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血》--作者:飞飞飞
楔子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衣服,王二狗不禁为自己找到更夫这么一份好工作而欣喜万分。伸手接过灯笼和木柝,他仔细听着老更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要注意的事情。
“你都听清楚了没有?”老人看着王二狗那略带傻气的笑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要知道更夫这工作,看起来简单,但却担负着巡查的重任。这王二狗本不是本地人,而是因为灾荒流落到这的,看上去又是傻傻的,到时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李大爷,俺知道了,您就放心好了。”王二狗拍了拍不甚壮实的胸,大声地保证着。
用力地叹了口气,李大爷挥了挥手,“知道就好,去吧,自己小心着点。”
“诶。”干脆地应了一声,王二狗走出房子,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心地环视着刚刚成为自己第二个故乡的小镇。
好,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工作!王二狗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打气,提着灯笼拿着木柝,在略被云彩掩去些许亮度的月光下,大踏步地走在一镇子的各条大小道路上。
这是一个民风纯朴的镇子,大家都有着早睡早起的习惯。所以早早地,各家各户都已闭门熄灯睡下了。到三更天的时候,四处都已是安安静静。
“……凄凄惨惨……却难将息……”细碎的声音随风飘入了王二狗的耳中。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声音,他侧耳细细听去,竟然还是女子唱曲的声音,“……憔悴损……守著窗儿……”那声音听着哀怨万分,却是断断续续地,听不出到底是在唱着什么,只是听着似是从镇子口传来的。
皱起浓眉,王二狗语带不屑地低啐了一声:“呸,也不是个好人家的。”
要知在那时,对女子的行为规范的要求最是严谨,一举手一抬足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这女子平日间的,大白天在外闲逛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更何况是这夜半三更的。
不过这倒也奇怪了,在这个镇上,有哪家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外面唱曲的?王二狗虽然才来了没多久,却也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循规蹈矩的,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女子是谁家的。
好奇心一起,这王二狗就忍不住想去看上一眼。
本来注意夜间一切不寻常的事情也是我的责任。在心中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王二狗熄了灯笼,借着那淡淡的月光,悄悄地向镇子口摸了过去。
啊!这是……
蹲在树后,王二狗用手掩着嘴,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她身着丧服,垂首坐在镇前那尚未完工的牌坊下,一头乌黑的长发从她的两鬓滑下,遮住了她的脸。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衣服上,在她的身边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白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朦胧了。
看了半天,王二狗还是没能看出这是哪家的女子,正想再向前走一点,却不慎踩到了一根小小的枯枝。
“谁?”女子停下了歌声责问道,全身却是一动未动。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生性老实的王二狗也不好意思再躲,他走出来,站到光亮处,不好意思地应道:“是我,打更的。”
“哦。”女子应了一声,却仍是低垂着头,“你是第一个来的。”
“啊?”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王二狗满头雾水。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樱’的花?”女子问道,却并没有期望王二狗地回答,而是马上就接了下去,“‘樱’是东方盛产的一种粉红色的花。可是你知道吗,那花原本是没有颜色的,只是吸取了人的鲜血,才染上了红色。就好像这些牌坊……”女子终于抬起了头,看向王二狗。
这一看,可把王二狗吓飞了半条命——原来这女子的头发下面,竟是一片空白,什么没有。
“……鬼!”半晌,王二狗才嘶喊出这么一个字,却也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字。因为下一刻,他已化为无血的干尸。
随着王二狗的血进入体内,女子的脸渐渐地显露出来——除却惨白的脸以及唇边那丝诡异的血,那女子看上去竟是端庄而美丽。
女子那内中无一物的衣袖飘到了她的唇边,擦去了那丝血,而后又将王二狗的尸体化成了灰烬。
“再有六个……只要再有六个……”女子的身形渐渐隐去,只留下了那随风而逝的两句话。 十里亭,初初听到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是某个不出名的小亭子。但实际上,“十里亭”正是一个位处江南的小镇的名字。小小的一个镇子,成年人绕着它的外围跑一圈都用不了一个时辰,人口不过数百。但就这么一个地方,却是举国闻名——原因就是镇子入口处屹立着的七座牌坊,贞节牌坊。
在短短的五十年间,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同一个家族,由圣上亲自下旨连建了七座贞节牌坊,这种事情,虽不能说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更不要说,最近这第八座牌坊又竖了起来,再过个三五日的,就可以完工了。
就为了这事,这几天十里亭是人流不断,临近县镇的人都结伴来看这八座御赐牌坊。听说过几天竣工时,连知府大人都要亲自过来。
知府大人啊,这可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有可能见不到的人。在这种连县太爷都不常来的小地方,知府可就如天上的神一般了。所以自从得到了这个消息,十里亭的人走起路来都和往常不一样了。
“这位大爷,停停脚,坐下来喝口茶吧。”因为这几天来的人太多,所以有人在离镇子还有十几里的地方设了个凉亭,给往来经过的人歇歇脚。而勤快的小二则站在路边招揽着客人。
刚刚把一批客人给迎了进去,一出门小二又看到远远的,三匹马扬着尘飞驰而来,却在临近凉亭时慢了下来。
“大哥,我们先在这歇会,喝口水吧。”最前面的青衣男子见这“茶”字的招牌,越发放慢了马速,回身问着中间黑马上的白衣人。
歇会?白衣人抬头看了看天气,面露不豫。
“我知道,这儿离十里亭不远了。”毕竟是自己跟了近十年的大哥,青衣男子怎会不知白衣人心里想的什么,一见他那表情,便忙接口道,“不过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咱们是完全不知道,不如在这茶馆打听打听,再去也可以啊。”
青衣男子这么一说,白衣人也觉得在理,于是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口。“也好。”一偏腿下了马,白衣人把缰绳递到了迎上来的青衣男子手上,吩咐道,“董震,那马料你要用心挑一挑。”
青衣男子——董震应了一声,又从另一名青衣男子的手上接过了缰绳,拉着三匹马走了开来。而白衣人则随着热情的小二走进了茶棚。
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又点了两壶茶,白衣人看着对面那心神已不知飞到哪去的青衣男子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弟弟的安危,可我们只知道他最后发出的信说是到了这一带,其它的什么都不清楚,总得要慢慢查。你也别太心急了。”
看着自己的大哥,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声音略带沙哑地答道:“我也知道。可是……可是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若是出了什么事……”男子垂下头,似是在掩饰那越发通红的眼睛,而后猛一抬头,一脸坚毅地说道,“若真是这样,我徐青决不会放过害他的人!”
“你放心,”白衣人安抚道,“徐蓝不仅仅是你的弟弟,也是我楼兰山庄的兄弟。”
感激地点了点头,徐青不再开口,怕自己一开口,那强压下去的哽咽声便会忍不住溢了出来。
白衣人低叹了一声,也不再开口——他们十年的兄弟之交,原就不须多言,便何况对于当事人来说,现在只有亲人平安的消息才是最好的安慰。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董震已匆匆走了进来,对白衣人躬身一礼,轻声道:“大哥,刚刚我已经把大哥到这里的消息发出去了,只要一有徐蓝的消息,山庄那边就会通知我们。”
原来,这一行三人都来自于“楼兰山庄”,两位青衣男子是山庄的两个总管,而这白衣人便是山庄的主人——闻人靖宇。
这楼兰山庄可是一个大大有名的地方——说是不入江湖,却有着一批武功高强之人;说是不涉官场,却与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世人都想对其了解一二,它却永远在一层薄纱之后。
闻人靖宇听完董震的话,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坐下,并关切地问道:“马都安置好了?”
自家大哥对那马的心爱程度,董震是清楚的。一听闻人靖宇问,他马上回答:“大哥放心吧,那草料是我亲自选的,一定不会亏待白雪的。”
白雪,闻人靖宇的爱马。一匹通体纯黑的马却取了一个如此洁白的名字,当时还真真是笑倒了一堆人。可闻人靖宇却是坚持要用这个名字,并用了一句“这世上本就是黑白颠倒的,我又为何要免俗?”将大家堵了个哑口无言,对这个名字再无异议。
听到董震的回答,闻人靖宇满意地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正好自眼角处看到小二从旁边走过,忙对董震使了个眼色。
董震向闻人靖宇点了点头,伸手将小二招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道:“没想到你们这种小地方,竟然这么热闹,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从古以来,店小二的消息都是最灵通的,有事要打听,找他们准没错,更何况这次董震问的还是他自家的事。伶牙利齿的,只用了几句话,那小二便将十里亭八座牌坊的事情给说了个清清楚楚,而且还拼命鼓动三人去看看热闹。
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董震略带点失望地说道:“其实我们兄弟三人沉迷于各种灵异事件。这次来这里,本是听说这一带有奇特事情发生,这才来看看的。可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唉!”摇了摇头,董震用力叹了口气,假意低头喝茶,却是在细细观察小二的表情。见他表情果然有些不对,董震眼珠一转手一翻,自袖内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塞入了小二手中。
虽说是碎银,怕也有个二三两重,小二捏在手里掂了掂,咬了咬牙,微俯下身低声说道:“客官的消息没错,我们这段时间的确有怪事发生。”
“怪事?”董震双眼一亮,脸上也配合地表现出近似于痴迷的神情。
左右看了看,小二确定了没人注意这边,才又开了口:“这段时间我们这边已有好几个人神秘失踪了。” 听到小二的回答,闻人靖宇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待要继续再问,那小二却再也不肯回答,只得作罢。三人付了茶资,出门牵了各自的坐骑向镇上行去。
行了十余里地,远远地三人便看到了竖立在镇口的八座牌坊。“看到那个镇子就是十里亭了。”仍是在前方开路的董震回身对二人说道。
听到董震的话,闻人靖宇倒还没什么表示,但一直低垂着头的徐青却抬起了头,用略带仓皇的眼神向牌坊那边张望着。
就这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经从牌坊底下穿过。“咦?”在过那座刚刚建好的第八座牌坊里,闻人靖宇突然勒住了马,向一旁张望着。
他这么一停,董震和徐青也停了下来:“大哥?”
“没事。”闻人靖宇摇了摇头,再次催马前行,“大概是太阳太大,我看花眼了。”应该是看花眼了吧。闻人靖宇心想。他刚刚竟然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坐在那牌坊下面。
看花眼了?董震和徐青抬头看了看已微微西垂的太阳,又看了看毫无异状的牌坊,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进到十里亭,穿过人满为患的长街,三人来到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面前。
“客官,”一见三人下马,小二忙迎了上去,“不好意思,本店客满了。”
客满?董震看了看这个小小的镇子,料想它也不会有第二个客栈,一时间不由得犯了愁,于是将为难的目光投向了闻人靖宇。
“这里这么多外来人,他们住哪?”闻人靖宇看着长街之人说着多种方言,想来并不是本地人,所以才有此问。
“哦,这个啊。”小二指了指镇上一个大大的宅院,笑道,“您看到没有,那个纪家现在空出了一些房子给前来观礼的人住。”
“什么人都可以去住吗?”董震好奇地问道。看这纪家也是个大富人家,如此行事也不怕引狼入室?
“瞧您说的,那哪能呢。这住进去的人啊,身份地位可是不低,一般人哪陪住那里啊。”停了停,小二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又说道,“我瞧您三位这衣着打扮都不俗,不如就去那里吧。”
董震看了一眼闻人靖宇,见他点了点头,忙对小二道了一声谢,三人便往那纪家去了。到了纪府门口,果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俱是衣着光鲜,一见便是达官显贵。那门口迎宾的门房问清了三人的姓名来历,赶忙将管家请了过来,准备将他们领到了府中最好的客房。
“少爷,求求您了,我孙女才十三岁啊……”哀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吸引了门口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一布衣老者跪在一位锦衣青年身前,一面磕头一面苦苦哀求着。
“滚一边去!”青年尚未开口,身旁一个跟班便已走上前去,将老者一脚踢开,“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看到没?”反手指了指纪府的大门,“我家少爷就是纪家的侄少爷!被我家少爷看上,是你孙女的福气!”跟班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狠踢了老者几脚。
董震一看这个样子怒火上冲,立马就想出去教训这几个人,却被闻人靖宇伸手拦住了。“不要当街闹事。”他见这门口许多人,对这件事情都是不闻不问,想来这少年身份不同一般。
不要当街闹事。闻人靖宇这句话里的含意,董震自然是清楚,于是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就让你这小子再逍遥几个时辰。
深夜,月清如水,闻人靖宇独自一人拎着酒上了院墙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地看着月亮喝着酒。酒不是一般江南人喝的女儿红之类,却是北方人最爱的烧刀子,性烈如火却又回味无尽。
闻人靖宇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在这种月光的日子里拿着烧刀子上树赏月的习惯的,也许是这些年商场上打拼时,也许是前几年辗转无眠的那段日子,更也许是数年前他亲眼看到姬家的房子在烈火中烧得哔吧作响的那一刻。
姬家,他闻人靖宇的未婚妻姬冰落的家,十年前毁于一场火,一场人为的大火,姬家夫妇当场死亡,而姬冰落虽不在其中却从此失踪。
闻人靖宇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那把火,甚至于那在火中慢慢变形的屋子,那烧尽后的余灰,那两具焦黑的尸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那残桓断瓦中找寻屋内三人时那灼热的感觉似乎直到此刻都还停留在他手上。
“冰落……姬冰落……”喃喃地唤着未婚妻的名字,闻人靖宇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这么多年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没有姬冰落的消息,让他不由得越来越痛恨自己的无能。
咦?正在自怨自唉的闻人靖宇眼角瞟到一个衣着华丽的人,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那不是今天白天见过的“侄少爷”么?怎么这么大半夜的,不好好在房里睡觉,反而往外跑?
虽然看不惯少年白天的行为,不过……算了。闻人靖宇疲惫地往身后树干上一靠,又灌了一口酒——今夜的他不想管任何事情,再说董震这小子只怕是想出了一大套整人的法子等他回来吧。
“少爷——少爷——您在不在?”
天才蒙蒙亮,闻人靖宇便被喧哗声给吵醒了。按了按因醉酒及少眠而抽痛的额际,闻人靖宇打开门询问正好从他门口过的家仆:“出什么事了?”
家仆正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听到闻人靖宇的问话,忙回头问道:“少爷……我家少爷不见了,请问您有没有看到?”
他家少爷?闻人靖宇只觉得眼前的家仆很眼熟,细想之下才发觉原来他正是昨日在门口仗势欺人者之一。如此说来,他的少爷便是……闻人靖宇想到昨夜见到的那个人,不由得用疑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刚刚过来的董震,见董震回了他一个“我什么都还没做”的表情后,喃喃开口道:“那么他是一夜未归了?” “这位大人这么说,难不成见过我家少爷?”家仆见闻人靖宇住在这上等客房,想来身份非同一般,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有多了几分恭敬。
“嗯。”闻人靖宇点了点头,将头夜所见之事说了一遍。他话声刚落,四周便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细细听去,只听到“又多了一个”、“已是第八人”什么的。
“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主人就是这么教导的?”颇具威严的男声突然响起,压下了四周的讨论声。闻人靖宇循声看去,只见一中年人站立在拱门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这个中年人却是闻人靖宇认识的——昨天领他们进来的便是他。据一多话的家仆说,这中年人姓甄名思恩,名义上是纪家的二管家,但实际上老爷夫人对他都极为倚重,连那大管家罗方对他都得礼让三分。
“二管家,是侄少爷失踪了。”一个纪家家仆走到甄思恩身旁,低声将刚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甄思恩听完,看了闻人靖宇一眼,便挥手让家仆退下,又将其他人都安抚了一番,让他们各自回房了。一切都安置好了,甄思恩这才走到闻人靖宇的身前,将手向房内一摆,做了个“请”的动作:“闻人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微微点了点头,闻人靖宇带头走到桌子前坐下,又示意甄思恩坐在旁边。
甄思恩躬身一礼谢了坐,却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立在一旁。
“有什么事情要问的,你就问吧。”见甄思恩不坐,闻人也不勉强,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才说道。
“是。”甄思恩听闻人这么一说,便将昨晚的情形又问了一遍。
甄思恩问得非常详细,但闻人却敏锐地发现他的重点并不在此。果然,甄思恩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问道:“请问闻人庄主,您昨晚在看到侄少爷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甄思恩说得含糊,闻人靖宇也听得迷糊。
“比如说……”甄思恩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声音也小了很多,“女人的歌声。”
“没有!”闻人靖宇答得十分干脆。昨天晚上安静得反常,连知了声都没有,更没有什么歌声。
甄思恩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看得闻人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听到了?”
“没有!没有!”甄思恩用力地摇头,断然否认,随即不顾礼仪地匆匆告辞离去。
甄思恩的脚才刚踏出闻人靖宇的房门,只见一家仆没头没脑地撞了过来,与甄思恩扑了个满怀。
“啪!”清脆地一声响,甄思恩狠狠地给了家仆一巴掌,怒斥道:“这个院子是你可以横冲直撞的么?”
家仆原来表情十分慌乱,被甄思恩这一巴掌还打醒了些,忙一躬身说道:“二……二管家……那……那……”
“那什么?”甄思恩心里本就有事,让这家仆“那”了个半天,怒火更盛了。
那家仆被甄思恩这么一瞪,倒是把整句话流畅地说了出来:“找到侄少爷了。”
找到了?甄思恩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猛地一亮,急促地追问道:“在哪里?”
“在犬屋。”
短短三个字,让甄思恩的额上冒出了些许冷汗,他也顾不得再管那家仆的事情便转身离去了。而闻人靖宇略微想了一下,也叫了董震一起跟了上去。
犬屋,故名思义就是纪府养狗的地方。可就算是闻人对从甄思恩的表情上想像出这狗的凶狠,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江南小镇看到它们——藏獒,这世上最凶残的狗。看到十只全身乌黑的藏獒张大了口狠狠地撕咬着地上躺着的那具人体,饶是闻人和董震也禁不住有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早到一会的甄思恩正在指挥负责养犬的家仆把那些藏獒弄到一边去,好把里面那已经称不是上人体的东西给弄出来,可那些被血腥味给激起了凶性的藏獒哪有这么听话。还好藏獒对主人的忠诚度和它的凶残度差不多,四个养犬人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成功地把那位侄少爷给弄了出来。
“二管家,现在该怎么办?”家仆看都不敢多看眼前的东西一眼,转身问着甄思恩。
叹了口气,甄思恩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得吩咐道:“去县城将县太爷请来,其它的等他们到了再说。”见家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甄思恩又回过头对闻人靖宇他们行了一礼,语带歉意地说道,“各位都是纪家的客人,我这一为人下属的做此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不过在县衙来人之前可否请各位先在大厅内坐会,我们马上就会送去上好的茶点。”
甄思恩的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中却隐隐含着威胁。今天到场的人,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在平时只怕早就跳了起来,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摆在眼前,要是死者是醉酒后误入也就罢了,这要万一是个谋杀……大家都是聪明人,孰重孰轻放在心里转一下也就明白了,忍得一时之气总比以后被当成嫌犯好。
这纪府的效率的确是高,众人在大厅还没坐下,那茶便送了上来。端起各自身边的的茶杯,大家都埋头喝着,一时间大厅的气氛沉闷至极。终有人忍受不住,抬起头想打破这种气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再次低头喝着自己的茶。
那县城离十里亭极远,就算是骑上快马来回也得一个半时辰。这一个半时辰对大厅里的人来说无异于过了一天半,所以当他们终于看到甄思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不由得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企盼的目光投在了甄思恩的身上。 承受了这十数道目光甄思恩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把下面的消息说出来。还是闻人靖宇看到甄思恩的表情不太对,主动问道:“二管家,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感激地看了闻人靖宇一眼,甄思恩点了点头道:“各位真是对不起了,刚刚家仆回来说县衙的人要明日才能过来,所以……”悄悄咽了口唾沫,甄思恩在众人的怒视中把话说完了,“所以请大家在明日县衙来人之前不想出纪府的大门。”
这不摆明了就是软禁?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甄思恩话音刚落就有人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想要开骂,却被徐青凉凉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二管家就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可不想被当成嫌犯。”
看了看甄思恩又看了看徐青,跳起来的那人一肚子火咽不下去又发不出来,那脸色是一下子青一下子红的,胸脯也剧烈起伏着。但他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恨恨地走到门口,将甄思恩向旁边用力一推,甩手走了出去。
厅里剩下的人见事已成定局,也只得叹着气走了出去,一面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一面寻思着待会要去解决一下这一个半时辰里喝下去的水。
“谢谢。”在徐青从甄思恩身边走过时,甄思恩向他轻声说道。
“不客气。”徐青应了一声,本想跟着闻人靖宇的身后走出去,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正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甄思恩,“请问二管家一件事情。”
“但问无防。”
“请问二管家这一段时间是否有很多人来到这十里亭?”见甄思恩点头,徐青又接着问道,“那二管家是否有看到一个与我长相相似,名叫徐蓝的人?”
歉意地笑了笑,甄思恩回答道:“着实是不好意思,这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见徐青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又马上接着说道,“不过我马上派人去问,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您。”
徐青见甄思恩这么说,不由得喜上眉梢,忙道了一声谢,这才离去。
又是深夜,闻人靖宇坐在房中左思右想,总是觉得这两天的事情有些怪异,于是走到外面将董震和徐青给叫了起来吩咐道:“你们俩趁夜先去检查一下那个侄少爷的尸体。”董震和徐青当年都曾做过仵作,所以闻人靖宇才会让他们先去看看。
“咦?”睡眼朦胧的董震一愣,问道,“不是说县里的仵作明天就到么,大哥为何这么心急?再说了,反正那侄少爷也不是个好东西,死就死了吧。”因为不知道死者的名字,所以大家便一直以“侄少爷”来称呼他。
摇了摇头,闻人靖宇微颦剑眉,神情中略微带上些许迷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甄思恩后来对大家解释说有可能是侄少爷醉酒后误入犬屋而遭此大难,这种白痴的理由也只能糊弄一下那些平日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罢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闻人他们的眼睛。因为死者生前就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徐青和董震也不想多管,可既然是闻人开口,那他俩自然是照办了。
两人偷偷离去,不到半个时辰又悄悄潜了回来,脸上犹带着兴奋的表情。“大哥,您猜猜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他是死后才被扔起犬屋的。”会让董、徐二人去查,闻人靖宇的心中已多少有了些答案,只是有待证实罢了。
点了点头,董震在肯定闻人靖宇判断的同时还加了一句:“而且他还是被吓死的。”说完董青就盯着闻人靖宇的脸,看能不能看到自家大哥惊讶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表情一直都很平静的闻人终于如董震所愿露出了些微诧异,不过却不是因为那侄少爷的死因,而是——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竟然变得这么厉害了?”闻人靖宇故作好奇地问道。
董震跟了闻人这么多年,他有几斤几两闻人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是那尸体被狗咬成那个残破的样子,二是董震用的时间也不长,他不可能知道死者具体的死因。
被闻人这么一说,董震不由得噎了一下,而后有些讪讪地笑道:“大哥别说这么白啊,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坚信他是被吓死的。”
无奈地扯动了一下唇角,闻人靖宇做了个“我要休息了”的表示,又对一直站在一旁的徐青挥了挥手道:“麻烦你把这位董半仙请去睡吧。”
看着董震被徐青给架了出去,闻人靖宇按了按有些抽痛的额角,随手倒了一杯茶就唇将饮却又皱着眉放了回去——白天那一个半时辰的茶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到现在都还觉得撑。叹着气躺到床上,闻人靖宇本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却没过多久便睡着了,只在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今夜又是这么安静。
这一夜闻人睡得特别沉,但第二天一大早却再度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起身穿好衣服,闻人一开门便看到了神情严肃的徐青。
“出什么事了?”急促地问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了闻人靖宇的心头。
“二管家死了。”短短五个字让闻人心中一跳,但仍比不上徐青接下来说的那五个字的震撼力大,“尸体在犬屋。”
当闻人靖宇来到犬屋的时候,甄思恩的尸体已经被养犬的家仆给搬了出来。不知是藏獒昨天已经吃得太饱还是别什么原因,甄思恩的尸身竟然被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那惊恐万分的表情。
“大哥你看看,我说是被吓死的吧。”董震走上两步,在闻人靖宇耳边轻声却又略带得意地说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可以把两个大男人给活活吓死。” 闻人靖宇没有说话,心中却不停地在回想甄思恩在死前的一言一行。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试探着问身边众人:“你们前天晚上有没有人听到歌声?”见众人都摇头,他又追问道,“那昨天晚上呢?”
“如果是昨天晚上的话,我听到了。”一位年及弱冠的男子走了出来,向闻人靖宇行了一礼后答道。
“没有别人听到了吗?”闻人靖宇环视众人,见他们再次摇头后正色问那站出来的男子,“请问你是?”
男子尚未答话,旁边已有一家仆走到闻人身边答道:“这位是我家三少爷纪如江。”
纪家三少爷?闻人靖宇虽不是喜好探人隐私之人,但这几天也多少听说了纪家一些事情。纪家本是一开国丞相之后,曾一度权倾朝野,但因人丁单薄而渐渐衰落。到了近三代情况愈演愈烈,这纪家的男子每代都只有一人可以活过三十岁,其他的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这纪如江听闻便是这一代四兄弟中仅存的一个了。
“那请问三公子听到的是什么样的歌声?”甄思恩曾在死的前一天听到女子的歌声,所以闻人靖宇想知道纪如江是否听到的也同样如此。
纪如江听到闻人的问题,犹豫的一下才缓缓答道:“是女子唱曲的声音。”
果然如此。闻人靖宇想了想才接着问道:“三公子,我有一个冒昧之请,不知……”停了一下,见纪如江作出一个有话请直说的表示,闻人靖宇才接了下去,“不知三公子今晚可否和我一起秉烛夜谈?”
闻人的原意是在不吓到纪如江的情况下找到事情的真相,可纪如江却微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只怕是想帮助纪家找出真相吧。”躬身一礼,纪如江接着笑道,“在下代表纪家先行谢过公子,今晚一定请公子到我房内把酒长谈。”
闻人靖宇见纪如江如此聪敏懂礼,心下不由得存了几分喜欢,大声笑道:“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我一定会到。”
“少爷,县衙来人了。”一个年约五十,身着布衣的男子走了过来向纪如江说道,“老夫人请您到大厅去一趟。”别看这个男子穿着毫不起眼,他可是纪家的大管家——纪豪。
点了点头,纪如江向闻人靖宇道了声抱歉便打算离开,却又被闻人给拦了下来。“公子还有何事?”纪如江迷惑地看着闻人靖宇。
“是这样的。原本县衙来人,我们应该在府中等候招唤,不过现下我现出去一会,大约半个时辰后回来。”
“原来是这等小事。”纪如江爽朗地笑道,“公子请自去,多久都没有关系,这边我自会安排。”瞪了一眼听到自己的话脸色大变的纪豪,纪如江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多话。
“多谢了。”闻人靖宇一拱手,在纪豪的瞪视中与董、徐二人一起离去。
“大哥,您这是打算去哪里?这么突然的。”在沉默中走了一大段路,董震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闻人靖宇的脚步停了停,眼中也不由得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也不知道。自从到了这个十里亭,我的感觉就总是怪怪的,似乎在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大哥竟然还信这个?”董震玩笑似地说道,“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么?”
闻人靖宇原本脸色倒还好,可一听到董震这句话,立刻就变成了铁青色。他大声怒呵道:“不要再和我提起什么‘子不语’!”说完也不顾董震懊恼的神情向大门口疾步走去。
徐青一看情况不好,忙快步跟了上去,在经过仍在呆滞中的董震身边时扔下一句:“还不快走。”
低声应了一声,董震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边向门口跑去。闻人靖宇有多么痛恨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他们这些跟随他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闻人靖宇未婚妻姬冰落的父母就是被那些道德家们用一把大火给活活烧死的,姬冰落本人也从此下落不明,自己今天却偏偏以这个来开玩笑,真是活该被骂。
“大哥,对不起。”董震紧走几步,在闻人靖宇步上大街时追上了他,低声地道着歉。但是闻人靖宇理也理不理董震,只是一径地向前走着,使得站在他前面面对着他的董震不得不以后退的姿势移动着。
“大哥……”董震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意撞到了身后的一个人。
“啊呀!”一声轻轻的女性惊呼把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一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子因碰撞而摔倒的在地上。
见是因为自己的错害得别人摔倒,董震想伸手去扶她,却又因为对方是女性而作罢,只得在一旁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从这女子的梳妆打扮,董震也看不出她仍是姑娘还是已为人妻,只好随便选了一个称呼。
因为那女子一直低着头,所以大家也只见那自两鬓垂下遮住她面容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想来是她在摇头表示“没什么事情”。
没事就好,董震微微松了口气——这要真把这女子给撞伤了,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在不碰触她的情况下帮助她。虽然董震他们三人都不在乎这种事情,可那姑娘将来就别出门见人了。
略显辛苦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女子捡起刚刚跌落在一旁的白色绢伞撑了起来,又向三人行了个万福。
“姑娘如果确定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闻人靖宇向前走了一小步关切地又问了一声。
女子一直低垂着的头向闻人靖宇这边侧了侧,微微点了点头,正想离去却不知为何突然愣住了。就在闻人觉得怪异想要问一声的时候,女子终于抬起了头,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闻人靖宇。
好一位清丽出尘的佳人!看到女子的容貌,在场众人的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那女子生得并不是倾城之色,但那端庄高贵的气质却没有几人可以比得上。只可惜她那白皙的肌肤上竟是一丝血色也无,硬是使得她多一了分冷意。 “姑娘?”被那女子盯着,闻人靖宇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又向前踏了一小步。但就是这一小步将那女子的神志惊醒,她那眼曈中染上一丝惊慌,匆匆忙忙地与闻人靖宇擦身而过,向镇口跑了过去。
“大哥?”见闻人靖宇定定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徐青低声地叫着,问他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摇了摇头,闻人靖宇压下了心头那异常地感觉,说道:“办我们的事去吧。董震、徐青,我们三人分头去打听一下徐蓝及那夜半女子歌声的事情,最迟半个时辰后回来,别让人家三公子太难做。”
“是!”恭声应道,三人各选了一个方向走去。围观的众人见没戏可看了,也都散去了。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刚刚那女子摔倒的地方有一小片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几丝妖异的绿光,随即消失不见。
“闻人庄主,我家三少爷有请。”纪如江果然守信,刚刚入夜便派人来请闻人靖宇,而且这来的人身份还不低,竟然是大管家纪豪。不过这纪豪只怕是来得心不甘情不愿,那张已爬上很多皱纹的脸板得死死的不说,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冰冷的。
不过闻人靖宇这会子也没时间去理会他——今天三人在外面这半个时辰是一无所获,本来就烦得很,可偏生那女子的那双眼睛还总是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半刻也不肯离去。
纪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见闻人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于是提高了声音又催了一遍。
叹着气,闻人终于站起身走了出去。在经过董震和徐青的房间时,闻人本打算叫上他俩的,却被纪豪给拦了下来。
“少爷只说请您一个人。”用词虽然恭敬,但纪豪那语调中可听不出半分恭敬的味道。
闻人靖宇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就没被一个下人这么对待过,就算他性子再好,这泥人也有三分的土性。眉一挑眼一横,闻人的话中也多了几分威胁:“要不都不去,要不一起去,你自己选。”
猛地瞪大了双眼,纪豪立马就想发火,可转念一想,一来这闻人靖宇不是个好惹的主,二来是自家三少爷还在等着他过去,这才又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一起就一起吧。”纪豪无奈地说着,心里却在盘算着上老夫人那里说说,看怎么可以挑拨挑拨,让闻人靖宇这段时间没个好日子过。
哼,就算他楼兰山庄势力再大,也比不上纪家在官场的人脉大。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他还就不信纪家会怕了这楼兰山庄。
纪豪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将闻人靖宇他们三人领进了内院。在繁杂的走廊里绕来绕去,四人终于来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落。
“这就是我家三少爷住的地方。”纪豪冷冷地说道,但他接下来向内说话的语气却完全变了,变得恭敬万分,“启秉三少爷,客人带到了。”
“是闻人公子吗?快请进。”纪如江清爽的笑声与柔和的声音一并传出,给这略显燥热的夜晚平添了一丝凉意。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纪豪一边把闻人他们三人往里让,一边继续向内问道:“三少爷还有没有其它的吩咐?”
“没有了。”随着话声的接近,纪如江已经迎了出来,“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招呼了。”随口打发了纪豪,纪如江一把拉住闻人靖宇的手臂笑道,“闻人公子,走!咱们可是说好的,要把酒长谈。”
纪如江高涨的情绪感染了心事重重的闻人靖宇,他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心笑颜,反手把住纪如江的手道:“好说,只是到时你可别醉到人事不知。”
“哈哈……”纪如江得意地笑着,“我可是千杯不醉,到时只怕先倒下的是公子你。”
这两人说着,相视大笑,一起走了进去。后面跟着的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被这种气氛给感染了。
“真的是好久没看到大哥这么轻松了。”看着前面俩人的背影,董震感叹道。
徐青点了点头,又接了一句:“没想到在这种世家中竟然会有如此豪爽之人,真是难得。”
俩人边说边走,进到屋子里之后就看到桌上已经布好了酒菜,纪如江和闻人靖宇相对而坐。
“别站着啊,一起坐。”纪如江热情地招呼着两人。二人看了看闻人靖宇,见他点了头这才坐下。
“本来是想摆在院子里的,那里环境好。可是想想那样太招摇了,只怕是会吓跑凶手,所以才摆在了屋子里,希望闻人公子不要介意。”
“当然不介意。”闻人靖宇带头端起了酒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三公子这种人物,我真是太高兴了。来,干!”
四人边喝边聊边等着凶手的出现。酒到酣处,闻人靖宇听纪如江还是一口一个“闻人公子”,不禁皱眉道:“三公子也太客气了些,不会叫我公子了,就直呼名字吧。”
“好说。”纪如江心中也有这种想法,所以一口便应了下来,“闻人公子看上去比我大,我便唤你闻人大哥。你也不用叫我‘三公子’了,唤‘如江’便是。”
闻人靖宇哈哈一笑,点头称“是”。又是几杯酒下肚,听外面传来的梆子声,已是夜半三更,也就是两天前的晚上闻人靖宇看到那“侄少爷”出去的时间。
“如江贤弟可有听到歌声?”闻人也知道那声音自己是听不到的,所以低声问纪如江。
纪如江一手端着酒杯,摇了摇头答道:“尚未。”这话音才落,他又失声说道,“来了。”
来了?闻人靖宇三人细细地听着,却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才想说再问问纪如江具体的情况,却见他突然起身就向外走去。 闻人靖宇三人被纪如江的动作惊得一愣,而后才问道:“如江贤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闻人靖宇说得很大声,可纪如江却恍若未闻一般,径自向外走着,双手甚至已经搭在了门上。
糟了!闻人靖宇跳了起来,扑过去用力按住纪如江的双手,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今晚决不能让他出这个门”。可纪如江怎肯乖乖让闻人拉住自己,他不停地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
该死的!闻人靖宇在心里咒骂着——看着纪如江文文弱弱的样子,力气竟然大得比自己这个习过两年武的人还大,让自己不得不用两只手拉住他,从而腾不出手来封他的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啊!”闻人靖宇向那两个还呆在那里的人怒吼着。
被闻人这么一吼,董震和徐青这才反应过来,忙跑到纪如江身边伸手去封他的穴道。
“咦?”董、徐二人只觉得自己一指点去,触手竟是软绵绵一片,根本没有办法封穴,不由得诧异地喊了出来,“怎么会无法封穴?”
该死!闻人靖宇在心里又低咒了一句,利落地吩咐道:“董震你和我一起把他压到凳子上,徐青你去找点结实一点的东西把他绑起来。”
三人一起动手,在找不到绳子的情况下徐青将床单撕开,终于将仍是挣扎不断的纪如江和凳子绑在了一起。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看到纪如江原来灵动有神的目光变成现在这呆滞的样子,董震在一边急得直跳脚,却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做的事情。
看着自己这两个平时也常是比较冷静的下属现在一个在一边跳脚一个在房里走来走去,闻人靖宇只觉得本来就晕沉沉的头现在更晕了。“你们两个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闻人停了一下,见两人的目光都被自己的话吸引了过来,于是指了指旁边两个座位接着道,“坐在这里等。”
“等?”虽然不明所以,但两人还是坐了下来,一脸好奇地追问,“等什么?”
低叹了口气,闻人靖宇摇了摇头。“现在情况不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等到天亮再做下一步的打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不在闻人靖宇的认知范围之内,所以他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等天亮看看纪如江能不能清醒过来,好问清楚具体情况。
正当这里面四个人三个在发呆一个在发狂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叩门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谁?”徐青大声问题,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你不是纪如江?“听到这个明显不属于纪如江的声音,门外的人的问话冲口而出,随后才回答徐青的问题,“我是老夫人那边的,有事请三少爷过去。”
看了一眼仍在挣扎着,但力气明显小了很多的纪如江,徐青自作主张地说:“夜深了,有事的话,三少爷明早自然会过去。”
“大胆!”门外的女子大呵一声,开再口时话中已添了几分怒气和威胁,“老夫人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你请三少爷亲自答我一声!”
亲自答?闻人靖宇苦笑地看了看自始至终都只是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纪如江,冲门外答道:“三少爷现在不想说话,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女子也动了气,竟然就在外面用力地推起门来。这门虽然是拴着的,但那粗粗的门栓在一点一点地裂开,门也被一点一点地推开。
闻人靖宇使了个眼色,董震和徐青忙一人一边站在了门口,打算不管进来是人还是什么,来个先下手为强。
“梆,梆,梆,梆。”院墙外传来了四更天的木柝声。
“糟了!”门外的女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匆匆撂下一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便再无动静了。
又等了好一会,确认外面的确再无声息之后,闻人靖宇他们三人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额头,发觉自己的额头手心全都是汗。
“我……这是怎么了?”纪如江柔和的声音传入了三人的耳中。
“你清醒了?”董震开心地冲到纪如江面前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他的眸子果然是恢复了灵动。
清醒?纪如江看看脸色都很难看的三个人,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绕了一圈又一圈,绑得死死的床单,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将纪如江身上的床单割开,又坐回自己的座位,闻人靖宇喝了一大口酒后才开口问道:“到底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现在好好和我们说一说吧。”
“不就是一女子的歌声么,还有什么好说的?”纪如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才回答了问题。
明知纪如江一定有事情没有说出来,闻人靖宇也没有什么立场去逼问他,用眼神拦下想追问下去的董震和徐青,闻人靖宇端起酒杯对纪如江道:“既然如江贤弟不想说,为兄也不好强求。来,谨以此酒恭喜贤弟逃过今天这一劫。”
轻轻一笑,纪如江的笑声中包含着此许苦涩。“逃过了今天,明天又当如何?”端起酒杯在手中把玩着,却没有送入口中。
“三少爷……”徐青想说点安慰的话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也罢!”纪如江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如何明日再说吧。” “也是,哈哈!”闻人靖宇放下心中的心事,端起酒杯与纪如江一起欢饮,直到天蒙蒙亮起,才起身告辞。
纪如江正好也要去向纪家老夫人和夫人问安,于是顺便将三人送出去,免得他们在这内院迷路,进到不该进的地方。
“如江贤弟,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可又怕太唐突。”纪如江将三人送到后院与前院想通的门前,正要离去,却被闻人靖宇给叫住了。
“大哥是否想问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会如此信任你?”纪如江回过身看着闻人靖宇,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答道,“因为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闻人靖宇还当真想不到是什么东西可以让眼前这人如此信任自己。
“你的玉佩。”纪如江的眼神落到了闻人靖宇腰间挂的那块玉佩上面,原本清澈的眼神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姬冰落是你的未婚妻吧?”
姬冰落!这个名字一入耳,就像是一个震天的响雷一般,将闻人靖宇给震呆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自别人的口中说出来,而还这个“别人”还是一个完全与自己的生活不相干,昨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外人。
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何处的闻人靖宇被董震给摇了回来,想说再向纪如江问个清楚,却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候,纪如江早已离开。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的闻人靖宇甩手就想往里冲,被董震和徐青一人一只手给拉了回来。
“放开我!”瞪视着身边的两人,闻人靖宇的目光似两把利箭直刺入他们的心里。
被自家大哥用这种眼神看着的两人不由得一哆嗦,但手上仍是没有松上个一分半毫。“大哥,大哥!”徐青拼命地叫着,试图唤回闻人靖宇的理智,“你这么闯进去,是多么失礼的一件事。万一纪家真的与大嫂有关系,会让大嫂难做的。”楼兰山庄的人提起姬冰落的时候,都是以“大嫂”来称呼的。
闻人靖宇显然是把这句话给听了进去,渐渐静了下来,不再这么急着冲进去。徐青一看这个情况,忙趁热打铁道:“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三公子了,可以等他出来再问问啊。”
闻人靖宇果然完全安静了下来,半晌才答了一声“嗯。”
徐青和董震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围满了被异动吸引过来的人,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由觉得尴尬万分,忙拉着仍在发呆的闻人靖宇跑走了。
“如江见过祖母、母亲。”纪如江走到他祖母的房内,看到自己的母亲陈氏正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焦虑,而自己的祖母仍是如平时一样坐在那里,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忙向前走了几步,恭声问好。
纪如江的祖母李老夫人当年是出了名的美女,如今已年过六十却仍是美丽动人。也许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原故,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刻上风霜的印记,反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此时这位老夫人正坐在首座上看着自己仅余的一个孙子,脸上无喜也无悲,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昨天的事情我都听纪豪说了,你昨晚怎么样?”
“幸得祖宗庇佑,昨夜虽有危险,但总算是化险为夷。”纪如江不愿多说,所以一语带过。
“我就说吧,”听到纪如江这么一说,李老夫人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媳妇,“我们纪家男子多为短命,但总有一个可以活得长久,这一定是祖宗在上面护佑着我们。如今这‘如’字辈的只余下如江一个了,祖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出事的。”
就这种理由就认为自己一定不会死吗?纪如江看到自己的母亲一个劲地点头应“是”,又想到自己昨夜的命悬一线,不觉笑了出来。
“怎么了?笑什么?”李老夫人威严的目光放到了纪如江的身上,话音中多了几分不满,显是对纪如江在这种时候笑出来感到不满。
“没笑什么。”纪如江微微弯下腰,表面上是表示自己对李老夫人的敬重,实际上是为了掩住自己嘴角那一丝嘲讽的微笑,“孙儿只是高兴有一群如此庇护后人的祖先而已。”
“你知道就好。”虽然听出了纪如江的言不由衷,但李老夫人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挑明了说,只得转移话题,开始对纪如江一次又一次地讲着纪家当家的应该注意的问题。
纪如江站在一旁无奈地听着,着实是不想对老夫人说这些话她已经讲了无数次了,因为老夫人一定会回答说“我不说行吗?你又不像你二哥,如果是你二哥的话……”,然后便会将二哥的好处讲上一大堆。
二哥……是啊,在老夫人的心中,只有那已逝的二哥纪如泽才是聪慧懂礼的,才是纪家当之无愧的主人其他的人,不过是纪如泽的陪衬罢了。纪如泽所有的事情都让老太太心喜不已,只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不惜动用一切力量强娶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姬冰落。
(九年前)
“你说什么?”李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只希望自己刚刚是听错了,纪如泽并没有说要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纪如泽跪在老夫人面前头也不抬,一字一句重复着自己刚刚提出的要求:“孙儿决定要娶姬冰落。”
证明自己果然是没有听错,老夫人的脸马上就板了起来。“不行!”断然否决了纪如泽的要求,老夫人绝对不允许自己心目中最有前途的孙儿毁在那个女人手上。
“要么多一个孙媳妇,要么少一个孙儿,祖母您只有这两种选择。”纪如泽挺直了背,直视着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老夫人。
二十五个字,就如同二十五根钢针一般刺入李老夫人心。她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纪如泽,微微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侍立在旁的陈氏看到老夫人这个样子,急忙跑上去轻抚着老人的背部,同时瞪着纪如泽道:“泽儿你看看你,把老夫人气成这样,还不快道歉,说你刚刚说的都是在开玩笑!”陈氏口里说着,还拼命打着眼色,让纪如泽不要再冲撞老夫人了。
“孩儿没有开玩笑,孩儿今天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出自肺腑,而且决不更改。”明明看到母亲的眼色,也看到祖母气得不成样子,但纪如泽还是坚持着自己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坚持。
看出自己的乖孙这次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李老夫人在心里细细地盘算了一下,决定不在这个时候和纪如泽对着干,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好好好,就算是你坚持,就算是我同意了,人家姬姑娘会同意吗?”就李老夫人所知,那姬冰落跟随她的义父来到这十里亭半年了,提亲的人都快踩平她家的门槛,却没有一个成功的,都被姬冰落拒绝了。
“只要祖母同意,我自然会有办法让姬姑娘同意。”纪如泽眉尖都不动一下,平淡却又坚决地回答着。
是么?老夫人微微垂下了眼睑,小心地掩住了自己的心思。“好吧,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记住,就一次。”
纪如泽听到李老夫人的话,开心地磕了个头后站起身就向外走,却在临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看着李老夫人冷笑还未敛去的脸,纪如泽叹着气道:“祖母,孙儿希望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纪如泽话并没有说完,但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威胁。
生平第一次,李老夫人觉得这个孙儿聪明得过了头,但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平时太宠他了,千依百顺的,所以现在都不愿意对他来硬的,更何况刚刚他还是以死相逼。
“你放心吧,我说到做到,决不会插手的。”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应允着。而得到老夫人应允的纪如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十日后,姬冰落接受了纪家的提亲,三个月后身着嫁衣的姬冰落进入了纪府这个深深的宅院中,一年后姬冰落生子名为纪凡宇,九年后纪如泽病逝姬冰落自杀殉夫。
“祖母,您当真可以夜夜无梦到天明?”纪如江看着老夫人一脸怀念的神情说着纪如泽的事情,不由得开口问道。
听到纪如江的问话,李老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她抬头看向着仍是面带微笑看不出什么异常的纪如江,力持平静地反问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的话是平静了,但那略显高亢的声音仍是表露出了她内心的震动。
纪如江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见一个人影从大门口冲了进来,直接扑到了老夫人的怀中:“老祖母,救命啊,孙女就快死了!”
李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连衣服都没穿好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将女子从怀中推开,问道:“怎么了?这么一大早就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啊。”
“是啊,珍儿,到底是怎么了?”陈夫人也向前倾了倾身子,关切地问着。
原来冲进来的这位女子正是纪如江同父异母的妹妹纪如珍,她年方二八,正是待字闺中的年龄,因生就了一副闭月之貌,又加之李老夫人视若珍宝,故此挑三捡四的,至今还未许配人家。
不过现在的她可没有了平日引以为傲的美貌,毕竟再美的人若是一夜未眠再哭上几个时辰,都不会好看到哪去了。幸好现在也没有人会在乎这种事情,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的话给吸引过去了。
“祖奶奶,我……我昨晚听到歌声了,太可怕了!”纪如珍边说还边颤抖着,眼睛不停地在四围看着,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又有人听到了?在场众人都知道甄思恩在临死的前一夜听到了歌声,纪如江前夜听到歌声后昨夜也遇到了事情,现在又轮到纪如珍……纪家到底是被什么人给缠上了?或者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人?
“而且,更可怕的是……”纪如珍像是想起了什么,柔弱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再次扑到老夫人的怀中,纪如珍大声地喊了出来,“那个声音是二嫂的声音!”
二嫂?姬冰落?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这个家庭的老夫人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一脸悠闲的纪如江。
祖母,您当真可以夜夜无梦到天明?这是纪如江刚刚问自己的话,当时自己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因为这夜半的歌声吧。
拍了拍怀中的纪如珍,老夫人用与平常一般无二的威严声音开了口:“如江,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缓缓地将脸转向老夫人,纪如江的嘴边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珍儿刚刚不是己经说了么,祖母你还问什么?”
“当真……是姬冰落么?”老夫人问得犹豫,脸上坚定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纹。
“嗯。”点了点头,纪如江索性全部说完,“前夜唱曲的是二嫂,不过昨夜来找我的却是大嫂。”就在房内的众人因他的话而再度发出惊呼之时,纪如江却不再看他们,而是死死地盯着外面,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而将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纪如江将身子缩了回来,指着外面道:“你们看,大嫂来了。”淡淡的一句话,终于让精神饱受摧残的纪如珍一声低叹晕了过去。
“我开玩笑的。”在胆小的都躲到一边发抖而胆大的都扑到窗前想看个明白的时候,纪如江不怕死地笑着说出了这个句,并在众人的瞪视下扬长而去,不再理会屋内众人的责骂甚至包括李老夫人的怒斥。
闻人靖宇自被董徐二人在后院门口拉走后便一直漫无目的地在前院走来走去。在跟了一个时辰之后,徐青终于忍不住将他拦了下来。“大哥,您这是要上哪去?”专注地盯着闻人靖宇的双眼,徐青发现他那一贯清明的目光此刻竟带上了些许的茫然。
停下了脚步,闻人靖宇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扑了过来,在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的来的时候拉起了他系在腰间的玉佩。
“什么人?”三人反射性举起的掌在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停了下来,不过闻人靖宇还是将手改劈为抓将玉佩拿了回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你们是什么人?”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年约七八岁身着孝服的孩童,此刻他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闻人靖宇,“还有,你腰上这块玉佩是从哪偷来的?”
偷?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字也会用在自己的身上,闻人靖宇还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董震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温和的笑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拍拍那个孩童的头,却被那孩童避了开来。讪讪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董震再次挤出一丝笑容开了口:“小朋友……”
“不要叫我小朋友!”董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孩童不客气地打断了,“我问的也不是你,你别多话!”转头看向一语不发的闻人靖宇,孩童竖起了两道剑眉,“说,哪偷的!”
“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何来‘偷’这一说?”不知为何,这个孩童虽然一直都不甚礼貌,闻人靖宇却十分喜欢他,所以连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几份平日间少有的温柔。
“胡说!”少年刚要反驳,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打断了。
“宇儿,你在做什么呢?”
“三叔。”被唤作“宇儿”的孩童扑到了来人的怀中,甜甜地叫着。
宇儿?三叔?闻人靖宇看着刚刚过来的纪如江,用眼神询问着那个孩童的身份。
“闻人大哥……”
“闻人大哥?”原本一直依偎在纪如江怀中的宇儿听到纪如江对闻人靖宇的称呼,马上跳了起来追问道,“三叔认识这个偷玉佩的人?”
啊?纪如江不解地顺着宇儿的眼光看去,看到了原本系在闻人靖宇腰间现在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玉佩,不由得轻笑出声:“宇儿啊,这块玉佩原本就是他的。”
宇儿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纪如江,又看了看闻人靖宇,心中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说起话来也没这么肯定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像娘亲的那块呢?”虽然玉佩现在被闻人紧握在手中看不真切,但是回想自己刚刚看到的样子,分明是和娘亲从不离身的那块一般模样。
娘亲?这个称呼触动了闻人的心事。他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孩子,越看就越觉得眼熟。
轻叹了一声,纪如江把宇儿推到了闻人的面前,柔声说道:“宇儿,把你娘亲的闺名告诉他。”
“三叔您疯了?”宇儿这句话冲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说出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一句什么,“对不起。”他低垂着头怯怯地说着,但接下来这句话又再次提高了声音,“可是娘亲的闺名怎么可以说与外人知晓?”
纪如江蹲下身子,直视着宇儿的双眼,语气诚恳:“相信我,他绝对不是外人。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娘的闺名又是什么。”
盯着纪如江看了半晌,宇儿才不情不愿地对闻人靖宇说道:“我姓纪名凡宇,先母娘家姓姬,闺名冰落。”
是梦还是现实?在听到纪凡宇那句话的时候闻人靖宇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被人从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拉出去,又瞬间被推入了另一个更大的噩梦之中。那一刻闻人靖宇完全不知道自己对这句简单明了的话应该做出如何的反应才算是正常,是高兴于姬冰落终于有了下落,还是惊讶于她不仅结了婚还有了孩子,或是为了“先母”这两个字痛哭号啕。
略带几分茫然地环视着眼前的四个人,闻人只看到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可什么都听不到。“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闻人半清醒半昏沉地问道。
“大哥……”纪如江刚想回答,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给打断了。
又出事了!
在场的四个人一听到这声惨叫,反射性地抬脚就想向犬屋冲去,去被纪凡宇给拦了下来。“你们这是要上哪去?”伸直了双臂挡在四人面前,纪凡宇一脸的不解。
纪如江并不打算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纪凡宇,正在想应该怎么回答他,心急的董震已冲口而出:“你没听到刚刚的惨叫么?说不定又有人死了,我们要去看看!”
“又?”细眯起那双丹凤眼,纪凡宇准确地抓住了董震那句话中的重点,“三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如江无奈地按着额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然发现自己说错话的董震,拉起了纪凡宇的手:“宇儿,三叔回头再跟你解释,不过现在我们真的要去看看。”
见纪如江说得诚恳,纪凡宇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他们身后:“你们听错了,刚刚的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是那边吗?说实话,刚刚几人都是处于精神恍惚之中,着实没有听清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是觉得应该是在犬屋罢了。可是……四人疑惑地看向纪凡宇手指的方向——正是闻人靖宇等人暂住的跨院,这次竟然换地方了么?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结果不明事情全貌的纪凡宇现在反倒成为最冷静的一个,他一看四人还在那里犹豫要去哪边,于是大声说道。
随着纪凡宇的话音落下,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这一次四人听得真切,果然是从跨院传来的声音,当下也不再犹豫,匆匆对纪凡宇抛下一句“小心”,便快速向那边冲去。
董震和徐青本就是习武出身,闻人靖宇也多少学过三年武艺,所以几个起落后便将纪如江这个文弱书生给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等纪如江气喘嘘嘘地跑到跨院时,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来宾及家仆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纪如江还没来得及问话,一个略带粗暴的声音已从大门口传来。 这个声音纪如江是听过的,所以他忙走到门口,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答道:“回官爷的话,小民也是听到惨叫的声音跑来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来者正是昨日自县城赶来调查,尚未来得及回去的捕头林海。站在他身边引路的则是大管家纪豪。
“刚到?”林海皱起眉头,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满,“从纪大管家告诉我出事了直到现在,都快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你这个‘听得到’惨叫声的人竟然还是‘刚到’?”
“不可能!”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闻人靖宇正好听到了林海的话,插口否认道,“我当时是和纪三少在一起的,我们一听到叫声就过来了。就算我们几个用了轻功,也不过是刚刚看完尸体,又怎么可能在一盏茶前就去通知官爷呢?”
随着闻人的解释,五双眼睛一起落到了脸色惨白的纪豪身上。
“纪豪,你给我个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纪如江平日就看纪豪不顺眼,现在更是不满了。
“是……是……”纪豪见纪如江那满面煞气的样子,话都快说不清楚了,“是”了个半天,才终于说了个完全,“是刚刚小少爷过来告诉我的,说是这边死了人,三少爷让他叫我去通知官爷,他还要去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
“啪!”的一声脆响,纪如江狠狠一巴掌甩到了纪豪的脸上,把他的脸都打到偏向了一边。“混账奴才!连个谎也不会说!你小少爷刚刚明明和我在一起,还有哪个什么小少爷跑去叫你?”
连嘴角溢出的血丝都来不及擦,纪豪“嗵”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面磕头一面拼命地说道:“是真的,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少爷不信可以上老夫人那里去看看,当时我怕小少爷出事,亲自将他送到老夫人那里才离开的!”
眼见纪豪不像是在说谎,几人对视在一眼,在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一起向后院扑了过去。
才跑了几步,闻人靖宇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回身拉上被落在后面的纪如江,叹道:“为兄也糊涂了,不带上贤弟,一会到了后院可真是不方便了。”原本于礼来说,闻人靖宇他们后人家后院是大大的不该,就算现在是非常时期,也不能没有个纪家的人伴着。
董震一看闻人靖宇的动作,想了想也回身拉上了纪豪——这也是个主要证人,拉上一起去总是好的。
“什么人?”几人才冲到后院门口,只见一位手执绢伞的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正好将他们的去路给挡住了。除非几个人想从墙上飞过或是另找一个更远的门,否则只好听了下来。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转过身含笑地看着眼前的人。在看清她的容貌之时,几个不同的惊呼声响起。
“是你!”这个是闻人靖宇、董震和徐青的反应。
“二嫂!”这一声却是纪如江的惊叫。
“二少……夫人……”纪豪的反应已经不能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了,只是说是“恐惧”,极度的恐惧。
几人之中唯一没有见过女子的林海不满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五人,皱眉问道:“她是谁?”
摇了摇头,闻人靖宇的确不知道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二嫂……”停了停,纪如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瞟了下闻人靖宇才接着说道,“闺名姬冰落。”
“我管你她的闺名叫什么,快点让她让开!”林海挥着手大声地叫着,只可惜在场的众人已经没有一个会再理会他,“你们……”林海刚要跳起来发火,却被姬冰落略带血红的眼睛一扫,顿时便动弹不得,也话也说不出来了。恐惧地瞪大了双眼,林海转动着眼珠看着身边其他的人,发现大家都没有动弹,也不知是和自己一样被制住了还是怎么的。
“姬冰落……落儿……”闻人靖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略带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故人啊……在大街初见之时就觉得心底有些异常,当时没有在意,却没想到竟然是故人重逢,竟是那寻寻觅觅数载而不可得的故人在他乡重逢。
落儿?闻人靖宇不同平常的亲昵称呼让姬冰落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却在下一刻更加灿烂地漾了开来,完美的笑容之中竟包含了一分的娇俏二分的天真三分的讨喜以及四分的端庄。
“闻人公子。”姬冰落口中唤的是陌生人见面用的称呼,但语气中那浓浓的亲昵却不容置疑。
听到这个多年前自己严格要求但姬冰落仍是甚少用上的称呼,闻人靖宇的心猛地一震,只能睁着干涩到发痛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姬冰落完全没有注意到闻人靖宇不同平时的表情,只是径自开心地说道:“这次我没有叫错是不是?我终于记住了。而且这些年我都是遵循着你以前让我读的书上说的去做的,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违背,我很乖的是不是?”姬冰落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笑容中讨好的意味也越发明显。
用力地摇着头,闻人靖宇在姬冰落迷惑的目光下终于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姬冰落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寒。“为什么要说这三个字?你做错了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闻人靖宇的眼睛根本不敢直视姬冰落那双清澈的双眸,“其实那些书你都可以用不理的。”
“都可以不用理的?”姬冰落慢慢地重复着这句话,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瞪大了那双眼睛看着闻人靖宇:“都可以不用理的?那我这些年所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所付出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姬冰落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是用喊的。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闻人靖宇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 原本陷入狂乱中的姬冰落突然冷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闻人靖宇,似乎要看入他的灵魂深处一般。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姬冰落的口中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她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随着那笑声散落了下来,狂乱地飘舞着。
“落儿……”姬冰落的表现让闻人靖宇心中一惊,他向前走上几步伸出手想要拉住姬冰落,却发现自己的手自姬冰落的手腕处穿过,握成了拳。“你……”闻人靖宇的耳边响起了纪凡宇所说的“先母”两字,握着拳的手越发地用力,任凭那指甲刺入掌心。
“我恨你!”姬冰落也是怔怔地看着闻人靖宇的手自己的手腕穿过,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着闻人靖宇,那美丽的脸此时已是一片狰狞,但说话的语气再无前一刻的狂乱,而是冰冷,彻骨的冰冷,“所以你记住,以后纪家所发生的一切,有一半的原因是你,我要你今生今世都活在痛苦中。”
“落儿!”闻人靖宇轻声唤着,却唤不回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呆呆看着姬冰落刚刚站立的地方,闻人靖宇的心神不由得回到了多年以前……
(十七年前)
何为三从?
三从者,在家从父、出嫁出夫、夫死从子。
何为四德?
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工。
何为七出?
七出者,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早在千年前,圣贤们那一句句的“圣言”便已成为天下女子必修之课,生生世世,严格遵行,不得有丝毫偏离。而此时,在清爽的春风吹拂下,正有位小小的女娃在园中颂读着这些圣人之言。
女娃身着粉底碎花裳,头梳两条辫子,额前垂着刘海,乌黑的头发愈发衬得她肤白唇红。
“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那我为什么还要学这么多东西?”读了一个时辰的《列女传》,姬冰落有点烦躁地放下书,皱着细致的眉头,微嘟着小巧的嘴,问坐在她身边同样在看书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仍是盯着书本,熟练地回答着:“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读的这些书者是圣贤留给世间女子一生的规范,所有女子都必须熟记,并遵行不误。因此,这些你都一定要牢牢记住,时时奉行。”正准备进行长篇大论,少年——闻人靖宇只觉腿上一重,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听着听着就将头枕到自己腿上的姬冰落,皱眉道,“姬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乖乖地抬起头,姬冰落满脸的不解,低声反驳道:“你是我未婚夫呀。”一边说着话,一边甩着裹得完美的小脚,拨弄着脚上那双粉底绣花鞋上的小绒球。
只可惜,她那娇俏的风情入不了心中只有圣贤书的少年之眼,反而引起他心中的不满。“但我还不是你夫君。”
鼓起腮帮,姬冰落大大地叹了口气,不甚开心地拉着垂落在自己胸前的发辫报怨道:“这样啊,可是靖宇哥……”
姬冰落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可以叫我靖宇哥,这不合礼数。还有……”闻人靖宇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书,与姬冰落面对面坐好,打算一次性把事情解决,“坐姿要端正。”
见闻人靖宇认了真,姬冰落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好,细声细语地问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成亲之前你可以叫我闻人公子,成亲之后你要叫我夫君,将来我若成了一家之主,你便要叫我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闻人靖宇很高兴姬冰落这么乖巧听话。
“这些一定要遵守吗?”好麻烦,真的好麻烦,为什么还要分这么多种。姬冰落暗自抱怨,却不敢说出口。
“当然!”闻人靖宇自傲地仰起了头,“我闻人家世代家风严谨,如果要做我闻人靖宇的妻子,就必须要遵守。”
姬冰落抬头看着在自己心中有如神祇般的未婚夫,暗自决定,今生今世一定要牢记他的教诲,当个合格的闻人夫人。
那年,她八岁;而他,十五岁。在那天真无邪的年纪里,一心只想要实现自己心中愿望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将会给自己及他人带来怎样的悲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可以动弹的林海跳了起来,冲还呆呆站立在那里的几个人大声地喊道,“刚刚的事情是不是你们玩的把戏?”一定是的,一定是纪家人玩的把戏。林海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要不然这大白天的,怎么一个人说消失就消失了呢?总不能是见鬼了。
鬼?一想到这个字,林海立刻就觉得身边吹过阵阵冷风,不由得浑身一颤。难不成当真是见鬼了?不,不可能!林海随即又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大白天的怎么可能会看得到鬼呢?鬼不都是怕光的么?
“不,我们什么把戏都没有玩。”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纪如江,他轻轻吁了口气,一边回答着林海的问题,一边看着姬冰落消失的地方,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茫。“闻人大哥!闻人大哥!”走到闻人靖宇身边,纪如江打算伸手将闻人靖宇的神志拍醒,却发现一把出鞘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哥这是何意?”纪如江用两根手指搁在了那把剑和自己脖子的中间,淡笑着问手持利器的闻人靖宇。 闻人靖宇此时可完全没有称兄道弟的心情,他手中的剑又向前逼进了半分,怒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在这种情况下,纪如江竟然还笑得出来,不能不让闻人靖宇三人另眼相看,“闻人大哥是否有点主次不分?现在是问这种事情的时候么?”纪如江边说边指了指后院,“应该先解决完里面的事情再说吧?”见闻人靖宇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纪如江低声提醒道,“闻人大哥莫忘了,那纪凡宇可是姬冰落的孩子。”
闻人靖宇听到最后这句话,持剑的手终于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收了回去。“等这件事情解决,你一定要把事情的前后说个清清楚楚,否则……”
“大哥放心!”纪如江抬起头朗声道,“就算没有刚刚的事情,如江也已打算与大哥说个明白的。”
冷哼了一声,闻人靖宇不再说话,只是示意纪如江快些进内院。
不过闻人靖宇不再有意见了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意见,被众人忽视了半天的林海在此时又跳了出来:“你们这群小民,当官爷我不存在是吧?我可告诉你们了……”林海的大呼小叫嘎然终止于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剑之时——原来是闻人靖宇一直没有归鞘的剑此时正搁在林海的脖子上,让他不敢再说话。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多说一个不必要说的字……”闻人靖宇持剑的手微微用力,在林海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你……你竟敢威胁官家?难……难不成你……你还当真敢……敢动手不成……”林海嘴到是还很硬,只可惜那话中的颤抖将他心底的惊恐显露无疑。
听到林海的话,闻众靖宇挑眉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开来。他的笑肆意而又狷狂,却又与他那文弱书生的形象奇异地相容,竟然让周围人的目光一时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想知道我敢不敢,你大可以再多说上一个字来试试。”敛去了方才的肆意和狷狂,此刻闻人靖宇脸上的笑容只能用“阴冷”来形容,而且还不是寻常人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竟是那种笑意直达眼底,却由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阴冷。
低头看了看那把锋利的宝剑,又想了想自己脖子的硬度,林海咬了咬牙决定忍下这一时之气。
见林海乖乖屈服,闻人靖宇这才收剑归鞘,转而拉起纪如江的好向后院走去。
在纪如江的带领下,几人左绕右绕,终于来到了李老夫人所住的院落。可才到院门口呢,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
来迟了!闻人靖宇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什么避嫌,一路跑到主屋门前提脚将门踹了开来,却在看到里面的情况时呆愣在了那里。
“唔……”随后冲进来的林海不由得捂住嘴闪到了一边狂吐,而董震和徐青不由庆幸着自己由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有进食。
“这是怎么回事?”纪如江呆呆地站立在门口,眼睛里看到的是原本整洁高雅的屋子此时的凌乱不堪,鼻子里闻到的是原本充满檀香的空气此时成了混着浓重血腥的异味,耳朵里听到的是原本话语轻柔的母亲此时凄凉的惨叫。
“江儿!”本来已被吓得浑身瘫软的陈氏见到纪如江,也不知哪里来力气,一股劲地冲了过来扑到了纪如江的怀中,只是将手向一个方向指去,口中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却没人能够听得清楚。
但听不清楚也没有关系了,因为顺着陈氏手指的方向,纪如江已经看清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离开前还在哭泣着的纪如珍此时已是全身是血的倒在了地方。从地上的血量来看,纪如珍已经不可能是个活人,但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仍是不甘地睁着,只是不知她在最后这一刻想看清楚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让几个大男人都觉得反胃的并不是纪如珍,而是她尸体前面坐着的另一个人——纪凡宇。前不久还在与闻人靖宇玉佩问题的他此时正满嘴鲜血地坐在纪如珍面前,手上还拿着血淋淋的内脏——纪如珍的内脏——不停地往嘴里送着。
“宇儿?”纪如江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事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纪凡宇扑过去,想要证明是真是假,却在半路上被一个人给拦了下来。
“别过去。”拦住纪如江的人须发皆白身着道服,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貌。他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房内,把闻人靖宇三人及林海都吓了一跳。“三少爷此时过去也是枉送性命罢了。”道人眼睛直盯着纪凡宇,眨都不眨一下。
“可是……”纪如江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边笑得天真的纪凡宇,痛心地道,“可是宇儿他……”
“那个根本就不是小少爷。”这道人看来对纪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从纪家人的表现来看,他们对这道人也是十分熟悉的。
不是纪凡宇?道人这句话将大家涣散的神志又唤了回来,十数双眼睛一起看着道人拿出一张符咒,在口中念念有词。
“嗷——”烧着的符咒在空中化为灰烬落在纪凡宇的身上,引得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怪叫,整个身体也以怪异的形态缩成了一团。
这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众人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不然的话,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只藏獒,而且是一只体形巨大的藏獒。
“哼,小小的法术也敢拿到贫道面前。”道人一挥袍袖,那藏獒便倒在了地上。看都不看藏獒一眼,道人转身对仍躲在一边抖成一团的李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就贫道刚刚在外面所见,府中鬼气冲天,到底发生何事?”
那道人问的是李老夫人,可是心情尚未平复的她根本无法开口回答问题,只得示意屋内最为平静的纪如江解释。
“玉虚道长……”纪如江走上前去深深行了一礼,又将纪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么说来,四小姐已经是死的第三个人了?” 玉虚道长捋了捋他那长及胸前的胡须,沉思了一会才又问道,“不知三少爷是否知道在纪家出事之前,这镇上可曾出现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异常的事情?近来发生的变故太多了,纪如江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反倒是站立在一旁的徐青开了口:“玉虚道长,我和我家庄主在来这个镇子的途中曾经听说这段时间在这里已经有好几人无故失踪,不知这算不算是异常的事情?”
玉虚道长一听到徐青这句话脸色马上就变了,他一把抓住徐青的双肩追问道:“有好几个人?到底是几个?可有具体的数字?”
这个数字当时那个店小二并没有说出来,所以徐青也不知道,不过闻人靖宇却想到了在发现那个“侄少爷”尸体之前,曾经有人提到过“第八个”什么的,于是猜测地问答:“如果不包括纪府这三位的话,很有可能是七人。”
七人!玉虚道人脸色惨白,腿突然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幸好被闻人靖宇一把扶住了。“玉虚道长,你没事吧?”闻人靖宇关切地问着,但眼中却应为玉虚不正常的表现而闪着怀疑的光芒。
“无……无事!”连咽了好几口唾沫,玉虚才把这两个字说完,脸色也终于回复正常。他伸手将闻人靖宇推开,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咳了几声后大声说道:“这件事情非同寻常,贫道需独自细想一夜。”转身看向纪如江,玉虚也知道此时有些事只能是和他说最合适,“三少爷可否给贫道找一个安静的院落,今夜不要让人进出?”
点了点头,纪如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玉虚的要求。他挥手招来一个丫鬟吩咐道:“把道长带到后面的‘青玉阁’去,把道长要用的东西备齐后不要让人再接近‘青玉阁’。”
躬身应了声“是”,小丫鬟正要领着玉虚离开,却被一人给拦了下来。“你们眼中可还有官府的存在?接二连三发生命案,这现场岂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话的人一身官服,正是被大家遗忘多时的林海。
“少爷?”被拦下的小丫鬟不知所措,只好回头看向纪如江。
“林大人。”纪如江虽然不喜欢林海,但也不想得罪他,所以还是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位玉虚道长远道而来,所以如江先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一晚。至于案情问题,大人若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如江是知无不言。”
纪如江这话是说得客气了,可是林海此时打的主意是要在这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面前立威,就怎会让纪如江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轻易打发掉?挑起了眉,林海努力地瞪大了那双原本很小的眼睛,正打算发难呢却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声细细的咳嗽声,不由得转头看去,正好看着闻人靖宇微笑地看着自己,右手却搭在了剑柄上。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林海不得不在表面上摆出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放玉虚及那小丫鬟出去,实则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不停地骂着闻人靖宇。
骂了半晌林海才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竟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姓甚名谁,什么身份。看了看手仍在剑柄上的闻人靖宇,又看了看他身边面色不善的董震和徐青,林海放弃了直接询问的想法,转而小声地问纪如江:“他是何人?”
纪如江顺着林海用身体半掩着偷偷伸出去的手指看去,微笑着答道:“他是我的客人,闻人靖宇。”
“闻人靖宇?”林海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又马上被他给压了下去,“那个闻人靖宇?”
“哪个闻人靖宇?”林海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还真把纪如江给难倒了——这“闻人靖宇”到底有几个,又分别是哪几个,他怎么会知道呢?
一把把纪如江拉到自己身边,林海的声音更小了,但里面却包含了一些纪如江的所不知道的东西:“就是楼兰山庄的那个闻人靖宇。”
平日不太出门的纪如江还当真不知道闻人靖宇有出名到这种地步,不过林海没有说错他也就点头表示的确就是那个闻人靖宇。
轻微地“啊”了一声,林海不再说话,但表情却明显地变了,变得不再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林海和纪如江小声说的话,闻人靖宇并没有听到。不过就算他听到也不会在意,因为他现在所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纪如江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地问一问姬冰落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闻人靖宇觉得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了,正打算把纪如江拉走的时候,又一声惨叫打破了他的计划。
“老夫人……老夫人……”几个丫鬟冲了过去,拼命安抚着不停地惨叫不停地挣扎的人——李老夫人,但是这个时候的她根本就已听不进去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别唱了!别唱了!”反反复复的,李老夫人的口中就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别唱了?完全听到不到有人在唱着什么的众人不由得想起了前三个死者在死前所听到的声音,这一次,竟然轮到纪家的当家夫人了么?
听着丫鬟家仆们不停地呼唤,陈氏不知怎的突然失去了耐心。她挣扎着站稳,分开众人走到李老夫人的面前,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看上去很狠的一掌,但事实上陈氏还是把握住了分寸,这一掌痛归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很大的伤害。
“我……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李老夫人想说些什么,但我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请婆婆恕罪,媳妇也是逼不得已。”陈氏跪在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不怪你。”老夫人无力地挥了挥手,让陈氏起来,别再跪着了。
“祖母,”纪如江走了过来将李老夫人扶着坐好,柔声道,“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说,好吗?”说完纪如江吩咐丫鬟们好好伺候老夫人后便想先行离开,却被老夫人给拉住了。“祖母?”纪如江不解地看着老夫人,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留下来,我有事要和你说。”李老夫人不愧是在纪家当家几十年,见多识广,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虽说她说话的声音还很虚弱,但那股威严之气却已表露无遗。 纪如江微笑着应了一声“是”,便挥手让其余的人先下去,又让纪豪领着几个胆大的家仆把纪如珍的尸身抬了出去,把房间稍稍清理了一下。
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又点起了熏香,纪如江试图让这个房间里的血腥味不这么浓,这才转身看向一直坐在床沿的李老夫人……
虽说是离开了李老夫人的房间,但闻人靖宇并没有回到前院,但是站在老夫人的院落门口,以便于在第一时间拉住纪如江。
“大哥,”董震忧心地看着闻人靖宇眉眼间明显的倦意,走上两步对他说道,“这里我和徐青等着就行了,大哥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说着,董震又举起一只手,“我保证,只要纪如江一出来,我就把他带到大哥面前,不会有半点延误!”
闻人靖宇看着一脸诚挚与坚定的董震,心中虽然仍是不情愿,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着实是太多了,将他的心神耗去不少,而方才亲眼见到姬冰落,再加上与她的那番对话,更是让闻人靖宇有了心力憔悴的感觉。所以几番犹豫下来,他此时也只得点头同意了董震的主意。不过即使是这样,闻人靖宇仍是对董震千叮咛万嘱咐后才转身离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熟悉的童音成功地拉住了闻人靖宇远去的脚步,使得他半是喜半是惊地回头看向这个故人之子——喜的是可以再看看这个流着姬冰落骨血的孩子,惊的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不是另一次法术的产物。
向纪凡宇那边踏了一大步,闻人靖宇身体绷得紧紧的,手也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剑出鞘的状态。“刚刚里面出了点事情,纪杰来找你三叔。正好我又和你三叔在一起,所以你三叔带着我一起进去了。”虽然全身都做好了备战的准备,但闻人靖宇的话音却很温柔,脸上也充满了笑容。
“纪杰?”纪凡宇皱着眉头重复着,脸上写着浓浓的不满,“这位闻人大伯你的记性也太差了点吧,纪府从来没有过纪杰这个人。”
“哦?”闻人靖宇故作疑虑地答道,“就是那个大管家,难道他不叫纪杰?”
这一次纪凡宇看闻人靖宇的眼神可不单单只是不满了,而是那种看疯子傻子的眼神:“大管家的名字叫纪豪,你在纪府上窜下跳的好几天了,不会连这个都记不住吧?”
上窜下跳?闻人靖宇听到这个词可真真是哭笑不得——他虽然知道纪凡宇对自己没有好感,但也没想到这印象差到了这种地步。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可以证明眼前的人是真的,而不是法术的产物。
“呃……看来的确是我记错了。是纪豪,纪豪来找你三叔,所以我就和他一起进去了。”
“你方才说是里面出事了?”纪凡宇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重点,他侧着头不解地问着,那眉宇间的神情竟然与姬冰落儿时一般的模样。
“是啊……”看着眼前人熟悉的样子,闻人靖宇有些恍惚地回答着。不过他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有把刚刚在里面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因为怕会吓到眼前这个虽然有些大人样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的人。
等了好一会才发现闻人靖宇并不打算再说下去,纪凡宇不满地挑眉,刚想发作却被人给打断了:“宇儿、闻人大哥,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三叔!”一见来人,纪凡宇立马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纪如江的手,扑闪着那对流动着异彩的丹凤眼问道,“刚刚里面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闻言愣了一下,纪如江才蹲下身子直视着纪凡宇的双眼,一边轻抚着他的头发一边说道,“宇儿啊,你姑母刚刚死了。”
“姑母?”纪凡宇的反应十分的平淡,就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死讯一样,“是和前几日的人一般的死法么?”就在方才和闻人靖宇他们分开以后,纪凡宇便找了几个人,将纪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打听个清清楚楚。
“这个……”被纪凡宇突然这么一问,纪如江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犹豫了好一会才点头回答道,“是的,是一样的。”
“哦。”出乎纪如江意料的,纪凡宇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纪如江正在担心纪凡宇会继续追问下去,见他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趁机牵起他的手,站起身柔声道:“走吧,三叔送你回房。”回过头,纪如江对意欲阻拦他的闻人靖宇说道,“大哥,小弟我应承过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今夜初更小弟会带上薄酒至大哥住处,到时一定会将大哥欲知之事道个清楚明白。”
虽说闻人靖宇是巴不得马上就可以知道姬冰落这十数年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又是怎么嫁入纪家的,最后又是怎么死的等等,但他也深知“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将纪如江逼得太紧了对双方来说都没有好处,更何况闻人并不觉得在纪凡宇面前讨论这种话题是件适当的事,所以略作考虑之下,他还是点头同意了纪如江的建议。
“你们俩和我一起回去休息一下吧。”闻人靖宇目送着纪如江及纪凡宇离开后,转身对董震和徐青说道——这两天他们遇到的事情太不同寻常了,而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怕是更加的匪夷所思,因此趁着这个空档好好休息一下是十分必要的。
一齐应了一声,董震和徐青跟着闻人靖宇一同回到了跨院。进了跨院的大门,里面这乱糟糟的情景才使得他们记起这个院子里还躺着一具尸首。
“大哥,这具……”董震指了指虽然被官府围了起来,但仍留在原地受人指指点点的尸首,低声询问着。
“想来也是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好方便里面下手的牺牲品吧。”闻人靖宇的脑子已是昏昏沉沉的,听到董震的问话,也没多想便随口答道。
挠了挠自己的头,董震略带着好笑地自语道:“这年头才真是不得了啊,连鬼都会玩声东击西的招术。”
“那有什好稀奇的?”徐青白了董震一眼,抱怨着他的少见多怪,“这鬼不也是人变的么,那自然是人会的种种计谋鬼也会了。”
“话虽如此,”董震挠头的动作更大了,“可我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有什么怪?”徐青见闻人靖宇因为听到他俩的对话而停下了进房的脚步,不由得狠狠地瞪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董震,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不!”闻人靖宇猛地一击掌,回身看向二人,双眼中神采奕奕不复刚才的黯淡。他拍了拍董震的肩,笑道:“你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看到眼前两人迷惑的目光,闻人靖宇提示性地问道,“你们刚刚看这里这具尸体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皱起了眉,二人努力地回想着。说实话,刚刚他们才挤进人群那个林海就过来叫叫嚷嚷了,为了应付林海又匆匆忙忙挤出去的他们连尸体都没来得及仔细地看上两眼。
“真要说奇怪的地方,”徐青拼命回想着当时所看到的一切,“还真有一点。”
“是什么?”还是没想到奇怪在哪的董震急急地问着。
“表情!”越想就越有问题的徐青眼睛一亮,非常肯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就是表情!乍看起来这三位——我说三位是因为那位‘表少爷’已经看不出表情了——死者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但仔细去看的话就可以发现从另外两位死者的脸上我们可以读到明显的‘惊恐’,可见他们在临死前的刻看到了十分恐怖的东西。”见闻人靖宇赞许地点着头,徐青又接着说了下去,“可唯独这位死者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恐’还不如说是‘惊讶’来得适当。所以这第三位死者的死因只怕是……”
“所以这第三位死者的死因只怕是另有原因的。”闻人靖宇给徐青那段话下了结论,又转过头去吩咐董震道,“待会你去验一下尸,看看他的死因到底为何。”
董震爽快地应了一声,但随即想起了什么事情,支支吾吾地对闻人靖宇说道:“大哥,这里的事情官府已经介入了,我们再这么光明正大地插上一脚好像不太合适吧?”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要是夜半三更偷偷去还没有关系,可这大白天的不是摆明了在和官府对着干么。
“有什么不好的?”闻人靖宇一掌将董震推到了院子里,“我看那林海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怎么做对他有好处而怎么做则没好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说服他和你一起办理这个案子的。”
其实闻人靖宇说的这个情况董震心里也清清楚楚的,他之所以要在闻人靖宇面前抱怨是因为他想让闻人靖宇出面,用更轻松的办法搞定,可没想到又被闻人靖宇几句话给推了回来。“又不想把那东西拿出来,又想把事情察清楚,老大你还真会给人找麻烦。”董震又开始挠着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低声嘟囔着。
看到董震这个样子,闻人靖宇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于是一瞪眼盯着董震问道:“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咕点什么?大声地说出来,也让我们听听啊。”
“没……没什么。”董震拼命地摇着头。开玩笑,没见过谁在背后说自家老大的坏话,还会当着老大的面再重复一次的,又不是不要命了。
“没什么?”闻人靖宇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董震,所以他装作完全没有听清董震刚刚说了些什么,“我明明看到你的嘴刚刚动了很久,不是在说话那是在做什么?”
“这个……”被逼急了的董震也没多想一句话便冲口而出,“我是在想为什么大哥对纪家的事这么上心?”本来只是一句搪塞的话,可是说出口后董震才发现,原来这个疑问已经在自己心里缠绕很久了。
为什么对纪家的事这么上心?
闻人靖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一时间还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在董震和徐青的注视下回答道:“其实我并不是对纪家的事上心。这个纪家到底为了什么事惹下了什么人或是什么鬼,已经死了多少人又将要死多少人都与我无关,我也完全不在乎。我所在乎的,不过是落儿一人而已。因为她被牵涉其中,所以我不能不管。”
“大哥……”楼兰山庄的人大多都知道闻人靖宇心中有着一个人,也知道这个人对闻人靖宇来说十分重要,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闻人靖宇为了她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为了她!”闻人靖宇着意地重复道,“所以我绝不许任何人借她的名义害人。董震你去验尸,徐青你去镇上好好打听一下纪家的情况。”闻人靖宇之所以会让徐青出去打听,是因为他们自身也已经被拉进了纪府的暗流之中,正是当局者迷的情况,所以只得借助旁观者来看清这纪府上演的到底是什么戏。
目送着俩人领命离去,闻人靖宇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这才放任自己在人前隐藏许久的情绪显露出来。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身后的门上,闻人靖宇闭上双眼,一边在口中不停地念着姬冰落的名字,一边在心里回味着他们的过去,回味着今日与姬冰落重逢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话。
“落儿,落儿……”
你幼时的娇俏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当一人独处时便拿出来细细回味。
当年我赴考时你的那句“珍重”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这些年来我总是很小心地保护着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那年你家被毁,我在废墟之中找寻你时的那种灼热的感觉我一直记在心里,只为了让自己记住你受了多少罪,然后更加地爱惜你。
这些年没有你在身边的空虚感我一直记在心里,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清楚地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少的重要。
今日重逢时你的悲愤我一直记在心里,就算是拼却我的性命,我也要让你重展笑颜。
你可知也许当年的我们有的只是亲情,只是指腹为婚的责任,但经历分别后的这许多年,经历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我对你的感情早已改变。
在我心中虽有万语千言,但说出口的却始终只有这两个字——落儿,你的名字在这十几年的日子的慢慢与我的生命融合,最终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份。
“落儿,落儿……”
“为什么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闻人靖宇的回忆。既熟悉又陌生的语调让闻人靖宇猛地睁开了双眼,欣喜若狂地看着眼前仍是撑着那把伞的佳人——姬冰落。
“为什么一直叫着我的名字?”见闻人靖宇没有回答,姬冰落又问了一次。
“因为……”闻人靖宇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好一会才能清楚地说出话来,“因为我在想你。” “想,我?”姬冰落似是没有听明白闻人靖宇在说什么,一字一字地反问道。
肯定地点着头,闻人靖宇不想再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姬冰落,他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姬冰落他的感情,而后再请求姬冰落的原谅。她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哪怕她真的是一个杀人的恶鬼,他都不在乎了。闻人靖宇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紧紧拉住姬冰落,不让她再一次走开。
“我不明白。”姬冰落哪里知道闻人靖宇心中的千回百转,她只知道眼前这个闻人靖宇和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你今天说的事情我都不明白,还有之前,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闻人靖宇看着姬冰落那急切等待着回答的表情,那双又开始迷乱的眼,心中不由得一痛。虽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到这种事情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劣,但他也没有办法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不回答问题。
“落儿,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到后来才知道,当年我所坚信不移的那些东西,我教给你让你一定要照做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错误的。对不起……”
都是错误的?姬冰落不能置信地看着闻人靖宇,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时更是青白一片了。“如果那些都是错误的,那我这些年为什么要照着做?”姬冰落的唇颤抖着,说出的话语也在颤抖着。
张了张,闻人靖宇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抚眼前明显处于崩溃边缘的姬冰落,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为什么不说话?”姬冰落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开始起了变化。
“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闻人靖宇再次闭上了双眼,无奈地低叹着。
“无话可说吗?”姬冰落的声音更高了,几乎可以用尖叫来形容,“如果那都些都是错的,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摇了摇头,闻人靖宇依旧紧闭着双眼,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睁开眼的话,那眼中隐忍了许久的液体便会流了出来。
“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姬冰落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语调一声比一声高。随着她心情的波动,身边的气息也随之而改变,一股杀意直直冲向闻人靖宇。
一直没有睁开眼的闻人靖宇并不知道,此时的姬冰落已不再是他刚刚所见到的那副样子了——原本美丽的丹凤眼此时被瞪得大大的,端丽的面容扭曲着,昭显着它的主人此时的痛苦。
这样的姬冰落一边不停地嘶喊着,一边恨恨地向闻人靖宇飘去。
“大哥!大哥!”
门外徐青的喊门声拉住了姬冰落前进的脚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伸手抚过自己的脸,带着迷惑地看着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
“大哥!大哥你在吗?”徐青似是有很急迫的事情,见闻人靖宇没有回应,叫声更大了。
倚着的门被徐青拍了个震天响,一直都没有动弹的闻人靖宇不得不睁开了双眼,略带歉意地对仍呆立在原处的姬冰落笑了笑,这么转过身去。不过他仍是没有开门,只是向门外问道:“怎么了?”
“大哥你在真是太好了,”虽然觉得闻人靖宇的表现有些反常,但心里正想着别的事情的徐青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兴奋地说着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刚刚大哥不是让我上外面去打听吗?我还当真打听到了一件事情。大哥你不知道……”
“徐青!”闻人靖宇打断了徐青兴奋的话头,“我现在累了,有事回头再说。”
啊?听到闻人靖宇的话,徐青不由得愣住了——跟了大哥这许多年,何曾听到过他喊累啊,那人就跟铁打似的,跟他一起办事的人全都倒下了他都还干劲十足。
“大哥,你没事吧?”徐青的担心也是正常的,这闻人靖宇太怪了。
“没事,我睡一会就好了。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回头我去找你。”闻人靖宇现在只想着赶紧把徐青打发走,不要再让人来打扰自己和姬冰落的相处。
可徐青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他到不是担心别的,最主要的是怕闻人靖宇与姬冰落重复后情思潮涌,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没怎么休息,别是病了又不想让人知道,就这样藏着掖着的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可是担心归担心,这会儿闻人靖宇又不肯出来,他又不好随便闯进去,只得在门口转来转去,拼命地转动着脑子想要找个理由探探情况。
“大哥,那个……我好像把东西落你房里了,我想进去拿一下。”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这徐青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机智,可这一会由于太过担心,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便是悔青了肠子也是收不回来的。
东西?闻人靖宇转头看了看这间客房,怎么也想不到徐青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这里,让他竟然不顾自己正在休息,非要进来不可。
四处转了转,闻人靖宇正想让徐青先离开,那目光却正好落在了仍停在原处的姬冰落身上。一扫刚刚的凄凉冷漠,此时的姬冰落竟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闻人靖宇。那如花的笑颜让闻人靖宇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忘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心底都只有眼前这个人。
“落儿……”闻人靖宇痴痴地伸出手想要拉住这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女子,可是当自己的手从姬冰落的身体穿过时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个无法离开手中那把伞的鬼。 看着闻人靖宇的手穿过自己的手腕,姬冰落只是淡淡地笑着,又指了指闻人靖宇身后的门。
呆呆地顺着姬冰落的手看去,闻人靖宇这才发现那门竟然在震动。原来是徐青在门外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闻人靖宇的回答,急得个要死,拼命地拍着门,就差没有破门而入了。
“我说徐青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大老远的就听到你喊门的声音了。我看大哥是不在里面吧,要不然你那声音,别说是大哥了,只怕是鬼都会被吵醒了。”门外又多了一个声音,竟是被派去验尸的董震。
原本正打算回应一声的闻人靖宇听到董震的声音,知道自己这一会是别想和姬冰落独处了,微叹了一声看向姬冰落:“落儿,看来我们今天还真是没办法好好聊了。”
轻轻地摇着头,姬冰落的身形渐渐隐去,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碰!”因姬冰落的离开而感到心里空荡荡的闻人靖宇还没来得及伤感呢,便听到一个巨响,紧接着便感到脑后突然起了一阵风。
“啊!”虽说是身子反射性地向一旁闪开,但闻人靖宇仍是被倒下的门打伤了肩。站稳身形,闻人靖宇恼怒地看着门口两人,想要责骂他们却又想着他们也是在担心自己才会这么急躁,一时间到是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刚刚把门撞倒的两人可是完全没有注意闻人靖宇铁青的脸色,他们笔直冲进了一把拉住闻人靖宇的手就急切地问道:“大哥,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不舒服?闻人靖宇有些莫名地看着董震和徐青,不明白他们到底唱的是哪出。自己不过就是没去开门听徐青讲他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而已,怎么就扯到“不舒服”上去了呢?
“大哥?”董徐二人可不知道闻人靖宇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脸色不对,又不说话,心里越发的焦急。那董震已是跳了起来,一边喊着“我去请大夫”,一边向门口冲去。
“站住!”虽然还是不太清楚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但闻人靖宇也知道,再不叫住董震,只怕一会纪府都会被他们折腾翻了。“我没病。”见两人都流露出怀疑的神情,闻人靖宇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真的没病!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认为我病了的。”
“是徐青说的。”董震见闻人靖宇不像是在说谎,忙把责任推到了徐青的身上。
“那徐青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呃……”被闻人靖宇用“诚挚”的目光注视着的徐青冷汗都冒出来了,“因为大哥说要休息……”
“就这样?”闻人靖宇讶异地反问道,并在看到徐青点头后不禁失笑,“我也是人啊,为什么不能说要休息?”
听到闻人靖宇的问话,徐青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在自己的心里,自家那大哥是铁打的人完全不需要休息吧。平日在心里这么想想是没有关系,真要这么说出来还不把人的大牙给笑掉。这么丢人的事情,他徐青是决计不会做的。
闻人靖宇是何许人,徐青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早就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当下淡淡一笑,也就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可是偏偏有人就不开窍,还在那里可着劲地问道:“对啊,为什么大哥说要休息你会以为他出事了呢?”问话的当然不是别人,就是方才一听到徐青说大哥有可能出事了,便二话不说把门撞倒的董震。
恨恨地瞪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徐青是满心的抱怨——原本是没打算用撞门这种方式的,可这个愣头青根本就没听自己把话说完就来这么一下,拦都没拦住。现在倒好,全成自己的错了,他倒是成了最无辜的人。
最终为徐青解围的还是肩膀痛得厉害的闻人靖宇,他可不想再和这两个办正事的时候精明得要死平时却傻得可恨的人站在门口了,于是看着徐青问道:“你刚刚不是说打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么,是什么事?”
一提起这个徐青可就来劲了,他双眼一亮就想说话,却被闻人靖宇给拦住了:“别站在大门口,我们进去慢慢说。想来董震那里也有所发现吧?”见董震也兴奋地点着头,闻人靖宇转身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来这个纪府可不像他门外那两座汉白玉狮子这么干净。你们俩先把门给我修好了,我们再来好好研究一下。”
闻人靖宇所说的那两座白玉狮子可不同一般,在纪府人的心里的两大荣耀之一。当年纪府先人曾经救过一个王爷的命,那王爷为了表示心中的感激,特地找了能人巧匠打造了这两座精致无比的汉白玉狮子。纪家当家的把这两座汉白玉狮子摆在大门外,天天有专人看着、打扫着,不让它们有一丝的损坏,更不要说是染上一丝灰尘了。
“大哥你说的还真对。”将门勉强装好的徐青在闻人靖宇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闻人靖宇倒了一杯,又分别给董震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这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今天上外面去打听,别人都还不愿意告诉我,结果还是花了一些银子从一个打更的人那里打听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闻人靖宇抿了一口茶,示意徐青别再卖关子了。
呵呵一笑,徐青这才将他刚刚遇到的事情尾尾道来。
原来徐青得了闻人靖宇的令之后便走出了纪府的大门,站在大门口四周看了看,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要知道前两天他们三人早已把这个小小的镇子踩了不知道多少遍,只不过当时他们要找的是两个人,而现在针对的是纪府。这么多遍踩下来,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口风都很紧,防心也重,轻易不会对不熟悉的人说实话。徐青平日间用惯了的手段在这里并不适用,所以今天要想打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只怕要在非常人的身上用非常的手段了。
略微想了想,徐青没有如平日一般向镇子热闹的地方行去,而是转身走向了镇子口。 说来也是奇事,这十里亭最近来的人都是为了看那八座牌坊,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都只是从牌坊下面匆匆而过,没有一个停下来细细研究的。
徐青到牌坊下面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六月的烈日晒得人眼前都一阵阵的发白。但凡聪明点的,稍稍有点赶路经历的人都知道不要在这种易中暑的时辰赶路,所以现在的镇子口冷冷清清的,干干净净的大路上除了徐青,再无他人。
叹了口气,徐青不由得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在心中暗骂着自己脑子发晕,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打听什么消息。
说是鬼地方还真的是没有说错,徐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刚还热得让人巴不得找个湖跳下去,怎么这会子偏偏觉得一阵阵的冷风吹过?说是起风了吧,可周围的草啊树叶啊一动不动的,就好像那风只是对着自己在吹。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徐青决定识实务者为俊杰,马上离开这怪怪的地方,回到有人的镇子里去。可才刚抬起脚,徐青便听到一个脚步声远远的传来,从方向来判断,是有人从镇子里向这边走来。
徐青心中一动,觉得这有可能是个机会,于是飞身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将自己隐藏在了那浓密的树叶里面,透过之间的缝隙仔细地观察来人。
不多时,一个身着布衣手中挽着一个篮子的青年走了过来,在离镇子最近的一个牌坊下面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篮子。
这个人却是徐青见过的,听说是十里亭新任的打更人,名叫李明。不过也怪了,这李明晚上值夜,大白天的不在家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青瞪大了双眼,盯着李明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他从篮子里掏出了香烛果菜,看这样子,竟然是来拜祭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徐青看着李明从第一座牌坊起,一座一座的拜下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不过对徐青来说,这事却让他一计上了心头。
扬起手,徐青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用上了凌空点穴的手段,将李明给定在了原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在可见在范围内没有第三个人之后,徐青闪到了李明的身后,暗自清了清嗓子,阴森森的开了口:“李明——”
可怜那李明生在十里亭长在十里亭,长这么大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到县城,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凌空点穴这种东西。突然间就完全不能动弹的他早已吓得个半死,再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阴森声音,差点没吓昏过去,这浑身抖呀抖的,哪还说得出话啊。
“李——明——”徐青见李明没有反应,提高了些声音又叫了一次。
“在……在!”李明现在是巴不得自己可以晕过去,可明明是怕得个要死却偏偏不会昏倒,只得老老实实地问答。
听李明终于开了口,徐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加紧问道:“你在我这里祭来祭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徐青是一堂堂大男人,就算此时为了达到目的刻意地去学女子的声音,都还是不伦不类。只可惜此时的李明三魂七魄被吓跑了大半,哪里还会注意这种事情,听到徐青这么说,还当真以为是牌坊的主人现身了呢。
“我……我就……就是希望您别现身啊!”李明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明明自己是这么虔诚地来拜祭,可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与自己的愿望相反呢?
不过李明这句话听在徐青耳朵里可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李明为什么这么怕女鬼出来?是因为纪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不可能!因为知道是女鬼杀人的人并不多,而且是今天才知道的,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出来了。那就一定是另有原因才让李明这么害怕的。
想到此徐青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今天是找对了人,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你这么害怕,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纪家的事?”
“不!不!没有!”李明断然否认道。
“那你为什么害怕?”
“因为……因为……”因为了好一会,李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别吃我……别吃我……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有了!徐青双眼一亮,有戏了。“要我不吃你也行,你先说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事情,如果你敢对我说谎……”
“不会的,不会的。”一听到自己有了活路,李明哪里还会去多想,连哭带喊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这么害怕?”闻人靖宇听徐青这么说,也不禁好奇了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惊讶。原来前段时间纪家的小姐纪如珍和一个家仆私奔……”
“私奔?”徐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董震给打断了。不仅仅是董震,连闻人靖宇也是大吃一惊。
这也难怪他们这么惊讶,纪府是何许地方?历代皇帝钦赐的八座贞节牌坊巍然竖立在十里亭镇口,受世人敬仰。可就在这个府中,竟然出了一个与家仆私奔的小姐。这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嘲讽。
“是啊!”徐青肯定的回答,“结果还没出镇子呢,便被纪府的人给捉了回去。这一切都被半夜起来如厕的李明给看到了。”
“所以他害怕。”闻人靖宇恍悟道,“怕被纪府的人或是鬼给灭了口。可是,他怕人还情有可原,这无端端的怎么会想到鬼那里去呢?”
“原本他还只是怕被纪府的人给灭了口,可是也就在前不久这里有个打更的叫王二狗,半夜无故失踪,紧接着又有几个失踪的,他也就开始往鬼身上想了。”
了然的点了点头,闻人靖宇叹息道:“那纪家的小姐有勇气私奔,也算是个奇女子,可惜啊可惜……算了,不说这个了,董震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摸了摸鼻头,董震略带些懊恼地答道:“和徐青比起来,我这边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的猜测是对的。”
董震把他那边的情况和闻人靖宇说了一遍。他先去找了林海,正如闻人靖宇所料,那林海一听董震把情况一摆,立马就点头答应让他去验尸。等两个和林海一起来到纪府的衙役将那个家仆的尸体搬过去后,董震和林海将尸体的情况细细检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也和徐青的推测差不多,只除了一点……
“你是说那个人是死了有好几天了?”闻人靖宇还真没想到这点。
“嗯。”点了点头,董震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推断,“据我和林海的分析,这个家仆是几天前被杀后,又被放到了一个温度很低的地方,直到今天早上才又被搬了出来扔到了这个跨院之中。”
温度很低的地方?徐青不由得迷惑地说道:“这六月酷暑的,哪有这么低温度的地方可以将尸体保存下来?”
“有!”闻人靖宇肯定地说道,“这要说是别的地方可能是没有,但纪府是肯定有。”看到眼前两人求知的神情,闻人靖宇笑着提示道,“冰镇莲子羹。”
这冰镇莲子羹可是个好东西,在这大热天的喝上一碗,简直就是最大的享受了。这要在寻常人家肯定是吃不到的,但是纪家的确是有,昨天他们几个在纪如江那里还喝了几碗呢。
闻人靖宇这么一提,两人就知道了。董震站起身就想往外冲,却被闻人靖宇给拦了下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解地看着闻人靖宇,董震理所当然地答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冰库了。”
“傻了你!”用力敲了一下董震的头,闻人靖宇好笑地说道:“这还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你就这么直冲冲地闯过去,怕不被人当成小偷了?”
一想也在理,董震干笑了几声,又重新坐了下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董震是那种心里有谜没有解开连饭都吃不安稳的人,这会不找点事做做还真是受不了。
“那……”闻人靖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道,“你去了解一下那个死亡家仆的情况吧。”
“这个我已经了解过了。”见终于有件事情是闻人靖宇还没想到自己就做完了,董震高兴得不得了,“那个家仆名叫刘齐,不过别的就不知道了。这纪府的人都怪怪的,任凭我怎么问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知道是为什么。”闻人靖宇还没开口,徐青到先冒出来这么一句,“原本我以为那是一件小事,所以刚刚也没提。那李明是认识和纪如珍一起私奔的家仆的,所以他也告诉了我那人的名字。”
“刘齐。”还没等徐青说,闻人靖宇便叹息着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小小的纪府啊,到底暗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密秘。”
挥了挥手,闻人靖宇示意两人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等两人出去后,闻人靖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椅子上,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坐着等待夜幕的来临。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很迟,特别是在这江南的小镇,初更时分太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在这个时候,纪如江拎着一坛酒披着金色的阳光依约而来,敲开了闻人靖宇的房门。
“你来了。”闻人靖宇淡然地看着纪如江,眼中仍旧保留着初见时的欣赏,却多了更多的猜忌与疑虑。
“我来了。”纪如江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如昨夜一般模样,“我还带来了一坛好酒。”说着便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桌子上,却刻意让闻人靖宇可以看到上面贴的红纸上写的那两个字:花雕。
古来的习俗,若是谁家生下女儿,便在家中埋下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名为“女儿红”;若是女儿尚未出嫁便已夭折,取出的酒便名为“花雕”。
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闻人靖宇方才抬起头,盯着纪如江问道:“为何是花雕?”
“因为只有这个酒与现实最是相符。”纪如江四周看了看,又转向闻人靖宇,“不知大哥愿不愿意和小弟到另一个地方喝酒?”
没想到纪如江话还没说清楚便转移了话题,闻人靖宇不禁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纪如江的问话。
纪如江见闻人靖宇没有回答,还以为他不同意,于是苦笑道:“想来大哥已经是不相信小弟了,那就在这里喝也无防,大哥总不会连小弟带来的酒也不喝吧?”
“怎么会。”闻人靖宇见因为自己没有马上问答,纪如江竟然想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不由得失笑——虽然他对纪如江的确是有了猜疑,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如江贤弟说去哪,为兄一定奉陪。”
“当真?”纪如江眼睛一亮。
“当真。”点了点头,闻人靖宇道答,“只要如江贤弟将为兄想知之事如实告知。”
“这是自然。”纪如江得到闻人靖宇的应允,拉起他的衣袖便向外走。
一开始闻人靖宇还以为纪如江是要在纪府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谈,哪知道他竟然拉着自己出了纪府,一直向镇口走去。本来开口问问他到底打算上哪去,但几次话到嘴边都没问出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纪如江后面。 十里亭本来就不大,纪府离镇口出不算远,不多时那八座牌坊便已映入了闻人靖宇的双眼。
残阳如血。
远远看去,那八座高大的牌坊就如同沉浸在如血的残阳之中,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不由得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凄美。
恍惚之间,闻人靖宇似乎听到了那八位逝去的女子哀怨的哭声,看到那顺着美丽的脸庞滑下的血泪。一声哭泣一滴血泪,渐渐汇成了这血色残阳。
“大哥!”纪如江的脸突然出现在闻人靖宇眼前,拉回了他涣散的神志,“大哥怎么了?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没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声,闻人靖宇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已身处于第一座牌坊下面,不解地问道,“怎么停在这里?”
“因为这就是我选的地方啊。”纪如江说着,还当真就这么盘腿坐在了地上,又不知从哪摸出两个碗摆好,分别倒上酒,“大哥你看,在这些年华尚未老去便匆匆离世的女子面前喝这花雕,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紧皱着剑眉,闻人靖宇并没有接过纪如江递过来的酒,而是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摇了摇头,纪如江笑得更加灿烂:“大哥若是不喝下这碗酒,小弟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终究是拗不过纪如江的固执,闻人靖宇因为心系姬冰落,早在一开始便注定是落了下风。他伸手接过那碗酒,仰起头一饮而尽,又将碗重重地放回地上。
“可以说了吧?”
纪如江也将自己的酒饮尽,正拿着酒坛打算倒第二碗,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半晌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看来这酒是无法饮得尽兴了。”
放下酒坛站起身,纪如江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笑着问闻人靖宇:“大哥来这许多天,事务繁多,怕是还没时间了解这八座牌坊的事情吧。”
虽然不知道纪如江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闻人靖宇还是点了点头。
纪如江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指着第一座牌坊对闻人靖宇说道:“这座牌坊的时间最长,建于靖安十五年,至今正好是五十年。它代表的是我祖父的正室夫人。”看到闻人靖宇微微流露出讶异的目光,纪如江笑道,“惊讶吗?没想到我那当家的祖母当时只是个小妾吧。”
闻人靖宇的确是很惊讶,但纪如江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好点头回答了。幸好纪如江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看着那牌坊,幽幽叹道:“总听人说她是一个好人,温柔娴淑又识大体,长像更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去得早,死的时候才不过三十五岁。”
是吗?闻人靖宇看着那座冰冷的牌坊,也不由得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走吧。”没等闻人靖宇回答,纪如江便走到了第二座牌坊的下面。接着是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
如同第一座一般,这三座牌坊葬的都是为了先一步逝去的夫婿而以身相殉的女子。她们或美丽或端庄或温柔或贤惠,但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早逝。在前五人当中,活的时间最长的竟然是第一位,而最短的只有二十载春秋。
“她们都是自杀的吗?”丈夫才过世一到两个月甚至更短,她们便接着死去,这其中的巧合让人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是吧……”纪如江答得十分小声,但也算是练过几年武艺的闻人靖宇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话中的不确定。
本想追问下去的,但纪如江已走到了第六座牌坊的下面,向这边招着手,闻人靖宇也只得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跟着走了过去。
走到纪如江的身边,闻人靖宇敏感地发现他看着这第六座牌坊的神情不同于看前五座。对前五位女子,纪如江有着深深的惋惜与同情,但对眼下这位却多了许多其它的东西在里面。
“这座牌坊代表的是我的二娘。”纪如江介绍着,声音却明显地低沉了许多。
二娘?闻人靖宇记得自己在昨夜好像听纪如江说过那纪如珍与他并非是同母所出,那么这个二娘是否就是……
“她就是如珍妹子的生母。”纪如江就像是看出了闻人靖宇心中所想,在一旁解释道,“当真是一位样样出众的女子,风华绝代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绝不为过。”
第一次听到纪如江这样盛赞一位女子,闻人靖宇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牌坊几眼。只可惜就算那女子再怎么完美,化做牌坊之后便只是一堆冰冷的石块。
本以为纪如江会向在前几座牌坊那样,介绍完便离开,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站在原处开始讲起了儿时的事情。
“我的生母并不是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人,因为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婆婆和丈夫的身上,对我大哥和我只是在心血来潮时才有那么一两句问话。我从小就是二妈带大的。”纪如江说着,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怀念,“她对我比对如珍妹子还要用心,怕我冷着、怕我饿着、怕我累着,凡事总是想在前头。我认识的第一个字、会写的第一个字都是她教的。只可惜她在我五岁那年就撇下了才两岁的女儿离开了人世。”
“贤弟……”闻人靖宇感受到了纪如江身上散发着的浓浓的悲伤,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反倒是纪如江无所谓的笑了笑:“大哥认为我很伤心么?也许吧。但我伤心的只是我就这么失去了一个好母亲,而不是为她的早逝。因为对她来说,可以这么早离开这个肮脏的人世,是一种幸福。”
纪如江话语中对这人世的深深的厌恶让闻人靖宇皱紧了眉头,他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想不出来。 “算了,不提这个了。”纪如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第七座牌坊说道,“这个是我大嫂的。我大哥和我的年龄相差不少,大嫂嫁入我家时正好二娘过世没两年,所以大嫂就接手照顾起了我这个小叔和如珍那个小姑。”
说到这里纪如江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不明所以的闻人靖宇一眼,领着他穿过第七座牌坊,来到了第八座下面。
“再接下来便是二哥娶回了二嫂。”伸手指着牌坊,纪如江看着已是脸色煞白的闻人靖宇,“聪明如你,应该是猜到了吧,这个就是二嫂姬冰落用她的命换来的。”
就是这个吗?闻人靖宇的脑子那瞬间变成了一遍空白,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冰冷的石块。他试图看着这牌坊回想这两日所看到的姬冰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如花的容颜和眼前的东西联想到一起。
“这些年我都是遵循着你以前让我读的书上说的去做的,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违背,我很乖的是不是?”
重逢时姬冰落的话突然在闻人靖宇的耳边再次想起,终于让他强忍了两日的泪水流了下来。
落儿啊,枉我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喜欢你,说着你对于我来说重于一切,可是我竟然就是杀害你的凶手。无知的我用那一本本圣贤之书把你推进了那无边的地狱,而我却在这人世享受着富贵荣华。
难怪你恨我,你怎么能不恨我。是我逼着你去遵从圣贤之言,是我逼着你去学那三贞五烈,到头来你失去了性命而我却只给了你“对不起”三个字。
“她……落儿的坟在哪里,我想去看看。”用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牌坊,闻人靖宇用沙哑的声音问身边的纪如江。
犹豫了一下,纪如江才说了一句:“好,我带你去。”
说着话,纪如江低垂着头想带闻人靖宇离开,刚一转身一个黑影便在紧贴着他的地方突然出现,完全没有防备的纪如江根本收不住向前走的势子,笔直向那个黑影撞了上去。
“啊!呀!”
跟在纪如江身后一步一回头看着姬冰落牌坊的闻人靖宇突然听到纪如江的惊叫和痛呼,忙转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正好看到纪如江捂着鼻子跳到了一边,而他的前面正正好好地立着一棵树。
“该死的,这里怎么会冒出一棵树?”方才由于离得太近而没有看清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直到跳开之后纪如江才注意到这棵突然多出来的树。
“不止一棵。”闻人靖宇看着两人的四周,沉声道。
听到闻人靖宇的话,纪如江也没时间注意自己有点流血的鼻子了,他抬起头看着四周,果然发现有数十棵树将自己和闻人靖宇围了起来,而且让他惊讶的是,这些树竟然是——
“樱树……”纪如江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上离自己最近那棵樱树的树干。
站立于原处没有动的闻人靖宇听到纪如江竟然一口说出了树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些微讶异:“你也认识樱树?”
“在画上看过,”纪如江回首看着闻人靖宇微笑道,“也听二嫂说过。不过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是么?”闻人靖宇看着那数十棵小树迅速的生长着,轻叹道,“那想必你也听落儿讲过关于樱花的传说吧?”
樱花的传说?纪如江眼中看到的是立于樱树下的闻人靖宇,心里想的却是在那个梅花飘落的日子里,站在梅园中笑看花瓣落在自己身上的姬冰落。
纪如江直至今日都记得极清楚,十三岁的他在那天第一次听到关于“樱”的故事。
梅园,位于纪府后院的正东方,据说是当年纪翰墨——也就是纪如泽兄弟三人的祖父——为了酷爱梅花的正室夫人林氏而特别建的,里面的每一棵梅树都是由纪翰墨夫妇亲手栽植,每一棵都代表着他们之间的深情。
这种深情持续了一生,就算是纪翰墨后来为了传宗接待而又娶了一房李氏,对林氏仍是宠爱有加。而林氏对纪翰墨也是情深似海,所以才会在他去世后不到三天便重病而亡。
纪翰墨和林氏过世后,梅园并没有因此而荒废,因为李氏派人专职照料里面的花草,而她本人也常去照料。
在整个纪府里,姬冰落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个梅园,常常是在里面绣花看书,一呆就是一天。这一天,她特意跑到梅园来赏落花,还把纪如泽和纪如江也拉了过来。
“看到这梅花飘落,我就想起了另一种花。”站在梅树下的姬冰落伸出两手试图接住纷纷扬扬如雪花般飘落的花瓣。
“什么花?”正抱着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的《论语》细细研究的纪如江抬起头好奇地问着,却被坐在一旁的纪如泽以“不认真读书”为名狠狠地敲了一下头。
痛!纪如江不敢对自家的二哥怎么样,只好捂着头,睁着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委屈看向姬冰落。
向来疼爱这个年幼小叔的姬冰落见到纪如江这个表情,果然心疼,可又不想违背自家夫君的意思,只得笑了笑回答纪如江方才的提问:“是樱花。”
“樱花?”纪如江孩子心性,一听到这种新鲜的事物,便将方才的委屈抛到了脑后,专心于刚刚听到的那个新词上面了,“那是一种什么花?” “樱花啊,是东方一个小岛上生长着的一种粉红色的花。”
“漂亮吗?”
“漂亮。”姬冰落仰望着天空,一脸的怀念,“特别是花落的时候,真的是很美。”
原本也在认真听姬冰落解说的纪如泽此时见到姬冰落这副神情,心中暗自皱眉——他最不喜欢看到的便是姬冰落这个样子,因为这个时候的姬冰落总是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沉浸于回忆中的姬冰落完全没有注意到纪如泽的不豫,仍在说着关于樱花的事情:“说起来关于樱花的颜色还有一个传说呢。”
“什么传说?”被勾起好奇心的纪如江索性放下书走到了姬冰落的身边。
“传说樱花原本是没有颜色的,只是吸取了人的鲜血,才染上了红色。”
“够了!”纪如泽大喊了一声,走过来拉起了因他突然的声音而吓了一跳的姬冰落的手,“你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故事像什么话?”
姬冰落看着纪如泽那铁青的脸,乖巧地笑了笑,柔声回道:“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姬冰落这么一服软,原本打算来个大爆发的纪如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最后也只得一声叹息。
一想到从前的事情,纪如江任是处于如此情况不明的状况下仍不由得露出一丝笑颜。
“你这是想到什么了?”闻人靖宇也是一脸悠闲的样子斜倚在一棵樱树上,好奇地看着纪如江。
“大哥方才不是问小弟是否知道樱花的传说么?”纪如江见闻人靖宇点头,接着笑道,“小弟便想起了二嫂对小弟说这传说时的事情了。”抬仰头看了看那随风摇曳的花,纪如江感叹道,“真是没想到这样美丽的花竟然有着如此血腥的传说。看来这美丽的外表下面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真是很难说啊。”
纪如江的话似乎不并仅仅是针对这樱花来说的,而是隐藏了其他的东西。闻人靖宇疑惑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看了看仍在成长着的樱树,闻人靖宇突然笑了出来:“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你我二人竟然在聊天,真是有意思。贤弟你都不怕么?”
“大哥不怕,那小弟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小弟自认还没做什么值得鬼这么大费周张的事情。”
“好一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个对闻人靖宇来说十分陌生对纪如江来说却是万分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年约二十八九岁的少妇立于靠近第七座牌坊的樱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大嫂!”纪如江一声轻唤便直接向那女子扑了过去。太过惊喜的他完全忘了那女子如果当真是他大嫂的话,此时是个什么身份,所以理所当然的,纪如江穿过了女子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了女子身后的那棵樱树。
不过这一撞也证实了那女子——或者说女鬼更为正确——正是纪如江的大嫂李月娘。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莽撞?跟个孩子似的。”见纪如江双手捂着鼻子,一脸可怜样的望着自己,李月娘一脸无奈地笑道,“就一会儿都撞两回了。”
“在您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孩子。”虽然不能真实地接触到李月娘,但纪如江仍是做出一个拉着她衣袖的架式。
低头看着纪如江的手,李月娘幽幽地问道:“你不怕我么?”
“嗯?”微微一愣,纪如江不知道李月娘这句话是从何说起的。
“我可是要杀你的。”
原来是这件事啊。纪如江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是大嫂和二嫂的意思,如江这条命双手奉上,您什么时候来取都行。”
李月娘闻言一笑,淡淡道:“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取你性命的。”
“那是?”纪如江也着实是好奇,李月娘弄出这么大个动静将他和闻人靖宇留在此处到底是为的什么。
伸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闻人靖宇一指,李月娘柔声道:“我为了他而来。”
为了我?闻人靖宇看了看李月娘又望了望纪如江,不太明白这叔嫂俩的话题怎么转着转着便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就是你。”闻人靖宇脸上写满了疑问,李月娘当然看得出来,“想不想见见冰落?”
见姬冰落?闻人靖宇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问。怎能不想见?怎会不想见?他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不正是这件事么。“想见!你可以让我见她?”热切地看着李月娘,闻人靖宇只想马上见到姬冰落。
深深地看了闻人靖宇一眼,李月娘轻叹道:“原本听冰落说起以前的事情,心里总是想着你必定和这世间大多男子一般满口仁义道德贤人之言,现在看来竟是如此人物,难怪啊难怪……”微微摇了摇头,李月娘止住了纪如江还未说出口的话,径自看着闻人靖宇,“既便是要你舍去这身皮囊,随我去地府也可以?” “是!”闻人靖宇连想都没想便答了话,引得李月娘再次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那走吧。”
只见李月娘伸手一挽,闻人靖宇便觉得自己浑身骤然变轻,飘飘荡荡地似是就要随风飞起。
闻人靖宇正自奇怪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就听到纪如江惊唤着“大哥”。顺着他仓惶的眼神看去,闻人靖宇这才发现就在自己的脚边还躺了另一个自己。
只略一思索闻人靖宇便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李月娘笑问道:“我这样就算是死了么?”
“不算,不过也差不多了。”李月娘边说边转身,“跟我来吧。”
眼见李月娘转身向最大的那棵樱树走去,直到整个身子都进到树中消失不见,闻人靖宇才淡然一笑,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紧跟着走了进去。
“你的脚步竟然连一丝的停顿都没有,”纪如江看着两人消失的那棵樱树,轻叹道:“看来你是看的很在乎二嫂。可是现在的你们是不可能有好结局的啊……”纪如江一边摇着头,一边为闻人靖宇和姬冰落可能的未来而感慨万分。
不过纪如江的这一份感慨在他回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后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愣愣地盯着地上看了半晌,纪如江回头看着闻人靖宇消失的那棵樱树,无奈地哀叹着:“你们倒是走得干脆,我可怎么办啊?”再次看着地上躺着的闻人靖宇的身体,先不说回去之后怎么向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交待,光是想着怎么在这没人经过的时候把他安然无恙地弄回去就够纪如江头痛的了。
“我完了……”
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是闻人靖宇随李月娘走了一段路后唯一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太黑了?”走在前面的李月娘似是知道闻人靖宇心中所想,轻笑地问着。
低低的应了一声,闻人靖宇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因为完全不能适应这种黑暗,闻人靖宇走动的步伐没有了平日的沉稳,而是跌跌撞撞的。
这就是地狱吗?边向前走着,闻人靖宇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地搜刮着有关地狱的描写,却怎么也找不到哪本书中的地狱是这个样子的黑暗。
我也真是傻了。胡思乱想了半天,闻人靖宇不由得失笑。那些写书的作者难不成还当真到过地狱不成?所想所写也不过是自己心中地狱的样子罢了,偏生自己此时还当了真。
“这里事实上并不属于地狱。”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闻人靖宇不得不怀疑李月娘可以清楚地探知自己心中所想,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刻爬上了闻人靖宇的心头。
“你放心,我是不能看到你的内心的。”李月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闻人靖宇。纵然是在这纯然的黑暗中,闻人靖宇仍能清楚地看到她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事实上也只能看到那对眼睛。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再次被说中心中所想的闻人靖宇迷惑地问道。
轻轻地笑着,李月娘继续向前走着,边走边说道:“我只不过是根据人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的想法来推断的。”蓦地,李月娘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是在对闻人靖宇解释,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在这种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总得找到事情做做才不至于疯掉,所以就开始分析人的想法了。”
在这种地方待了这么多年?闻人靖宇皱起眉头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过世之后就一直在这里?”
“嗯。”李月娘答了一声,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我们死了之后都一直在这里。”
“都?”闻人靖宇心里装着事,所以对这个字特别敏感,马上追问了一句,“您说的‘都’是指哪些人?”话一问出口,一阵不详的预感便涌上了他的心头,突然间他不再想听到李月娘的回答,因为害怕去面对那个答案。
闻人靖宇心中的矛盾李月娘自是不知道,她轻笑了几声反问着闻人靖宇:“你心里想问的,其实是冰落吧?”
心事被猜中,闻人靖宇也不想藏着掖着,爽快的回答:“是!”耳边传来李月娘略带得意的轻笑声,闻人靖宇又接了一句,“也不全是。”
闻人靖宇这句话让李月娘顿时没了声音,气氛陡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在这种无声的情况下又走了好一会,闻人靖宇才听到李月娘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全是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纪府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想知道你们生前到底遭遇过什么,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宁可在这种地方呆着也不愿意离去。”
“谁想在这种地方呆着!”李月娘突然尖声叫了出来,“谁不想离开!”
闻人靖宇被李月娘的声音吓得心猛地跳了起来,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是点中了李月娘的“死穴”。
皱起了剑眉,闻人靖宇还想再打探一点东西,可惜已经没有了机会,因为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二嫂,您还真去把人带回来了。”
这个声音闻人靖宇在梦中梦过无数次,这段时间又亲耳听过这么多回,自然知道是谁。“落儿……”闻人靖宇用力瞪大双眼,想要在这片浓浓的黑暗中看到哪怕一丝姬冰落的轮廓,只可惜都是徒劳。
“我们家小冰落天天惦记着,我当然要去把他带回来了。好了,我的事也做完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就留给你们吧。”
闻人靖宇听到李月娘的声音正在渐渐远去,直至无声。
“落儿……”
“公子……”
在一片寂静中闻人靖宇与姬冰落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你……坐吧。”最终还是身为主人的姬冰落先开了口。闻人靖宇应了一声,脚却没有移动半分。
“怎么不动啊?”姬冰落见闻人靖宇不动,疑惑地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啊,我忘了你在这里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这样吧,我说,你走。向左走两步……”
在姬冰落的引导下,闻人靖宇终于在一个软软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才又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咦?二嫂没有告诉你?”姬冰落没想到闻人靖宇第一个问题问的竟然是这件事,她还以为闻人靖宇早就从李月娘口中知道了呢,此时见闻人靖宇摇着头,姬冰落叹了一口气,“这是在牌坊下面。”
纪如江并不知道闻人靖宇的魂魄此时此刻正在自己的脚底下,或者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想闻人靖宇的魂魄在哪里。因为有一件让他大伤脑筋的事情正摆在他的眼前——怎么才可以让闻人靖宇不受伤又可以把他的身体带回去。
纪如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而且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少爷,从小到大连个重东西都没有拿过,更不可能像习武之人那样扛上一两个人不当回事。所以如果以他的能力来说,只能把闻人靖宇拖回去。可这么一来,等他们回到纪府,闻人靖宇的身体只怕已是伤痕累累了。
可如果是求助的话也有问题。说在这里等着来上一两个过路的吧,偏偏自从镇上出现失踪事件之后,已经没有人会在日落后出门了,估计在这里等上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有人过来;说把闻人靖宇扔这,自己跑回去找人,又怕这边出什么问题,万一要来上只野狗什么的,把闻人靖宇的身体给弄走了或是咬坏了,不就更麻烦了。
纪如江是左思右想都想不到个两全之法,愁得绕着闻人靖宇的身体直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
纪如江现在都不敢想闻人靖宇要是这个样子回去,自己会不会被人砍成八段,因为他怕自己会害怕得干脆不回去了,在这里过上一夜算了。
“这是什么?”纪如江转着转着,突然在闻人靖宇的腰间发现了一根奇怪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到耳边摇了摇,纪如江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算了,管他是什么呢,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可不是君子所为。纪如江摇了摇头,打算把那个东西再放回去,却不小心失手掉落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正打算把东西捡起来的纪如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东西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裂开,一道白光自裂口直冲上了云霄。
这难到就是传说中武林中人用来相互联系的东西?想到这里纪如江到是放心了,那董震和徐青看到这个,应该马上就会赶过来了吧。
纪如江还没想完,便看到两条人影几乎是足不点地地自镇内扑了出来,他忙向那两人挥着手喊道:“这里,在这里……”
来人正是董震和徐青。他们俩人被闻人靖宇打发到房间休息,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闻人靖宇又因姬冰落而被牵涉其中,俩人又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休息。凑在一起把这两天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俩人本打算马上和闻人靖宇讨论一下。结果到闻人靖宇的房内发现空无一人,这才想起他和纪如江有约。
本以为闻人靖宇不久便会回去,所以董震和徐青也就坐在闻人靖宇房里等,可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正当他们耐心耗尽打算找纪府要人的时候,看到了闻人靖宇专用的信号,于是便匆匆赶了过来。
董震和徐青远远便看到这边一人躺着一人站着,而躺着之人正是自家大哥。两人对望了一眼,一个腾跃来到纪如江面前,董震持剑抵住了纪如江的心口,徐青则蹲下身子检查闻人靖宇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董震一面关切着徐青那里的情况,一面厉声逼问着纪如江,手上的剑也随着他的问话向前递进了半分,将纪如江的衣服刺破。
纪如江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说清楚,只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董震的问题,另一边徐青的惊呼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大哥!”
“怎么了?”董震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如江,头也不回地问道。
“大哥……大哥……他死了!”徐青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什么?”董震又惊又怒,他将手中的剑向后撤了一点,接着又向纪如江猛力刺去,“你这该死的!”
纪如江耳听徐青的大喊,眼见一把明晃晃的剑向自己刺来,想躲,可一点武艺都不会的他哪里躲得及,只得咬了咬牙闭目待死。等了半天都没有利刃刺入身体的感觉,纪如江不由得微微睁开眼,想看看董震这到底是想怎么处置自己。
这是?原本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的纪如江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怪异的情景——董震正涨红了脸拼尽全力地想把剑向前递,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剑在离自己身体不到半分的地方停住,再也无法前进一丝半毫。
虽然一下子还想不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如江却也知道这是自己说清事情的一个好机会。眼看徐青也挺着剑冲了过来,纪如江赶忙大喊了一声:“闻人大哥还没有死!”
没死?徐青停下了冲过来的脚步,董震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见事情有了转机,纪如江急促地继续道:“是真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你胡说!”徐青虽然也很想相信自家大哥没有死,但方才是自己亲自去看的情况,事实摆在眼前,就算是想要自欺也做不到,“我刚刚检查过了,大哥的呼吸、脉搏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你还想骗我们不成?”
“我没有骗你们……”纪如江心急如焚。他当然是知道闻人靖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个人会相信?他又要怎么说才能让眼前这两个人暂时相信自己?
眼见徐青又打算拎着剑冲了过来,纪如江耳边突然响起了李月娘的声音,让他把她接下来说的话重复一遍。想都没多想一下,纪如江便大声地重复着李月娘的话:“不信你们可以去探探他的胸口,是温热的。”
纪如江这句话终于止住了徐青的脚步。他与董震对望了一眼,又回到了闻人靖宇的身边,伸手向闻人靖宇的胸口探去。“是热的!真的是热的!”徐青兴奋地跳了起来,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
听到徐青这句话,董震手猛地一颤,接着便无力地垂落,任手中之剑掉落在地上。“真的就好……是真的就好……”董震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抬手按着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因为承受了这样的大喜大悲而狂乱地跳动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董震和徐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微微吁了口气,纪如手伸手擦去了额头的冷汗,一边庆幸着自己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一边指着闻人靖宇的身体道:“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再说?虽然是盛夏,可让闻人大哥一直在地上躺着,只怕对身体也不好吧。”
纪如江不说,俩人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徐青忙走到闻人靖宇身边,小心翼翼地背起了闻人靖宇,对董震说道:“你带着这个娇贵的三少爷,我们万事都等回去安置好大哥再说。”
董震和徐青两人,一个背着闻人靖宇一个扶着纪如江,施展着轻功回到闻人靖宇的门口,推开门却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吓了他们一跳。
“宇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纪如江还没从被人拉着高来高去的感觉回复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正在喝茶的人。
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闻人靖宇房间的正是纪家的小少爷,姬冰落的独子纪凡宇。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见的人还没有见到,却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三叔,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回答道:“我来这里找那个叫什么闻人的问点事情,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他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说到这里纪凡宇抬起头看了看纪如江,“三叔也是来找他的么?”
“我?”纪如江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得干笑了几声,又指了指董震背上背着的那个人。
纪凡宇顺着纪如江的手看去,这才发现董震身上还背了个人。由于房间里并没有点灯,纪凡宇只得侧过身子,就着屋外的月光仔细地看了看。“啊!”纪凡宇指着闻人靖宇看向纪如江,“那不就是那个叫什么闻人的吗?”
听到纪凡宇对闻人靖宇的称呼,纪如江苦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可以这么无礼?什么叫‘那个叫什么闻人的’?以他和你母亲的关系来说,你也应该尊称一声‘闻人伯父’。”
“闻人……伯父?”纪凡宇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要,我才不要用这么可怕的称呼来叫那个叫什么闻人的。”纪凡宇将头用力甩到一边,不屑地说道。
什么叫“可怕的称呼”啊?纪如江嘴角的苦笑更深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再说点什么来劝劝自家这个固执出名的小侄子……
“他怎么了?”
“嗯?”纪如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纪凡宇在问什么。
恼怒地看了一眼纪如江,纪凡宇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怎么了?那个叫什么闻人的!”见纪如江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纪凡宇不仅加重了语气,还伸出手指着闻人靖宇。
“啊!”纪如江这才发现纪凡宇一直看着董震将闻人靖宇背到床边并轻柔地将闻人靖宇放到了床上,“这个……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听到纪如江这么说,纪凡宇偏着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就在纪如江被盯得浑身发毛打算开口时,纪凡宇回到桌子前面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了的茶,然后才对纪如江说:“我准备好了,你可以慢慢说。” 纪凡宇这一系列动作再加上最后这句话不仅让纪如江彻底呆住了,也让看完闻人靖宇的情况,转过身来打算和纪如江算总账的董震及徐青愣在了原处。
“也罢。”徐青轻笑了一声,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阿震你也坐下吧,总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了我们楼兰山庄的风范。”
徐青都这么说了,董震也不好再反对,冷冷地哼了一声坐了下来:“说吧!”想了想,董震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才不管你是纪家的三少爷还是李家的四少爷,胆敢伤害我大哥,就算是皇亲国戚我也照杀不误!”
无奈地坐在最后一张凳子上,纪如江叹着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不过我保证我说的是实话。”
“只要你不用鬼神之说来敷衍我们,我们自然会相信你。”
不用鬼神之说?纪如江现在连苦笑都已经笑不出来了——这事本来就是鬼做的,不说鬼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你就是打算用那个来回答我们?”徐青立刻就从纪如江的表情上看了出来,不由得怒道,“我大哥现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若不是胸口还有一点热气简直就与死人无异,你竟然还想骗我们?”
纪如江刚想回答,一旁纪凡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什么叫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什么叫与死人无异?那个叫什么闻人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三个一脸急迫与关切——对,就是关切,虽然纪凡宇已经是尽量不表现出来,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自己的心思——盯着自己的人,纪如江有了一种三堂会审的感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纪如江终于开了口:“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们不让我说‘鬼神之说’,我就无话可说,因为那是事实。”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之后见大家都没有再反驳他的话,纪如江这才继续把闻人靖宇和他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纪如江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随着纪如江的话音落下,一片诡异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董震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纪如江刚刚讲的事情着实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可是细细想来,自从他们来到这纪府,或者是说来到这十里亭开始,所遇到的事情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感觉。
“这么说起来,那个叫什么闻人的和娘亲见完面之后就会回来?”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然是纪凡宇,他在看到纪如江点头之后无限怀念地说道,“真好,我也想见娘亲。”
众人见纪凡宇单手撑着下巴,眼中蕴涵着无尽的向往,这才突然想到无论纪凡宇平日表现得如何成熟,他毕竟是一个年方八岁却父母双亡的孩子,心中不禁涌起了疼惜的感觉。
“宇儿……”纪如江伸出手想要摸摸纪凡宇的头,却被他轻巧地躲了过去。
“三叔,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小孩子,别再这么摸我的头了。”纪凡宇边说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看来他一下子也回不来了,我先回去,等他醒了我再过来。”
“唔……”纪凡宇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叹。
“大哥!”董震和徐青扑到了床边,发现闻人靖宇的呼吸和心跳都恢复了过来,眼睛也睁了开来。
“大哥?”很快的,董徐二人的开心与兴奋转变成了疑惑,因为醒过来的闻人靖宇根本就无视他们两个,只是径自盯着纪如江,眼中写满了各种情绪。
眼见闻人靖宇的表情,纪如江苦笑道:“看来闻人大哥自三嫂那里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你……”
闻人靖宇才说了一个字,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人径直冲了进来。
“什么人?”董震一闪身便到了来人身前,右手的剑抵住了那人的脖子。
来的是纪府的一个家丁,他先是被董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才气喘嘘嘘地冲纪如江喊道:“三少爷,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老夫人?
愣了一下,纪如江和闻人靖宇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不可能!”
“是真的!”家丁见纪如江不肯相信,强调道,“林捕头已经过去了。”
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纪如江一把拉起报信的家丁:“走,快带我过去。”
“我们也过去。”闻人靖宇不顾董震和徐青的阻拦,也坐起身将鞋穿上,打算去看看情况。
“好。”纪如江点了点头,又对站在一旁的纪凡宇说道,“宇儿乖,回自己的房里去。”
纪凡宇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摇着头。
纪如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同意让纪凡宇跟了去,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听话,别离开大家身边。 在几人走出房间之际,纪如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叫住走在前面的闻人靖宇,对他说了一句话:“闻人大哥也许不知道,‘樱’这种花有一种特色,那就是它的香不是花发出来的,而是叶子。”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去看闻人靖宇的反应,跟在报信的家丁身后向内院走去。
“唔……”还才走到李老夫人的房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让纪如江不得不用力捂住了口鼻,拼命地压仰着那股想吐的感觉。
“怎么这么浓的味道?”闻人靖宇一闻到这股血腥味就立刻捂住了纪凡宇的鼻子,并示意董震将纪凡宇强行抱到院外去,这才看向纪如江,“三弟,你感觉怎么样了?”他和李月娘、姬冰落并没有说上很久的话,却将她俩对纪如江的称呼给学了过来。
纪如江勉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自己没事,还是说自己不行了。闻人靖宇看到他那惨白的脸色,想要再关切几句,却看到林海正好从屋内走了出来。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闻人靖宇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门口,感觉那味道更浓了。
叹息着摇了摇头,林海伸手指了指里面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唉……这纪家也不知道是招惹了什么妖孽,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惨死,连年过花甲的老夫人都不能幸免……”
妖孽?不仅是闻人靖宇,就连还站在原处努力让自己别吐出来的纪如江都挑眉怒视着林海,对他这个词表示不满。
“呃……我说错什么了吗?”林海并不是一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相反,身为官府中人,他对这个最为敏感,所以马上便发现自己定然是说错了什么话才引来二人的怒目相向。
“没有。”林海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所以闻人靖宇也不好怎么说,只好将话题转回到他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问题上,“这里面到底死了几个人?”
“几个人?”林海迷惑地重复了一遍闻人靖宇的问题,不甚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是一个。除了李老夫人,难不成还有人听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歌声?”
“这么浓的血腥味,一个人都算是流尽了全身的血也不一定会有吧?”闻人靖宇说出了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
林海毕竟办了这么多年的差,闻人靖宇也这一说他也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说来也是,这味道确实是太重了些。”
“无论如何,我们先进去看一下再说吧。”闻人靖宇说着便带头走了进去。
李老夫人房间的摆设仍如闻人靖宇上次进来时一般,只是地上躺着被藏獒当成食物的人由纪如珍变成了房间的主人。
这个……看到地上的那具尸体,连闻人靖宇也不禁微微偏了偏头,不忍心再看下去。“林捕头,你怎么知道这个是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闻人靖宇一边问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林海,一边想要深呼几口气来疏缓一下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可偏偏入鼻的只有那股血腥味,让他的心里更加不舒服起来。
“刚刚我问过服侍李老夫人的丫鬟,她们说在老夫人的左手臂上有一个‘寿’字形的红色印记。” 林海在那尸首面前蹲下身子,将尸首的左手抬了起来,“你看,这个就是证据。”
闻人靖宇弯下身子看了看那只左手,随即站起身,用眼神止住了正要说些什么的董震,向林海问道:“如此说来,已然是确定了这死者便是李老夫人?”
“是的。”
叹了口气,闻人靖宇不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却又在刚刚跨出门口时停下了脚步。微微闭上双眼想了想,闻人靖宇侧首问在一旁侯命的纪豪:“大管家,我想请问一下,这个院子里今天可有什么人失踪?”
“有。”纪豪为了让院子里的人随时听候林海的传唤,所以刚刚已经把大家都集中了起来,“昨夜侍候老夫人的一个丫鬟和三个值夜的家丁不见了,正着人寻找。”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闻人靖宇转身对董震和徐青说:“看来这里有林捕头一个人就够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走吧。”
“闻人庄主……”见闻人靖宇要走,林海赶上几步,拦在了闻人靖宇的面前,“请留步。”
“怎么?林捕头难不成还要问我的话不成?”闻人靖宇挑眉看向林海,虽是面带微笑但仍不掩那眉宇间的傲气。
“不敢不敢。”林海脸上的笑混合了一丝讨好的味道,“卑职是有事相求。”
“可以!”还没等林海说是什么事情,闻人靖宇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你,这个案子就算是我们查出的凶手,最后也一定会交给官府来处理。”
“那卑职就先行谢过闻人庄主了。”林海欣喜地让开了路,恭送闻人靖宇离开。
“如江贤弟,”在经过纪如江身边的时候,闻人靖宇停了下来,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节哀。”
“节哀吗?”纪如江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我会的。”
“怎么样,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出点什么?”回到自己房间,闻人靖宇端坐在桌边,一边喝着茶一边问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徐青和董震。
跨坐在闻人靖宇旁边的凳子上,董震喝了一大口茶之后才思索着回答:“我站得远,没看得很清楚,但第一血腥味太重,第二那具尸体被破坏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可偏偏被破坏得这么厉害的尸体,那个有着关键标记的左手却保存了下来。”徐青接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点,“这个李老夫人的死亡有着太多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好好查一查。” 闻人靖宇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入口后才注意那茶已经凉了,喝在嘴里涩涩的。皱了皱眉,闻人靖宇将茶杯搁在了桌上,冷笑道:“不错,是得要好好查一查,只不过要查的不是李老夫人的死因,而是李老夫人到底跑哪去了!”
董震和徐青两人听到闻人靖宇的话不由得一愣,相互对望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大哥的意思是……那具尸体……”
“根本不是什么李老夫人!”闻人靖宇断然道,“那具尸体的左手有着厚厚的一层茧,怎么可能会是那位衣来伸手的老夫人!”
随着闻人靖宇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除了三人的呼吸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半晌之后徐青才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真如大哥所说,那李老夫人现在人在哪里?她又为了什么要装死?房中的尸体是谁的?那些失踪的人又上哪去了?”徐青一口气问出四个问题,个个都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闻人靖宇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冷了三分:“这些问题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纪府隐藏的黑幕太多,又何止这一个两个。”
“不过话说回来,”董震又喝了一杯茶,完全不在乎那股苦涩的味道,“纪府死再多人,出再多事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可以了。”
他们三人原本是为了找徐青失踪的弟弟才来到这个镇子,可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反倒把初衷给扔到了一边。
“这若是放在别人家,我也就懒得去管了,可他们偏偏以落儿的名义干这种肮脏的勾当,这是我最不能原谅的事情!”闻人靖宇说到这里,脸上已浮上了些许肃杀之气,双眼也危险地眯了起来,“纪府的案子,我闻人靖宇是管定了!”
虽然闻人靖宇说纪府的案子他是管定了,可整整一天过去,却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董震和徐青已经在十里亭及相临的一些镇子打听过了,还是不知道死者是谁,也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有心要向更远的地方去打听,人手又不够。
至于林海那边,也因为人手问题,林海不得不亲自回一趟县城,向县太爷禀明这里的情况并再找一些人手过来。不过一天过去了仍是人影不见一个,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县衙那里有了什么问题。
董震和徐青一整天都在外面跑,闻人靖宇也没有闲着。他总觉得纪如江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不管他怎么问,都被纪如江给一笑带过,什么都不肯说。闻人靖宇心中懊恼万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换作是别人,他不介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动点手段,可是纪如江是姬冰落疼爱的小叔,打不得骂不得。
深深叹了口气,闻人靖宇坐在自己房间里把来到十里亭后所听到看到的事情又重新捋了一遍,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怪怪的,可偏偏找不到怪在哪里。正当这个时候,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闻人庄主,外面有人找您。”敲门的是纪府的一个仆人,来告诉闻人靖宇,大门口有人找他。
“是什么人?”闻人靖宇跟在仆人的身后向大门走去,却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人会来这里找他。
刚刚大门口有人要找闻人靖宇的时候,这个仆人正好在门外,所以闻人靖宇的这个门题他还是可以回答得上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没说他是谁,只说是有要事要找您或是董、徐二位爷。”
十五六岁的少年?闻人靖宇这几天就没舒展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他的印象中,与自己相熟又可以用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形容的只有一个人,可一来这个人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二来吗……闻人靖宇突然想到当那个人听到纪家这个仆人对他的形容之后会出现的表情,纵使闻人靖宇是在眼前这种心烦意乱的情况下,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哥!”闻人靖宇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人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冲了过来,却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原来真的是你啊。”闻人靖宇虽然很高兴看到眼前的人,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不是大哥叫我们过来的吗?”
“我?我什么时候有叫你们过来?”闻人靖宇怎么也想不通他什么时候有叫眼前这个楼兰山庄的二庄主大老远的跑到这个小镇来——虽然今天人手不足的时候他想过,可还没下令召集人手啊。
“是啊,”二庄主楼淡烛点着头回答,“大哥的青冥令已经传遍了,现在所有的弟兄都在密切注视着这里。”
青冥令?闻人靖宇脸色一变,伸手一腰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看到闻人靖宇的脸色不对,楼淡烛关切地问道——方才闻人靖宇一出来他就发现了,闻人靖宇的神情十分憔悴,眼睛也没什么光彩,想来是出来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
微微摇了摇头,闻人靖宇轻叹道:“青冥令不见了。”
“不见了?”楼淡烛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跳了起来——要知道青冥令是楼兰山庄的人员招集令,这要被有心人拿了去,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闻人靖宇的武艺虽不是很好,但要从他的身上偷走什么东西,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里,楼淡烛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是丢了还是……”
“没事。”闻人靖宇伸手拦住了不停跳脚的楼淡烛,“我知道是谁拿的,没事。”刚刚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闻人靖宇回神想想,便想到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丢失的青冥令。
“大哥已经知道了?”
“嗯。”闻人靖宇微微笑了笑,“你们最早是不是在前天傍晚的时候看到青冥令从这里发出来的?”看到楼淡烛点了点头,闻人靖宇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没事了,他没什么恶意,大概是无意中发出去了。只是这么一来,害得兄弟们都要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的,只要大哥你没事……”楼淡烛话才说到一半,却发现闻人靖宇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难看,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哥!大哥!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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