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见鬼 I 雨夜妖谭》--作者:天下霸唱
引子 暴雨阿豪神秘失踪了三天,回来后,我和臭鱼问他去哪儿了,他死活不说。我们猜他肯定没干好事,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回来以后,见我们就笑嘻嘻的。跟泡了哪个小明星或者捡张彩票中了五百万似的。我跟臭鱼背后嘀咕,都觉得有必要弄清阿豪失踪之谜。
过了一星期,公司做了笔大买卖,赚了不少钱,臭鱼提出要用公司的钱腐败一回,我立刻说好。阿豪也是那种三天不腐败脚丫子就痒的主儿,他没想到我跟臭鱼在算计他,所以照旧乐呵呵地跟我们去了。
我跟臭鱼使劲灌阿豪酒,没到下半夜,他就撑不住了。后来去按摩,臭鱼使眼色让小姑娘闪一边去,他跟我一左一右,把阿豪两只胳膊架起来,使劲往上拧。
阿豪杀猪样叫唤,按摩小姐站在边上“嗤嗤”笑,说没见过你们这么大年纪的男人,还跟小屁孩似的,那么爱闹。
臭鱼和我是同乡,他本名于胜兵,长得黑头黑脑粗手大脚,活脱脱似是黑鱼精转世,所以我们都称其为臭鱼;阿豪是广东人,为人精明能说会道,他的名字很有粤派特点——“赖丘豪”。我们三个人在两年前合伙开了一家小规模的药材公司,兄弟齐心,再加上天时地利和不错的经商人脉,生意做得很火。
我们三个臭味相投,别看谈生意时西装笔挺,个个都跟文化人似的,其实都特别爱闹腾,这回我跟臭鱼要弄清阿豪失踪那几天干了啥事,所以下手决不容情。
“你小子要再不招,今晚就废了你。”臭鱼咬牙切齿地叫。
“都是有身份的人,别动粗行吗?”阿豪咬紧牙关,刚开始还想撑过去,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大声叫我的名字,说,“啥时候上美人计,我都等半天了。”
从桑拿院出来,我们上了车,直奔阿豪家而去。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阿豪终于坦白,他失踪那三天,去了一个地方。这是废话,三天时间,他肯定不会窝在家里,究竟去了哪儿,他说让我们看样东西再说。我们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会儿已经下半夜了,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车子开得快,没有半小时,就到了阿豪家。阿豪到卧室去,很快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还没打开就让臭鱼一把抢了过去,阿豪叫:“你这粗人小心点,摔了我要你的命!”
臭鱼不搭理他,打开盒子,看到里头有块红布,裹着一个物件。
我把那物件小心地抓起来,迎着灯看。是件青铜器,肯定没错儿,上面绿色的铜锈斑斑驳驳,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形状看着有点像大号的酒杯,上面是个容器,下面有个托儿,边上有个把手。细看,上面碗状容器的边缘,还有五个狰狞的面孔。
臭鱼说:“你从哪儿捡了这破烂?”
阿豪得意地笑:“这破烂搁市场上,起码值五百万,我找人码过价了。”
我跟臭鱼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五百万,还是让我们心跳了一下。
臭鱼酸溜溜地说:“就这破烂玩意儿值五百万,那我们老家那夜壶不是要卖一千万?别跟我们扯鸟蛋了。”
臭鱼一把抢过那青铜物件,作势就要往地上摔。那边的阿豪嘴里骂一句,身子直扑过来,伸手去接。臭鱼当然不会真摔,但阿豪却真紧张了。臭鱼嘻嘻一笑,说:“这破烂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瞧你那副德性,强奸你未来老婆,你都不会这么紧张。”
阿豪说:“老婆被奸了可以换一个,这宝贝儿要摔了,就没地儿再找了。”
阿豪告诉我们,这青铜物件是盏灯,有3000多年的历史,是秦朝的古物。关于这盏灯,还有一段典故。
话说秦皇统一六国,成就不可一世的功业,他希望自己的江山能够千世万代地传下去。但不幸的是,他的王朝只传到了秦二世胡亥手里,便断送了。胡亥在秦始皇的众多儿子里面,并不是最出色的,属于那种典型的纨绔子弟,飞扬跋扈,任意胡为。秦始皇也根本没瞧上他,把长子扶苏立为太子,为了磨砺扶苏,派他和蒙恬一块戍守北面的边境。
后来胡亥当上了秦二世,得归功于一个叫赵高的阉人。秦始皇最后一次东巡,胡亥与赵高都随行。始皇病死在途中,赵高说服了当时的宰相李斯,共同篡改了秦始皇立扶苏为帝的遗诏,把个浪荡公子哥胡亥推上了帝位。
胡亥即位后,在咸阳杀死了自己的十二位兄弟,又在杜邮,将六个兄弟和十个姐妹碾死,刑场惨不忍睹。兄弟姐妹尚且如此,朝中不听话的文武大臣,当然也无法幸免。
阿豪手里的这盏灯,便跟当时的一位大将军蒙恬有关。
话说蒙恬跟太子扶苏镇守边境,胡亥赵高篡改诏书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除去太子扶苏。他们假传诏书,逼得太子扶苏自尽,将大将军蒙恬投入阳周的监狱里。胡亥有段时间不想杀死蒙恬,但赵高说当年始皇帝本来想立胡亥为太子,就是这个蒙恬从中作梗,才让始皇改立扶苏。胡亥大怒,当即决定赐死蒙恬。使者带了毒酒和诏书去了阳周监狱,逼蒙恬自尽。蒙恬不肯,大叫要见胡亥,当面请他收回成命。但使者哪有这权力,一个劲让他赶快喝了毒酒。蒙恬眼见生还无望,长叹一声,接过毒酒,说了自己死前唯一的要求,那就是死时不要有人在场,而且,他要点亮一盏从家乡带来的油灯。
蒙恬一生征战沙场,当然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不想让人看着自己死去,算是保留最后的尊严。在当时,人们都有死后灵魂返祖的信仰,点亮那盏家乡带来的灯,当然有为魂灵指路的迷信思想了。所以,那使者想了想,就同意了。
“你们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阿豪说到这里,忽然卖了个关子。
秦二世那段历史,中学历史课上都讲过,大将军蒙恬死在阳周的监狱里,书上都写着,所以我对阿豪的关子,嗤之以鼻。倒是臭鱼,上学时候天天翘课泡妞调戏女老师,那点历史知识,撒泡尿的工夫就还给老师了。
“蒙恬没死还是跑了?”臭鱼说,“这种事不稀奇,出名的人都不容易死,跟电影上一样,借尸还魂,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人早溜了。李自成,徐达都这样。”
阿豪一拍大腿,说没错,还是臭鱼聪明,说着还冲我翻白眼。
“蒙恬还真没死。那使者出去过了一会儿,算一下时间,蒙恬要喝了毒酒,差不多该翘辫子了,就带人进去准备收尸。可谁知道进门一看,蒙恬没了。要知道那是监狱,蒙恬又是重犯,那会儿虽然没有电网警犬,可也是戒备森严。刚才蒙恬还戴着大镣在里头,就算他这一会儿工夫肋生双翅,他也飞不出去啊?”
“就是就是,蒙恬哪去了?”臭鱼来了兴趣。
阿豪得意地笑,小心地接过臭鱼手中的青铜灯,一只手轻轻摸了两下,跟摸漂亮女人一样,眼里露出特别爽的神情。
他说:“蒙恬究竟哪去了,呆会儿再跟你们说。” 臭鱼骂:“我日你大爷,你想憋死老子。”
我皱着眉头假装思索,说:“你别说蒙恬在大牢里点亮的,就是你手上这盏灯。”
阿豪在那儿觍着脸奸笑:“没错儿,就是这盏,所以我说这宝贝儿拿出去,起码值五百万,还是咱们国内市场的价,要拿到国际市场上去,五千万也没准的事儿。”
我跟臭鱼哑了半天,臭鱼才骂一句:“日死你大爷,有五千万,今晚杀人越货也值了。”
我也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今晚你小子要不交代这玩意儿哪里弄来的,我们哥俩加个班,把你毁尸灭迹算了。”
“至于嘛兄弟。”阿豪往后退,“瞧你们没出息那小样,五千万就能让你们手足相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臭鱼骂:“我妈没生你这根葱,生了也早按尿盆里溺死了。”
阿豪退到墙角,我跟臭鱼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阿豪把青铜灯抱在怀里,嘴里嚷:“你们别闹,想揍我机会多了,你们等我把这宝贝放好再动手。”
我跟臭鱼哪给他这机会,臭鱼上前抱住他,我把那青铜灯抢了过来。
“你还是招了吧,打盹躲不了死,人都掉井里去了,就靠耳朵挂着,你能挂得住吗?”我面目狰狞地说。
阿豪无奈,说:“算你们狠,我招了还不行吗?”
臭鱼放了手,阿豪眼睛盯着我手上的灯,叹口气,作出副很无奈的样子,终于跟我们坦白,这宝贝儿,他是从一个开药铺的老头那儿买来的。
阿豪还说,他只花了三千块钱,那老头就卖给他了。
我说:“这老头要么缺心眼,要么就让你忽悠傻了。”
阿豪得意地笑:“跟你们说,老头手上还有一堆宝贝儿,我估摸着,每一件拿出来,都价值连城。”
臭鱼一巴掌扇过去:“你也傻了,就没想到替我们哥俩一人也弄一件!”
阿豪委屈地道:“我咋没想到,我还想到把那一堆宝贝儿都整回来,可是人家老头不卖,我当时打劫的心都有,可又怕自己打不过那老头。”
我说:“我们仨加一块儿能打过老头吗?”
阿豪严肃地点点头:“我们仨能打俩老头。”
我说:“那我就放心了。收拾家伙,我们走吧。”
阿豪愣一下,问:“去哪儿?”
臭鱼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打劫老头!”
阿豪在车上跟我们说,老头的药铺,在三百里外的一个荒郊野外,方圆好几里地,连户人家都没有,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我们在车上发着狠,说见到老头,一定要痛下杀手,还设想了好几套毁尸灭迹的方案来。
这些方案都是我们说着玩的,别说杀人越货,就是打劫,我们都没那胆儿。
这是阿豪坦白交代的第二天下午,我们开着车去那老头的药铺。昨天晚上,我们其实哪儿都没去,就在阿豪的家里睡了一夜。醒过来时已经快中午了,吃了饭各自回去收拾一下,再集合就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阿豪说时间有点晚,臭鱼说晚了屁,三百公里开车去,也就三个多小时,天黑前肯定能老头那里,半夜就能带着一车宝贝满载而归。
车子上了路,驰出去没多一会儿,忽然天降暴雨。
别说暴雨,就算下刀子,也阻挡不了我们发财的热情。我们的车子在雨中疾驰。
到了沪宁段高速公路时,因为暴雨路被封了。我们不得不开车绕道而行。说来也怪了,三月中旬竟然下这么大的雨,天色将晚,四周都被雨雾遮盖,能见度越来越低。但我们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不住催促阿豪把车开得再快点。
阿豪闷头开车,半天没说话。车子拐个弯,驰上一条泥泞的土路时,他忽然向我和臭鱼两颗火热的心,兜头浇了盆冷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那老头怪得很,手上的宝贝儿虽然多,但他一般不卖。”
臭鱼道:“一般不卖什么意思?我们往他屋里一站,他一瞅我们都不是一般人,肯定就卖了。”
阿豪道:“别臭美了,就你这德行,老头肯定不搭理你。”
我正色道:“那要怎么样,老头才肯卖他的宝贝?”
阿豪沉默了一下,这才道:“说了你们别不信,老头有一怪僻,就是喜欢听人讲故事,但凡有人要买他的宝贝儿,他总得让人先讲一段。”
臭鱼笑:“忽悠人的事儿我们擅长,不就说故事吗,我一肚子全是黄段子,给他说上一夜也没问题,老头听完,肯定不用喝汇仁肾宝了。”
阿豪道:“别打岔,老头要听的可是恐怖故事,越恐怖越好,最后他要是听满意了,一高兴,丢三千两千下来,那些宝贝儿就能由着你挑一件。”
我说:“没问题,吓唬人的事儿我行,以前上学那会儿,我没事就对着女同学讲鬼故事,每回都能把人吓我怀里去。不过好多年没操练了,现在女的你不吓她,她都主动往你怀里钻,弄得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阿豪点头道:“你这回就把那老头当女同学,肯定成。”
臭鱼满脸焦急:“那我讲什么啊,我肚里除了黄段子,没别的故事了。兄弟一场,你们可不能不讲义气,在这危急关头丢下我。”他脸冲着我,双手抱拳冲我作揖,“求求你,把我当回你女同学,先吓我一回吧。”
我嘁一声,道:“有你这么丑的女同学吗?往我怀里钻一回,我得腻歪一辈子。”
那边的阿豪哈哈笑,道:“臭鱼你施点粉黛就是如花,没准老头对你一见倾心,留你当药铺老板娘,我们哥俩也沾光。”
臭鱼骂:“我日你俩大爷,你们俩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要买不到宝贝儿,你们一定也买不成,买到我也得把它们砸了。”
我跟阿豪一起笑,过一会儿,臭鱼想起一档子事来,对阿豪说:“你上回买那盏灯时,跟老头讲了什么恐怖故事?跟我们讲讲,算是当个范文吧。”
我也说:“没错,阿豪你就先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学习学习。”
阿豪扭捏了一会儿,可能是雨中赶路挺无聊的,所以他清清嗓子,开始跟我们讲他上回在药铺里说的那恐怖故事。 第一章 鬼盗灯
我有个表妹,在一家外企上班,收入高,人长得又漂亮,到哪儿都招男人眼球。偏偏我这表妹,根本不把终身大事放在心上。那些围着她转、大献殷情的男人,无不兴高采烈地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伤透了心。后来表妹年龄渐渐大了,她对男人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可就有点让家里人着急了。家里人没事老劝她,有合适的就谈一个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谁都免不了俗的事情。我这表妹,把家里人的话当耳旁风,仍然成天乐呵呵地做她的单身贵族。
为了这表妹的事,姨妈没少跟我诉苦,我听了心里其实挺高兴的,总觉得那么优秀的一个美人儿,跟了谁,都是让人捡了便宜。
后来有一天,接到姨妈电话,她兴奋地说表妹终于有了男朋友。
我心里纳闷,不知道谁走了狗屎运,能赢得表妹的芳心。
我问姨妈表妹的男朋友是什么人,问之前,我想现在的小姑娘都挺现实的,表妹找这位,要不家财万贯是个财主家少爷,就是才高八斗的学问人。我最希望对方是个小白脸儿,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哄骗了表妹,这样,我这当表哥的就有机会揭穿那小子的丑陋嘴脸,在表妹面前,展示一下表哥的英雄气概了。
姨妈的话出乎我意料,他说,那男的是个演员。
“明星?”我脱口而出,“那些明星个个花里胡哨的,表妹不会上当受骗吧?”
姨妈对那小子也不了解,所以心里也没底。我问那人都演过什么电影,姨妈说他不演电影。我说演员哪有不演电影的,莫非是演话剧的?姨妈叹口气,说他是变魔术的。
原来表妹找的男朋友是个魔术师。
魔术,虽然有些年没看了,但我们这岁数的人都不陌生,印象里,小时候,常碰到些走街串巷的江湖艺人,挑个担子,随便找个地儿吆喝摆场子,变些三星归洞、布袋里面变鸡蛋一类的小把式。现在的魔术跟那会儿大不一样了,舞台搞得越来越奢华,魔术表演中还加入了更多的高科技元素,利用声学与光影的效果,来忽悠观众的视觉。
魔术都是假的,那些魔术师玩的都是些骗人的把戏。所以,虽然还没见过这位未来的表妹夫,但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总觉得他是用变魔术那种办法,把表妹给骗到了手。
那之后不久,我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魔术师。还是姨妈给我电话,说是表妹的男朋友明天晚上,要到市里最大的剧场进行魔术专场演出,表妹拿回来一堆票,分给家里的亲戚朋友。姨妈还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去,她特别在意我的看法。
第二天,我去了大剧院,特意跟表妹坐在一块儿。表妹说她跟魔术师的相识挺简单的,俩人一块儿在家餐厅吃饭,魔术师坐表妹对面,凭空变出一朵花来,远远地举一下,示意要送给表妹。表妹摇摇头,意思是嫌花太少。这种小事哪能难住魔术师,他手上的花摇了摇,立刻就变成了一大束,当时表妹还不知道他是魔术师,眼睛都看直了。
“这种魔术专场表演,可不是哪个魔术师都有机会的,这就相当于歌星的演唱会,没有实力和人气,肯定不行。”表妹说,话里透着自豪。
我不说话了,心里想原来魔术拿来泡妞这么容易,等这位魔术师哪天成了我表妹夫,一定要跟他学几招,专门留着泡妞用。
演出开始,台上这位准表妹夫还真有一套,几个节目下来,博得满堂喝彩。他最精彩的表演,就是在一个空地上,可以把任何东西给变没了,开始是些小东西,后来东西越来越大,他都照样蒙上块布吹口气,那东西就没了。魔术都是假的,他不可能真把东西变没了,这背后都有设计好的机关。所以,后来表妹夫魔术师在台上请求一位观众上台,配合他表演时,我毫不犹豫举起了手。
跟表妹夫一块儿站在台上,我才看清他原来长得还挺英俊,就是瘦,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是谁,所以还冲我使眼色,让我放心。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想近距离地接触一下这位表妹夫,顺便还想能猜破他魔术的机关,回去在表妹面前炫耀一下。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机会,魔术师让我蹲在舞台中央,我依言做了,然后音乐起,忽然间,一块黑布兜头把我罩在里面,那一瞬间,我觉得身子一颤,头晕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耳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眼睛左右看看,我已经不在台上了,表妹就坐在我边上。
我根本就没闹明白我是怎么回到了座位上。
我使劲拍巴掌,心里对这位表妹夫已经佩服至极。拍完巴掌我心里又有点嘀咕,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表妹嘴巴凑我耳边,说:“厉害吧,赶明儿跟他好好学学,看上哪个美女,立刻就能变回家里去,多好的事啊。”
我不住点头,深感表妹真是善解人意。
接下来,表妹夫要表演另一项绝活,据说国内除了他,根本没第二个人能做到。主持人在卖关子,我忍不住了,问表妹那绝活是什么,表妹含笑不答,只指指台上,示意我耐心点。主持人终于说出了那绝活的名称——穿墙术。
我靠,穿墙术,不会是真的吧。我心里热血沸腾,这世上难道真有人能穿墙而过?如果有这本事,那是件多爽的事情啊。我心里已经在虚构这样一幅画面,夜深人静,我像个幽灵,在高楼大厦里,进出自如,哪家银行钱多去哪家,哪里的美女漂亮我就往哪里钻……就算被警察抓住了也不怕,什么深牢大狱也不管用,我照样进出自如。
“想什么啦,哈啦子都流出来了。”表妹拿手捅我,我这才从意淫中回到现实。
表演的是穿墙术,当然需要一面墙。墙由八名壮汉推上来,两米高、一米宽、一米厚,墙下有四个极小的轴承。这面墙已经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了,一米厚的墙很多人都没见过,表妹夫要穿越的显然就是这面极厚的墙。
观众又开始兴奋,甚至不待主持人发话,便有些自告奋勇的男女上台察看。
墙自然是真实的,不可能有任何机关暗门,而且就算有暗门,舞台四周都是观众,魔术师也不可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
魔术师慢慢向那堵墙走去,场中立刻鸦雀无声。我跟观众一道瞪大了眼睛,盯着台上,生怕眨眼的工夫,错过了穿墙而过的一刹那。 就算眼睛瞪得再大也没用,魔术师逼近那堵墙的时候,还看得很清楚,但蓦然间,他的身子就直直地进到了墙里,转瞬间,整个人都看不见了。
要知道那堵墙有一米厚,如果是空心墙,里头藏个人根本不成问题。但偏偏那墙不是空心的,魔术师是硬生生走进了墙里。
掌声雷动,我也兴奋得手舞足蹈。这表妹夫能耐大了,我心里已经在想抽机会一定要好好巴结他,不对,就算替他做牛做马铺床叠被也行,只要他能把这些绝活传点儿给我。
可是那一晚出了点状况,让我根本没有机会巴结这位表妹夫。不对,不是一点儿状况,是大状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这位表妹夫魔术师,走进那堵墙里,竟是再也没有出来。刚开始,台上奔出来一些人围着那堵墙转,我们以为都是节目设置好的环节,所以还在下面玩儿命地拍巴掌,后来有点不对劲了,大幕谢了下来,把那堵墙和工作人员都隔在了后面。我们都在下面等,掌声平息了,大家开始嗡嗡嘀咕发生了什么事。
表妹首先憋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就往台上跑。我那会儿还丁点没替表妹夫魔术师担心,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见面方式,所以,也跟在表妹后面跑上台去。
钻到大幕里面,我们傻眼了。那堵墙还在,边上围着一拨人,全都板着脸,如临大敌。再看那边,过来俩人,手里拎着脑袋大的铁锤。有个头样的男人回头训斥我们,让我们台下等着,我不乐意了,魔术师是咱家里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来呀。
“这是他女朋友,我是他表哥。”我大声嚷嚷。
那个头儿可能也没心思过问我们,所以摆摆手,那意思我们别影响他们工作。他们的工作就是让那两个拎锤的人开始砸墙,墙可够结实的,一锤下去,只砸出一个窝来,握锤的人却向我连退两步。
“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墙,砸它干嘛?”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祥的感觉,低声问边上一个穿演出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魔术师的助手,这会儿眼里含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跟我说:“出事了出事了,魔术师失踪了。”
我还没说话,表妹已经“嘤”一声,哭了起来,我赶忙过去抓住她胳膊,阻住她冲向那堵墙。这时候,我算是完全明白了,原来这位表妹夫表演穿墙术,成功了一半,整个人都走到了墙里,但却没能出来。
这事说出来肯定没人信,有人能走到一堵实心墙里,这本来就匪夷所思,更不可置信的是,进去的人却出不来了。要换别人跟我讲这事,我肯定得哈哈大笑,但那会儿,站在舞台上,抓着表妹的胳膊,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隐隐生出些寒意。
想想吧,把一个大活人,硬塞到一堵墙里,会有什么感觉?身体跟墙结合到一处,想动弹都动不了,多凄惨的事。表妹哭得跟泪人似的,趴在我的肩膀上,我也是神情黯然,心想这穿墙术还是不学为好,师傅都还没修炼到家了,做他徒弟,肯定凶多吉少。
那边的墙终于被砸开了,裂成了好几块,上面的部分落到了地上。
墙就是墙,里头根本就没有人。
现在,我知道我想错了,魔术师根本不是被这墙困住,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我宽慰表妹,也许魔术师演出太累,提前回家了,就像他刚才大变活人一样,黑布一罩,我就回座位上了。他要想把自己变回家,那还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呀。表妹听着觉得有理,立刻掏出手机来打男朋友的电话,手机和家里座机都没人接,她立刻又开始抹眼泪。
我跟她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好好回想一下,你们在一块儿,他有没有跟你说过穿墙术的事,说没说过万一他出不来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他?”
表妹连连摇头:“他要知道进去出不来,肯定就不往墙里钻了。”
想想也对,但我还不死心,接着问:“他就丁点没跟你透露这穿墙术的事?使劲想想,兴许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有提到过,哪怕就一点儿线索,这会儿说不定就能救他的命。”
这下表妹显然想起什么来了,拉着我就往后台跑。
“灯。”表妹说,“他表演的魔术,都跟一盏灯有关系。”
我当时怔了一下,问:“什么灯,灯跟魔术有啥关系?”
表妹回答:“我也不明白,但他确实跟我说过,如果没了那盏灯,他的那些魔术,一样也表演不起来。那盏灯我还见过,他说,每次表演,他都把灯放在化妆间里。”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却毫不怀疑表妹的话,魔术师既然这样跟她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奔到后台,问了两个人,很快就到了表妹夫专用的化妆间外头,推下门,锁上了,我正有点犯难,表妹已经一脚踢过去,把门踹开。我没想到爱情的魔力原来这么大,它可以把一个淑女变成一个悍妇。
进到化妆间里,我跟表妹里里外外搜了三遍,除了天花板上正亮着的白炽灯,根本就没发现再有别的什么灯。表妹一脸焦急,不住地说:“出事了,出事了,灯没了。”
我当时有点怀疑是不是魔术师忽悠表妹,他的魔术根本就跟一盏灯没啥关系。
表妹看出了我的怀疑,她抹一把泪又拉着我出门。这回,她站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招呼我上去后,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车子疾驰而去。
表妹带我去的是魔术师的家。
表妹说:“他跟我说过,灯一共有两盏,一盏在家里,一盏他带到演出现场。演出时,两盏灯都得亮着,灭了一盏都不行。现在,化妆间里的灯没了,不知道他家里那盏还在不在。”
魔术师的家挺大,至少得二百多平米,装修得挺另类,金属跟镜子是最重要的装饰材料,进去后,我一眼瞅过去,能看到自己好几道影子。表妹直接往卧室去,因为她在卧室里见过那盏灯。卧室的门关着,但一推就开了,屋里面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也都拉上了,里面有种淡黄色的光晕弥散开来,影影绰绰的。虽然是白天,可还是有些瘆人。 我还没看清,表妹已经大声叫:“你看你看,我说有灯吧。”
顺着表妹手指的方向,我已经看到卧室壁柜上,果真放着一盏灯,乍一看,就是平常的煤油灯,再看一眼,便发现那灯具颇不寻常,上面有个圆形的小碟子样的容器,里面盛着灯油和灯芯,下面有个托儿,边上有个把手……
(阿豪说到这里,我跟臭鱼都叫了起来,难道故事里魔术师的灯,就是他从药铺老头那里买来的?阿豪示意我们别着急,听他把故事讲完。)
就在我跟表妹向着那油灯走去时,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身后的门“砰”地关上,我们惊惧地回了一下头,这时候,那盏灯忽然灭了,屋里一下变得漆黑。表妹尖叫一声,一把抱住我。我虽然也吓了一大跳,但却并不惊慌,依着灯灭前的印象,手向墙上开关处摸去。摁了开关,没一点反应,屋里的灯像是坏了。打不开灯,我再想到的就是拉开卧室房门,这样,就会有光线投进来。
可是,当我手向门的方向摸过去,心忽然一沉,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门不见了。
我开始以为摸错了方向,可想想决不可能,我刚刚才从那扇门里进来,再差的记性,也不会连门的方向都记错吧。就在我惊疑不定之际,忽然觉得身子一颤,有些晕眩。这感觉我并不陌生,不久前,在那大剧院的舞台上,我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没等我细想原委,漆黑的房间里,忽然有了些光亮——不对,借着微光,我发现我跟表妹根本已经不在那房间里了。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很空旷,有一道并不很强的光束,从很远的地方投过来,只能让我看到周围依稀的影子。这里应该是个旷野,不远处,好像有些人在走动,但看不清楚。
这骤来的变化,让表妹吓坏了,这丫头长这么大,啥时候见识过这些,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我,脑袋大了好几倍。幸好我挺聪明,一下就想到了魔术师表演的魔术。他可以用块黑布把物体或者人盖上,转移地方,那么我跟表妹现在经历的事,不就跟魔术中的一样吗?难道这一切,都是魔术师表妹夫在开玩笑,故意设好了局,给我这个表哥来个下马威?我宁愿是这样,只要他能再把我变回去。
我把想法跟表妹说了,表妹点头,不那么怕了。她壮着胆子,大声叫了几遍魔术师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候,好像有些雾飘过来,周围的那些影子更模糊了。表妹拉着我的胳膊,我横下一条心,咬牙跺脚豁出去了,向边上一个人影走过去。
我说:“大哥,麻烦问一声,这是哪儿?”
那影子慢慢转过脸来,我吓得腿肚子一哆嗦,表妹的尖叫差点震裂了我的耳膜。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鬼。
没错,鬼跟电影电视上的差不多,脸色煞白,神情呆滞,嘴角还流着血。它们关节僵硬,因而动作缓慢。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身上有种腐尸的臭味,离他们稍微近点,就能感觉到寒气逼人。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表妹已经转身撒腿就跑。她一跑,我也呆不住了,顾不上和那位鬼先生说再见,扭头跟在表妹屁股后头跑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上遇到了多少鬼,后来我们终于跑不动了,弯腰在那儿喘粗气。这地方太空旷了,我们跑了这么久,居然连幢建筑都没看到,甚至连花草树木都没有。这是哪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鬼?
表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哆嗦着说:“我们不会到了阴间吧?”
“这里不是阴间,但却是通往阴间的路。”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我跟表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我们身后,站着一个女人。不对,应该是女鬼,长长的头发,煞白的面孔,冰冷的寒气,这些都是鬼的标志。
“你们不要怕,我虽然是鬼,但却是个好鬼。”女鬼说。这时候,她慢慢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来,递到我们跟前,我们定睛看去,那正是魔术师卧室里亮着的那盏灯,只是这会儿已经熄灭了。
女鬼说:“我来告诉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女鬼说话,我跟表妹哪敢不听,而且,她既然能拿出那盏灯来,至少说明她跟魔术师的关系不一般,我们也想从她嘴里,打听到魔术师的下落。
女鬼说:“你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灯有两盏,一盏魔术师带在身边,一盏留在家里,他的那些魔术,其实都是真的,因为是我跟我的老公在帮助他,让他做到那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女鬼的故事是这样的,她跟老公当年,因为家里人不同意他们的婚姻,历经种种磨难之后,终于不堪忍受分别的痛苦,双双殉情而死,死后变成了孤魂野鬼,入不了鬼门关,只能在阳间飘荡。居无定所,餐风露宿。后来,他们遇到了两个老鬼,老鬼寄居在两盏灯里已经几千年,厌倦了那个地方,便将居所让给了他们,但却要求它们,必须住满百年方能离去。当年他们从另外两个更老的老鬼手里,接下这地方时,对方也是这样要求的。从此,这两个情鬼便寄居在两盏灯里,虽然地方小了点,但起码算是有了个家。这样,灯的主人,便成了他们的主人。
魔术师机缘巧合,从一个盗墓贼那里得到了这两盏灯,无意中窥探到了灯内两个野鬼的秘密,便让它们帮助他,来创造骇世惊俗的魔术。这两盏灯原是秦朝时的古物,本身就带有某种力量,再加上这两个鬼的鬼气,所以,魔术师才能施展五鬼搬运大法和穿墙之术。说穿了,这些在冥界都是些小伎俩,但凡死了超过两年的鬼都会使。但这力量要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也不是件容易事,每次,都必须两盏灯同时点燃,灯内的两鬼同时发力,才能让他具有这种法力。
表妹不解地问:“既然这样,那么这次表演,他为什么会进到墙里后出不来了?”
女鬼回答说:“因为有人偷走了那盏灯。”
偷走魔术师放在化妆间里那盏灯的,是他的一个得力助手。那助手跟随魔术师多年,深知他的那些神通法力,都是来自这盏灯,筹划多时,终于在今晚下手,潜进化妆间,盗走了那盏灯。而他将灯熄灭的时候,恰好是魔术师进入那堵墙的时候,灯灭,他便失去了法力,因而,他便陷到了两个空间的夹层里,走不出来了。 女鬼说:“要想救出魔术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回那盏灯。”
女鬼这样说,当然也有另外一层意思。魔术师的助手盗走了那盏灯,也带走了她的死鬼老公,当初,他们鬼夫妻答应那对老鬼,在没有找到新的住户之前,是不能擅自离开两盏灯的。所以,这女鬼才会带我跟表妹来到通往阴间的路上,告知我们一切,并希望我们能够寻回被盗的那盏灯,救出魔术师,同时,也能让他们夫妻团圆。
知道了真相,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找回那盏灯。我说:“你还是快点送我们回去吧,回去我们就找警察,让他们通缉魔术师的助手。抓到他,就找到灯了。”
女鬼摇头,一脸寒霜:“别说你们人,就连我们鬼都不相信警察,现在有几个警察真正为老百姓办事?所以这事,还得你们自己去办。”
我同意女鬼的话,但有点为难:“偷灯的人现在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了,我哪儿找他去。就算找到了,他再让灯里的男鬼——也就是你老公,给我来个乾坤大挪移,不定把我挪哪儿去,到时,我可想哭都来不及。”
表妹拉着我的手,哭丧着脸:“表哥,你就做点牺牲吧。”
女生外相这话一点没错,我从小就看着这表妹长大,从她流鼻涕穿开裆裤起,就天天陪着她玩。现在,她刚交了个男人,就打算牺牲我这表哥了。
我还在犹豫,那女鬼说话了:“这位大哥你放心……”
我说:“谁是你大哥,你都死多少年了,是你大哥那我不变鬼也早成骨灰了。”
女鬼脸露尴尬神色,半天才说:“要找盗灯的人很容易,我那死鬼老公不管在哪儿,我都能感应到。只要你答应帮这个忙,我现在就能带你去找魔术师的助手。有我在,你还怕我那死鬼老公对付你吗?现在不光是你们阳间流行‘妻管严’,在我们阴间,也一样。”
我想想,也确实是这理,有死鬼老婆在,还怕死鬼老公吗?至于那个魔术师的助手,我倒不放在心上。别看我文质彬彬跟文化人似的,还戴副金丝边的眼镜,可实际上我打小就跟家边一位武林高手练过功夫,到现在还保持闻鸡起舞的好习惯。
我说:“好吧,那我们就去抓那个贼,把灯给找回来。”
表妹眼泪还没干,就笑了,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姑娘如果不是我表妹,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现在,只能便宜那个魔术师了,而且,我还得为她将来的幸福,去抓那个盗灯的贼。
言归正传。我跟表妹准备停当,女鬼施法,又是身子一颤,脑袋一晕,我们又换地方了。我仔细四处打量,发现身处荒郊野外,一条泥泞的土路弯弯曲曲地向远处伸展。路边有几间平房,里头亮着灯。
我走到门边,看到门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慈济堂老号药铺”。鬼知道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开药铺,能有生意吗?我虽然狐疑不定,但想想女鬼带我到这里来,必定有它的用意。当下,整整衣服,慢慢上前敲门。
门开了,一个老头站在门边,阴森森地问我:“看病还是抓药?”
(阿豪故事说到这里,我们又不得不打断一下。臭鱼说:“那个药铺不是你买宝贝的地方吗,怎么到故事里去了?”
我也说:“你不是跟表妹一块儿去抓贼吗,你进到那药铺里,你表妹哪去了?”
阿豪笑笑摇头,一脸神秘:“你们想听故事就别这儿瞎起哄,这些问题到最后,肯定都有交代。为什么把药铺老头拉故事里来,不就为吓唬他吗?半截子入土的老家伙,听啥故事不好,非得听恐怖故事,就算吓不死他,也得恶心他一回。”
听了阿豪的话,我们立刻闭嘴,等着听故事结尾。)
药铺老板我看病还是抓药,我摇摇头说来找人。老头说他这里没别人,我肯定是找错地方了。我笑笑说没错,如果这里没别人,那我找的就是他。
老头想关门,晚了,我一脚踏进去,看到堂屋是间大药房,层层叠叠尽是药柜。我一眼就看到一盏油灯摆在柜台上,灯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光线。
那灯当然就是魔术师被盗的那一盏。但是,魔术师不会找一个老头当助手,那么,这盏灯为什么会到了老头这里?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魔术师的助手盗走那盏灯之后,逃到了这里。他煞费苦心偷来的灯,肯定不会拱手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面前的老头就是凶手。他把店开在荒郊野外,这本来就不正常。
想通了这一节,我冲着老头呵呵笑,可能是我笑得太诡异了,老头有点发毛。他问我笑什么,我说,我要谢谢他。
老头更加狐疑,说:“我又不认识你,你谢我什么?”
我说:“我谢你帮我把那个偷灯的人给杀了,这样,省了我多少事。”
老头说:“什么偷灯的人,你找错地方了。”
我不愿跟个老家伙斗智斗勇,败了面上无关,胜了,也胜之不武。于是,我就从魔术师失踪开始,一路说下来。老头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特别是当我说到灯里藏着一个鬼时,他更是面无人色。
我说:“你只要把灯交给我,就没你什么事了,灯里的鬼也不会把你变棺材里。”
老头沉默半天,忽然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信。你编了这么个故事,只是想来骗我的灯。你说女鬼把你们变到这里来,那么你的表妹呢?还有,如果真有什么男鬼女鬼,你让他们出来让我瞧瞧。”
我叹口气,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就这么不识时务呢?”
但是,为了打消老头的疑虑,我还是说:“你要见我表妹有点不容易,你得跟我出去见她。她是个害羞的姑娘,胆还特别小,她知道了你这里是个黑店,哪还敢进来?”
老头怔一下,做个让我先走的手势。我笑笑,前头引路,带着老头就出了门。门外就是旷野,不远处有堆草特别茂盛。我带着老头走到离草边两米多远的地方就不动了。
“表妹就在那堆草里头,你自己过去看吧。”我说。
老头常年独居这荒郊野外,胆子自然比常人要大。他稍一犹豫,便大步走了过去。站在草丛边上,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回身走了回来。我当然知道他在草丛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一截白生生的大腿和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老头微微喘着粗气,瞪着我道:“那就是你表妹?你杀了她?” 我笑道:“没错,那就是我漂亮的表妹,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我对这表妹有多好,可是,现在她却为了一个男人,不惜要牺牲我来换取她的幸福,这样的表妹,我留着她还有什么用?美好的东西,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她。”
老头阴森森地笑:“不要说谎了,你杀她,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我还是笑:“没错,你是个狡猾的老家伙。杀死她,我就得到了那盏灯,如果我再从你这里得到另外一盏,那我就拥有了魔术师的那些法力,穿墙术可以让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到好东西,我会把它们都变回家去。到那时,我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我还会在乎这样一个表妹?”
老头点头:“这倒是实话,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才能让我相信,灯里真有两个死鬼?”
我笑了笑,药铺老头的这番话,早就在我意料之中。
阿豪的故事讲到这里,忽然不吱声了。
我跟臭鱼等了一会儿,还是臭鱼先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阿豪笑嘻嘻地说:“后来那个老头就把那盏灯卖给我了。”
臭鱼叫:“可你的故事还没讲完了,老头会那么傻?”
阿豪说:“事实上,我讲上面那些故事的时候,老头始终坐在我对面,没有跟我出门,当然也没有我表妹的尸体。只不过,当故事里的药铺老头提出最后的问题时,真正的药铺老头也很关心那个问题。而且,我还看出来,他对我这故事非常投入,一对老眼死死地盯着我,等我说出下文。”
我说:“没错,换了我肯定也着急。”
臭鱼一巴掌拍阿豪的脑袋上:“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阿豪嘻嘻笑:“要知道,我到那药铺是个晚上,外头也下着雨,加上药铺里的光线很弱,那环境特别适合讲恐怖故事。老头眼巴巴盯着我看,我什么话都没说,但黑乎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
“你个死老鬼,再不把灯交出来,现在我就拖你去十八层地狱!”
这一嗓子,尖得有点出奇,尾音还拖得老长,一听就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再加上声音突然冒出来,老头没思想准备,虽然没被吓得晕过去,但身子却不禁一哆嗦,刹那间,一张老脸都变得煞白。
阿豪说:“老头吓得不轻,那声音过后,他就乖乖把那盏灯卖给了我。”
我跟臭鱼吁了口气,虽然知道了故事的结尾,但对最后的女声都有些疑惑。不待我们问,阿豪自己先交代了:“其实,去那药铺之前,我就知道怪老头喜欢听人讲恐怖故事,所以,我是有备而去。去之前,就找人录了那嗓子尖叫。讲故事的时候,我的手一直伸在裤兜里,火候到的时候,我只按了下播放键,那声音就传出来了。”
臭鱼呆了一下,摇头骂道:“我日你大爷,这丫使这招,怎么没把老头吓死。”
阿豪哈哈笑:“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啥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我问:“那么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漂亮表妹,更没有什么魔术师表妹夫了?那两盏灯的故事,全都是你编出来唬弄老头的?”
阿豪得意地点头:“没错,你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穿墙术?等你死了变成鬼还差不多。不过,那盏灯确实有名堂,我以前看过一本文物杂志上有专门介绍它的文章。你们还记得灯的杯壁上有五个小人头吗?那是五个鬼,所以,这灯的名字就叫五鬼夜行灯。”
我不解:“好好一盏灯,干嘛叫这么诡异的名字?”
阿豪道:“你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们提到的大将军蒙恬吗?”
经他这一提醒,我跟臭鱼都叫了起来。昨晚我们刚看到那盏灯时,阿豪跟我们说起过这灯的典故,但后来一打岔,我们就把这事忘了。
臭鱼叫:“快跟我们说说,大将军蒙恬哪去了,他不会也让这什么五鬼夜行灯给变没了吧?”
阿豪一拍大腿:“没错,野史记载,秦二世胡亥派去的使者回到牢里,大将军蒙恬竟然凭空消失了。那监牢除了一道门,根本没别的出路,而门外,有重兵把守,别说一个人,就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臭鱼本来只是顺嘴一说,没想到真给他料中,一时间,他跟我都有些呆了。
阿豪继续说:“蒙恬失了踪,那使者没法回朝向胡亥交代,左思右想,便花钱买通了阳周监牢里的上下人等,只说蒙恬喝了毒酒,已经毒发身亡。使者自回朝交差。蒙恬的死讯传开,一时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为他扼腕叹息。”
臭鱼道:“难道真是那灯将他变没了?”
阿豪摇头苦笑:“野史里记载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也许只有蒙恬他老人家亲自来,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是,后人猜测,蒙恬当时逃过那一劫,肯定跟这盏灯有莫大的关系。”
我嘴里念叨着:“五鬼夜行灯,这名字透着耳熟。”
臭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以前看《封神榜》,里头有种法术叫做‘五鬼搬运大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变到这儿,再变到那儿。”
我一拍脑门:“我想的就是这个,五鬼搬运大法。”
阿豪哈哈笑:“你们俩脑袋瓜子进水了,那些神神叨叨的事也信。我买那盏灯,就因为它是秦朝的古物,值钱,没别的原因。它要真有那么大法力,我们还去找药铺老头干嘛,直接把自己变银行去,每人搬一屋子人民币回来,那多省事。”
我跟臭鱼相视无语,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车子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我们还没明白过来,车子忽然停下了。
阿豪说:“到了。”
我跟臭鱼脑袋赶快贴窗玻璃上去,外头黑漆漆的,好像我们停在了旷野的中央。土路左前方,有淡淡的几点灯光,依稀可辨是几间平房。
不用问,这里,自然就是阿豪曾经来过的那家药铺了。 第二章 慈济堂老号药铺
冒雨下车,三两步蹿到屋檐下,果然见到门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就是阿豪跟我们说起过的“慈济堂老号药铺”几个字。
阿豪上前敲门。
没多一会儿,门开了,传说中的药铺老头露出头来,边上还跟着一个幼童。老头掌着一盏带灯罩的煤油灯,上下打量了我们半天,才退到一边,让我们进去。
老头老眼昏花,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阿豪来。阿豪冲我们使个眼色,我们都闭了嘴,让阿豪忽悠这老头。阿豪说是天色已晚,天降暴雨,我们的车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出了故障,所以想在药铺里借宿一晚。
老者请我们进了客厅,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今天这鬼天气实属罕见。既然你们到了这里,也是有缘。若不嫌弃,就在此间将就一夜。只是我这里只有我爷孙二人居住,没有多余的客房和床铺,三位只能在客厅里面过夜。”
我抢先文绉绉地道:“能有间房子遮风蔽雨,不用挨淋受冻,我等已经非常庆幸了,哪里还敢奢求被褥铺盖。”阿豪也道:“这样就足够了,我们也不睡觉,在屋里坐上一宿就好,只求烧一壶开水解渴。”
老头面无表情地说声稍等,便携了幼童出了厅门,想必是去后院烧水。
借这空档,阿豪告诉我们,老头姓陈,那个幼童是他的孙子。我们刚才要说来买古董,老头连门都未必肯让我们进。呆会儿,他再回来,我们可以道明来意,反正水都烧开了,总得让我们把茶喝完再走吧。
我跟臭鱼一齐夸奖他老奸巨滑。
视线所及,前面有一大间是药房,层层叠叠尽是药柜。客厅在药店后面,面积不大,但是摆设装饰颇为清雅别致,我们三人坐在客厅的红木靠椅上喝茶聊天,臭鱼说起前两天看来的新闻,美军的阿帕契武装直升机在伊拉克被农民用步枪打了下来,大赞人民战争的厉害之处。
阿豪颇不以为然,说道:“一架阿帕契的火力,相当于第三世界国家整整一个反坦克旅团,但是这种高精尖的设备,有一丝一毫的操作保养失误就会酿成重大事故,倒也不见得是伊拉克民兵有多厉害,只是瞎猫撞上死老鼠而已。”
我们就此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后来扯来扯去也没分出个高下。
这时候响起脚步声,陈姓老头拎了壶水进来。
“我这荒野陋居,也没什么东西来款待几位,倒是自家饮用的一些茶叶,还算不错。今晚就拿出来算是招待几位客人了。”陈姓老者说。
我们三个赶忙站起来客气一番。
老者为我们冲茶,我们三个背后使眼色。阿豪先请老头在边上落座,然后,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阿豪说:“陈老不认识我了,数天前,我曾有幸来此拜访过您,并且,有幸从您这里买走了一样东西。”
老头闻言一怔,浑浊的眼睛盯着阿豪半天,脸色旋即阴沉下来。
老头说:“东西你已经买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阿豪涎着脸笑:“其实能买走您一样藏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我这两位朋友见了那盏五鬼夜行灯后,非要让我带他们来拜访您。我跟他们说,您是世外高人,一般的凡夫俗子,岂是想见就能见的。谁知我越这样说,他们俩对您老就越是崇敬,后来盛情难却,我便只能硬着头皮,带他们俩来见您。”
我跟臭鱼不住点头,满脸诚惶诚恐,心里把老头想成刘德华。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陈姓老者纵算一肚子气,但也不能用冷屁股贴我们的笑脸蛋。他脸色舒缓了一下,但语气仍然透着冷峻:“别以为我岁数大人也糊涂了,你们安的什么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们三个一起露出谄媚的笑,我还作羞涩状。
阿豪说:“您老慧眼,我们肚里这点花花肠子,哪能瞒得过您老人家。您这样的世外高人,早就视富贵如粪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再怎么进化也不能免俗。所以,您老看在我们冒着这么大雨,长途跋涉好几百里路的份上,就把您那些宝贝儿,随便让我们挑两件吧。”
老头无语,却用凌厉的眼神逐个扫视我们三个。老头的样子太怪了,根本就不像是现代社会里的人,穿着半长不短的蓝布袍,头发老长,后面用根小木棍扎起来,乍一看有点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电影里的落魄道士。也许这老头本来就是道士,道士分两种,一种可以结婚生孩子,所以有孙子也不稀奇。
这会儿,在他凌厉眼神的逼视下,我心跳加快,忽然有种想逃的欲望。
也许,我们跟着阿豪到这鬼地方来,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大凡那种为了追求外财而煞费苦心的人,大多不得善终。这道理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但偏偏当外财摆在面前,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那种诱惑。我们三个当然就是受不得诱惑的人,而且,如今坐在陈姓老头对面,已经如在弦之箭,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老头过了半晌,才轻哼一声,对阿豪道:“既然你已经来过我这里,规矩当不用我再多说。我这里古物不少,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虽然我不知道它们的身价,但看你们这些人,如扑火之蝶往我这里涌,我就猜到它们必定价值不菲。钱财对我这老头来说真是身外之物,如果你们要,给你们也无妨。但是,我有个规矩,来此买我古物的人,必须给我讲一个恐怖故事,讲得好了,我便卖一件古物于你,讲得不好,对不起,哪里来回哪里去,就算你再求我,也没有用。”
我忍不住插嘴道:“故事好坏是否有一个评判的标准?”
老头摇头:“我又不是考官,只是个听众,哪里来的评判标准?我听得高兴,那就是好。我听得无趣,就算你再巧舌如簧,也是枉然。”
这老头也忒不讲理了,故事好坏全都由他两片嘴皮子碰。如果他不想卖宝贝给我们,只消说句不好,便能把我们全打发了。我跟臭鱼苦着脸,都有些愤愤不平,但阿豪却已经连连点头,显然他早就知道老头的怪癖。
老头道:“快到半夜了,如果你们准备好现在就可以开始讲了。”
我们三个六只眼睛一齐眨巴了几下,最后还是阿豪首先开口:“他们是我带来的,还是由我抛砖引玉,先给您老人家讲个故事吧。” 第三章 无头男尸
阿豪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家庭,父亲早亡,只剩下母亲王氏带着十七八岁年纪的儿子。王氏靠给人缝缝洗洗赚些微薄的工钱供儿子读书,虽然日子过得寒酸,但是母慈子孝,母亲勤劳贤德,儿子用功读书,倒也苦中有乐。
王氏为了便于儿子进京赶考,便在京郊租了一所房子。里外两间,外带一个小院。
住了约有半月,这日夜里天气闷热,母子二人坐在院子里,王氏缝衣服,书生借着月光读书。忽然从大门外冲一个男人,身穿大红色的袍服,面上蒙一块油布,进得门来,一言不发,抢过儿子正在读的书本就冲进里屋。
母子俩大惊失色,以为有歹人抢劫,但是家贫如洗,哪有值得抢的东西?但是那红袍人进了里屋久久也不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进屋观看。
但是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只有里外两间小房,并无后门窗户。王氏发现里屋床下露出一角红布,那人莫非躲在床下不成?
书生抄起拴门栓用的木棍,和母亲合力把床揭开,床下却不见有人,露出的那一角红布原来是埋在床底的地下。王氏用手一探埋有红布的地面,发现仅有一层浮土,便命儿子把土刨开,看看那红布究竟是何事物。
书生只挖了片刻就挖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大木箱子,箱子被一把铜锁牢牢锁住,无法开启。书生年轻性急,用锤子把锁砸开,箱子里面金光闪闪,竟是满满一大箱金元宝。
母亲王氏大喜,认为这是上天可怜她母子二人孤苦,赐下这一大桩富贵来。只是这笔财太大太横,母子二人都不免心惊肉跳。王氏生来迷信,便从箱中拿出一锭元宝,让儿子去城里买上一个猪头,作为供品祭祀天地祖先。又把箱子按原样埋回床下。
如此折腾了一夜,此时天已将明,城门刚开,书生拿了金子,便去城里买猪头。到了城内马屠户的肉铺,见刚好宰杀了一口大肥猪,血淋淋的猪头挂在肉案钩子上。儿子拿出金元宝交于马屠户说要买猪头祭祖。
马屠户见这么一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书生拿出好大一锭元宝,觉得十分古怪。但是古代人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纵然穷酸落迫,但是到哪里仍然都被劳动阶层高看一眼。马屠户虽然奇怪,但是并没有认为他这钱来路不正。便把猪头摘下来递给他。
书生出来得匆忙,并未带东西包猪头,血淋淋的不知如何下手。马屠户见他束手无策,觉得好笑,便拿了自家用的一块油布把猪头包上。书生谢过屠户,抱了猪头便往家里赶。
那京城重地,做公差的最多,有几名公差起得早,要去衙门里戍职,见一个穷秀才抱着一个血淋淋的油布包,神色慌张,急匆匆地在街上行走。
公差眼毒,一看此人就有事。于是过去将他拦住,喝问:“这天刚蒙蒙亮,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书生昨夜得了一大桩富贵,正自心惊,被公差一问,顿时惊得呆了,支支吾吾地说是赶早进城买个猪头回家祭祖。
公差见是如此老实年轻的读书人,就想放他走路。书生正要离去,一个年老的公差突然说道:“你这包裹里既然是猪头,不妨打开来让我等看看。”
书生心想猪头有什么好看,你们既然要看,就打开给你们看好了,不想打开油布,却哪里有什么猪头,里面包的是血肉模糊的一颗人头。
众公差大怒,稍微有些大意,险些被这厮骗过了。不由分说,将书生锁了带回府衙。
京畿府尹得知情由,向书生取了口供。把卖肉的马屠户和王氏都抓来讯问。
马屠户一口咬定,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书生,而且今日身体不适准备休市一日,不曾杀猪开张。
又差人把书生家中床下埋的箱子取出来,里面也没有什么金珠宝贝,上面满满地装着很多烧给死人用的纸钱纸元宝,在箱子底下是一具身穿红袍的无头男尸,男尸手中紧握一本书,正是昨晚书生在院子里读的那本。
经杵作勘验,无头男尸同书生所抱的人头系同一人。死者口鼻中满是黑血,应为中毒而死。
府尹见此案蹊跷异常,便反复验证口供,察言观色,发现那王氏母子并不似奸诈说谎之徒,反而马屠户看似神闲气定,置身事外,却隐隐显得紧张焦急。
府尹按口供述,盘问马屠户:“书生说用一锭金元宝向你买猪头,你说早上刚开市,没有散碎银两找钱。于是他便把金元宝留在你处,约定过两日来取买猪头剩余的银两。可有此事?”
马屠户把头连连摇头:“绝无此事,自昨晚以来小人一直在家睡觉,小人老婆可以作证。”
府尹命办差官前去马屠户家里仔细搜查,在其家肉铺中搜出一锭金元宝。府尹再问,马屠户无言以对,只是摇头,连呼:“冤枉。”
当日办差官又从王氏家不远的河边找到一柄屠刀,杵作检验死尸,确认人头就是用此刀割下,经马屠户邻里辨认,确为马屠户所有。府尹命给马屠户施以酷刑,马屠户承受不住,只得招认:
一月前,马屠户去城郊采购生猪,因为回来得晚了,城门关了进不了城,只得与一山西客商共同借宿于一处空宅之中。马屠户见财其意,便下毒谋害了山西客商,又用杀猪刀割下了山西客商的人头,把死尸埋在屋里床下,凶器与人头扔在房后河中。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冥冥中却有天网恢恢。
阿豪故事讲完,陈姓老者稳当当坐那儿,眼睛微闭,似乎还在玩味阿豪故事中的情节。他不吱声,阿豪便只能眼巴巴等着他说出判定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阿豪忍不住了,怯生生地问:“您老觉得怎么样,刚才那故事。” 老头睁开眼,神情呆板,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头对着我跟臭鱼道:“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我跟臭鱼面面相觑,这老头既然问,我们肯定不能不说。其实我觉得阿豪这故事挺一般的,稍微看过一点古代探案小说的人,都能随口说上一大堆来。而且,阿豪的这个故事让我觉得怪怪的,他上回单独前来,故事说得又长又有趣,但这回,简直就像小学生交作业一般,敷衍了事。难道他这趟来,纯粹是学雷锋,替我和臭鱼带路,自己压根就没打算再从怪老头那里买点什么?
我还没开口,臭鱼先说了:“我觉得这故事挺有趣的,相当于死者自己想办法报案,而且自己还给自己准备了多半箱子纸钱。以前看过京剧《乌盆记》,也是说谋财害命,受害者的尸体被碾碎做成了瓦盆,瓦盆中的冤魂求人带他去找包公告状。跟阿豪讲的故事差不多。”
我接过来说:“这个案子我好像以前也听过,是在包公案的评书里讲的,和阿豪所说的大同小异,只不过是包公最后用阴阳枕审问了受害者的亡魂,才查得水落石出。其实这种公案故事多半是后人演绎出来的,为的是突出官员的英明,宣扬因果报应,好让老百姓不办坏事,也是政府愚民的一种手段,当不得真的。”
阿豪转头问什么是阴阳枕,我说:“传说包龙图日断阳,夜断阴。晚上睡觉枕在阴阳枕上,就可以到阴曹地府断案了。如果真是这样,能让死人开口说话,这世上也就没有悬案了。”
阿豪说:“这种奇案还是有的,只是古代办案技术手段落后,有些案件无法自圆其说。所以扯上些神鬼显灵的事,以便服众。在当时冤魂显灵也是一种重要的呈堂证供。”
臭鱼说:“我听老一辈的人讲,凡是命案,不管过多少年,没有破不了的。”
阿豪总喜欢和臭鱼开玩笑,他们俩人一向以互相贬低对方为乐趣,就算当着外人面也不例外。阿豪不屑地冲着臭鱼道:“那倒也是屁话,我还是那个观点,这些都是为了让人们不要杀人,在道德上把人约束住了。不过从古到今也不知道发生了几千万起凶杀案,看来这些与人为善的价值观对人类的影响不大。人性的原则在财色的诱惑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没有结果的凶杀案多了,更有些恶人光明正大地乱杀无辜,也没见他们有什么报应。”
臭鱼问我的观点,我说:“杀了人不一定有报应的,不过我很愿意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世人如果没有了道德观念的束缚,连因果报应都不能相信,那这社会和地狱就没什么区别了,那就该人吃人了。”
臭鱼点头说:“听你们这么讲,我也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一件悬案的记载,悬案就是没有结果的命案,这件公案在清代野史笔记中多有记载,看来绝对是确有其事,不然不会流传这么广,这比阿豪那演绎小说里出来的案件真实得多,我讲给你们听听”
我没吱声,阿豪冲他翻个白眼:“你着什么急呀,你总得让我知道我那故事过关没有吧。”
我们三个一齐再度盯着陈老头。
陈老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在听我们三个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他摇摇头,叹口气:“说这样的故事,根本就是在唬弄我老头子。”
阿豪听完立刻沮丧地向后仰坐到椅子上。
臭鱼身子往前倾了倾,脸上堆着笑冲陈老头说:“现在轮到我讲了吧?”
陈老头好像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是摆摆手,示意臭鱼开始讲故事。
臭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站了起来,开始讲他的那个故事。 第四章 古代疑案
臭鱼讲的故事——
清朝的时候在山左县有个妇人,不知其名姓。有一日从娘家回来,丈夫因为有事在身,便使其弟去接嫂子。
妇人骑了一匹黑驴,弟步行在后。路过一处深山老林,妇人尿急,命弟牵驴,自己走到树林里去解手,没走几步,发现几株老松树和怪异嶙峋的岩石环绕着一处荒坟,很是僻静。
妇人憋不住了,就在坟边小解,解后束衣,发现里面穿的红裤衩没了,可是在解手时明明还在啊。
妇人大惊,在周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阿豪听了大笑:“清朝女人穿内裤吗?”臭鱼解释说:“我也不知女人内衣在古代怎么说,反正你们知道就行了,别太较真了。”我说:“古代人穿的那个好像叫肚兜。”阿豪臭鱼都连连点头称是。)
其弟在外边催促,妇人无奈只得放弃寻找,幸好衣服很长,不至于露了庐山真面目。出了树林骑上黑驴,匆匆而返。
回到家后,私下里把此事告诉她的丈夫,丈夫吓得面如土色对她说:“这件事你知我知,切不可再对其他人讲起。”
妇人不敢再说,但是始终不解其中缘故。
到了晚上熄灯睡觉,二人躺在床上,丈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鼾声如雷。妇人想起白天的遭遇,非常害怕,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忽然听到屋顶有物震响,声音很大,好像是一块大石落下。妇人害怕万分,连忙呼唤丈夫起来查看,但是连喊带推,丈夫始终一动不动。妇人点上灯烛观看,发现一把锋利如霜的刀插在其夫胸口,刀插得很深,拔都拔不出来。
妇人大惊,嚎啕大哭。家里人闻声赶至,发现房间门窗关闭得完好无损,都怀疑是妇人谋害亲夫。于是抓住妇人到官府告状。
官府讯问妇人,那妇人一时受惊过度,不能开口讲话。直到第二天才略微镇静了一些。妇人便把在林中丢失内裤一事禀告官府。
官府命令验看那处荒坟,只见磊磊高冢,松树俨然,没有任何挖开过的迹象。
把墓主招来质问,墓主说坟里埋的是家中的一个小女儿,年仅十一,因患病不治而亡,埋在此处已经十五年了。家里只是每年春秋时节派人来扫墓,其余的事则一概不知。
官府告之墓主人案情经过,要求挖坟开棺查看。
墓主坚决不肯,官府无奈,只得强行动手挖坟。
几名衙役杵作一起动手,把棺材挖了出来,打开一看,众人无不愕然。
那棺里并没有少女遗体,却有个少年和尚,赤身裸体躺在其中,头上正盖着妇女遗失的红色内裤。胸口上插了一柄锋利匕首,血迹殷然如新。
详细走访周围的寺庙,都说没有这个和尚,也无人报官有失踪的少年僧人。
案情重重疑难困苦,官府多次勘察无果,只能悬为疑案。
我正听得投入,没想到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完了。
阿豪心细,问臭鱼:“你中间说,丈夫听了他老婆讲丢失红裤衩的事之后非常害怕,晚上就被杀死了,会不会这个丈夫就是杀和尚的凶手?”
臭鱼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过的几本书上都没有结果,不过妇人的丈夫听了在坟边丢失内裤的事之后确实吓得面无人色,这是书上的原文,我记得很清楚,至于他为什么不觉得奇怪或者愤怒,而偏偏是吓得面如土色,这其中很值得推敲。”
我赶紧“嘘”了一声,怕这二位推敲起来没完没了,耽误了正事。
臭鱼立刻想到了讲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赶紧一把推开阿豪,可怜巴巴地瞪着陈老头,等他的判决结果。
陈老头叹了口气:“你这故事光有悬念,却没有答案,怎么能让我满意?”
臭鱼急了,分辩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有很多找不到答案。”
陈老头哼一声道:“我让你讲故事,又没让你跟我说道理。你这故事,当真无趣得很。”
臭鱼张口结舌,我看到他眼珠子都气得绿了。他的脾气属驴的,要照他平日的性格,肯定早就破口大骂了。陈老头的做法也委实有点过分,故事听完了,根本不加点评,只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判定生死。要不是因为知道他藏了一大堆宝贝儿,只怕我这会儿,也要对他恶语相向了。
但是,我还有一次机会,我当然不愿意就此放过。
我赶紧拉了臭鱼一把,冲他使劲眨巴眼。臭鱼一向听我的话,所以,他寒着脸也缩回了身子。
陈老头连听了两个觉得无趣的故事,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他打个哈欠,指指我,说:“你自己觉得你的故事比他们俩的怎么样?如果都是那种道听途说的货色,不说也罢。”
阿豪和臭鱼脸上都有了愠色,我赶忙抢着道:“他俩说的故事,其实都是前奏,都是绿叶,用来陪衬我这红花的。您老别着急,喝口茶养养神,慢慢听我说故事。”
老头点点头,道:“希望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第五章 界龙公墓
瞅老头那副倚老卖老的丑恶嘴脸,我也有上去打他个鼻青脸肿的冲动。但我脸上还是带着动人的笑容,开始讲我的那个故事。
在和臭鱼阿豪合伙做生意之前,我在一家私企打工。公司的老总叫张涛,是山东清河人,他家祖上都是卖牛杂碎的,年纪比我大个两三岁左右。他早先跟了同乡的一位大哥在海南做房地产,后来海南房市崩盘,那位大哥去了缅甸开赌场,张涛卷了一部分钱自己到上海做生意。
张涛喜欢和公司里的员工称兄道弟,不喜欢别人叫他张总而要称其为“张哥”。
说实在的我对这个人真没什么好感,觉得他的作风和经营策略都充满了小农思想和实用主义。换句话说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做大事的人,很小气,没眼光,缺少必要的魄力和智商,经常拖欠员工的薪水。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涛对我很器重,从没拖欠过我的薪水,而且公司的一些重大决策都和我商量,我想总不会是因为我也姓张吧?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中午的时候张涛神秘兮兮的找到我,说今天中午要请我到外边吃海鲜。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家伙肯定要找我有事,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古人云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他这种小气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请我吃海鲜,只是不知他找我想做什么,我也不理会,且吃了他的再说。”
张涛开车带我去了浦东新区世纪大道上很奢侈的名豪鱼翅城。
我也不问他找我吃饭所为何事,埋头只管吃喝。
张涛给我满上一杯酒说道:“老弟,咱们公司也就你是个人才,你刚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脑子好使,而且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向都守口如瓶,你很有前途啊。”
我嘴里塞了一大块鲍鱼,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几声,心中盘算:“你把我抬得越高,越是要让我给你当枪使,我是何等样人,岂能被你这土老冒儿几句好话一熏就晕菜。”
张涛自己也喝了两杯,边喝边说出一件事,我听了几句,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原来张涛在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叫王雪菲,张涛看她的第一眼就死心踏地的爱上了她,豁出血本去追求了一年多,对方总算是答应了嫁给他。
可是最近王雪菲和他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有时约会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不说,总是一个人出神发呆,对年底结婚的事也不再提起。
张涛想她可能另有新欢了,不由得又急又妒。追问王雪菲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是不是和别的男人好上了?
王雪菲连表情都没有,只是抬起了头似乎是在观赏天边的浮云,对张涛的话听而不闻。
张涛对我讲了这些就不再说话,连喝了几杯闷酒。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把话接过来,然后就要我为他办事。我才不会上当,我故意说:“张哥,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既然是那种不懂得男人价值的坏女人,就随她去吧。凭你这么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又有这么慷慨轻财的器量。何愁找不到个好老婆?日后必有良缘,今日一时失意,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张涛可能有点喝多了,动了感情,眼泪汪汪的说:“老弟,哥哥就拿你当亲兄弟一样,不怕兄弟笑话,什么事都不瞒你,我他娘的就认准了王雪菲了,没她我不能活了。我想求兄弟你帮个忙,你下班之后,晚上悄悄地跟着王雪菲,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在跟哪个野男人私会,他娘了逼的,要是真这样,我非插了那小子不可。”
我心说这不是让我当私人侦探吗,这缺德事我可不能做,连忙推辞:“张哥,这事关重大,我又没当过间谍,要是万一办砸了,那不是给您耽误事吗。”
张涛从手包里摸出厚厚的一大沓钞票塞在我手里:“现在世道艰难,开个公司实在不容易,每天晚上我都要出去和客户应酬,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不得不跟老弟你张这个口,务必务必,千万千万,要答应帮帮我这个忙,你一定要找点确凿的证据出来,事成之后,做哥哥另有一番酬谢。”
我心中有两个难处,其一,此时此刻这件差事是万难推托,毕竟是在人家的公司里打工,饭碗是张涛给的,他让我做的事我不肯做的话,日后也不要在他的公司里混了。
其二,即便是接了这件差事,但是如果说什么也调查不出来,在他眼里我就是无能无用之人,也不要想升职加薪了。就算调查出一些情况,找到了他未婚妻跟别人偷情的证据,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日后也不能容我继续留在公司里做事了。
我答应帮他的忙也要被炒鱿鱼,不答应帮忙也是一样的下场。还不如我现在就辞职了事,省得日后麻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摆地摊。凭我的本事,还怕找不到工作么?
不过我看张涛这么一个男人哭得两眼通红,而且一直以来,他为人虽然不好,但对我倒也确实不错,我若不帮他这个忙,岂不是被别人看成无情无义之人?也罢,管他炒不炒我鱿鱼,就给他当回枪使吧。
我头脑一热,就接受了张涛的委托。答应他一个月之内找到证据。于是我每天下班之后,就开车到西环一大道的鸿发家园王雪菲住处观察她的动静。
这时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臭名远扬的狗仔队了,为了搜集一些证据,我准备了望远镜,照相机,录音机等装备,还买了一张假身份证和一张假警察工作证以备不时之需。并找朋友换了一辆旧的白色富康,这种车非常普通,停在哪都不起眼。
当我第一眼看到王雪菲的时候,我明白了张涛的感受,她比照片上更有魅力,确实是个让男人牵肠挂肚甚至连魂都被勾走的女人。她身材虽高却十分苗条,容貌极美,脸上画的韩国魔幻妆,这种妆色彩很浓重,更衬托得肤色白腻滑嫩。
张涛说她三十岁了,在我看来,她也只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真是驻颜有术,不知道用了多少名贵的美容产品。
不过她的美显得太与众不同了,也许应该说是美得与世俗的社会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受人之托,我真不想和这个女人扯上任何一点关系,因为我有种直觉,这个女人是个有很多秘密的女人,而且是个很危险的女人。任何想接近她的男人都如同是扑火的飞蛾,有去无回。
我观察了一个星期,发现王雪菲每天晚上六点半前后,就从家里出来。 她有一辆经典款的全红甲壳虫,那是张涛给她买的,不过她却一直没有开过,每次出门都是步行,或者坐公交。我在后面跟踪,看看她都去哪里,逐渐发现了一些她生活上的规律。
她每周一三五这三天,都要在晚上去黄楼镇界龙宾馆住上一晚。其余时间则是逛街买衣服,不与任何人交往说话,从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或者熟人。
我估计那宾馆多半就是她和情人幽会的场所了。不过不晓得她为何要大老远地跑到郊县去,市里有那么多宾馆酒店却偏偏不去。
难道是怕被张涛知道?只是订了婚,又没正式结婚,应该不是因为这个。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在花张涛的钱,担心被发现私情断了财路,看来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
另外还有一个发现,和王雪菲住在一起的有个十五六岁的弱智少年,整天穿得破破烂烂,拖着两条青绿色的大鼻涕在外边到处玩耍,深夜才回王雪菲家里睡觉。
我问过张涛,他说王雪菲没有亲戚,是个孤儿,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看来是她好心收养的流浪儿。
我决定先从这个弱智身上着手,他和王雪菲整天住在一起,多多少少应该知道她的一些情况。
这天傍晚六点我等王雪菲离开家之后,在楼下找到了蹲在地上玩屠杀蚂蚁的弱智,我走过去蹲在他对面跟他一起把蚂蚁一只只的用手指碾死。
弱智见我和他一起玩,很是高兴,抹了抹鼻涕对我傻笑。
我见时机成熟了,就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他:“我是阿华,别人都叫刘德华,你叫什么名字?”
那弱智不知道我信口开河,以为我真的叫刘德华,不过他可能也不知道刘德华是谁,吸着鼻涕对我说道:“我小名好像叫宝石,别人都叫我傻宝石。”
我跟他闲扯了几句,傻宝石说话还比较有条理,我觉得他其实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白痴型智障,只是比起同龄人笨了一些,其智力应该属于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他这是人傻心不傻。
我问道:“宝石,我看你跟一个漂亮姐姐一起住,她是你什么人啊?”
傻宝石只顾低着头杀蚂蚁,捏死十几只之后才想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哦哦,那是三姑,我没家,在街上讨饭吃,三姑看我可怜,就带我回家。”
我心中暗想王雪菲外表冷艳,想不到心地很好,看这流浪儿可怜就带回家,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只是不知她为何自称三姑?排行第三?还是有别的含义?
我问傻宝石:“你三姑有男朋友吗?”
傻宝石听不懂什么是男朋友,我给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懂。
我继续问傻宝石:“三姑带你回家做什么?”
“给我好吃的,晚上让我和她一起睡在软床上。”傻宝石靠过来小声在我耳边说:“三姑是神仙。”
我心中觉得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郑重地表示对傻宝石的话十分赞同:“三姑长得这么美,当然是仙女了。”
傻宝石见我相信他的话,十分开心,接着说道:“她是神仙,怎么会不美?每次月亮圆的时候,三姑就去楼顶脱光衣服飞到半空对着月亮跳舞。”
我听得头皮发麻,心想:“这傻小子满嘴跑火车,但是傻子是不说谎的,那是连傻子都知道的。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呢?我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装傻我不可能看不出来。”
暮霭苍茫之中,我看见傻宝石两眼发直,傻呼呼的没有任何狡诈神色,绝不是在说谎骗人。
傻宝石看我不说话,就自言自语:“三姑不让我说的,我给忘了,被三姑知道了我又要挨针扎了,很疼很疼的啊。”说完不停地揉自己的屁股。好像回想起来以前扎针的痛苦。
我听出他这段话里隐藏了不少信息,就问道:“三姑会打针吗?我倒不知道她曾经做过护士。”
傻宝石可能是想起王雪菲说过不让他跟别人讲自己的事,否则就折磨他,很是害怕,摇摇头不肯说。
此事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现在若不问个明白,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我哄骗傻宝石:“宝石,你放心吧,你跟我说的话我绝对不跟别人讲,咱们两个人是好朋友,好朋友是要掏心窝子的,这叫肝胆相照,任何事都不可以对朋友隐瞒,否则以后没人愿意做你的朋友,也不会有人陪你玩了。”
傻宝石有点动摇了,看来他很担心没人跟他一起玩。
我继续巩固战果:“我刘德华发誓,绝对不会把你跟我说的话泄露出去,否则就让刘德华永远没有鸡腿吃。你告诉我三姑怎么给你打针,我就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傻宝石见我发誓发得诚恳,又听到有肯德基吃,终于说了出来:“三姑肚子里有根刺,扎到人疼得要死。”说着把裤子脱了,让我看他的屁股。
傻宝石的左边屁股好像是被巨大无比的毒虫所蛰,又红又肿。
我暗暗心惊,心想:“月圆的时候脱光了衣服去楼顶跳舞?肚子里有根刺可以刺人?那是人类能做到的吗?傻子的话实在难以理解。他所说的究竟是针还是刺?那针会不会是用来静脉注射吸毒的?”
我想不出结果,又盘问傻子详情,傻子翻来覆去也只是这几句对答,而且这家伙说话太没水平,讲了一大堆,基本全是废话。看来他嘴里确实没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了。 既然答应了傻子吃肯德基,说话当然要算数的。如果对一个傻小孩都不能守信用,那干脆不要做人了。
于是我带着傻宝石找了家肯德基让他吃了个够,并嘱咐他今天的事绝对不要泄露出去一个字。否则我也把他说的话到处传播,让他屁股上再挨几针。
傻宝石最怕打针,满口答应,并发誓说如果泄露出去,让傻宝石一辈子没有鸡腿吃。
我知道这个傻子嘴不严,稍微用点威逼利诱他就会说出去,不过我也不怕,让王雪菲去找刘德华算账好了,我是绝不认账的。
傻宝石的话真是云山雾罩,我越想就越是不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果然还是要亲眼看看才能明白。
转天正是星期三,我估计王雪菲惯例要去界龙宾馆,便提前开车到界龙宾馆等候,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拍到几张她和情人幽会的照片。
我到宾馆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时间还早,我就在周围转了一圈,界龙宾馆的规模相当大,大门前一条林荫大道,古柏森森,清幽欲绝,整个主楼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经过半个世纪的风吹雨打,显得有些残旧。门面装修的却甚是奢华气派,地面上铺着猩猩红的地毯,大大的霓红灯字号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大门对面有一家卖酒酿丸子的小吃店,我进去吃了两份,店主老夫妇十分热情,招呼得很周到,我平时虽然不经常吃甜食,但是感觉这里的酒酿丸子比城隍庙的要好吃许多。
正想再吃一份,发现王雪菲到了,我连忙买完单跟上去,尾随着她进了宾馆。
在宾馆前台,服务员问我是不是要住店,我说我是去找个人,就问了王雪菲住几号房,服务员查了一下,告诉我是三楼311。
我没乘电梯,从楼梯上了三楼,长长的走道中站着一个年轻的男服务生,见我过来,就主动过来询问:“先生,您住几号房间?”
我看了他一眼,他左胸前别着个号码牌311,我想这号码真有意思,和王雪菲住的房间号一样。我掏出假警察证件对他晃了晃,答道:“我是公安,查点事,你不要多问,也别多说。明白吗?”
服务生看都不看我的假警察证件,只是盯着我的脸,就像是见到什么离奇的东西,看个没完。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看什么?没见过警察是怎么着,跟你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服务生说:“表弟,你怎么也来了?姨父和姨妈身体好吗?”
我被他气乐了,心想:“我家的亲戚屈指可数,哪里有什么表哥,再说这服务生年纪比我小了不少,怎么能是表哥,真是乱认亲戚。”
311服务员又对我说:“表弟,你怎么来这里玩?就赶快走吧,这地方很乱的,不太好。”
我想他可能是认错人了,这小子既然认我做表弟,我正好将错就错利用这种关系打听一下王雪菲的事情。便没接他的话,反问道:“表哥,我跟你打听个人,住311号的大美妞儿你见过吗?她是不是经常来这过夜,她跟谁住一起?”
311说:“见过的,她在这家宾馆长期包了房,每星期都来三天,而且固定住在311,风雨无阻。她是你女朋友吗?我劝你还是离她远点,那种女人你是养不起的。”
我假装真诚无比地恳求:“我就喜欢她怎么办呢?感情这东西很怪,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表哥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个忙,我要确定了她确实是另有情人,就死心了,以后绝不会再找她了。”
311服务生见我说得真挚,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谁让咱俩是亲戚,她房里确实有不少男人进进出出,我不知道哪个是她的情人。你说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我拿出个小型录音机递给311服务生:“你借机进去收拾房间,顺便把这个东西打开,藏在房间里,千万别让她发觉。”我又拿了两百块钱塞到他手里:“不能让表哥白忙活啊,明晚这个时候我来取,到时再给你两百。”
服务生跟我推辞了几句,见我执意要给钱,只得收了,我便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觉得今天的事实在是顺利得异乎寻常,没来由地冒出个表哥,真是又好笑又奇怪。只要那个服务生把录音机打开藏好,那么明天就能拿到王雪菲背着未婚夫偷情的证据了,这事总算是对张涛有个交代。
但是我又有种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能了结,自己已经被搅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难以自拔,越陷越深。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傻宝石的模样,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隐隐感到十分不安。宝石虽然傻呼呼的,但是朴实真诚,我对他印象不坏,现在的时代是个越认真越热血就越被看成是白痴的时代,社会上的人虚伪油滑,我倒喜欢傻宝石性格的真实不假。
我决定去看看傻宝石,绕了一大段路到了王雪菲住的小区。平时这个时候傻宝石都在附近玩,今天我在小区里转了三四圈却始终没见到他的踪影。
我问了小区的一个保安,保安摇头叹气:“那个傻孩子真是可怜,今天早晨被一辆拉煤的卡车压死了,人都压扁了。”说完一边指路边的一个弯道:“你看,事故现场的血还没干。”
我顺着保安指的地方看去,虽然天黑,但是在路灯下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清晰可见,从这么大的一片血迹中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车祸的惨状。
我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的死会不会是昨天我和他谈话有关?
想起傻宝石傻呵呵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发酸。这家伙可能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享受过真正的幸福,孤苦伶仃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生活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最后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容貌俊美锦衣玉食,精神和物质都极其丰富,可以尽情地享受人生。也有很多人,就连生存所必须的物质资源都极度缺乏,如果说人类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那么冥冥之中,人格的高低贵贱痴傻美丑又是由谁来安排的?究竟有没有规则,如果有规则,这种规则是谁制定的?如果这些事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心里很不好受,胸口如被刀剜。直觉得身上燥热难耐,把西装脱了,领带扯掉,拎着衣服在街道上盲目地乱走。
走出两个路口,见前面是一家金碧辉煌的唐宋大酒楼,这时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多,正是吃饭的时间,酒楼门前停满了各种高档汽车,门前站了两个穿旗袍的漂亮门迎接待食客,里面人头涌动交杯换盏,热闹非凡。
我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两份酒酿丸子,腹内十分饥饿。不过我一向对这些人多的高档酒楼没什么兴趣,只想去前面找家小馆子胡乱吃点东西。
忽然酒楼门前一阵骚动,酒楼的大堂经理拉着一个新疆小孩的耳朵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那大堂经理连骂带打:“小赤佬,跑来这种地方要饭,找死是不是?”
左手揪着小孩的耳朵,右手一记耳光,打得新疆小孩鼻血长流。又骂道:“你这脏兮兮的样子,给客人添恶心是不是?”说完一脚踹在小孩肚子上,把他踹到门外街上。
我平生最恨仗势欺人,持强凌弱。心想这小孩只是在里面要饭,又没偷东西,你赶他出来也就是了,何必下狠手打人。
我过去把新疆小孩扶起来,把他领到路边人少的地方,见他鼻血流个不止,我没有手帕纸巾之类的东西,就把衬衣口袋撕下来帮他堵住鼻子止血。
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去过几次新疆,我问那孩子:“你会说汉语吗?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我说:“我嘛,阿斯满江嘛。”
我笑着说:“我知道,新疆男孩的名字都要带个江,这个‘江’就说明是有气质的男子汉。你是不是饿了?”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给他。
阿斯满江接过钱,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递给我:“英吉沙小刀,送给你的嘛。”
我知道这种英吉沙是新疆男子在出门远行的时候,家里长辈都要送他一把随身短刀,表示预祝一路平安吉祥,就像是汉族的吉祥物一样,从意义上来说是十分贵重的。
我说:“这刀很贵重,我不能收,你好好留着吧。”
阿斯满江不肯,死活都要我收下,我推辞不掉,只能收了。阿斯满江说他是跟家乡的几个大一些的小孩一起来内地的,他们都去偷东西,阿斯满江的家里世代都是阿訇,不肯做有失尊严的事,但是没有钱,找不到活干,只能到处流浪要饭。
我见他可怜,又想起死掉的傻宝石和他年纪相仿,动了侧隐之心,于是拿出钱包,里面大约还有一千多现金,我只留下几十块零钱,剩下的都给了阿斯满江:“这里的生活不适合你,买火车票回家去吧,家里的妈妈还等着你呢。”
跟阿斯满江分手之后,我站起来想走回去取车回家,却发现酒楼的大堂经理在门前看着我直翻白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这家伙,多管闲事,而且给一个新疆小崽子那么多钱,真是有病。”
他要不对我翻白眼还好说,我一看他这种势利小人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我正好要找地方吃饭,今天要不吃你个人仰马翻,姓张的就不是站着撒尿的。”
当下更不多想,迈步就进了酒楼。那大堂经理见我进来吃饭,马上换了副面孔,陪着令人肉麻的笑容把我请进里面。
我挑了张空位坐下,服务员小妹很快就倒上茶来,把菜单递给我,并介绍说:先生来的蛮是时候的,今天刚好有新鲜的龙虾,咱们这的三吃龙虾远近闻名,南京苏州都有很多客人慕名而来,还有三文鱼……”
我一摆手打断她的废话,也不看是不是喜欢吃,就指着菜单上最贵的菜点了七八个,又要了两瓶好酒。大堂经理在旁边看了,虽然觉得我举动奇怪,一个人吃饭点这么多菜,但是他看见我刚才给新疆小孩很多钱,出手大方,觉得我肯定是个有钱人,也就不去多问,自去招呼其他的食客。片刻之后佳肴美酒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我看了那大堂经理的举动,觉得好笑:“你只看见我给那小孩一大把钱,却不知道我钱包里只剩下了五十多块零钱。”
不一会儿吃得酒足饭饱,觉得身后站着的服务员小妹十分碍事,就打个响指把她叫过来,吩咐她给我再加一份鱼头酸辣汤。
服务员小妹也是没什么经验的,没看出来我肚子撑得溜圆,哪里还喝得下汤。她转身去取汤。我一瞥眼之间,只见周围的人都各忙各的,没人注意我,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剩酒,心中暗道:“张某去也”抬腿就往外跑,还没等大堂经理和服务员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穿过了一条马路,到了十字路口拦了一辆出租,随着出租车开动,路边的街灯不停地向后掠过,心中充满了活着穿越敌人火力封锁线的喜悦。只是吃得太多,肚子有点闹腾,心想下回跑路就不能吃这么饱了,正想着,只觉肚里翻江倒海,酒意上涌,赶紧把车窗摇开,哇哇哇地吐了一路。
此后一夜无话,第二天晚上我下班之后,直接去了界龙宾馆,我那表哥果然不负所托,事情办得极其圆满,把录音机交还给我。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把磁带装进车里的音响中从头播放,发现录音效果不太理想。
从磁带中所录的声音听来,昨天晚上在王雪菲的房间里,的的确确还有一个男人,只是王雪菲的声音十分清楚,那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难以分辨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虽然不知道那男子说话的内容,但是根据王雪菲的话语推断,前半段两人一直在说话,就如同平常两个人闲聊,都是谈些琐事,无关紧要,也无非就是晚上吃的什么,新买了什么衣服化妆品之类的事情。
后半段两人可能上了床,不时地传出王雪菲放荡的笑声和呻吟,我正听得骨头发酥,录音带却到头了。 我想凭这盒录音作为证据,如果交给张涛,似乎欠缺了一点说服力。因为声音质量实在太差,虽然像是有个男声,但是每到他的声音就似乎受到了信号干扰,刺啦刺啦的模糊不清。
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我有个好朋友叫刘永利,外号“抄子”,他在电视台做调音师,他那里有很多专业的录放设备,我去找他帮忙,看看能否把这盒录音带的杂音消除掉,把原音还原出来。
提前打了个电话到抄子的单位,约了时间过去。
抄子先听了一遍磁带,笑着说:“你又想敲诈哪个富婆啊?把人家开房偷情的声音都给录下来了,你也太缺德了。”
我说:“我哪损得过你呀,你是专业人士,你要去了,就不录音了,就该现场视频直播了。那损招你又不是没用过。”
抄子嘴上跟我聊天,手中不停地忙活,把录音转到了电脑上,看了一会,突然不再说话。
我问他怎么了?
抄子说:“这录音很怪,你确定是在宾馆的房间里录的吗?那房子有多大面积?”
我也没进去过王雪菲开的311房,凭经验说:“怎么着也有二十平米吧,四星的宾馆,双人间不会太小。”
抄子说:“那就奇怪了,我不跟你说得太专业了,我简单地给你解释一下,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声音从人体中发出,肯定会在四周的墙壁上产生声波的反射,声波会一层一层逐渐地减弱,空间的大小决定了声波反射量的长度。你这盒录音带中的录音,从声波的反射长度上看,录音的空间只有一只手掌大小。”
我说:“会不会是录音机藏在什么狭小的空间里录的?”
抄子摇头说:“绝对不会,如果是隔着东西录音的话,那种情况声波不是向外扩散,而且会有回声。不过这个女人的声音倒是正常的,应该是在一间十五平米以上的房间里发出的。”
我又推测:“男女两人的声音是不是后期合成的?”
抄子说:“你开什么玩笑,这两人的声音虽然不像是在一个空间里发出的,但是这段录音完全没有任何合成加工过的迹象。如果中国有人能合成这么无懈可击的录音,他早就被美国情报部门挖墙角挖走了。”
毕竟隔行如隔山,抄子虽然已经尽力用最通俗的语言描述录音的情况,我还是只听懂了一小半。我干脆就直接问他:“你能不能把这里面男声的干扰过滤掉,还原本来的真实声音?”
抄子苦笑着说:“我也算是专家了,但是这活,别说是我,就是把全世界的专家都找来,也没戏啊。”
我感到很失望,看来前一段时间的工作都白做了。我又想起一件事:“抄子,如果让你来解释这段录音为什么会录得这样奇怪,你怎么解释?”
抄子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句的回答道:“如果让我说,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男人的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
抄子的话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我认为他当时只是在开玩笑,事后我和他谈起这件事,他说当时确实是随便说说,因为没有理论依据能解释。
为了进一步取得证据,我在周五晚上带着照相机守候在界龙宾馆大门前,从晚上七点一直等到九点连王雪菲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一段熟悉的手机和弦响起,看来是有人给我来电话了。我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张涛的号码。
我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边,站在外边接通了电话。
张涛在电话中问我最近的调查工作进展如何?
我说不是很顺利,有不少预想以外的阻力。
张涛说:“兄弟你别着急,这事确实不太容易做,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当哥哥的忘不了你的好处。”
我一听这话乐了,我说:“张哥,你看过《勇闯夺命岛》那部电影吗?”
张涛说:“没看过,怎么了?”
我说:“在电影里肖恩?康纳利有一句很棒的台词:只有把事情搞砸了的人才会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张涛听了也哈哈大笑:“真有意思,那成功的人该说什么?”
我说:“成功的人什么都来不及说,因为他急着回家去操绝代佳人。”
张涛乐得喘不上来气,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连叫:“他娘了个逼的,绝了!他娘了个逼的……”他平时一激动就爱说这句。
我安慰他说:“张哥,你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把事办砸过?上次跟你说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涛说:“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对了,他娘了个逼的,王雪菲那妮子,今天约我晚上十点去界龙宾馆见面。你知道那宾馆在哪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呢。”
我说:“在郊县呢,离市区有些远,你开车一进黄楼镇就能看见,最高的楼就是。以前我也没来过,因为帮你调查你马子的事才来了几次。” 我想起来最近所了解的一些不寻常的情况,想劝张涛暂时不要见王雪菲。
还没等把话说出去,身边路灯的灯光突然变黑。
好像是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把我罩住了,耳中听到呼呼风声作响,如同是什么会飞的庞大生物扇动翅膀鼓风,已经近在咫尺,马上就会落到我的头顶。
我来不及抬头去看,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把车门车窗全部锁上。
只听得“嘣”的一声巨响,有一个巨大物体落在了我的车顶,不断传出“咯吱咯吱”的爪子挠动车顶的声音,车身左右摇晃,那动物似乎是想要把我的车顶掀掉。
我心中焦急,这车虽然是旧车,那也是找朋友借来了,被它把车顶揭掉了我怎么回去向哥们儿交代。我赶紧发动汽车想开车逃跑。
富康后面的两个轮子已经被车顶的怪物提了起来,车轮打着空转,半米也开不出去。
我不知车顶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时间束手无策,想找人求援,在颠簸摇晃的车里向四周看去,街上的路灯竟然全部熄灭了,一丝光亮也没有。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车内的仪表盘,我赶紧把车灯全部打开,希望有人看到过来帮忙。
大灯全开,仍然感觉周围越来越黑,无尽的黑暗正在逐渐地蚕食车灯的光亮。
我心胆俱寒,不过我倒不是怕死,只是在这里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实在是不能接受。随手在车内身上乱摸,想找些能打斗的工具,打开车门出去跟它搏一下。
突然在腰间摸到一把刀子,这才想起来是前天新疆小孩阿斯满江送给我的英吉沙短刀。
其实这种短刀的装饰性远远高于实用性,但是此时有胜于无,刀虽短,却是开过刃的。
有刀在手,胆色为之一壮,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周围实在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车顶立着一团扇形的巨大黑影,我挥动短刀向它中间猛刺,在这万分危急情况之下自身激发出来的潜能超乎想象,这一刀的速度和力量连我自己都吃惊。
“噗”的一声,手中感觉像是刺进一块糟烂透了的木板。那团黑影吱吱怪叫,越飞越高,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刚才这一下用力过度,手脚发软,全身虚脱,仰面朝天躺在车旁,周围的灯光又逐渐亮了起来。
我正想起身之时,走过来两名警察,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警察问道:“这车是你的吗?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我莫名其妙地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警察让我蹲在墙角,足足晾了我三个钟头,我困得连打哈欠。心想:“我这车是借来的,又不是偷来的,凭什么抓我?”
找带我来的警察询问为什么抓我,那个警察低头写字对我不理睬。
我心中生气,对那警察说:“你既然不理我,我就走了。”拔腿就往外走。
警察哪里想得到我这么大的胆子,说走就走。站起来一把又把我拉了回来,对我说:“这是派出所,没事能把你带来吗?我不理你是让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事带你来,你想明白了吗?”
我知道他在诈说,瞪着眼说:“我真不知道,是你找我,又不是我找你,我哪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警察冷笑着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说,我要是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执法的政策你应该知道吧。”
我撇着嘴说:“好像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改过自新无罪,反戈一击有功。而且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警察让我给气乐了:“你别跟我扯那些用不着的,坦白交代你自己的问题就行了。”
我有点急了,对警察说道:“我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啊,我红灯停绿灯行,一贯的尊老爱幼遵纪守法,我最爱读的一本书就是《雷锋同志的故事》,远近谁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啊。”
警察一拍桌子:“你要是老实人社会上就没坏人了。你在饭馆里吃饭喝酒,吃完不给钱撒丫子就跑,有你这么学雷锋的吗?你自己说说这属于什么行为?”
我这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心想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起初还怕警察是因为我偷窥跟踪王雪菲,或者是购买伪造的假公安证件,携带管制刀具的事抓我。
要是因为那三条,随便哪一条都够我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吃霸王餐的行为相对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顶多是罚款拘留之类的处罚。
我嘻皮笑脸地跟警察解释,我是看见他们欺负小孩,我见义勇为来着,我的行为虽然不太恰当,但是动机和出发点还是好的,希望政府处罚我的时候能考虑到这一点,从轻发落。
警察说:“行了,法制社会,只重视行为造成的后果,动机只是参考因素。你签个字吧。”
我一看警察是给我开了张拘留十五天的刑票,后面备注上还写着处以罚金,并责令改正。
我也没多看,就签了字,跟警察说:“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赶紧把我送分局拘留所吧,现在还不到晚上十二点,我现在赶紧进去还能算是一天。” 警察奇怪地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真想得开,倒一点都不在乎。”
我斜着眼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想不开你就不拘留我了是吗?那我就想不开一个给你看看。”
警察赶紧说:“可别,你还是想开点吧。”
我说:“好像有个伟人说没进过监狱的人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看守所虽然比监狱差一个级别,我好歹也算是进去学习一回,蛮好的。”
一个多小时之后警察用车把我送到了分局看守所,我对拘留罚款之类的毫不在乎,把心一横,想都不去想了。
但是在进看守所的一瞬间,我想起一件事来:“糟了,忘了告诉张涛别去见王雪菲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天晚上的电话是我和张涛最后的一次通话。
被拘留的这些日子里,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却也从社会的另一个特殊角度见识了一些平常的生活中无法想象到的真人真事。
在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监号各自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社会体系。监内的犯人,按照身份不同,依次排出地位等级。最大的头头便是号长,享有不少特权。
我被关的所在是一楼甲三,整个监区是按照甲乙丙划分,甲一是女号,与甲三中间隔这一间空置的甲二。
甲三室是所谓的“小拘”。羁押的都是短期拘留的,人员结构复杂无比,有赌博的,有嫖娼的,有打架的,有卖盗版影碟的,有贴小广告的,此外还有三四个残疾聋哑人,这些哑巴清一色的是扒手。
我和阿豪也是在甲三里面认识的,他之所以被关拘留,是因为他参加朋友的婚礼,席上喝得多了,认不得回去的路,便去敲一个老太太的家门,那老太太吓得不轻,不敢开门,阿豪就用手把那家的玻璃砸了,手上被碎玻璃割了不少口子,后来有路过的人打了110,他就被关进了拘留所。事后如果不是警察告诉他他的所作所为,他自己根本就完全的不知道做过什么。
有些情况是我没进去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首先一个没想到的就是人太多。十几平米的地方关了四十多人,睡觉的时候一层码一层,足足摞上三层才睡得开。
若是不幸被压在最下面一层,那就不要想睡觉了,整夜都要提防别人的臭脚伸到自己的嘴里来,为了不被活活憋死,隔几分钟就要把上面的人推开,呼吸几口空气。
早上起来更是要命,四十余人合使一把牙刷刷牙,那牙刷上红的黄的绿的五彩缤纷,让人恶心得想吐。
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是,里面并不是整天吃窝窝头白菜汤,只要你有钱,基本上想吃什么就能买什么。包子,红烧肘子,面包夹火腿,雪糕等等应有尽有,香烟也有三五红云昆湖三种。
但是如果没钱的话,每天能吃的就只有窝窝头,白菜汤。其实那种白菜汤可能连汤都算不上,把整棵的大白菜随便切碎了,然后装到水桶中,倒入开水,放一把盐,撒上几滴油,就算做成了。
有个因为在大学校园里对女学生亮电把的老流氓,他看了我的拘留刑票之后,对我说:“你这事不是拘留罚款那么简单,你最少得被劳动教养一年。”
我听后大吃一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老流氓说:“我活了六十多岁,在监狱里就呆了四十多年,你这刑票上写的虽然简单,其中却大有文章,除了拘留罚款之外,最后这几个字是:并责令改正。这就说明要判劳动教养。”
我笑道:“你个死老头别吓我,判一年劳动教养不是小事,怎么着也要开庭审理吧?警察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就定下来了?”
老流氓说:“你不懂法律啊,违法的是劳教,犯罪的是判刑。违法是人民内部矛盾,犯罪是敌我关系。劳教又叫做强劳,是强制的,根本不用审判开庭,而且也不会让你缓期执行,所以有句话进来过的人都知道,那就是宁捕不劳。”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我不由得心下黯然。想到要劳教整整一年,也不免有些着急。
老流氓幸灾乐祸地说:“别着急了,反正才一年,也不是很长,我这次也是一年,咱俩正好做个伴。”
我听得大怒,抬手一个通天炮打掉了老流氓的两颗门牙,周围的人赶紧把我拦住,这时看守所的管教听到骚动,过来查看。问明了事情原委,把我关到了单人禁闭室。
我进了单人禁闭室后十分后悔,早知道打了人就能被关单人禁闭室,还不如早些找个人来打了,也不用在甲三室挤了这许多时日。
那日晚上,我找看守所的管教借火点了烟,一个人在黑暗的牢房中坐着抽烟,忽然铁栏杆外飘进一个人,他穿着宾馆服务员的制服,胸前识别证上有四个数字:0311。
我见界龙宾馆的0311号服务员虚虚渺渺的身影飘进了禁闭室,一阵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当时将初春,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却觉得斗室之中的空气似乎可以滴水成冰,忍不住全身颤抖。
看守所的禁闭室很深很窄,宽度不足一米,人在里面横向伸不开手臂。身处其内,压抑难当,又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一阵阵的绝望冲向我大脑皮层之下的神经中枢。
0311背对囚室的铁门,把外边走廊中本就昏暗的灯光完全遮蔽。我心想此番休矣,定是我让我这乱认来的表哥去偷录王雪菲偷情的声音,被她发现,遭了毒手,他不敢去报复王雪菲,却来找我索命。
我想张口求救,由于全身肌肉过于紧张,虽然张大了口,但只有声带振动空气的声音,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听着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嗬……嗬……嗬……”的怪异声音,更加重了内心恐惧的情绪。 我平时洒脱自如,生死之事也一向看得甚轻,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
可能是由于第一次亲眼见到鬼魂,颠覆了多年以来形成的唯物主义价值观。所以心智身体皆废,只有闭上双眼等死。
闭眼等了良久,却不见那服务员的鬼魂上来杀我,此时我已经略微恢复了一些胆子,稍稍镇定了下来。睁开眼睛去看,只见那服务员就在我面前站着,不过似乎并没有想要加害于我的举动。
我想跟对方说些什么,探明他的意图,但是刚才太过紧张,现在心中仍是极为慌乱,一时不知该从何谈起。
还未等我想到要说什么,0311就对我说道:“表弟,过几日我就要走了,心里最记挂的就是你,前两次见你,都是来去匆匆,未及详谈,今天特意来和你告别!”
我见他确实没有歹意,就随即镇定了下来。心想绝对不能拆穿他认错人这档子事,不然他一怒之下,搞不好会对我做些什么。
0311看我不说话,以为我还在害怕,于是说道:“别怕,我虽然是鬼魂,却不会害人,更加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咱们虽然是表兄弟,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比同胞兄弟关系还好,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我暗想对答之中千万不可露了破绽,只能避实就虚尽量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于是随口支应道:不算太好吧,到处打工嘛,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很是有些辛苦。”
我说这几句话的同时,脑子飞快地运转,心想在这种问答式的交谈情况下,等着他来问我,实在太被动,不如抢了他话题的先机,反客为主。
我不等0311对我前一句话做出反应,就继续说道:“我说表哥,咱们兄弟多少年没见了?我都记不太清楚了,你还记得吗?”
0311说道:“我当然记得了,自从1980年你去了那个地方之后,咱们就再没见过,二十年都出头了。”
我见有了些眉目,再多套出些话来,就能理直气壮地冒充这个鬼服务员的表弟了,便摸着自己的头又问道:“表哥,我最近脑袋让门给夹了一下,有点不太好使了。以前的事,我要是不细想还真想不起来。你还记得当初咱们为什么分开这么久吗?我当时去了哪里?”
0311也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关切地说道:“你脑袋让门夹了?那可不得了,一定要及时找医生看看。如果留下什么后遗症,很是麻烦。八零年的时候,你告诉我说你在一个小村子中发现了一座唐代古墓 ,你觉得很有学术研究价值,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做一份考查报告。可是你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咱们家里人去那个村子找你,结果就连你去的村子都没找到。”
我心中暗想:“这个鬼果然是个笨鬼,算不清楚年头,1980年的时候我才刚三岁,人贩子给我块糖都能把我给拐走卖了,更别说去考古了,古考我还差不多。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了,看来他确实是认错人了,只不过我和他表弟长得外貌极为酷似,所以他才没有察觉。”
我担心他再盘问我考古方面的事,就赶紧跟他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忽然想起张涛来,便问0311有没有在宾馆里见过张涛。
0311服务员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哪个是张涛,不过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我正想跟你说说。你如果再跟着她,早晚也要把命送在她的手里。她的老窝就在我们那,平时我们受她的胁迫,敢怒不敢言,恰好昨天,她又带回去一个男人,她吃了那个人之后,就全身被茧丝包住,动弹不得了,我们想动手除掉她,可是她身上包的茧硬如钢铁,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不奏效。于是把她装在盒子里埋在0311门前,她永远都出不来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去打开盒子去看啊。”
我想起那天夜里在宾馆门前遇袭的事,难不成她是什么虫子成了精?欲待细问详情,却见0311慢慢隐入墙壁,消失不见了。
我摸着那面墙壁发呆,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响亮,原来是看守所的管教用警棍敲打禁闭室的铁门:“你,法治科提审。”
我被拘留了十四天,就给放了出去,刚进去时的种种英雄气概,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都被消磨得一点不剩。重新看到外边的天空,才算正经地体会了自由的意义。
我在洗浴中心泡了一通,晚上回家蒙头就睡,这一场好睡,直睡了一天两夜方才醒转。
早晨起床之后,到公司去看张涛,发现公司早已关门大吉了,员工人等也作鸟兽散,想找个人来问问情况都找不到。
张涛的人品我虽然瞧不上,但是他对我实在是不错,我决定到界龙宾馆去看看有没有他下落的线索,不管他是死是活,不看个明白,终究是不能安心。
去黄楼镇的路我在这一个月中熟得不能再熟了,此番驱车前往,自然是轻车熟路。
但是我按平时的路径兜了三个圈子,竟没找到地方。心中暗暗奇怪,可能是因为往日都是夜里来,这次白天来远处的参照物不同,导致走错了路。于是减慢车速在路边缓缓行驶,仔细地看路边建筑。
忽然发现前边路口有家卖酒酿丸子的小吃店,自己曾经在吃霸王餐那天在这家店里连吃了两碗。界龙宾馆正门前的林荫道应该就在小店对面,可是放眼望去,只见沿途古柏森森,并没有宾馆主楼的踪影。
我把车停下,走进小吃店,要了一份酒酿丸子,店中招呼客人的,却不是上次见的那对年老夫妇,而是一对中年夫妻,丸子的味道也比上次差得多了。
我问店中的老板这里对面的界龙宾馆是不是拆了?
中年老板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答道:“这里哪有什么宾馆?对面一直下去是浦东新区黄楼镇界龙公墓。”
我闻听此言差点没把口中正在吃的东西喷到对面食客的脸上,赶紧用手捂住,强行咽了下去。
老板娘在旁边接口道:“以前倒是个宾馆,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白地,连周围的居民都烧死了不少,我们这个小店没幸免,这店是我祖传的家业,我父母也在那场火中丧了命。那真叫一个惨啊。” 老板听了老板娘的话,也回忆起往事,神色悲伤:“是啊,宾馆里一百多人和周围的不少居民都给活活烧死了,后来想在原址上再建宾馆,但是又担心死的人太多,没人敢来住,就把这块地规划成公墓了。”
我心中冰凉,直如分开六片顶阳骨,一桶雪水浇下来。
老板娘说她父母也死于那场火灾,这家店别无其他主人,我那日晚上在这吃东西,难道那年老夫妇是火场亡魂?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老板,你这店晚上营业吗?”
老板答道:“下午一过三点就关门了,这边人少,白天就是做些扫墓客人的生意,晚上可没有人愿意来这里闲逛,呵呵,我晚上还卖给鬼吃不成?”
我听得后脖子直起鸡皮疙瘩,一刻也不愿在此多耽搁,马上想要离开,上车之前,我忽然想到了在看守所禁闭室里听0311服务员说的把王雪菲关在盒子中埋在门前的事情。
我心想若不看个明白,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把恐惧二字扔到了脑后。有时候真的是很痛恨自己的好奇心,明知不该去看,但是两条腿不听使唤,迈步走进了墓园。
可能距清明节尚远,园中一个扫墓的人也没有,坟墓层层叠叠,排列得十分整齐,缓缓上升的山坡夹道中栽种了很多松柏类常青树木,白天看来依然显得格外清幽肃穆。
我看墓碑上都有编号,很容易就找到了0311,墓碑上的照片正是我见过三次的宾馆服务员。想必当年他就是死于那场大火。我们两个虽然人鬼殊途,但是乱认了一场表兄弟,心中也着实对他有些好感,下次应该带些鲜花清酒,在他墓前祭拜一下,也算对得起他了。
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多半便是宾馆0311的门前了,他把盒子埋在哪里了呢?脚下都是红色长砖铺地,正对着墓碑的一块砖四边有些碎土,我想这多半便是埋盒子的所在。
用手轻轻一起砖头,竟然不废吹灰之力就揭了开来。下面是个体积不大的骨灰盒,枣红色漆身,顶上是大理石的面,四周镶嵌着银制花纹装饰。
我把0311服务员告诫的不可打开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用手把盒子上面的银栓解开,缓缓打开一条细缝,想看看王雪菲是怎么被装进这么小的盒中。
刚把盒盖开启,里面就飞出一只像是飞蛾的东西,也就是指甲盖大小,那蛾子双翅迎风,每扇一下就变大一倍,我面前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情形。
顷刻间,飞蛾已大如伞盖,它身体黄一道黑一道,如同蜂蛹,双翅像是蝴蝶,翅膀上面的花纹图案好似花草云霞,各色缤纷,灿烂无比。虽有工于画者,也不能描其美。
那似蝶似蜂的怪物翅膀变幻莫测,图案刚刚还是山水花草,瞬间又幻化为工笔仕女图,图中美女云鬓高挽,凝眉秀目,逼真得呼之欲出,其美摄人心魄。
时而又化为宫阙重重,云雾缭绕,亭台楼阁之上雕梁画栋,其间有仙人若隐若现,令人眼花缭乱,心旌神摇。
我被它翅膀上的花纹之美所震慑,忍不住想离近观看,一时竟忘了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想不起来要逃跑。
怪翅扇动,有一股异香蹿入我的鼻腔,我鼻中的鲜血就像自来水一样流了下来。
血流入口,舌间感到一阵咸腥,全身一震,顿时清醒了过来。
此时,我已与那怪物近在咫尺,来不及多想,用手捂住鼻子止血,转身就向后跑。
怪蝶刺刺怪叫,一展双翅,随后赶来。
我听得身后风声,知道它离我极近。心神激荡之下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头脑越发清醒,心想陆军是绝对跑不过空军的,若是笔直向前狂奔,便是再有一百条性命,今天也一并断送在此了。
于是转身一闪,不跑直线,绕到宾馆服务员墓碑和它兜起了圈子。
怪蝶虽然一时奈何我不得,但是人力终究有其极限,如此绕下去,终究会力竭而止。
而且鼻中血流如注,来不及采取应急措施止血,就算不累死,只需再流上两分钟鼻血,多半也是无幸。绕了几圈之后,头脑发晕,脚下就如同踩着棉花,马上就会晕倒。
墓园中清幽寂静,绝无人踪,只是偶尔有数声鸟鸣从林间传出。我向远处的天空望了一眼,发现以前见惯了的蓝天白云竟然如此绮丽动人,心中对生命眷恋无比,今日实在是不想命丧于此。
怪蝶追了几圈,发起狂暴急躁的性子来,不再同我转圈,腾空而起,凌空落到我的面前,双翅鼓风,产生了两股强大的气流,阻住去路。
我无法再跑,只得背靠墓碑坐在地下。
只见怪物下体之中,“噌”的一声探出一根略呈弧度的尖刺,日光照耀之下,尖刺发出金黄色的光泽,刺身上还有无数细如毛发的倒刺。
我心中一寒,傻宝石说的果然不假,我太大意了。
随着呼啸一声,尖刺冲我直刺而来。我失血太多,难以支撑,但是死到临头,求生的本能把身体中最后剩余的几分体力爆发了出来,左手猛按墓碑侧面,右手撑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把整个身体向左甩出。
那怪物来势太猛,把体内的针尖全部插入了墓碑,想拔却拔不出来了。急得它连连怪叫。
我连忙撕下一块衣服塞住鼻子,暗自庆幸,心想我这脑袋可不如石头墓碑结实,被刺中了焉有命在。
既然那怪物脱身不得,我可不能在此慢慢等你拔出刺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回去就搬家到新疆去,你再想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打定主意,转身就逃,跑出五十多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怪物有没有脱身。
没想到那怪物已经一动不动,身体变得枯黄,我停住脚步仔细观瞧,发现它竟然在蜕皮。
我心中发起一股狠劲,心想如此良机,若不顺手宰了它,纵然自己逃得性命,它也必然继续为害一方。我此时怎么能贪生怕死,只考虑个人安危。
只是手中无有器械,却又如之奈何?环视左右,发现路边有几块山石,最小的一块约有十七八斤的分量。我何不趁其蜕皮的机会将它砸个稀烂。以前打架经常用板砖拍人,这山岩虽然使着不顺手,但也将就着能用。
我抱起那块石头,走近怪物的所在,只见它就如同蝉蜕皮一样,刚才还五颜六色的外皮枯黄焦萎,尾上的尖刺仍牢牢嵌入墓碑,腹中破了一个口子,里面黏糊糊的躯体正在挣扎着往外钻。
我大笑一声,举起石头就砸,怪物在枯皮里面的躯体疼痛得抽搐扭曲,不断有腥臭无比的墨绿色汁水冒出,也不知是它的血液还是什么。
我毫不手软,既然动手了,就绝不留情,仔仔细细的从头开始用大石头一下一下地狠狠砸它。
其实此刻我也是害怕已极,虽然一向认为自己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但是毕竟从来没杀过这么大的生物,以前顶多就是弄死几只老鼠,蟑螂之类的小东西。
只得一边砸一边说话给自己壮胆:“你还想吃我?吃了我的老板也就算了……我是什么人?能让你吃了?……我跟总理握过手……我跟总书记合过影……我……我我他妈的还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呢我……我让你追我……你看我不砸扁了你……”
也不知砸了多久,手中的石头终于碎成了若干块,虎口被震破了,全身都是自己的血和怪物的绿汁,衣服也被挂破了几条口子,真是狼狈不堪。
低头看看怪物,基本上已经没有形状了,能砸到的地方全砸了两遍以上。
我坐在墓碑旁大口地喘着气,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最后竟然活了下来,虽然是惨胜,但总算是把这天杀的王雪菲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时我发现墓碑后面有一个类似蜂窝的三角形小土堆,用手一摸之下,原来那土堆是一种类似透明分泌物凝固之后形成的蜡状物质,上面留有一个小小的洞穴,刚好可以让一只飞蛾大小的昆虫进出。
看来这就是服务员亡灵所说的,王雪菲的老巢。
我用手把它从中间扒开,那巢建得甚是坚固,连加了三次力,才掰成两半。
里面的空间大约和骨灰盒差不多大小,阳光照耀之下,洞中的事物亮晶晶的耀眼生辉,竟然全是白金项链钻石戒指之类的珠宝,足有上百件之多。
掏出来两样拿到眼前细看,都是如假包换的真货。估计都是那怪物生前害过的男人们给它买的。
世人皆爱财,常言道人为财死。想不到这怪物也是个贪图富贵的,真可谓是与时俱进,顺应时代的潮流啊。
我喜出望外,心想今天总算没白忙活一趟,这些珠宝项链,我就不客气地收下来,就算是这怪物赔偿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刚才虽是九死一生,也不枉我受了这一番惊吓。
在物质文明的刺激之下,手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疼了,刚刚还因为失血过多感到头昏眼花,现在也立刻变得精神焕发。
我把里面的财宝拿出来,用外衣包了个小包,拎在手中,对着宾馆服务员的墓碑拜了两拜,又回头望了一眼地上怪物的残骸。自言自语道:“良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所,洒家去也。”
随即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界龙公墓。
后来我用这些珠宝变卖得来的钱作为资金,同阿豪臭鱼一起做了药材生意。
一年之后无意中看到一条新闻,在本市黄楼镇界龙公墓中,管理人员发现一个埋有大量尸体残骸的洞穴,尸骸全部属于成年男性,经鉴定,大部分为东亚人种,少数为欧洲人,据保守估计,尸体数量在两百具以上。死因及时间等目前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我暗自吃惊,那怪物竟已害了这么多人,想想也真后怕,就差那么一丁点,否则自己现在也上新闻了。
不过随即又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为民除害,单枪匹马地解决了这么厉害的怪物,真可谓是盖世无双的豪杰身手,比起当年的那些大侠恐怕也不亚于此。
可惜当时没有目击者和媒体现场直播,不然我名扬四海,不知道有多少美女会被我的事迹感动,主动送上门来。
唉,运气不好啊,只能继续默默无闻了。想到了莫斯科无名英雄纪念碑上的铭言来安慰自己: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功勋永垂不朽。 第六章 雨中的丽人
我的故事讲完,屋里鸦雀无声。我转头看看,阿豪臭鱼还有陈老头,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被他们看得有些发毛,一巴掌先拍臭鱼脑门上去:“看什么看,中邪啦?”
臭鱼拍巴掌,阿豪也跟着拍,俩人一齐作仰慕状。
阿豪说:“你可真能编啊,是早就打好腹稿了,还是临场发挥现诌的?”
我裂着嘴笑道:“我这么诚实的人能编假话吗,那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
臭鱼嘁一声,话里已经带上了调侃的味道:“你丫真残忍,那么一个会变大美女的蝴蝶就让你给活活砸死了。”
我说:“不给它拍扁了,我还留着她生崽子么?我只恨天下没有这么大的苍蝇拍,害得我很辛苦的一点一点地用石头砸。”
臭鱼说:“你可真没经济头脑,这要是活捉了,或者做成标本什么的,拉到中东去,卖给哪个喜欢搞收藏的石油大亨王子之类的人物,咱们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我说:“你赶紧歇了吧,就属你聪明。咱们要是倒卖这种怪物,搞不好被公安抓了,给咱们扣上个走私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之类的罪名,咱下半辈子就真不愁吃喝了,在监狱里面天天吃窝窝头去吧。”
臭鱼说:“这样的怪物怎么能算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我看比起国宝也差不多。比大熊猫值钱。”
我说:“反正在中国,稀少的东西都值钱,咱们这就一样东西多,也最不值钱,你知道是什么吗?”
臭鱼说:“我当然知道了,咱们中国就是人多。”
我们三个平日在一块儿耍嘴皮玩习惯了,到哪儿都改不了这毛病。那边的陈老头听得很茫然,他忽然重重咳嗽一声,暗示我们该轮到他说话了。
我们三个住了嘴,忽然这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
这么晚了,外面雨又这么大,除了我们,谁还会深夜赶路,而且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陈老头站起来,叹口气,好像挺不高兴又有人来打扰他。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都对来人充满了敌意。
这时候来药铺的人,不用说,肯定抱着跟我们同样的目的。陈老头那些宝贝儿,任何一件拿出去,都够人吃喝一辈子还带拐弯的。谁知道有这种好事,肯定都眼巴巴往这儿赶。天下甘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主儿多了去了。但这些家伙啥时候来不好,偏偏要跟我们撞车,也就是说,如果陈老头今晚只愿意卖一件宝贝儿,那么,我们就有了些竞争对手。
不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隔得远,说什么听不太清,随即脚步声传来。陈老头走前头,后面跟着两个女人。
见到女人,阿豪和臭鱼就开始笑,我比他们俩笑得还灿烂。
我们三个一齐歪头冲她们挥手打招呼。
俩女人,一大一小。大的二十七八岁,小的二十左右,穿着时髦,模样儿也都长得挺俊,搁哪儿都能算得上美女。碰上美女,哥几个当然也不会错过机会,不过夜深人静,大雨滂沱,荒郊野外,这几个词无论如何都没法跟美女联系在一块儿。联系上了,必有古怪。
我心里警觉,但看臭鱼跟阿豪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又不甘示弱,生怕美女落他们俩手上,三个男人两个美女,套句老话就叫做狼多肉少,不定最后淘汰了谁。
俩美女倒也落落大方,上来跟我们打招呼。
那边陈老头和善地给她们让座,还亲自上去给她们倒茶。女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这陈老头年纪虽大,看来也是色心不死。陈老头可能察觉到了我们的心思,冷冷地冲我们道一句:“人家只是到我这里来避避雨,不像你们,是有所图谋而来。”
原来,陈老头刚才开门时,就问明了两个女人的来意,确定她们并不是冲着他的古物而来,自然要和颜悦色得多。
俩美女坐下,臭鱼嘻嘻笑着介绍了我们三个,她们俩也自报家门,她们是师范大学的师生,老师名叫藤明月,学生叫陆雅楠。
我问藤明月:“我们抽烟,女士们不介意吧?”不等她回答,就掏出几根烟来分给臭鱼阿豪,然后递给陈老一支,用打火机给陈老点上。
陈老抽了两口,突然把目光停在我的脸上。我心说:“这老头,放着美女不看,看我干什么,是不是同性恋?”我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陈老,您盯着我看什么?我长得不好么?”
陈老头还是盯着我看,道:“我看你长得很像几十年以前来过我们这个小村子的一个年轻人,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酷似的两个人。”
我笑着说:“天下这么大,长得像的人还是有很多的。演国家领导人的那些特型演员不就是例子吗。”
陈老头鼻孔眼里往外喷口气,头转向一边,不看我了。
那边的藤明月这时从包里取出一盒巧克力,大伙儿正好肚子都有点饿了,当即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 臭鱼三两口把自己那份巧克力吃完,一看陆雅楠那份才刚吃了一小口,马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妹子,巧克力可不是这么吃的,你这吃法不对,我这当哥的不能视而不见,我来教教你吧。”
陆雅楠笑着说道:“吃巧克力还有什么方法么?啊,我知道了,你是说和室内温度有关对不对?我以前看杂志上介绍过。不过我可不是你妹妹,你长得这么黑,咱们怎么看都不像兄妹啊。”
臭鱼伸手把陆雅楠没吃完的巧克力拿过来:“又不真的是亲兄妹,咱这么称呼不是显得我没拿你当外人么。我也不是说巧克力的吃法,我是指吃巧克力时的方式。我来示范给你看看。”
说着话之间,臭鱼把巧克力全部塞进了嘴里,单手托腮做沉思状说道:“一边大口地嚼着香浓的巧克力,一边思索一下未来人生的道路,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啊。”
这可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臭鱼的脸皮比城墙拐角都要厚上三尺。众人大笑,雨夜之中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都烟消云散了。
这时,一直在那边闷声不响的陈老头忽然冲着我道:“其实那怪物不是蝴蝶,我年轻时也见过一只。”
我怔一下,立刻想到了自己刚才编的故事,便问那怪物要不是蝴蝶,会是什么。
陈老头说道:“但凡人遭横死之后,心中一股怨气难消,这股气无形无色,要多日方才散净,如果恰遇多股怨气凝聚,这股气又聚于虫巢附近,虫蚁蝶蜂之属吸收了这种怨气就会变异成精,以阳气足的成年男人为食,它们每吃一人,就要作茧蜕皮进化一次,每蜕一次皮,它身上的图案花纹就更加美艳一层。”
藤明月和陆雅楠不知道我们说什么,坐她们边上的臭鱼简单跟他们说了讲恐怖故事的事,这俩美女对此颇有兴趣,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
我问陈老头这种怪物叫什么名字。
陈老说道:“此物名为丧哭,又名尸璧,在道教典籍中多有记载,并不足为奇,乱世之时尤多。”
我对陈老头说道:“丧哭?怪不得有人叫它三姑,原来是这么个三姑。”
阿豪从我讲我的经历开始就始终不发一言,仔细地听着每一句话,这时冷不丁地问了陈老一句:“老伯,你们这个村里有没有什么唐代古墓?”
陈老头听了阿豪的问话,全身一震,脸上微微变色,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在这村里住了六十多年,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唐代古墓。”
我见陈老头动怒,赶紧上前转移话题。我说:“您老觉得我那故事怎么样?能过关吗?”
陈老头脸色舒缓了些,眉头皱起,有些犹豫不决:“你的故事听来倒还算有趣,比他俩的强多了。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过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气得直翻白眼,这老家伙脸皮奇厚,居然能说出这等无赖的话。但偏偏他说什么,我们都得听着,除非真像来时说的那样,把这老不死的掀翻在地,然后把这里洗劫一空。
这时一边的藤明月道:“我都没听见你们刚才讲的故事,现在再说一个吧。”
我有些累了,心里还有气,就对她说我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大脑容量有限,只会讲刚才那一个故事,其余的一概不会。
陆雅楠一看就性格开朗,当即自告奋勇,说她给大家讲一个。
我们三个这会儿心里都挺气陈老头的,有个小姑娘进来插科打诨,倒也觉得有趣。陈老头喜欢听故事,他当然也不会反对陆雅楠讲故事。 第七章 鬼剃头
于是,陆雅楠坐下来,字正腔圆地开始说。
有个工人,叫小丁,二十七八岁年纪,大学毕业后,本以为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结果人才市场泡了一年多,希望破灭,只能乖乖进了一家工厂。现在的大学生值不了几个钱了,满大街都是,小丁也只能面对现实,夹起尾巴来做人。
工作干了四五年,小丁的勤快聪明,终于熬出了头。他替厂子里写的一份报告文学在省里获了奖,美美地替单位领导吹嘘了一回。单位领导一高兴,就把他调办公室去了,大小材料都交给他来写。虽说小丁只是办公室里一个小办事员,但不用穿着肮脏的工作服,成天在车间里干活,这就算跟普通工人有了质的区别。也就在这时候,他通过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在另一家企业里干会计,长得特别水灵,那皮肤比广告里的模特儿还好。这小丁一眼就相中人家了,隔三差五就大献殷情,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花在了她的身上。这样恋爱了大半年,俩人终于把婚事给办了。
生活在一起,小丁渐渐发现了老婆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比如有时候深更半夜才回来,打她电话也不接。每个月都要买好些衣服化妆品,那些钱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丁经过耐心侦察,终于发现了老婆的秘密。
原来老婆以前在那家企业里,就是一名挡车工,后来跟厂长上了床,先是调到了化验室,接着又到了财务科。她跟厂长苟合的事情,在厂子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厂长不愿意跟自己老婆离婚,又想跟她长期保持这种苟合的关系,所以就托人替她介绍了对象。
知道这一切,小丁怒不可遏,但又无计可施。老婆说:“你要离婚,明天我就跟你去民政局。就你这小样,能娶到我,已经是你福气了。”
小丁还真不想离婚,一来是这媳妇确实漂亮,带出去能替他长脸,二来他的家境也不富裕,为了这场婚姻,家里双亲差不多花光了几十年的积蓄,如果离了婚,那些钱就算是打了水漂漂。所谓人穷志短,说的就是小丁这种状况。
无奈之下,小丁只得忍气吞声做王八。
屋漏又逢阴雨天,人倒霉,做啥事都不顺。小丁工作中犯了一个挺大的错误,领导一怒之下,又把他打回了车间。小丁真是欲哭无泪,在厂子里憋了一肚子委屈,回到家看着漂亮媳妇,想着她也许刚从别人的床上起来,更是心头窝了一团火。
话说小丁被打回车间后的一个星期,轮到他上夜班了。上夜班,都是半夜十二点下班,所以,他得深更半夜骑了车往家赶。这是夜班的第一天,他下了班,骑着自行车路过一条小街,忽然看到街边有个挺漂亮的女人冲他招手。
漂亮女人招手,男人能不停吗?小丁单脚支地,问那女人什么事。
女人说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等到出租车,所以,她想让小丁的自行车捎她一段路。小丁琢磨了一下,想现如今这社会,自行车也能泡到妞,实在是件挺稀罕的事。而且,那女人长得真好看,跟朵花似的,连小丁这样的老实人,都想上去掐一把。
怀着鬼胎,小丁答应了那女人。
小丁骑上车,那女人就跳到了车后座上。女人跳上去的那一刹那,小丁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要知道,不管大人小孩,跳到正骑着的车后座上,车子都会颤动一下。但那女人坐上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小丁根本感觉不到她有一点分量。
小丁身子立刻就僵了,他想,自己莫非碰上了传说中的女鬼?
好在一路上,那女人都老老实实地坐车后座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到了另一条小街上,女人说声“到了”,就轻飘飘地跳了下来,然后,挥手跟小丁道别。
小丁回到家里,差不多一宿没睡,全在想那个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撞到鬼不是件容易事,特别是撞到女鬼,还是特别漂亮的女鬼。小丁对现在的生活腻味透了,他巴不得生活里能发生点特别的事,因而,他第二天下夜班的时候,还是走了那条道。说也奇怪,那女人还站在昨天那地方,见到他来,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还是轻飘飘地跳上车后座,还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小丁非常想跟女人说点什么,但因为紧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间就这样浪费了,一路上,只听见车链条转动的声音,还有小丁略显粗重的呼吸。
到了地方,那女人跳下来,谢了小丁,扭扭屁股就走了。小丁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弯处,心里开始浮想联翩。他既希望这女人是个人,这样,也许就能跟她之间发生点什么,另一方面,又希望她是个女鬼。跟女鬼有一腿那更是幸运的事,没准女鬼能有什么特别的法力,可以帮助他改变现在的生活。
小丁就非常懊丧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第三天夜里,小丁还在老地方碰到了那女人,骑车载着她往前去的时候,小丁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他就吓得魂飞魄散,连车把都握不稳了,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丁看到车后座上的女人,正把自己的头捧在手里,用一把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头发。
这场面,谁看了能受得了,小丁算挺幸运的,看了一眼后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被褥,香香的,那个搭车的女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梳妆台边,对着镜子梳头发——这回,她的脑袋还在脖子上,看起来,跟一个正常的女人没什么分别。
小丁又想到了刚才那一幕,确定碰到的真是一个女鬼,当真是又惊又喜又害怕。
听见动静,女鬼回过头来,说:“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女鬼刚化完妆,显得特别漂亮,小丁看着看着,就不怎么怕了。小丁说:“你得保证不害我,要不,我就走了。” 女鬼笑嘻嘻地说:“天下那么多人可以害,我为什么要害你呢?你这人心肠挺好的,让我搭了好几次车。鬼也有好鬼坏鬼,我就是好鬼,你放心吧。”
小丁算是放下心来,于是就跟这鬼聊了起来。
女鬼告诉他,她原本是家艺术学校表演系的学生,毕业后为了能跟组拍戏,跟好多导演都上过床。但那些导演全是吃完嘴一抹就不认账的无赖,在床上答应她的事,最后一件没办成。她气不过这些文艺圈里的无赖,愤而将此事抖落给了媒体。媒体的推波助澜,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然后是某天夜里,她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里,被几个蒙面的歹徒先奸后杀,这案子公安查了好几个月,抓了几个人,又放了,最后也没个说法。
小丁听了女鬼的身世,大骂不止,对这女鬼满心同情。
女鬼说到凄惨处,自是哭哭啼啼,小丁这时好言相慰,俩人(鬼)同病相怜,一时间生出许多戚戚之情。小丁瞧这女鬼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陡然又生出许多柔情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夜深人静之时,自然而然地成其了好事。
小丁一夜未归,老婆并不在意,她心里巴不得小丁一辈子不回来,她才高兴。小丁自从跟那女鬼好上后,女鬼的温柔体贴,与老婆的冷漠无情,恰好形成鲜明对比。小丁对老婆再无半点情意,每天除了上班,天一黑就往女鬼那里跑。
这时间一长,小丁看出来了,女鬼虽然也很高兴跟他在一块儿,但每次都面有忧色。小丁便问啥事不开心,每次女鬼都是避而不答。一连问了好几回,女鬼终于袒露了心事。原来跟小丁好上后,虽然俩人情投意合,但终究人鬼殊途,恐怕这样的好事不能长久。
闻听此言,小丁也是极度郁闷,便问如果自己死了,是否就能和女鬼长相厮守。女鬼闻言花容失色,告诉小丁,鬼魂的世界到处都是黑暗,冷冰冰的,哪有阳间花花世界那么繁华热闹。小丁无语,其实他对阳间也是充满留恋的。
女鬼还在梳头,小丁这时忽然发现,女鬼的头发越来越稀,便问她是不是病了(不知道鬼是否也会生病)。女鬼垂泪道,那些害死她的坏人,杀死她之后,硬生生揪下了她的头发,以至于她现在头发稀少,每天都会掉上许多。
小丁心里愈发对这女鬼怜惜起来。这时,女鬼忽然说出了一个法子,可以让她的头发不再稀少,那就是小丁每天回去,取一根别的女人头上新鲜的头发来交给她,她趁着头发还没有枯死,将它植种到自己的头皮上。
小丁根本没犹豫就同意了。她的老婆头发浓密,每天早上起床梳头,都会梳下来几根。阳间植发的技术早就有了,而阴间的鬼神通广大,将新鲜的头发种到自己头上,当然也不奇怪。
第二天,小丁回家,早晨趁着老婆未醒,从她头上拔下一根长发,小心地收好,当天晚上,交给女鬼。女鬼将头发种到头上,转瞬之间,连面色似乎都红润了许多。
就这样,一连两个月,小丁每天都从老婆头上拔根头发,交给女鬼。女鬼头发越来越密,脸色越来越红润,跟小丁缠绵时,小丁甚至觉得她的身体都开始变得温暖。而另一边,他的老婆越来越憔悴,到最后已经是卧床不起了。但她变成什么样子,小丁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女鬼身上,只想着能跟女鬼长相厮守。
终于有一天,女鬼告诉他,只要再过一个月,她就能还阳了。小丁大喜,问及原委。女鬼犹豫再三,终于告诉他,原来,她可以从小丁每天拿来的新鲜头发中,吸取头发主人的阳气。现在,等到再有三十根头发,头发主人的精气便会全部附着于她的身上,这样的结果,就是女鬼还阳,而头发的主人,一命呜呼。
小丁吃了一惊,他拿老婆几根头发,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现在,事情显然发生了变化,那些头发,可以要了老婆的命,而他,就是杀害老婆的凶手。
看小丁犹豫,女鬼又开始垂泪。说她也不愿小丁再取老婆头发来,这样徒害了他老婆的性命。她能跟小丁有这些日子的缘分,已经心满意足了。
小丁思虑再三,终于在老婆与女鬼中做出取舍。他继续每天去取老婆的头发给女鬼。
就这样,小丁的老婆住进了医院,已经奄奄一息。小丁这晚去医院,他只要再取一根老婆的头发,女鬼就能还阳,变作人形,而小丁的老婆,自然也就要死了。
小丁到了病房,只有老婆一人躺在病床上,闭目沉睡。小丁狠狠心,上去拔下老婆一根头发。说来也奇怪,这三个月来,小丁不过拔了老婆不到一百根头发,但老婆一头浓密的秀发却已经非常稀疏了。
小丁拔下头发,小心地将它们夹到一个小本子里,揣进口袋。这时,他知道过了今晚,就再见不到老婆了,虽然对她没什么情意,但终究还是自己老婆,所以,心里多少也有点悲伤。就在他想回头再看看老婆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些极琐碎的声音。他蓦然回头,只见床上的老婆,正慢慢将自己的头发摘下来,手中拿着一个梳子慢慢梳理。
老婆说:“小丁,你害了我的性命,如果你不想死,那么,你每天都要去取一个别的女人头发来,满三个月后,就能救我性命。否则,等我完全化成厉鬼,我第一个就要来取你的性命。”
小丁大骇,连滚带爬逃出病房,拿着那根头发,去找女鬼。女鬼接过头发,一迭声道谢。小丁说了老婆梳头之事,女鬼笑笑说无妨,只消过了明天,她就魂飞魄散了,根本没法加害任何人。小丁闻言心下稍安。
到了第二天,小丁从女鬼床上醒来,女鬼已经不见了。
从此后,女鬼再也没有出现过,小丁这才明白,原来女鬼跟他在一块儿,只是利用他来吸取别人的精魂。无奈之下的小丁只能回家,这时,他那变成厉鬼的老婆正在家里等着他。
又过了几天,小丁在车间里,对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工说:“你能给我一根头发吗?”
我们一致认为陆雅楠这故事讲得好,就连陈老头都不住点头。
这时,陆雅楠对藤明月说:“藤老师,你给他们三个讲讲你家那幅祖传古画的故事吧,上次你给我讲了之后,我觉得真的是很神奇呀。有点聊斋的感觉。”
我和阿豪本来已经有些困乏了,听说有什么祖传古画,又都来了精神。
藤明月不像普通女孩那么娇揉扭捏,非常大方,有点像美国女孩那样充满活力和外向的性格,既然别人让她讲,她马上就答应了。
陆雅楠对大伙说:“你们先聊着,我去车里再取些吃的东西来,顺便打电话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说完就起身去外边的车里拿东西。 第八章 狐仙
在此期间藤明月给我们讲了她家祖传的一幅画中的故事。
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天灾兵祸连绵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关外宁远锦州卫一线打成了一锅粥,朝廷只得不断地增加税赋承担军费开支。
由于粮饷太重,百姓不堪重负,导致内地流寇四起,所到洲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官兵无不望风披靡。
在四川,流寇杀人盈野,川人百不存一。在河南,流寇攻开封不克,隧掘开黄河放水淹城,一代名都就此永远埋于泥沙之下,从此再不复见天日。天下就像是个大火锅,到处都是水深火热。
在当时的中国,只有江浙两省,略为太平。皆为这两地属于中国之粮仓银库,崇祯皇帝的粮饷几乎全依赖这两省的税收。故此一向都驻有重兵,再加上这江南两省自古富庶,百姓还算能有口安稳饭吃。
藤家祖籍金陵城郊,也就是现在的南京。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家资殷富,而且世代书香门第。藤家当家的是当时的名士,名叫藤荣,家训甚严。
其子藤子季年方弱冠,生性聪颖,才思敏捷,尤善辞赋。
来家登门提亲者络绎不绝,藤荣皆不允,只让藤子季专心读书。
适逢流寇大举进攻,兵甲如林,官兵虽重,也不敢断言定能御敌,周边地区的土匪趁火打劫,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冲州撞县杀人放火。
百姓无不举家奔蹿,藤家的粮库也被乱民哄抢一空,藤荣携带眷属避难于中谷县中表亲朱某处,当地的富绅见藤荣是社会名流,于是为其全家空出几个院子居住,饮食器具供给无缺。
藤子季因客居仓促,没带什么书籍,学业暂时疏懒了下来,每天只有在村外散步解闷。
村中有王姓缝工,与藤子季对门而居,王妻三十许,风姿绝伦,不类村妇。有女名柳儿,貌美尤过其母,常随母碾米于比邻。
一日柳儿携带箕帚路过藤子季门外,粗布荆钗,殊无艳饰,然而发盘高髻,秀眉在骨。
藤子季看在眼里,不禁神为之荡,目送女远去才返身而归。
回家之后,冥想梦寐,辗转反侧。早上起来不及洗漱,就等在门外。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又见到柳儿在门前路过。
藤子季细看柳儿,只见裙下双足细锐如笋,益发喜爱不能自拔,矗立多时,眼睛都不会转了。
直到柳儿的母亲王氏走过来,藤子季自觉失态,方才依依不舍地返身回房。
王氏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从此不让柳儿出门,所有需要出门做的活都由自己承担。
藤子季大失所望,咏忆柳诗百首,辗转思量,情思悱恻。
一日,踌躇于院中,负手听蝉。忽然足下锵然掉落一物,视之,银指环也。骇而四顾,只见柳儿在门外一边微笑,一边用手远远地指着地上的银指环,似乎是让藤子季收藏起来。
藤子季会意,马上捡起银指环藏于袖中,再抬头看柳儿,她已经去得远了。
藤子季心痒难耐,又苦于无人诉说,于是信口成诗一首:
银指环如月弯,向疑在天上,端自落人间,银指环白如雪,欲去问青娥,幽情无人问。
未过多久,流寇被官军击溃。藤荣一家准备还乡。买一巨舟,装载行李,只等来日风顺启程。
藤子季整日立于门外,想等柳儿言明爱慕之意,然而却杳无见期。
终于到了该走的时候,只听布帆翩翩作响,藤荣命家人登舟,中流击楫,片刻舟以顺风而下十余里。藤子季望洋兴叹,无可奈何。恨不能肋生双翼,飞过长河。一想到此处,便觉得身轻如叶,飘呼悠到北岸,信步前行,却发现路径已经变得和从前不同。
道路两旁林木葱葱,间杂荆棘,有数栋茅屋,周围围以豆篱,寂寂无人。
藤子季紧走几步,来到茅屋近前,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以便询问路径。
却听屋中有嘤嘤悲泣之声,听之怦然心动,受到那哭声感应,自己也觉得哀伤愁苦。藤子季听得哭声,于是推门而入,只见一女子红绢掩面呜呜娇啼,自觉失礼,连忙退出门外。
方欲转身离去,忽听屋中女子说道:“庭前可是季郎?你弃我而去,为何又回来?”
藤子季细看屋中女子,正是柳儿。不禁悲从中来,声泪俱坠。 柳儿从屋中出来,用红巾为藤子季擦去脸上泪水,说道:“父母之前可以婉言示意,君之亲戚朱某若为你我二人作媒,事无不成,何不归而谋之。我被母亲节制,不能轻出家门,从今而后,惟有在家中等候你来提亲的好消息。”言毕退入屋内。
藤子季想随她进去再说些话,忽听村中恶狗狂吠,大吃一惊而起,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舟中,适才是南柯一梦。
后以梦中情形私下里告诉父母,藤荣认为缝工之女下贱,又以路途遥远,聘娶不易为由而不准其事。
藤子季见父亲态度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忧愁成疾,食不下咽。
冉冉光阴,又至春日。扶檐垂柳,丝黄欲均。
藤子季心中苦闷不乐,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云鬟雾鬓本多姿
记得相逢一笑时
转盼韶华空似梦
尤怜春柳挂情丝
写毕,倦卧睡去。诗稿被藤荣见到,发现藤子季如此没出息,勃然大怒,但是念在藤子季有病在身,就没有对他说什么。
时值清明节,游人如织,藤子季也出门散步排解相思之苦。
行至黄昏,日渐暮,人渐稀,在途中遇到一位老妇立于道旁。
老妇对藤子季凝视良久,走过来说道:“好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只是见你神色忧愁,是否有何心事?不妨讲出来,老身愿效绵薄之力。”
藤子季叹息道:“确有心事,但恐姥姥无能为力。”
老妇说:“就怕你没什么心事,如果有,老身无不能为。”
藤子季听她言语奇异,就尽以实情相告。
老妇笑道:“此事有何难哉,假如今日不遇老身,则君终当忧愁成疾至死。”
藤子季连忙拜求。
老妇说道:“此去半里远,有一宅,王氏母女正寄居于其间。如果不信,可随我前去观看。”
藤子季欣然前往。行至一处茅屋数间,豆篱环绕,芳草古树,树荫闭日,显得阴森清寂。
此间景象和在船中做梦时所见毫无区别,藤子季甚觉怪异,问老妇:“我这是在梦中么?”
老妇说道:“分明是我引你前来,哪里是在做梦。”
藤子季说道:“曾梦此景,故疑之。”
老妇有些生气,说道:“真境何必多疑。”
藤子季问道:“清明时节,篱笆上的豆花为何发芽?”
老妇笑道:“书生喝醉了,请再仔细观之。”
藤子季揉揉眼睛细看,篱笆上果然并无豆花,唯细草茸茸而已。
等到进了屋子,柳儿的母亲王氏含笑出迎,对藤子季说道:“年余不见,竟已憔悴如此。”
藤子季哭诉其故。
王氏说道:“令尊自高门亭,痛绝渊好,难道我女儿真就成了道边苦李无人肯拾吗。我知道季郎心意至诚,故托俞姥引你前来一谈。若能联姻固然是好,但需令尊诚意而求,不然谓我缝工女,岂真不能占凤于清门。”
藤子季婉辞谢过,俞姥也代为说情。
王氏沉吟良久,说道:“倘若真想与我女儿成婚,当入赘于我家中,如不愿,请季郎速速离开。”
藤子季只盼和柳儿成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连称愿意。
于是扫除各室,铺设床帐,俞姥为柳儿妆扮已毕,同藤子季上堂交拜,行礼成婚。
藤子季观看柳儿,艳光倍胜昔日,遂相欢悦,询问柳儿如何住在此地。 柳儿说:“妾于村外买布,被俞姥接来,不料妾母也已在此,于是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妾曾问俞姥此间是何所在,俞姥说这里名为俞氏庄园。”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藤子季和柳儿如胶似漆,藤子季一日忽然想起,此间大事已定,当归家告之父母。常留此间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找柳儿商议此事,柳儿心意未决。
藤子季心想此处离家也不甚远,去去便回,何必斟酌不定。便自行离开,行出百余步,回首望去,却不见那几间房舍。
只有一座大坟,环以松柏。藤子季大惊之下急忙寻路还家。
到家之后,见父母因为藤子季失踪多日,相对悲泣,脸上泪痕犹未干。见藤子季回来,大喜之下询问缘故。
藤子季以实相告,父母大骇,以为遇妖,藤子季也自惊恐不已。
如此又过半月,藤荣怕藤子季再生出什么事端,于是答应找亲戚朱某做媒向王家提亲。
还未来得及写信,恰好朱某自上谷而来,藤荣诉说此事,请朱某做媒。
朱某大称怪事,说起其中情由:
自从你们从上次返乡之后,王氏女柳儿奄奄抱病,察其意,似乎是因为思念藤子季而病。
后来病愈,出村买米,忽然失踪,遍寻不着。
过了一段时间,自行回到家中,问其故,她说出村买米之时,遇一老妇自称姓俞,邀其同行,到了一处房中,见其母王氏已先在房中。
次日,俞姓老妇带藤子季来到家中,入赘其家,居住了一月有余。
一日藤子季外出不归,王氏让柳儿同俞姥先行,自己随后就到。
于是同俞姥乘飞车至一处,俞姥令柳儿下车,说已经离家不远,让柳儿自行回家。并说自此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柳儿想要细问,只见车尘拂拂,如风飞行而去。再看周围环境,正是之前买米时所经过的道路。
乘月色至家,见其母王氏已在室中,自从柳儿失踪后从未出门。
柳儿以实情相告,举家骇异。这才明白,所遇到的并非其母,深悔为妖所误,愧怒欲死。王氏夫妇彷徨无计,便想把女儿赶紧嫁出去。然而人品如藤子季者,寥寥无几。故托朱某前来玉成此事。
藤荣夫妇闻言大喜,备下重礼作为聘仪,择吉日完婚。
此事远近传为奇谈,就连毫无瓜葛者也都来送礼贺喜,争观新人。
藤子季同柳儿成亲之日,华服登场,见者皆惊为神仙中人。
宾客此来彼往,门庭若市,足足五日方休。
俩家深感俞姓老妇,但终不知其究竟为何许人也。
一日,藤荣醉归,天色已晚,途中遇一老妇,借宿于其家。
屋仅三盈,中堂设榻款客。睡到天色微明,老妇催促藤荣起床速归,说道:“金鸡报晓,客宜早归,此地不可久留。”
送至门外,藤荣深感其义,问其姓名。
老妇说道:“老身姓胡,借居于俞氏宅中,人疑我亦其宗派,其实非也。老身与令郎相识,有一幅画像赠送,并相烦寄一言,就说:舟中好梦,洞里良缘,皆我所赐。”
藤荣看那画像,正是老妇肖像,端的是出自名家之手,神形皆在。然而未解其话中含义,只能唯唯称是。
走出数丈,回头看去,并无人物房舍,松柏参差,环绕巨坟一座,坟前墓碑上书俞氏之墓。
这才明白,俞姥乃是住于俞坟之中的狐仙。
回家后藤氏父子出资修葺俞坟。筑墙桓,栽树木,焚香祈祷,然后再未见过俞姥。家中把她所赠的画像,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藤明月说道:“千里姻缘红线牵,然而这未必就是真的钟情,真的钟情于一个人,就是和他相对咫尺的时候,也好像隔着汪洋大海。”
阿豪听得投入,感慨道:“世间如果多了些俞姥这样的仙人,也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唉声叹气了。和俞姥相比那月下老儿真是无用至极。”
臭鱼说道:“回头我得去给俞姥上柱香,好好拜拜她,普天之下还有三分之二的光棍呢,她老人家可不能退休。怎么着也得给我介绍一个什么桃儿杏儿的。”
我对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不感兴趣,听得气闷,心中暗想:“这些贼男女,不务正业,整日里满脑子饮食男女,都是他们这样社会还怎么进步,科技还怎么发展?尤其是藤明月的祖宗藤子季,瞧他那点出息,看见个漂亮妞儿就懵了,要搁现在,他他妈的都能入选吉尼斯傻B大全了。”
这时里屋有个稚嫩的声音叫爷爷,我们知道那肯定是陈老头的小孙子。陈老头跟藤明月打个招呼,连看都不看我们,便起身去了里屋。 第九章 老店遇险
我们三个还想说什么,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大老远开车到这里来,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
忽然想到陆雅楠出去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这大半夜的可别出了什么事。
藤明月也发现陆雅南迟迟不回,很是担心,想出去找她。
阿豪自告奋勇地说道:“这些跑腿的事,不劳女士出马,我去看看。”说完抄起一只手电筒推门出去。
也就过了五六分钟,阿豪脸色刷白,气喘如牛地从门外跑进来。
我忙问找到陆雅楠了吗?
阿豪结结巴巴地说:“只……只找到……一部分。”
我情急之下,跳将起来,揪住阿豪衣服问道:“你快说清楚了,什么一部分?人在哪里?”
臭鱼和藤明月也都站起身来,一齐望着阿豪。
阿豪喘了两口气,一边擦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没看见整个的人,只找到一条大腿和一条胳膊。好像就是那小姑娘的。”
藤明月和陆雅楠的年龄差不了几岁,名为师生,情同姐妹,闻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顶,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臭鱼连忙把她扶到椅子上,用力晃她肩膀,藤明月只是昏迷不醒。
阿豪说:“咱们先救人要紧,陈老头家是开药铺的,可能懂些医术,我去把他叫醒来看看藤明月。”
说完推开里屋房门准备进去找陈老,却似看到什么异常事物,开门之后站在门口发愣。
我和臭鱼见他举止奇异,也过去查看,二人见到屋中情形也惊奇不已。
原来里屋并非卧室,也不见陈姓祖孙二人的踪影,四壁空空如野,什么事物也没有。
阿豪对我和臭鱼说:“我早就觉得那老儿不太对劲儿,搞不好咱们这次撞到鬼了。”
臭鱼不信邪,进里屋搜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道之类的。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却是无功而返。
我对阿豪说:“还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两个大活人进了里屋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阿豪说道:“你还记得曾经有个误认你为表弟的鬼魂吗?他说他的表弟二十多年前去一个小村子考查一座唐代古墓。此后一去不返。”
我挠挠头说道:“当然记得,那又怎样?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阿豪说:“怪就怪在此处,刚才那陈老头说二十多年前这村里来过一个年轻人,长得和你极其酷似。”
我想了想刚才谈话的情形,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是,那个服务员亡魂真正的表弟就是在这失踪的?”
阿豪说道:“多半就是如此,看来咱们误打误撞也走入了那个有唐代古墓的村庄了。”
臭鱼这时从里屋出来,听了我二人的谈话,大大咧咧地说道:“管他什么鸟鬼,咱们只管找路出去就是。谁敢阻拦,惹得我发起飙来,只凭这一对拳头,也打得他粉身碎骨。”
我问阿豪那人腿人臂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确定就是陆雅楠的?
阿豪答道:“我出去寻她,到了她们的停车的地方,车门锁着,车内无人,我就打着手电筒在周围寻找,看见草丛里有条白生生的女人大腿,又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条胳膊,看样子也是女人的,刚断下来不久,雨水冲刷之下,还能见到血迹。伤口的断面参差不齐,好像不是被刀砍的,而是被什么力量巨大的东西活活撕扯下来的。”
臭鱼说:“也别说得太确定了,世上又不只有她一个女人。只是女人的胳膊大腿,还不能下结论就是陆雅楠的,咱们一起去看看再说。”
我对那二人说道:“如果那小姑娘还活着,咱们要先设法把她找到,再跑路不迟。”
阿豪说道:“对,绝不能见死不救。”
臭鱼也说:“那当然了,那小姑娘虽然只有十八九,但是不仅性格可爱,长得也很丰满,那胸部……比咱们公司刘秘的大多了,不瞒你们哥俩,我还真有点喜欢她。”
阿豪怒道:“废话,我发现你他娘的就是一脑袋浆糊,你还拿谁跟刘秘比?比刘秘胸部平的,那是飞机场的跑道,是个女人就比她强。”
臭鱼自知失言,却转过头来埋怨我:“日你大爷的,都怪你,招聘这么个飞机场跑道来公司,我低头抬头的天天看见她,害得我审美标准直线下降。”
我也生气了,大声说:“不许你日我大爷,要不是她爹是税务局的头头,我他妈的用得着开那么高的工资雇一个飞机场吗。我还不是为咱们公司的前途着想。你他奶奶的懂个鸟毛。” 我们三人斗了半天口,这才想起来藤明月还昏迷不醒。
虽然我们三个都是做药材生意的,但是平日里只会投机倒把,吃吃喝喝,根本不懂什么无器械急救。
阿豪说:“是不是得给她做做人工呼吸?一直这么休克下去,恐怕有些不好。不过我可不会做,你们俩谁会?”
臭鱼摇摇脑袋,这种事原本也是指望不上他。
其实我也不会,但是救人要紧,马上使劲回忆了一下以前看的电影中做人工呼吸的姿势。
我把藤明月的脑袋抬起来,对着她的嘴往里面吹了两口气。
阿豪在旁指点说:“好像要把鼻子捏起来。”
我想起来电影里好像确实是这么演的,于是一手捏着藤明月的鼻子,一手扶着她的头,准备接着做人工呼吸。
刚才不及多想,现在把藤明月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才发现她长得十分清秀漂亮,竟有出尘脱俗之感。
我心想:“我这岂不是跟她接吻一样。”一想到此处,心跳有些加速。不过我对她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一向没什么好感,如果女人太聪明,男人就麻烦了。
臭鱼催促道:“快点,一会儿她就死了。”
我连忙收摄心神,问他二人应该是往里她嘴里呼气还是往外吸气?
那两块料答日:“不知道,都试试。”
于是我嘴对嘴地往藤明月嘴里吹了两口气,然后又嘬了两口。藤明月还是没醒过来,似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我焦躁起来,把藤明月放到桌子上,准备学电影里面的急救措施,给她做心脏按摩起勃术。
于是双手交叠,准备去按藤明月的胸口,正在此时,藤明月“嗯”的一声,悠悠醒转了过来。
藤明月开口第一件事就问陆雅楠是不是死了。
阿豪怕她再晕过去,就安慰道:“还不确定,她应该没事,只要是还活着,咱们几个赴汤蹈火也要把她全头全尾地救出来。”
藤明月稍感宽慰,休息了片刻,四人一同出去找陆雅楠。
阿豪引领我们到了事发现场,大雨之中地上全是泥泞,四周一片漆黑,别说什么村庄了,除了那间慈济堂药铺,根本就看不到别的房屋。
这雨下得也怪,只是闷声不响地从半空中泼将下来,天上雷声闪电却一个也没有,而且从开始下雨直到现在这雨的节奏大小就几乎没变过。
没走多远就到了阿豪发现人腿的地方,在瓢泼大雨中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只见草丛中白花花的一条女人大腿。
腿上无鞋无袜,也没有明显特征,确实不好分辨这到底是不是陆雅楠的腿。但是腿上没毛,脚踝纤细,应该是女人的腿没错。
我们怕藤明月再吓昏过去,没敢让她过来,藤明月就坐在她的车里避雨等候。
阿豪看着那节齐根扯断的女人大腿说道:“我倒想起以前看的《水浒》了。”
我问道:“跟这人腿有关系吗?”
阿豪说道:“书上有一段,是武松在十字坡遇到卖人肉馒头的孙二娘,曾说了四句江湖上流传的话语: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过?肥得切做黄牛肉,瘦的却把去填河。”
臭鱼笑道:“你别乱弹了,依你的意思陈老头是开黑店的,把陆雅楠切成牛肉卖了?”
我说:“这大腿是上好的肉,怎么又被扔在这里?看来既不是被怪物吃的,也不是被人肉饭店包了馒头,似乎也不是鬼做的,鬼撕掉女人大腿没什么道理可言。”
三人一起摇头,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何缘故。
臭鱼用手电照着远处的一处草丛说:“那里好像也有条人腿。”
我和阿豪寻声望去,雨夜中能见度太低,却瞧不十分清楚,隐约间看那草中倒真像有只雪白的女人脚。
正准备走近看看,忽地里,一道巨龙般的闪电划过长空,四周一片雪亮,我们同时抬头望向天空去看那闪电,都惊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
借着闪电的一瞬间的光芒,透过漫天的雨雾,只见天上月明似画,繁星似锦,天际的一条银河蜿蜒流转,天空中连一丝雨云也没有。
闪电犹如惊龙,转瞬即逝,天空又变得黑沉沉的,再无半点光亮,雷声隆隆中,唯有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我和阿豪臭鱼都张着大嘴,任凭雨水浇透全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阿豪先开了口:“你们看到了吗?天上没有云,这大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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