十公里就有一个驿站,不但能够提供简单的食宿,还备有足够的马匹以供更换。驿站的价格并不便宜,但是他们这次有公务在身,可以报销。

这里距离寒霜城已经很远了,路也开始变得不平起来。尽管马车的减震装置很好,但是车厢里依然颠簸。绯石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厢的角落里,达特把一条子弹带横放在双腿上,用一块蘸了枪油的丝棉仔细地擦拭着子弹。芭莱蒂歪着头靠在车厢上,似乎已经睡着。
克里斯蒂娜的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她用力敲了敲车厢前面的隔板:“停车!我要下车!”
再不下车走一走,她怕自己会吐坐在对面的达特一裤子。她晕车。
马车停下,波雷纳推开车门,自己先跳下去,然后向克里斯蒂娜伸出手:“我陪你一起走走。”

行动中不要让队员落单。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他不想让任何一个队员出问题。更何况克里斯蒂娜是最容易出问题,而又最出不得问题的人。

马车的车轮又开始转动,当然,慢得多也稳得多。外面虽然寒风刺骨,但是至少不像车厢里那样颠簸窒闷,克里斯蒂娜的脸色也好了很多。
这样低着头走路实在没趣,所以她就找波雷纳说话。她和波雷纳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尽管同样是调查员,但是她和波雷纳却像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一个生活在云端,一个生活在泥巴里。

但是没话找话向来是克里斯蒂娜的长项。
“波雷纳先生,您今年有三十岁?”她歪着头问。
“三十二。”波雷纳干巴巴地回答。
“您比看上去要年轻啊,有什么保养的秘方吗?”
波雷纳笑了,女孩子最关心的果然是这些问题。
“没什么秘方,我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罢了。”
波雷纳的脸型方正,上宽下窄,下巴刚毅有力,眉弓高耸,并不是娃娃脸。但是他既然这么说,克里斯蒂娜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您结婚了么?”
波雷纳又笑了:“没有。”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追问:“您看上去不是讨不到老婆的人啊。”
“因为我太穷。”
这又不是实话。高级调查员的年薪超过六十万元,而波雷纳虽然慷慨,却不是一个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他做高级调查员已经五年,至少有百万元以上的积蓄。更何况他还有许多的外快。
克里斯蒂娜忽然挽住波雷纳的胳膊:“我嫁给你怎么样?”
波雷纳几乎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别……别开这种玩笑。”
他向来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但是又严肃而守规矩的人,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有了个克里斯蒂娜这样的老婆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哈……”克里斯蒂娜索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声在黄昏的风雪中远远地传出去。
“我当然不会嫁给你,我还没打算嫁人。”她笑着说:“更何况你虽然看上去年轻,也比我大了十多岁呢。”
波雷纳松了口气,心里却隐约觉得酸酸的。一个男人就算绝不想娶一个女人,但是听到那个女人说不会嫁给自己,心里也不会很愉快。波雷纳虽然是个特别的男人,但是毕竟也是男人。
克里斯蒂娜不管这些,她还在笑,笑得很开心。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有权力多笑笑的。

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小时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也就在这时,前方已经可以看到驿站的灯光。在入夜后寒冷的风雪中,橘黄色的灯光只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驿站里面当然更温暖。
驿站是三层的小楼,石墙里面抹着厚厚的椒泥,刷着白粉。一楼是接待客人的柜台和饭厅,二楼是客房,三楼是驿丞办公的地方。

这个驿站的驿丞是个中年精灵,狭长的脸和浅蓝色的头发,态度恭顺而有礼,非但没有一点官架子,而且很是讨人喜欢。
驿丞也是官员,虽然不大,却是这方圆五十里之内最大的官员。
当然了,跟特别调查员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跟五个特别调查员比起来就更算不了什么。调查员虽然并不是官员,手中却握着比很多官员还要大的权力。
生杀予夺的权力。
在进行调查任务的时候,调查员是不受法律辖制的人。就算波雷纳忽然一刀砍了他,事后只怕也没人追究。能够摆一摆官威自然是过瘾,但是脑袋却更重要一些。
所以他就只好去讨这五个客人的喜欢。幸好他讨人喜欢的本事也不差。做他这一行要讨人喜欢并不困难,只要礼貌而周到一些就可以。
“各位欢迎光临,六位是么?请进请进,二楼还有空余的客房,几位吃点什么?喝不喝酒?”
波纳雷的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硬壳,冷冷地说道:“把马车卸了,把马喂好。”
这并不是无礼,这也是官腔。和做官的打交道就要打官腔。波纳雷甩下一句话就推开了驿站的门。
厚重的木门一被推开,温暖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木柴燃烧时的焦香和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令人紧张的神经忽然放松。
大厅里一共有七张桌子,居然全是空的。
当需要在公共场合坐下来的时候,波雷纳会选择离大门最远、背靠着墙壁的位置,面对着门坐下。
这样无论什么人走进来,他都能第一个看到。而且也不必担心会有人从背后给他来一下子。
这并不是说他经常遇到这种危险,只不过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一个人小心些,就会少遇到很多麻烦。
可惜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麻烦还是从来就没有断过。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点东西吃的,麻烦就来了。
麻烦是四个人。坐在波纳雷的这个位置上刚好可以看到他们从门外走进来。波纳雷不认识他们,他从没见过这四个人——但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来找麻烦的。
而且是来找他的麻烦的。

四个男人,最年轻的一个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最大的已经快要五十岁,其余的两个都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清一色的白衣服。
很宽大的白衣服,用棉布缝成的,很厚实。他们推门进来,肩上还带着雪花。四个人一步都没停,径直穿过大厅朝波纳雷他们走过来。

波纳雷背靠着墙壁,离这四个人最近的是芭莱蒂。她背对着这四个人。
她当然也能感觉到这四个人的靠近,但是她也没有回头。克里斯蒂娜却已经皱起了眉头。这四个家伙的杀气腾腾实在是太明显了。

驿站的大厅并不算很大,白衣人转眼间已经走到了克里斯蒂娜的背后。年纪最大的那个扫了波纳雷他们一眼,忽然问道:“谁是海恩怀特的女儿?”
克里斯蒂娜站起来,瞪着他:“我就是。”
“好极了。”白衣人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你跟我们走,别人都给我滚蛋。”
——克里斯蒂娜是最容易出问题,而又最出不得问题的人。
芭莱蒂忽然站起来,仍旧背对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放什么狗屁?”
达特已经开始在笑,白衣人的脸色却变了。他猛地伸出手,宽大的袖筒里滑出一截亮闪闪的短剑,剑尖正顶在芭莱蒂的后心上,只要手臂轻轻往前一送,锐利的短剑就可以直插入她的心脏。
“臭女人,你说什么?”
其余的三个白衣人冷笑,达特却不笑了,他在轻轻地叹气。只有他见过芭莱蒂动手的样子,也只有他知道那个白衣人犯了什么样的错误。这个白衣人毕竟已经快要五十岁了,达特是个心很软的人,他不喜欢看到年纪大的人丢丑。
可惜芭莱蒂并不顾及他的感情。
巴莱蒂的袖子也很宽大,她平时都是把手缩在袖筒里的。以一个年轻女子的角度来说,她的手并不十分好看,手指虽然修长,关节却略微粗大了些,皮肤也有点粗糙。
这并不是天生的,是苦练的结果。异常事务调查委员会的特别调查员绝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她的手虽然又轻又软,却相当的可怕。达特领教过这种可怕,所以他坚持只和芭莱蒂斗嘴,并不仅仅因为好男不和女斗。
还因为他的胳膊曾经打了一个月的夹板。
芭莱蒂转身,她的腿没有动,腰部以上猛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柔软整个地扭了过来,上身略微后仰,双手已经从袖筒中伸出。她的速度太快,白衣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了自己肩胛骨碎裂的声音。然后他的眼前就一黑。
根本没有痛苦,要感觉到痛苦,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直到这个倒霉家伙软倒在地上,离他最近的中年白衣人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腰畔插着一把带鞘的长剑,他伸手去拔这把剑,却摸了个空。
剑已经在芭莱蒂手上。连着剑鞘的长剑,被她用三根手指轻轻一拗,就发出“咔嘣”一声脆响。包着黑色皮革的剑鞘虽然还完好无损,但是若现在把它抽出来,最多只能抽出半截。
也许连半截都抽不出来。
巴莱蒂随手把剑丢在石头地板上,发出当啷一声。
她的双腿这才转过来。腰肢像她这么软的女人实在不多见。
手指像她这么硬的女人更少。
剩下的两个白衣人没有看她的手,更没有看她的腰,脸上那种狂傲的找麻烦专用的表情已经不见了。
他们的眼睛已经发直,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克里斯蒂娜离开座位,慢慢朝他们走过来。她甚至很友好地朝他们笑笑,仿佛在说不用担心,我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然后她秀气的小拳头就落在最年轻的白衣人的脸上,这个年轻人立刻就飞了出去,飞出了两三米远,撞翻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跌落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口血和十三颗牙。
居然还有一颗金牙。
“他妈的,年纪轻轻的镶什么金牙呀。”克里丝蒂娜用大家闺秀那种轻柔的语气嘟囔了一句,又一拳打在最后一个白衣人胸腹交际的地方。
他立刻倒下去,虾米一样躬着腰倒下去。

“下次用拳头打人不要打脸。”绯石慢吞吞地说:“手被牙齿划破了的话会很恶心。”
这矮精很喜欢教育徒弟。

转眼间,四个白衣人就只有一个还站着。他的剑虽然被拗断了,至少人还没事。
他满脑门的冷汗。
芭莱蒂轻轻拉起克里丝蒂娜的手,两个人一起坐下。波纳雷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温和有礼的眼神看着他,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一句假话,我就拧断你四肢的关节,再把你脱光了倒吊在门外的树上。”
波纳雷是一个绅士,他不喜欢别人说假话。所以他自己也很少说假话。这个幸存的白衣人显然已经了解了这一点。

“你叫什么?”
“我叫修格诺。”
“隶属什么组织?”
“雪花佣兵团。”
“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留住克里丝蒂娜•海恩怀特小姐。”
“留住,不是带走?”
“对。”
“留到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
波纳雷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果然没有假话。这并不仅仅因为波纳雷的威胁。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感觉头上像是带了个很紧的箍子——这是被读心术监视时的感受。
“非常好。”波纳雷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执行这项任务?”
“二十个。”
波纳雷的眉毛扬了起来:“其他人呢?”
“就在门外。”


波纳雷也开始笑,但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二十个人。他了解雪花佣兵团。派出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中就最少有一个是纲绳。

纲绳的意思,本来是指渔网上面的总纲。一提这条绳子,整张渔网都能被提起来。而雪花佣兵团的“纲绳”,则是指一种特别的人。
他们也是雇佣兵,但却和别的雇佣兵不太一样。他们也像是渔网上的纲绳,只要一动,别人也都要跟着动。
波纳雷曾经和佣兵团的纲绳打过交道。说老实话,他不想再和这些人打交道。
可惜很多事情都和“麻烦”一样,你越不想找它,它越要粘着你。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麻烦”。所以波纳雷的心虽然沉下去,脸上还是开始微笑。
他已经和“麻烦”打了足足三十二年交道,差不多已经是处理麻烦的专家。一个专家看到自己专业内的东西,总会有点欣慰。
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对付它。
“你们的纲绳是谁?”
“我不能说。”修格诺用老老实实的态度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你拧断四肢的关节,再脱光了吊到门外的树上去。”
——有一句假话,我就拧断你四肢的关节,再把你脱光了倒吊在门外的树上。
如果你非要我说,我就只有说假话。这句话修格诺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意思却很明白。
所以波纳雷也不再问。一桌人都在瞧着他,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别人在等他拿主意。
他的主意是:“外面这样冷,你为什么不叫你的那帮兄弟们都进来暖和暖和?”

雪花佣兵团的规模在萨玛尔斯坦是最大的。人多,就不能保证每个成员的“质量”。雪花佣兵团本来就不以声誉见长。
甚至可以说,口碑不太好。
但是它的“纲绳”们却绝对无可挑剔。波纳雷心里清楚,如果这五个白衣人是五条恶狗,等在门外的那条“纲绳”说不定就是条毒龙。
或许还不止一条。
但是他还是让他们进来。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逃避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修格诺出去了,不到半分钟时间,果然就有十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十几个白衣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居然还有一个女的,长得居然还不错。
这十几个人多半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只有那个女人,看上去不但不冷,还红光满面,身上一片雪花都没沾。波纳雷一看到她进来,表情立刻就变了。
就好像嘴巴里被人塞进了两个生鸡蛋。
别人也看出了他的变化,达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轻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波纳雷没说话,那女人却笑着走了过来:“他当然认识我,如果不是我大哥反对,四年前我就已经是格莱斯坦夫人。”
格莱斯坦夫人,就是格莱斯坦•冯•波纳雷的夫人。
波纳雷双手抱住脑袋低下头,喃喃地说道:“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你大哥,不然真应该好好谢谢他。”
这位差一点成了格莱斯坦夫人的女士拉过一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往克里斯蒂娜和达特中间一放,就那么坐下去,瞪着波纳雷:“臭小子,我哪里配不上你?”
波纳雷不说话,苦笑。克里斯蒂娜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阿克苏娜。”波纳雷说出她的名字:“阿克苏娜•海。雪花佣兵团的老兵油子。”
然后他转头看着阿克苏娜:“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他用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整个萨玛尔斯坦,根本没有一个活人配得上你。”

在阿克苏娜的雇佣兵执照上,有三行字:

阿克苏娜•海。
女,人类,27岁。
雪花佣兵团特级雇佣兵。

这当然不是阿克苏娜的全部。她从十五岁成为孤儿的那天起,直到现在的生活中,如果只挑精彩的经历来记述,大概要写满三四百张白纸。就连克里斯蒂娜都瞪大了眼睛:“你就是阿克苏娜•海?”

阿克苏娜•海,萨玛尔斯坦的第一个女屠龙手,第一个剑术比赛六连冠,第一个因为魔法技术而获得鲁深科荣誉市民称号的人类。
萨玛尔斯坦的雇佣兵首席。
虽然见过她的人没几个,但她差不多却是整个萨玛尔斯坦最有名的女人。
她居然还差一点成为波纳雷的老婆。
阿克苏娜微笑着点点头。波纳雷伸手指指还站在门口的十几个雇佣兵:“这些家伙都是你带来的?”
阿克苏娜还在点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波纳雷问:“是不是又要和我作对?”
“你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阿克苏娜笑着说:“雇主掏钱,工会指派任务,我就得干。”
“我他妈也是个打工的。”波纳雷叹着气:“纳税人掏钱,上面指派任务,我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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