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实习生》--作者:可蕊
楔 子随着夜色渐浓,灯火通明的居民小区渐渐归于沉寂,昏暗的路灯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源。小区中的大路都毫无规律地停放着各种车辆,从汽车到自行车一应俱全,为自己的代步工具找一个好的停放位置是这里的居民们每天的大事,因此引起的纠纷和争吵几乎每天可见。而绿化区的小径湮没在青草绿树之间,蜿蜒的石子路径两侧,生长茂盛的树木在夜风中扭动着肢体,形成一种与白天生机勃勃时截然不同的怪异景象。
在这样老旧的小区做保安实在不是件好差事,正在巡逻的两个保安心中都有着这样的想法。要是可能的话,他们也不希望公司把他们派到这种人手少、环境差、居民的毛病又特别多的老居民区来,可是像他们这样的新人,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两个保安说着一些牢骚话,渐渐地走到了小区的后半部分。走到十一号楼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瞥向了十一号楼的三楼。
就在那个黑漆漆的窗口后,三天前发生了一起凶杀案。男主人把自己的妻子杀死之后分尸,然后上吊自杀了。按理说杀人后分尸是为了藏匿尸体更方便,凶手既然都决定要自杀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这一点连警方都无法解释。
于是小区中开始传出事件的各种版本,甚至有人说在事发之后,在寂静的夜里,依旧可以听见那个房间中发出打斗的声音,女人哭泣的声音,男人狞笑的声音。也有人说,在深夜时分,如果从这座楼下经过,就可以看见一张苍白的、流着血的人脸贴在窗户上,好像想要从玻璃中挤出来一样,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楼下经过的行人。
两个保安心中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偷偷向楼上看去。当然,他们既没有听见什么哭闹声,也没看见什么脸孔,一切依旧正常。
保安甲掏出烟,递给乙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吞吐着烟雾说:“这个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工资少,活儿累,还要担惊受怕的。”
保安乙带着戏弄的口吻问:“你怕了?把那些传言当真了?”虽然他自己也很怕那些事情,可是能以此取笑一下同伴也是枯燥工作中的调合剂。
保安甲一翻眼皮,“谁怕了!我看是你刚才腿肚子都在抽筋吧!”
“你才是给吓得……”
两个保安相互开着玩笑,刚才的不安已经渐渐消除,就在这个时候,金属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传入了他们耳中。
当……
当……
有人在偷车。
这是两个保安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等他们辨别清楚了声音的方向后,忽然都觉得自己的双腿僵硬,根本无法挪动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空荡荡的石子小径上,那个“当当”的声音还在传来,好像是有人拿着铁器,一边敲打着地面一边向这边走来,又好像是身上带着铁链在地上拖过,与石子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并且慢慢地向这边靠近。
可是石子路上没有任何东西。
两个保安惊恐地睁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个声音在黑夜中,是那么刺耳。
“鬼……鬼……”保安甲从打着架的牙缝中吐出这么几个字。这个时候他的同伴倒是比他反应要快得多,已经转身向着值班室跑去,保安甲略一发愣,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两名保安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了起来,“老马啊,我怎么觉得他们是看见我们了,被吓走的?”
“是吗?我们这么可怕吗?我活着的时候,可是有名的美男子啊。”另一个声音这么说。
如果这个时候两个保安依旧留在这里,就会看到,在那条石子小径上出现了三个“人影”。其中两个高大魁梧,一个生着一颗牛头,另一个生着一颗马头――这二“人”的形象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可是恐怕没有人会因为他们的知名度而看到他们不心生恐惧。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被铁链紧紧拴着的男人,正发出低低的呻吟,不时用力挣扎,想要从束缚中逃出去。
马面踢了他一脚训斥道:“别白费劲了,我们哥俩手中还没有能逃走的罪人!以为躲在远处我们就抓不住你吗,哼哼!”
牛头也冷笑着说:“你早知道害怕,怎么会做出杀妻这样的罪行,现在知道晚了!你以为杀了人再自杀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了?做梦!走吧,油锅在等着你呢!”
就在他们要拖着这个男人的灵魂离开时,一阵嗡嗡的声音带动了整个空间的扭曲。
那种生人不能察觉的声响和震动,在牛头马面的耳中却是难以形容的巨大尖厉,使得他们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等待这个声音消失。
直到十几分钟后,这个声音才完全消失,扭曲的空间也恢复了正常。牛头破口大骂:“哪个混蛋在这种时候使用渡池来阳间?不会调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人在执行任务吗!”马面也附和着骂起来。骂了一阵一回头,却发现那个鬼魂趁机拖着链子跑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也忘记了要找那个造成他们不便的家伙算账。
在牛头马面连踢带打地押着那个鬼魂离开后不久,一个生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整个小区上空响了起来,“天啊,我这是怎么了……救救我啊,有没有人在?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一、少女与鬼差
时间八月一日,正好是建军节。
游少菁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日历,今天相隔游少菁的父亲因为贪污受贿被羁押已经过了十一天。
这十一天的时间对于游少菁来说,既像是一年那么长,又好像是一晃眼就过去了,以至于她在回想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记忆里空落落的。她在十一天前的旧日历上面用笔画了一个圈,并且掸了掸日历上堆积的灰尘。灰尘飘落而下,正好落在钟学馗的眼睛里,他又没办法去擦拭,只好拼命眨着眼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啊?看着我点儿!我在下面呢!”
“就你那副尊容想看不见也难吧!看见了晚上不做噩梦我就算是精神坚韧了。”游少菁淡淡地说,同时故意又多弄了些灰尘下来,气得钟学馗哇哇大叫。
其实游少菁这样说虽然刻薄些,却也不无道理,且不说钟学馗的丑陋长相――蓬乱得像鸟窝的头发上带着一块脏得像抹布的头巾,豹头虎额,脸黑如锅底,一双环眼,一只大一只小,腮上长满虬须――这样一副晚上出门足以吓死人的相貌,想让人不注意都是很难的,而且他所在的地方更是奇特:在游少菁家的南窗边,因为许久没人居住而结满蛛网的墙壁上挂着一份国画内容的挂历,在这幅日期是三年前、已经开始泛黄的老挂历的正下方,从墙里生生地凸出一块黑色物体,仔细看来就会发现竟是一张人脸。
这张脸只有上至额头、下至下巴、后至半个耳朵的面积露在墙外面,就好像在墙上很小心地凿出一个与他的脸庞分毫不差的洞,然后他从外面把脸伸到那里一样。不过就算是走到屋外也是看不到钟学馗其他部分的。据他的说法,他是在从阴间来阳间的路上被卡在了通道里,所以才会只有半边脑袋出现在阳间,其他部分还泡在阴间的渡池里。
这样的一张脸,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出现在这样一间平凡的屋里,叫人怎能不去注意他?游少菁甚至还打算晚上不关门窗就睡觉,试试看如果有不长眼闯进来的小偷会不会被吓死。
钟学馗当然不知道游少菁的盘算,现在他的目光盯在了桌子上游少菁为她自己准备的晚餐上,寻思着怎么样才能说服游少菁喂给自己吃一点儿。
游少菁故意拿着鸡毛掸子到处乱扫,弄得这间本来就脏乱不堪的房子里灰尘乱飞,她还不时把鸡毛掸子从钟学馗的脸上拖来拖去,使他不住地打喷嚏。钟学馗知道游少菁这种行为绝对是故意的,自己说什么恐怕都没有用,所以只能那里长吁短叹:“原来想拯救世人真的这么难!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啊……钟学馗啊钟学馗,你可要牢记自己的抱负,不要因为挫折就打了退堂鼓啊!不管遇到多少倒霉的事情,不管遇到多么冷漠的人,你可都要为了茫茫苍生坚持到底……”
“行了行了,这样的话你一天要说二百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游少菁扔下掸子颓然地坐下。
游少菁也说不准钟学馗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
因为父亲涉及的案子,除了所有财产被没收外,在他名下的那套住宅也被查封了。游少菁不愿意和继母一起住,也不愿意去生母和继父那里,一时竟无家可归。最后想起来外公生前的这套旧房子,于是提出自己搬到这里住。外公生前就决定了把这套房子留给他最疼爱的游少菁,虽然外公去世后舅舅擅自把房子转到了他自己的名下,但是游少菁现在说要去住的时候,舅舅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游少菁提出独居的要求后,生母只是说一个女孩子自己住算什么,出事怎么办之类的话,也没有十分反对。继母则干脆露出了不用和这个继女一起生活的庆幸神情。游少菁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爽快地只带了自己的随身衣物就来到了这所旧房子里。
来到自幼跟外公生活的地方,一关上门,游少菁在别人面前伪装出来的坚强全部崩溃了,她捂着脸开始大哭,任由靠在门上的身体软软地滑到了地上。自从抚养她的外公去世,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父亲,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也是父亲,现在父亲忽然被捕,她的世界可以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在别人面前她还可以硬撑着,一旦独处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不管这个少女平时显得多么冷漠坚强,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游少菁不相信父亲是那种会贪污受贿的人。父亲一件衣服穿几年都舍不得换,他最疼爱的游少菁到现在还没骑上想要已久的电动车,不久之前还听到他与继母因为不能买钻石项链而口角。如果真的贪污了几十万怎么会过这样的生活?可是谁也不会听她一个“孩子”的辩解,因为还在调查期间,她不能去探望父亲,甚至连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对于父亲的事,所有的亲戚,包括继母都很漠然,游少菁难以接受他们那种明显放弃了父亲的态度,暗暗决定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为父亲做点儿什么!只要父亲是清白的,就一定可以找到他没有犯罪的证据。
游少菁坐在地上哭了很久,昏昏沉沉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求求你别哭了,你已经哭了三个多钟头了,就算你不怕哭哑了自己的喉咙,也请你可怜可怜我的耳朵吧……”
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屋子里竟然有人?
这个念头令游少菁又惊又气,她双手抹着眼泪四处张望,已经哭得朦胧不清的双眼在屋子里看了几圈,却没看到什么人存在。难道自己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她扶着墙站起来,准备到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清醒,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姑娘,请你帮个忙,把我脸上的这个东西揭了可好?”
游少菁再次跳了起来,她在屋里四处乱搜,只要能够藏人的地方,就连窗帘都拉开看,看有没有人躲在后面,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小姑娘你就帮帮忙吧,我在这里卡了好几天了,天天头上盖着个东西实在难受啊。”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给我出来!”游少菁抓起桌上的烟灰缸防身,声色俱厉地喝问。
“我在这里啊,这里!”那个声音十分高兴地提示她,“快来帮帮我吧,好心的小姑娘,我现在出不去啊。”
好心的小姑娘?自己不是遇到狼外婆了吧?
游少菁在心里嘟哝着,顺着那个声音找过去。
当她迟疑着掀起墙上那副许多年都没有更换的旧挂历时,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鬼啊……”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钟学馗的那副尊容。
钟学馗花了多半个小时才安抚好了被他吓到的游少菁,跟她解释说自己是阴曹的鬼差――相当于阳间的公务员,钟学馗着重地声明了这一点。因为阴间有几只恶鬼逃到了阳界,为了将它们捕捉回去,他这个责任心重、正义感强的鬼差才毅然决然地决定来到阳间执行公务。谁知道在穿越两界时出了点儿问题,他被卡在了两界的夹缝里。脸露在阳界游少菁家的墙上,身子却还泡在阴间的渡池里。
“你真的是阴间的公务员?”游少菁听完他的解释后第一句就这么问。她可不相信执行公务的人员会被卡在墙里。该不会……他才是那些企图越界的恶鬼吧?
听了她的疑问后,钟学馗难以启齿的表现更是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付恶鬼要用什么方法来着?游少菁拼命回忆着祖母生前讲的那些鬼怪故事。黑狗血?桃木符?自己现在上哪儿弄这些东西去?对了,《易经》!那些笔记小说里不是都记载着书生除鬼用《易经》嘛。她跑到书房从书架外公生前收集的古书中翻出《易经》,张开书页对着钟学馗,“恶鬼,你给我乖乖从实招来,不然我把《易经》扣到你头上去!”
“我真的不是恶鬼!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还敢狡辩!就看你那副长相都像恶鬼!”游少菁用《易经》拍着他的头说。
钟学馗一下子瞪起了牛眼,“我的长相像恶鬼?我的长相明明跟钟馗大人一模一样,你竟然说我像恶鬼!”
“钟馗?捉鬼的那个钟馗吗?这么说来……”听了这话后游少菁再看钟学馗,果然觉得他的模样真的很像画里的钟馗。不过话说回来,只看外表的话,钟馗也不像什么好人吧。
“钟馗大人是我最尊重的人,为了学习他,我可是花了两百多年才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钟馗大人看到后都夸奖我‘能不以臭皮囊为念,专心修行’呢!钟馗大人说了……”钟学馗一说起他的偶像,马上开始双眼放光,滔滔不绝。
游少菁却开始摇头叹息,崇拜钟馗,学他行事没什么不好,可是连模样也要学他就未免太疯狂了,难道阴间也有铁杆粉丝这一说?不过经过这么一闹,她倒是不再怀疑钟学馗是恶鬼了,“难道你真的是公务员?那怎么会卡住出不来?你们阴间的工作这么危险吗?”
钟学馗虽然面黑如锅底,但是听了游少菁的问话还是泛出了红润,“跟你说老实话吧,其实我是自己偷偷跑到人间来的……”
九百恶鬼逃出地狱其实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由于当时动荡的人间局势也影响到了地府,那个时候的地府管理也比较混乱,这样大的越狱事件,被发现后竟然一直没有得到有效重视,直到造成的危害越来越大,十几年前开始才被重新拿到了阎王们的议事日程上。
九百只恶鬼集体越狱,这可是地府自建立以来最大的越狱事件,地府的各层官员翻遍了多达数亿条的各项规章制度,却查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应当采取何种措施的依据。于是十殿阎罗数千年来第一次坐在了一起,放下所有的公务召开一次全地府王级官员全体会议。
这个会议一开就是十年。
为了创建一条适用的、不与其他章程冲突的、全新的规章,阎罗们绞尽脑汁,可是原本的规章太多了,新拟定的规章出台后,单单翻查旧规章作对比就需要一百名熟练的判官工作一个多月,而这一个多月的工作的结局往往是以“派遣一百人的队伍到阳间这一条与《两界通行管理条例》中的第七章第六条‘前往人间公干的人员一次不得超过十人,旅游的人员一次不得超过十五人’冲突。”,“抓捕逃犯不符合《黑白无常工作手册》中规定的黑白无常的工作范围。”,或者“按照《地府军队管理法》规定,新建一支部队必须先将其派遣到天界担任五十年巡逻任务,所以快速组建一支专门抓逃犯的部队恐怕并不可行。”等这样的查对结果告终。
这次很多鬼差都无比关注的会议还在继续着,钟学馗就是这些关注者之一。
他是负责接待横死鬼魂的鬼差,随着九百恶鬼逃走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所接收的横死鬼中是被恶鬼附身所害的就越来越多。钟学馗每当听着那些屈死的鬼魂诉说他们是怎么被害的,诉说那些恶鬼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就义愤填膺。他多盼望阎罗们早点商讨出个法子,尽快去把那些危害人间的恶鬼捉捕回来,可是日盼夜盼总没个消息。终于有一天,钟学馗再看到十几个被虐杀的孩子的鬼魂后再也坐不住了。他收拾自己的兵器法宝,决定独自到人间捉鬼,不管将来会受到什么惩罚。
满怀壮志,内心尽是悲天悯人的钟学馗来到渡池边,用投石问路的方法引开看守,一头就扎了进去。等他入水之后才想起来,通过渡池去天界或者阳间是要靠携带不同的腰牌来区分的,他什么都没拿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结果就是通往天界和阳间的漩涡同时亮了起来,并且发出巨大的吸力,把钟学馗往它们的怀抱拖去。钟学馗在它们的拉扯下终于从对自己的健忘懊恼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身体在这种拉扯的情况下大有被撕开的危险。
“我要去的是阳间啊,我要去阳间!”钟学馗大叫着,拼命向通往阳间的漩涡游去。他在两个漩涡的夹缝中奋力划动双臂,整整游了七八个时辰后,他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成效,他开始慢慢地向通往阳间的漩涡靠拢。靠得越近,另一个漩涡的力量就越小,终于他在快速地旋转中像一根木桩一样一头插进了通往阳间的那个漩涡,同时也被那股力量压挤得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就在这墙里了,”钟学馗一脸沮丧地说,“而且头上还盖着东西,什么都看不见。更惨的是,身子没过来,泡在水里又冷又湿。幸亏渡池里没有鱼虾,不然还不被它们咬死。”
“放心好了,就算动物也不会随便吃看起来有毒的东西。”游少菁现在可以确定这个笨蛋不是恶鬼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渡池里虽然没有鱼虾,还是有一些别的怪物的,钟学馗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刚松了口气忽然回过味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看起来有毒?”
游少菁把镜子摆在他面前,示意让他自己看。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难看?就算我长得很难看,当面这样说你不觉得很伤人吗?”钟学馗圆睁着一双牛眼大吼。
“长得这么难看本来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更是你不对了。”游少菁马上吼回去,“你不想想自己长成这样,又出现在这种地方,我一个女孩子家没被你吓死就不错了,说你两句还不行吗!” “我花了两百年才变化成这个样子,你竟敢说难看!”钟学馗大怒,“表面上看你是污辱了我,其实你是在污辱钟馗大人!你敢污辱我最敬佩的钟馗大人我岂能饶你!我非把你臭揍一顿不可!”
游少菁用手拍着他的头说:“来揍我啊,来咬我啊!有本事你出来啊!”一个堂堂的鬼差居然被她戏弄,钟学馗大怒,但是他现在动弹不得,只好成为游少菁砧板上的鱼肉了。好在游少菁很快就失去了戏弄他的兴趣,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搬来这里后,游少菁一直在收拾屋子,可是已经空置一年多,房子不是那么好打扫的。旧家具、垃圾和她的行李堆得到处都是,她连午饭都没吃忙活了一整天,可是根本看不到什么成效。只要一看到眼前这些垃圾游少菁就会心烦得难以形容,而钟学馗那双一大一小贼亮的眼睛还无时无刻不盯着她,让她怎么能不觉得烦躁呢。她把沙发上堆的杂物往地上一扫,双手抱着头蜷在沙发里,不动也不说话,看到她这样子钟学馗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久游少菁才有气无力地问:“你饿了吧?”
钟学馗正在无聊地东瞅西看,听到游少菁的话愣了一下,“呃,你问我?”
游少菁依旧蜷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这里还有别人吗?”
“你是问我……嗯,我是饿了。不,我是说,我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当然能吃更好。可是你准备的东西这么少,还是你先吃吧,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游少菁摇摇头。她找来个高板凳放在钟学馗脸下方,正好是他嘴的高度,把食物摆在上面,使他稍微一动嘴就可以咬到东西。钟学馗吃了几口,这是他被卡在这里以来第一次吃到饭菜,心里颇有些感动。他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你也吃啊,你自己怎么不吃?”
游少菁早又回到沙发上蜷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好久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吃不下。”
“好歹吃一点儿,你今天忙活一天了,如果不吃东西不但身体受不了,还会落下肠胃病的。相信我,我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参加科考时太紧张吃不下饭,结果得了胃病,最后在发榜那天吐血死了。你可要记住我这个前车之鉴,千万不要……”
这个鬼怎么这么唠叨?游少菁按着太阳穴走进了卧室,冲还在不停劝她吃东西的钟学馗重重摔上了门。
这个家伙长得像“鬼”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为营养不良吐血死掉的啊。对了,他说过他是因为崇拜钟馗,到了阴曹地府当上鬼差后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连样貌也花费了数百年时光修炼成的。真不知道他原来长成什么样,既然会羡慕钟馗的长相,原本大概长得像根豆芽菜吧。游少菁胡乱地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钟学馗站在大殿门口焦急地搓着手,大殿四周一片森严肃静,那两扇紧闭的殿门依旧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钟学馗悄悄走近几步,想趴到窗户缝上向里偷看一眼,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头,还没等他回头去看,对方另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到了台阶下,重重向地上一放,青玉石板都发出了“咚”的一声。
“哎哟!哎哟!”钟学馗捂着屁股仰头叫,“马大哥,你下手太狠了吧!”
威风凛凛的马头大汉又用脚尖踢他一下,“我是干马面工作的,可不姓马!别乱起外号,幸亏今天是我值班,要是换了别人,偷窥大殿是要重打一百大板的,你知不知道?”
“我没偷窥,就是想知道大王们的会开完了没有。”钟学馗委屈地说。
马面在钟学馗脑后拍了一巴掌,差点儿把刚抓起来的钟学馗又打趴下,“你整天那么关心这些干什么。大王们的决定关你这个小鬼差什么事,你就别在那里杞人忧天了。”
“这怎么能说是杞人忧天!”钟学馗一下子跳起来,“事关千万苍生,谁不应该挺身而出,怎么能因为自己位卑言轻就不上前呢?”
“好了好了,你就别理他了,他的脾气你不清楚吗?”马面的搭档牛头走过来阻止他们喧哗,“钟学馗,这里的规矩你也懂,再胡闹下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钟学馗对严厉的牛头畏惧多一些,虽然嘴里还在低声嘀咕,可是已经不敢再在殿门口转悠,自己走到了旁边。过了良久,大殿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仆役托着一个菜盘闪身出来,又快速地把门关上。钟学馗眼睛一亮,忙迎了上去,“许大哥,里面怎么样了?会快开完了吧?”
这名姓许的鬼差皱皱眉,“怎么又是你小子,天天来乱窜,小心你们班头告你擅离职守。”
“别管那些,先告诉我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上次说七殿阎君因事去天庭,会议中止了,现在又开始了没有?”
“开始了,今天人齐着呢。”
“那商量得怎么样了?”
“我哪敢偷听大王们议论事啊,不知道。”
“许大哥,这里有瓶好酒,是朋友送的,本来想请许大哥尝尝,不过……”
“拿来拿来,你小子还藏了这么一手。”许姓鬼差一把抢过酒瓶。他打开瓶盖尝了一口,满意地长嘘口气,“果然是人间的美酒,咱们地府怎么酿也酿不出这个味道啊……”
“那许大哥……”钟学馗余着脸贴了上来。
“唉,告诉你也无妨……”许姓鬼差神神秘秘地说,同时还东张西望,一副怕别人发现的样子,压着嗓子说:“其实大王们还在品从天界带来的仙茶,这一轮讨论还没有开始呢。”
“咕咚”一声,钟学馗倒在了地上。
许姓鬼差用脚踢踢他,“你干什么啊?这是什么地方你倒下就睡,被大王们知道了还不剥了你的皮!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了!” “怎么这么慢,都快十年了还没有结果,我要自己去阳间捉拿恶鬼,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钟学馗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许姓鬼差冲到大殿里去向十殿阎罗们请战,可是身体却像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又像在深深的湖底被水波卷动着,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去替天行道,我要去阳间捉拿恶鬼……”钟学馗喊叫着,奋力挣扎着,最后终于大汗淋漓地醒来。
太好了,原来只是个噩梦,自己还好好地在墙里卡着呢――不过卡在墙里好像比做噩梦更糟。
钟学馗大口喘着气,终于醒悟自己身在何处。还是那间乱七八糟的屋子,天已经亮了,可是厚厚的窗帘依旧关着,只能从缝隙里透出一丝阳光照在钟学馗旁边的墙上。昨天那个女孩呢?怎么还没起来啊。她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有正经吃东西,现在又不出房门,该不会……
“喂……喂……喂……小姑娘,醒醒啊……喂……小姑娘,太阳出来了……小姑娘……”
一直在难以把握的梦境中徘徊的游少菁就是被这种断断续续、刺耳至极的声音吵醒的,她盯着天花板呆了半天,才想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梦里种种诡异的景象依旧在脑海里闪现着,令刚刚睡醒的她有种很累的感觉。她呻吟着把头靠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想动。这时门外又是一波号角传了进来,“喂……喂……小姑娘……喂……”
游少菁的头脑终于又清醒了一些,抓起一个枕头向门上重重一摔大喝道:“你号什么!吵死人了!”
门外的钟学馗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你昨晚没吃饭,今天早上又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
游少菁苦笑一下,自己的生母、继母、亲戚在这种时候都对自己若即若离,反而是这个从墙里冒出来的鬼差在关心自己。于是本来要向钟学馗扔过去的“暗器”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游少菁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在钟学馗滔滔不绝地诉说不吃饭的危害声中,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可是没吃几口便停在半空,怔怔地掉起泪来。钟学馗在艰难的吃饭动作中停了下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瓮声瓮气地问:“你有什么心事吗?说给我听听如何?从我看见你起你就一直不开心。”
“我爸爸他……”自从父亲出事之后,游少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然对着这张镶在墙里的鬼脸说了起来。看见游少菁在面前边说边落泪,钟学馗有心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好久才说:“你也别难过了,虽然是恶鬼附身才使你父亲做出种种错事,但是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会被恶鬼附身也是因为他自己心术不正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过你放心,等他判了死刑,到了阴间之后,判官们会辨明他是因为被附身才犯错的,会给他轮回转世的机会的……”
“你才会被判死刑呢!别诅咒我爸爸!”游少菁尖叫着拿起碗盘向钟学馗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直到眼前没有可以抓的东西了,才蹲在地上抱着头哭起来。钟学馗挂着一脸的菜叶饭粒,茫然地看着她。
游少菁的哭声忽大忽小,忽而号啕,忽而啜泣,忽而哽咽,一直萦绕在耳边。钟学馗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自己脸上的菜汤都干了,游少菁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钟学馗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哀号:“你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想不开,用得着这样哭啊,我死的时候我爹娘都没这么哭过……求求你别哭了行不……啊啊啊……我快受不了了,你别哭了……”他大声叫嚷着,不过游少菁没有理会他,继续在那哭泣。
“求求你别哭了,我会帮你捉到那个恶鬼为你父亲报仇的,你就饶了我行不行……捉到那个恶鬼后我让你用刀剁,用火烧,用油炸,用锯子锯……你想怎么出气都行,现在就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游少菁一下子抬起头来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保证捉到那个恶鬼让你处置个痛快。”
“我是问我爸爸的事,他,他其实无罪是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就算他犯了再大的罪,只要依法服罪,接受了人间的审判,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对他今生的作为就不会再追究了,不能一罪两罚不是……”钟学馗本来还要详加解说阴间的处罚章程,却被游少菁打断,她腾地站起来盯着钟学馗的眼睛问:“你说过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不说谎!”钟学馗扬着眉毛颇为自豪。
“那么你是从阴间来的,你们阴间跑了一些恶鬼,你是捉鬼的鬼差,我父亲之所以会干坏事是因为被鬼怪附了身?”游少菁一口气地问。
“真得不能再真了!”钟学馗眨眨眼。
“你又没有见过我父亲,怎么知道他是被恶鬼附身?”
“因为你身上有鬼的味道,我知道你没有被鬼附身,当然就是你身边的人出事了。”钟学馗又冲着游少菁吸吸鼻子,“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还能分辨出是一个很贪婪的恶鬼……”
“嘭”!游少菁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并且尖叫:“你这个色狼!”
钟学馗被打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像是色狼!你、你凭什么打我?”
游少菁脸红着退开几步,站得远远地问他,“你有没有办法捉到那只恶鬼?”
钟学馗得意洋洋地说:“那还用问,那样一只小小的恶鬼怎在我的话下,我本来就是来捉鬼的,一只两只恶鬼算得了什么!”
“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要把那只鬼捉来任我处置,现在你去把它捉来,我要把它碎尸万段……”游少菁双手握拳,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这种笑容出现在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上,令钟学馗产生了想要缩回墙里去的冲动。
“我、我现在没法帮你……我不是动不了吗?”钟学馗小心翼翼地说,“而且你可别以为捉到那个恶鬼你父亲就没事了,他在阳间照样要被判刑的,所以……”在游少菁目光的逼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你是说你这个鬼差捉不了那个恶鬼?”
“如果我行动自由的话,一个恶鬼当然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我不是……”
“哼,那我爸爸怎么办?你不是自称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嘛,现在眼睁睁看着恶鬼害我爸爸不管!还敢叫什么钟学馗,钟馗怎么可能像你这样!”
这句话给了钟学馗极大的刺激,他环眼一瞪,“好,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不负钟学馗之名!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能救父亲,游少菁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帮我找到恶鬼的下落,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收拾它!”
“它不是附在我爸爸身上吗?”
“它现在怎么可能还在你爸爸身上陪着坐牢,肯定早就溜了。要是一直被它附在身上,你爸爸现在恐怕已经被它同化,开始发狂了……总之你帮我找到它,我就帮你想办法来收拾它,不然我也没办法。我的处境你应该知道。”
游少菁不再说话,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钟学馗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等着。果然没用多久,游少菁便决绝地一甩头,“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先去洗洗脸吧。”
“什么?这样就有用?”
“你的样子像个大花猫。”
“……你怎么不早说!”
钟学馗也无法推算那个恶鬼离开游少菁的父亲后会附到何人身上,所以建议游少菁从她父亲入狱前接触比较密切、人品方面又有问题的人下手,最好就是她爸爸的同案犯,这样的几率比较大。问题在于,游少菁对于父亲被捕的原因一直懵懵懂懂,此时不但对钟学馗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是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父亲平时与哪些人来往较多,寻思了半天才决定找大人们去问一问。
自从父亲出事后,原本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叔叔和姑姑早不见了踪影,而生母这边自从离婚就不再问及父亲的事了。游少菁盘算了好久,发现可以去问的竟然好像只有继母。
游少菁的继母比父亲小了十多岁,是个时髦漂亮的女人,与游少菁的父亲结婚后的这七八年中跟游少菁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现在游少菁想起她来竟然有模糊的感觉,似乎父亲出事才短短几日,自己就想不起继母的样子了。
“唉,还是去问问她吧。”游少菁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不是很想与她接触,可是父亲被捕的原因,她总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游少菁拿出手机,拨下一个熟悉的号码,动听的彩铃声后一个爽朗的男声传来,“少菁,你没事吧?这几天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现在住哪儿?和我表姐一起还是搬到你生母那里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莫潇。”听到对方亲切的声音,游少菁鼻子一阵发酸,沙着喉咙说:“我没事,现在我在外公以前的旧房子呢。我这几天忙着搬家,没开手机。”
电话那边的莫潇沉默片刻,郑重地问:“是表姐不让你和她一起住吗?我去找她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是的,莫潇,是我不想跟她同住。我现在挺好的,一个人住清静。”
莫潇笑了一声,“你还是老脾气,一个人住缺什么不缺?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不?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我知道不论你的生母还我表姐都是指靠不上的人。”
游少菁呜咽起来,这句原本应该由亲人对她说的话,却从莫潇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口中听见,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捂着嘴哽咽,眼泪从面颊上淌下去。电话另一边的莫潇也沉默着,直到游少菁平静了一些,才听到他问:“你找我有事吧?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现在住在哪里?我想要找她。”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二、继母与补习老师
“你应该知道她住在哪里对吗?”游少菁问。在可能的情况下,她提到继母莫琳时都会用“她”来代替确切的称呼。
“……”电话那边的莫潇对于她会主动联系自己的表姐十分惊讶,但是还是说:“我倒是知道,可是那个地方不好说,全是老房子,楼牌号很混乱的,不如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载你去。”
游少菁略微犹豫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地址。可是刚一放下电话她就后悔了,且不说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家里乱糟糟一团,就单只因为墙上那张鬼脸,这里也不适合接待客人啊。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绝对不能让莫潇看见那张鬼脸。她果断地跳起来,首先把乱七八糟的杂物全部塞进箱子,推到卧室里牢牢关上房门,再把那副老挂历拍打一下灰尘,挂回到钟学馗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钟学馗在挂历底下大叫起来。
游少菁揭起挂历恶狠狠地警告他,“你给我听着,等一下我有朋友要来,你胆敢弄出声音或者让他看见你的话,我就把你用水泥堵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钟学馗继续抗议着。
“这还用问吗?不是每个人都有像我一样坚韧的神经,我可不希望莫潇被你吓死!就算他不害怕,你要我怎么向他解释墙上长鬼脸的事?跟他说你是鬼差?你认为人家会不会相信?说不定他会认为我是神经病。”
“我会让他看不到我的,求你别再把那个东西盖到我头上了!”钟学馗现在的处境虽然不算好,但比起原来挂历盖头的时候舒服多了,他实在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状况中去。
“你可以让别人看不到你?”游少菁眯起眼睛。
“是啊,那是最基本的法术啊。你什么时候看见黑白无常满街走了,我们可以……”
“你们可以隐身是不是?可是你昨天却故意吓唬我!”游少菁愤怒地大吼。钟学馗的那张脸蓦然出现在眼前所带来的冲击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现在她知道了那个“事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怎么可能不生气。
钟学馗还在解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总不能一直呆在那个底下吧?好不容易听到有人进来,我当然要赶紧呼救……”
游少菁不管他说什么,把挂历挂得端端正正的,还要按一按保证没有脸部的凸起显现出来,然后才再次扔下一句威胁,“听着,你要是敢动,我马上就去买水泥回来!”
钟学馗虽然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但是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所以莫潇来到这里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倒是他看着这所旧房子,看着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旧家具,看着面容憔悴的游少菁,心里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他深知游少菁的倔强和骄傲性格,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自己住习不习惯啊?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我还不是一直自己住。”游少菁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从初中时父亲再婚,那时开始她就一直住校,只有周末回一次家。莫潇深知她家的种种事情,所以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你要现在去吗?”
游少菁就是喜欢莫潇这种干脆的性格,淡淡一笑说:“越快越好。”
“那就走吧,我的车在外面。”
游少菁从莫潇的摩托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居民区诧异地问:“她住在这里?”
莫潇把他那辆老摩托车停在一边说:“是啊,很奇怪吧?以表姐那性子居然会来这种地方住。”
眼前这片小区只怕比游少菁存在世间的时间还长些,是清一色五层居民楼,一共有二十余座。楼身上原本贴着的马赛克早脱落了无数,斑驳的楼体使游少菁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伤痕累累这个词。仰头向楼上看去,各家的阳台都堆着杂物,隔着那脏兮兮的玻璃看去,一切都油腻腻的。游少菁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走在布满了烟蒂、灰土、小广告和不知名垃圾的楼道里,再次向莫潇确认,“她真的搬到这里来了?”
莫潇耸耸肩,“如果不是我帮她搬的家我也不相信,小心,那里好多鸽子屎。她住楼顶,马上就到了。”
通往楼顶的楼道盖子不见了,站在501室的门前就可以看见一方湛蓝的天空。门前有一大滩积水,大概是前几天下雨时漏下来的,积水跟楼道里的垃圾混在一起,已经开始散发出了异味。游少菁踮着脚尖跳过去,看着莫潇敲响了门后还在怀疑,自己那个优雅时髦的继母,真的会住在这里?
这里连门铃都没有,莫潇一边拍门一边叫:“姐,开门啊,我是莫潇。”
屋里没有动静,游少菁心里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姐,开门!”莫潇继续敲打着房门,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在这种没有隔音效果的楼道中,他的喊叫引来了好几道邻居的怪异眼光。不过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敲了十几分钟后,屋里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来了”。
当继母莫琳来开门时,游少菁甚至不敢认眼前这个人了。来开门的这个衣着朴素,头发蓬松,手中拿着来不及放下的抹布的中年女人,真的是那个衣着得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莫琳吗?看她那张没用半点儿化妆品的脸,游少菁真的认不出来。
“潇潇你怎么来……少菁你也来了?”莫琳魂不守舍似的,过了一会才看见莫潇身后的游少菁,带着吃惊的表情让他们进屋。
屋子里一片凌乱,看情形倒是与游少菁的新住处极为相似,或许屋子的主人没心思打扫吧。“坐,坐……”莫琳连说了几个“坐”字,才意识到家里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堆满了待洗衣物的沙发。 “不用了。”游少菁忙阻止她,“我来只问你一件事,我爸爸是因为什么事被捕的?”她实在不想跟莫琳在一起多待,而且这间屋子气氛令人窒息,使她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压抑,所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莫琳的动作一下子凝固在那里,迟疑了半天才说:“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爸爸工作上的事不太跟我说。”
“可是逮捕人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他们什么理由都没有爸爸就肯跟他们走!”游少菁叫出来。还是什么都不想跟自己说吗?用自己年纪还小来做借口,什么都不让自己知道。难道自己没有权力知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莫琳一下子坐下去,竟然开始啜泣起来。
本来准备跟她大吵大闹的游少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莫潇知道莫琳是不会说什么了,拉着游少菁默默地离去。
她居然先哭起来了,我还想哭呢。游少菁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双手紧紧抓着莫潇的衣服,难以抑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风中传来莫潇的声音:“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午饭好吗?”
游少菁沉默了半天才说:“随便。”
莫潇是作为补习老师被介绍给游少菁的。那是三年前,游少菁还是个初中生,而莫潇刚刚考上大学。当父亲领着莫潇来到游少菁面前时,游少菁仅仅是点点头表示看见他们了,根本没有欢迎的意思。
“菁菁,这是莫潇,你莫姨的表弟。最近你的功课落下很多,我请他抽空来给你补补课。他可是XX大学的高材生哦。莫潇,这就是我女儿少菁,被我惯坏了,你多费心。”父亲就这么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便留下他们两个人走了。游少菁知道父亲是怕自己不喜欢继母而当着他的面给这个补习老师难堪,所以匆匆躲开。他就不怕他走了之后自己刁难这个叫……叫莫潇的家伙了?还是只要眼不见心不烦就好?想到这里,倒觉得莫潇有点儿可怜,就这么被推过来不管了。抬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呵呵,”莫潇坐下来的时候一脸苦笑,“本来还以为你会赶我走呢,所以我什么课本都没带。”
“你很希望我赶你走吗?”游少菁心想,那咱俩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我想你也同样很希望我消失吧?只要你赶我走,咱俩的愿望就都实现了。”莫潇用很有诱惑力的言辞劝说着游少菁。
“嗯……”游少菁上下打量着他,“可是问题在于,我爸爸是认为我现在的成绩必须有一个补习老师,就算把你赶走他也会另外找一个来。你这个人至少还不讨人厌,我觉得总比去面对不知道如何的下一任补习老师强。今天没带课本啊?那我们从明天开始上课行不行?您同意的话我就先去看电视了,再见莫老师。”
后来莫潇才知道,游少菁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所谓的成绩下降不过就是上次考试她在偷着看小说,过于沉迷于小说的情节而没有答卷子,所以导致不及格罢了。她的父亲因为这一次的成绩下降就慌乱地为她找补习老师,对女儿的不了解可见一斑。不过对于莫潇来说,利用一个根本不需要补习的学生来挣挣零花钱也不错。
带着这个念头,莫潇正式接受了游少菁的补习老师这个职位,也就是从那时起,原本碍于亲戚情面想来应付了事,同时混点钱花的莫潇,与根本不需要补习的游少菁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从莫潇打着给游少菁上课的幌子跟女朋友约会,到游少菁打着找莫潇补习的幌子去看通宵电影,他们两个干的某些事情总是少不了对方在背后默默支持。也因为这样,他们成了忘年之交。
游少菁的同龄朋友很少,可是不管怎么说,莫潇总会想尽办法帮助她。在父亲出事这个最需要别人关心时候,原来总是讨好她的人都不见了,包括亲人在内,大家都躲着这个不幸的女孩子。但莫潇还是在她一开口求助时,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莫潇把游少菁送回家,担心地看着她进门。游少菁晚餐吃得很少,虽然她要了一大份打包说是晚上再吃,可是谁知道她会不会吃呢。
“少菁,”在游少菁要进门的时候,莫潇大声说,“那件事我去帮你打听,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睡觉,养好精神!”
游少菁看着莫潇挥着手,跨上车风驰电掣地离去,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一些,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进到屋里揭开钟学馗脸上的挂历,把带回来的食物往他眼前一放,“给你的,吃吧。”说着急匆匆地冲进屋里,不一会穿一身黑色运动服,用帽子盖住半边脸的她便又出现在正狼吞虎咽的钟学馗面前,“我要出去一下,你好好看门,如果有小偷敢进来就给我吓死他。”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好女孩晚上不应该出门。你怎么穿成这样?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吧?我跟你说,做人首先要正直,其次要……”
“你们那个时代男人要是把头伸进单身女性的房子该怎么办?”游少菁打断了他的?嗦,俯下身子盯着他,用请教的口吻问。
钟学馗被嘴里的食物噎得说不出话来。
游少菁不再理他,独自出门了。她打扮成这副夜行者的样子,确实打算去干一件违法的勾当――她想回自己家里去看看。那所房子在父亲出事后已经被贴上了封条,游少菁不知道自己如果偷偷进去属于什么罪名,但知道那肯定是法律不允许的。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为父亲干点儿什么,一张小小的封条是挡不住游少菁的。她准备好了小刀、钳子、一瓶水、一副手套、一瓶胶水和一副大墨镜。
多看小说和电视剧还是有用的。
自己居然也有做小偷的一天?游少菁这么想着,把浑身上下收拾利落,看看远处的灯火,转身关好门低着头匆匆而去。
虽然夜色已深,小区里许多灯光依旧亮着。游少菁毕竟在这里住了许久,轻车熟路地就绕过警卫,进入了看似保安严密的小区中。她知道电梯里面都安装有摄像头,所以步行走上十楼后已经是气喘吁吁,扶着墙壁歇了好半天才走向家门。 虽然以前就很少回这里,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家,现在再走这条熟悉的走廊,心里真不是滋味。走到家门口,游少菁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后才发觉事情不对――门上的封条为什么揭开了?游少菁可不会认为这是哪家顽皮小孩子的恶作剧,她伸手推推门,门关得严严的,但是她发现保护钥匙孔的密码锁开着。她迅速地把头贴在门上,果然听到一些赶赶咐咐的声音。
“里面有人!”游少菁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大声呼叫有小偷,可是接下来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不就是在图谋不轨吗?这时候喊叫出来,还不一定谁来捉拿谁。听到里面响起脚步声,游少菁快速地躲到了楼梯旁边的杂物间里。杂物间是清洁工们存放工具用的,地方本来就狭小,加上堆满了扫帚、水桶、抹布什么的,游少菁竭力收缩身体才勉强把自己塞进去。脚底下踩着扫帚,头顶上悬着水桶,一把散发着菌类生物气味的拖把就跟她面对面站着。
游少菁一边在心里诅咒那个把拖把大头朝上放的清洁工,一边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听见了开门、关门声,屋里的人应该已经走出来了。游少菁听见了男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却不能断定对方是两个还是三个人。
“不然就干掉……”
“那个女孩也是麻烦……”
轻轻的脚步声和这样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传入游少菁的耳朵中,那寥寥的几个字,带给游少菁的是陷入冰窟的感觉。
那个缥缈虚幻的声音用轻描淡写的方式说的“干掉”,指的是谁?
游少菁忽然警醒过来,不对!这些人不是检察院的人!她本来以为屋子里面的是检察院前来搜寻证据,可是刚才她忽然想到,对方为什么会选择走楼梯,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行为,他们何必跟自己一样选择这么辛苦的办法?
那是什么人?他们要干掉的麻烦的女孩难道是……
随着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向这边渐渐走来,游少菁的心不争气地怦怦直跳,发出的声音似乎大得可以一直传到门外去。
外面的人走到了附近,说话声却消失了,这令游少菁更加紧张,她的心几乎缩成了一团,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的牙齿不小心发出碰撞声。她纹丝不动地站着,任由汗水水顺着脖子一直淌下去。
要是自己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要是自己这个时候被发现了……
游少菁在几乎凝滞了的时间中,挨到听着那些人从一门之隔的走廊经过,打开安全门,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游少菁还是僵立在那里,直到一个呼呼的声音把她吓得跳了起来,她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原来是自己喘气的声音。
游少菁捂着胸口,头上顶着忘了拿下来的拖把,在水桶上一下子坐下来。
原来侦探并不是一个很有趣的职业。
游少菁苦笑着,用力揉着自己的脸。她不知道刚才外面经过的是什么人,可是她知道,其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被恶鬼附身了。
恶鬼啊,就算是个普通的鬼都够吓人的了,更何况鬼差都说危险的恶鬼。
游少菁坐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刚才的一瞬间,她真的很害怕,当危险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时,一个十几岁的普通女孩子除了害怕还能有什么反应?
爸爸,我很害怕……
游少菁喃喃自语。
从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她很疏远,不管生病也好,受伤也好,停电的夜里害怕也好,都是父亲守在她的床边。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小菁。”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说。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了,自己也不能失去父亲,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证明他是清白的!有本事真的来干掉我试试!
游少菁的倔劲上来了,倒是忘记了害怕,她奋力从杂物堆里钻了出来,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梯上已经不见了人影,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游少菁略加思索就打消了追下楼去看看的打算,不管对方在自己家里干了什么,可想而知他们是不想让别人发现的,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明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人的情况下还敢跟去,那不是摆明了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
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确定听不到任何动静后向自家的房门走去。
钟学馗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心里深深后悔没有求游少菁为自己打开电视机再走。他现在的处境可谓十分糟糕,身体和头分为两界,一边是泡在冰冷池水里的身体,一边是镶嵌在墙壁里的脑袋,而且还都不能动弹。幸亏他这个人天性比较乐观,游少菁走了之后他就胡乱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解闷。 说起来阳间有的东西其实地府都有,有些鬼差甚至还有收集阳间新产品的爱好。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些东西在阴间古典式的建筑里都看起来有些古怪,不如人间原汁原味的摆设看着顺眼。
这个就是垃圾桶,这种造型应该是叫做皮卡丘还是卡皮球来着?那个是空气加湿器,里面会喷出水雾来。可是为什么要在屋子里喷水呢?我现在多希望能把自己弄干燥一些啊。那边的是CD架吧?真想知道所谓的CD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能发出声来呢?可惜那个小丫头不见得会放给我听。那边是巧克力吧……
就在钟学馗对着巧克力流口水的时候,窗子忽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响动。他没法扭头,但是斜着眼睛还是可以看见窗户一角的。只见一个刀片在玻璃上轻巧地一转,玻璃窗就出现了拳头大的洞口。接着,一个人伸手进来灵巧地拨开了窗户。
屋子里黑漆漆的,从窗口接连跳进来的两个人根本看不见墙上有什么古怪,所以游少菁说的“如果有小偷就吓死他们!”的命令,钟学馗也就没有办法执行了。钟学馗是个心地善良的鬼差,在两个小偷按亮手电筒之前便隐没了身影,免得真的吓死一个半个的。
“好像没有人。”身材略高的那个小偷趴在卧室门口听了一阵说。
钟学馗暗暗好笑,当然没人了,她也跟你们一样做贼去了呢。
“你确定吗?进去看看再说。”身材矮小一些的小偷吩咐说。身材略高的小偷轻轻撬开卧室门溜了进去,不一会出来说:“确实没人。”
“不是调查清楚了她就住在这儿吗?怎么会没在?”
“也许正好出去了吧。”
“现在的女孩子居然半夜三更也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真是不要脸!等,等她回来为止!”
钟学馗越听越不对劲,这两个小偷根本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来找这里的主人,也就是游少菁的。他们两个大男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摸到一个女孩子独居的地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幸亏游少菁出门去了,可是万一她现在回来就糟了。游少菁对自己不错,又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自己可得帮帮她。
“你们两个吓死了可别怪我啊,怪就怪你们自己不该生出歹念……”钟学馗喃喃自语着,刚刚下定决心要突然显形吓唬这两个不安好心的人,其中个子小一些那个忽然接起了电话,他对着电话那头唯唯诺诺一阵,向同伙招呼说:“今天不等了,老板还有别的事交代咱们办。记住啊,回去就跟他们要钱,不管找没找到他要找的人,咱们总是来过了!”
他们两个在屋子里一阵忙活,把整个屋子翻得乱七八糟,最后还顺手拿走了游少菁放在台子上的零钱,大概是想伪装成小偷入室,让游少菁失去警觉,可惜不知道有钟学馗一双雪亮的眼睛在一直盯着他们。
“等那个小丫头回来得好好提醒她才行,怎么会被人盯上了呢?要说她也不像值得人家劫财劫色的人啊,没看见她有什么钱财,相貌也普通寻常……”
因为“先行者”们已经破坏了封条,所以游少菁连事先准备的道具都没用上就顺利地进入了屋子。屋子里到处乱七八糟,所有的抽屉箱柜全被翻开来,里面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游少菁无法推断这是来“抄家”的警员们弄的,还是刚才那几个人的杰作,不过她很小心地不去收拾,而是直接走向父亲的书房。
这间书房虽然名义上是父亲的,其实平时都是游少菁在这里学习看书,父亲反而很少进来,游少菁曾经多次嘲笑父亲买来那些多豪华精装书籍都是用来装门面的,他自己根本没有翻过一页。但是父亲存放秘密东西的地方就在这个书房里,这几个地方继母都不一定知道。
游少菁找出一本纯装饰性的大块头书,可是里面只有父亲原本就放在那里的几张存折,数额都不大,父亲在继母的严密监视下想攒点儿私房钱并不容易。其中一张是用游少菁的名字存的两万元。游少菁看着上面的数额,几次想把它装进口袋里,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放了回去。
她关上书橱,又打开了电脑旁边的打印机。
打印机里虽然放着不少空白的打印纸,但是这台打印机是从来不用的,因为父亲只会用电脑浏览新闻,而继母对电脑根本没有兴趣,连怎么开机关机都不会。游少菁的卧室里则有她自己专用的一台,配备了她喜欢的激光打印机。游少菁在那一叠空白的打印纸中翻动几下,找出了一张写有字的。
“菁菁:爸爸最近老是失眠,许多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辈子在官场上打拼,本来以为尔虞我诈已经看得多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菁菁啊,爸爸希望你将来无论选择什么职业,都不要再跟政治扯上关系了。冰箱里有你最喜欢吃的冰激凌,是你莫姨专门给你买的,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尝尝啊。”
这是游少菁与父亲之间“秘密”联络方式,父女两个有什么不想让继母知道的悄悄话,就用这样告诉对方。
游少菁看着这张纸条,记得自己上次回家还来这里看过,那时只有父亲留的一张提醒她生母就要过生日的纸条,而父亲是在自己去舅舅家住的第三天出事的,也就是说这张纸条是父亲在那三天中留下的。看起来纸条上没说什么,可是想想又不太对劲。父亲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说工作上的不顺心?对自己未来的建议?还是冰箱里的冰激凌?
父亲从来不对游少菁说工作上的事情,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冰箱里的冰激凌不会等周末她回来再亲口对她说吗?当着继母的面说这番话效果不是更好?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周末没法和自己见面了?还是……游少菁急忙跑进厨房,拉开冰箱寻找着,可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冰激凌。
难道来抄家的人把冰激凌都吃掉了?还是根本没有冰激凌?就算某些执法人员素质不高,总不至于在抄家时偷吃人家家里的东西,而刚才的那几个人应该没工夫吃东西啊。
那么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冰激凌吗?父亲写的冰激凌到底指什么呢?是不是要自己仔细搜查冰箱的意思?
游少菁拿出手机给莫潇发了一个短信,要他帮自己问问莫琳,爸爸出事前莫琳买没买过冰激凌放在冰箱里?然后又在冰箱里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等她找遍了整个冰箱一无所获的时候,莫潇的短信也回了过来:她说买过冰激凌,还是你最爱吃的香草口味,可是你爸爸出事后她要搬出来,放着怕变质,就送给邻居家小孩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在哪?家里怎么没人接电话?
游少菁苦笑起来,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居然在充满变质食品味道的冰箱里找了这么久。 我没事。
这样给莫潇回了一个短信后,游少菁皱着眉头在屋里打转,父亲如果留下什么东西,会在哪里呢?还是当时他真的被什么恶鬼附身,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不可能,如果另一个灵魂在操纵父亲的身体,他怎么会记得前妻的生日,还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父亲的东西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个莫琳的小盒子,里面竟然有她和前男友的往来书信。看来她是真的失魂落魄到了极点,竟然把这样的东西都遗落在这里,也不怕抄家的人看到。
游少菁找了个袋子,把装着继母情书的盒子和一件父亲常穿的衣服一起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她先在门口趴着听了一阵,确定走廊上没有动静,才悄悄地溜出门去,依旧是走楼梯下楼,没有任何阻碍顺利地离开了小区。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住在这种号称安全体系健全的小区里,身上倒是有些冒冷汗。
钟学馗打着哈欠,看到又有一个人溜进屋子。有了前面人的开路,这个人进来得十分容易,轻车熟路地从开着的窗户跳进来,拿着手电筒在屋里一扫,看清了屋子里的样子,居然破口大骂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小偷,居然敢抢在老子前面!”
钟学馗叹息一声,这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不安好心还有心责备别人。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个人也不是为了偷东西来的,而是在找什么东西。小姑娘到底得罪什么人了?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来些不正经的人搜查她家呢?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个人走到门口,“咦”了一声。接着是急促地敲门,“小菁,你在家吗?开门!开门!”钟学馗听得出来,这是白天来接走游少菁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他呻吟一声:你这不是来添乱吗……
门外的莫潇显然已经发现了屋里的不对劲,不过他错误地以为游少菁在屋子里,并且已经遇到了什么危险。想到刚才的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外面转悠了不多会,居然也从窗户爬了进来。只是他已经在外面吆喝了半天,屋子里的盗贼怎么可能没有准备,早就在窗口下等着他,一进来就把他按倒在地。
莫潇奋力挣扎,大声喊:“你别嚣张,我已经报警了!”
“小偷还敢报警,你不知道老子就是警察吗?”把莫潇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的这个人用更大的声音说,并且还从腰间掏出了手铐。
莫潇怎么可能乖乖让他把自己铐住,趁着对方只有一只手,奋力一挺身子把对方弹开,抓起手边的东西没头没脑地向对方打去。屋里已经被开始来的那两个人弄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东西,莫潇慌乱之下没注意自己拿的是什么,直到打在了对方的头上才发现是个瓷雕。种着小小文竹的瓷雕与那个人的头骨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瓷雕上漂亮的小天使顿时磕掉了脑袋。
钟学馗微微松口气,刚才他用法力才在关键时刻拖住了那个人的行动,幸亏莫潇机灵地掌握住了那个机会,不然他除了违背游少菁的交代显出形来,把莫潇和那个家伙一起吓昏以外,也没有别的主意了。
莫潇记得这个小瓷雕还是自己给游少菁买的,今天倒是救了自己一“命”,可惜这么好看的小玩意就此报销了。他拿起刚才对方掏出来的手铐,毫不客气地反过来把对方铐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冲进屋里大叫:“小菁,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别怕,我已经把那个贼给抓住了,你出来吧!”
钟学馗撇撇嘴,那是你抓住的吗?要不是有我在,是你被人家抓才对。
莫潇找遍了屋子也没有看到游少菁,出来狠狠踢了那个人一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少菁到哪里去了?你把她怎么了?”
那个人被他踢得呻吟了一声,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少给我装死,我问你……啊……”他忽然发觉对方的头上鲜血淋淋,头发都湿成绺了。难道自己把他打死了?莫潇顿时手脚发凉,即使是个小偷,打死人也是犯法的啊。“喂,你醒醒。你可千万别死,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他慌乱地用毛巾把对方的伤口捂起来,拿着电话拨打120。
游少菁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情景:到处乱七八糟,东西摔得满地都是,地上躺着一个用手铐铐着的陌生男人,他身上满是血迹,莫潇正用自己最喜欢的一块毛巾捂着他的头,手里拿着电话大喊大叫。
“这是怎么了?莫潇,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游少菁跑过来问,那个男人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令她不由得怀疑对方是不是死了。
“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你不接听,担心你出事就过来看看,谁知道看到窗子开着,屋里没有灯。我叫你有没有回应,于是就翻窗户进来,结果看到这个小偷在偷东西……是,是他先打我的……我可没想到会把他打成这样……他、他、不会死了吧……”莫潇那么潇洒的人在这种情形下也结巴起来,心里想到这个人要是死了,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原来是小偷!”游少菁看到在墙上的钟学馗正在对她挤眉弄眼的,看他的口型,似乎是“死不了”三个字。他是个职业鬼差,他说不会死肯定就死不了,游少菁微微松了口气,想想又是一肚子气,怎么到哪里都遇上这种人,专门跑到人家家里翻箱倒柜。“死小偷,报警把他送派出所!”
莫潇着急说:“他这个样子应该先送去医院。这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管他呢,反正死不了就行!”游少菁不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孩,只是她自己现在身在不幸之中,这些小偷还要雪上加霜地来偷盗,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费都已经成问题了吗!在有了钟学馗死不了的保证之下,她什么同情心都提不起来,只想要好好教训对方。
“我不是……小偷……”地上那个男人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
“死小偷,马上就送你去派出所,你去跟警察解释吧!”游少菁狠狠地说。
“我……就是警察……”
“什么?”
“证件在口袋里……”说完这句话,那个男人又昏过去。
莫潇从他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拿在手里呆呆地看着同样愣在了那里的游少菁…… 三、见习刑警与专职司机
“他真的是警察,怎么办?袭警是什么罪名?”莫潇一边在医院的急诊室外踱着步子,一边抓着头发神经质地低叫。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袭警这个罪名太大,他好好一个优秀生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袭击警察的罪人了呢?
游少菁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用力搓着手指,上面沾着一些血迹,是她帮着莫潇抬那个受伤的刑警时沾到的。陌生人的鲜血让她十分别扭,不知不觉中已经搓得通红了。
“莫潇,实在不行就说我打的,那里是我家,他偷偷进去本来就不对,再说,再说我还不满十八岁,到不至于会被判刑……”
莫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再怎么没出息也不会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帮自己顶罪。“私闯民宅本来就是他不对……”莫潇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似的说,“是他不对在先的,他跑到你家里去,还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游少菁很想对莫潇说,房间中的混乱并非出自那个刑警弄的,而先他而去的两个人,不过她无法向莫潇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关键性问题,总不能跟他说是一个叫钟学馗的鬼差告诉自己的吧?
怎么办?莫潇打了警察……
手上的血迹早就被搓没了,可是游少菁依旧在无意地搓动着手指。
“病人醒了,你们谁是他的家属,来给他办一下住院手续。”一个护士出来,用一种见多不怪的语气吩咐。
莫潇与游少菁同时长长松了口气,伤害警察的罪名比杀害警察总要小一些。
莫潇与游少菁马上冲进了急诊室,那个刑警躺在病床上。由于大量失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那是一张年轻生动、线条分明的面孔,他清醒时想必是个充满热情的人。
这个年轻的刑警在药物与伤势的双重作用下醒来,已经是凌晨时分,睁眼就看见游少菁、莫潇两个人都站在他的床前,低头悔罪着。
“警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下手那么重打你,可是……”
“可是你不该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去啊……”游少菁接过话头为莫潇分辩。
“所以,所有的医疗费我们会负责的……”
“你要是因此告莫潇的话,就太不公平了。不要忘了,你也是从窗户进去的……”游少菁接着说。
“你家……”刑警按着头呻吟一声,“我记起来了,有人打我的头……你家……对了,你就是游少菁吧?”他的眼睛一亮,看着游少菁急切地问。
游少菁点点头,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所以没出声。
“你就是游叔叔的女儿!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刑警支着身体坐起来,向游少菁伸出手,“我是李剑利啊,你还记得吗?李剑利!”
“李见利……”游少菁与莫潇对视,他们好像都不认识这个人。
“不是‘见利忘义’的‘见利’,是宝剑锋利的‘剑利’。”李剑利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名字的误解,马上加以说明,“我是游叔叔赞助的大学生之一,四年前你和游叔叔一起到过我们学校,亲手把学费送到我们手中的,你忘了吗?”
游少菁知道,父亲出身贫苦,读书的时候因为交不起学费几度面临失学。所以他工作之后很喜欢帮助贫困大学生,几乎每年都要赞助一两个。游少菁为了感受知名大学的氛围,也跟着父亲送过几次款,可是那些受赞助的学生并没在她心中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所以也记不起李剑利指的是哪一次了。
莫潇也知道游少菁的父亲有这个习惯,为此自己的表姐还深表不满,夫妻间口角过多次,他点头说:“原来你是姐夫赞助的学生,已经毕业了吗?工作好像不错。”
李剑利不无自豪地说:“上个月刚刚考入刑警队,多亏游叔叔的帮助,不然我早就……”他的神色沉重下来,低声说:“我想找游叔叔道谢的时候,才知道出了那件事……我知道游叔叔是好人,他一定是冤枉的!”说着,他安慰地拍拍游少菁的手背。
李剑利本来是想要找游少菁的父亲报告自己顺利毕业,找到了好工作的喜讯,却意外地得知恩人入狱,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多方打听,却始终无法得到游叔叔入狱的理由,于是想起了游少菁来。便打听了她的住处准备去拜访,一来关心一下恩人的女儿,二来把事情打听个明白。
无奈游少菁现在住的那栋旧房子连个明确的门牌号都没有,他转悠了好久,直到晚上才到达目的地。一到那里,职业敏感度便让他发现这座房子有人闯入过了,他想在暗中观察,结果却被莫潇当作了小偷,挨了重重的一击。
“我不相信游叔叔会贪污,挪用公款!”李剑利语气肯定地说,“游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游少菁轻声说。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包括亲人在内,李剑利是第一个用这么肯定的口气宣布相信父亲是无辜的人。对着这个一脸诚恳的青年,她鼻子一酸,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虽然她坚信父亲是无罪的,甚至不惜去寻找那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恶鬼,可是她还是无比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支持自己,赞同自己的观点。
“你放心,我会把事情查清楚,还游叔叔一个清白的。”李剑利目光炯炯地宣称。顺利考入警队成为了刑警后,他的自信心有点儿过度膨胀。
游少菁用力点点,“我也在调查爸爸的事。”
“我们一定可以找出真相!”李剑利马上把自己升格为游少菁的同伴,握住她的双手用力一摇。
莫潇对他亲近的行为微微皱眉,不动声地把游少菁的手拉出来说:“少菁,你马上就要开学了,别为这些事分心,交给我吧,我来帮你证明姐夫的清白。” “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游少菁哽咽着问。
两个青年一起点头。
等到李剑利的同事们得知他们队上的新队员居然被邪恶的歹徒打伤的消息赶来时,李剑利已经成为了袭警罪犯的同盟,事情的真相也就被他们三个扭曲成了――李剑利前去拜访游少菁,不巧的是游少菁已外出与莫潇约会。李剑利发现有人进入了游少菁的房间,于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与刑警的职责而上前阻止,却反而被对方的同伙袭击受伤倒地。幸亏游少菁与莫潇及时归来,将他送入医院治疗。
游少菁虽然有些抵触被说成深夜出门约会,但是为了莫潇的安全,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要莫潇进监狱和跟自己约会,不用选她也知道该承认哪样。
警方按照惯例在案发现场取证,整个过程中游少菁的心始终揪着,害怕被火眼金睛的刑警们发现真相,又害怕墙上的那个特殊的装饰品──钟学馗被刑警们发现。幸亏刑警们对自己同事的证词深信不疑,而钟学馗也证明了他的障眼术水平──有一个刑警还在被碰歪的挂历上仔细检查过有没有指纹,却愣是没有发觉挂历下面的秘密。
游少菁这才松了口气,她真害怕警方为了研究钟学馗究竟在哪里而干脆把这房子拆了。
警员们撤退之后,游少菁、莫潇和李剑利在这间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屋子里召开了第一次合作分工会,李剑利受的只是皮外伤,包扎止血后已经不妨碍他的行动了,所以借着为同事们指认“案发地点”的原因溜出了医院,就再不肯回去乖乖躺着了。
“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游叔叔那样的好人会干犯法的坏事!”李剑利拿一个烟灰缸敲着桌子来加强自己的语调,“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我身为一个警务人员,有义务去为游叔叔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莫潇心中暗想,他肯资助你们上学就肯定是好人了?那些贪官贪污了几千万上亿的,再拿出一星半点的来做做好事,就个个成了好人不成?莫潇对于那个大表姐十余岁的表姐夫始终没有什么好感,即使游少菁已经跟他成了好朋友,他依旧不能原谅那个男人当年身为有妇之夫,还勾引表姐的行为。要不是因为当年第三者的帽子扣在了表姐头上,她怎么会失去了大好的前途,到现在落得家庭事业两边空。
“我爸爸就是被冤枉的!”游少菁说,“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小菁,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当然也是会全力帮助你的。”莫潇马上向游少菁保证,“不过……”
游少菁知道莫潇对爸爸的印象并不好,就像自己对继母的印象不怎么样一样,她对莫潇一笑,不管什么时候,莫潇都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人。她向着眼前两个青年郑重地点头,“谢谢你们愿意帮我。”
“首先咱们得弄明白游叔叔的确切罪名是什么!”李剑利问了一下,发现包括游少菁在内,都只知道一个笼统的“贪污受贿”罪名,“我回去找同事打听打听。”
莫潇也说:“我再去问问表姐。她好像不太愿意说这种事,我尽量劝她说出来。”
游少菁则说:“我可以去问问爸爸的老同事们,他们中也许有人知道……”父亲出事之后她一直刻意避免与父亲那些同事见面,因为她不知道会从他们那里看到什么样的表情,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父亲担任领导的时候,不管是否出于真诚,他们对自己都是客气热情的,甚至有点儿刻意讨好的。游少菁不愿意面对事发前后他们变化的嘴脸,可是她更想知道事情始末,更想帮助父亲。
“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李警官,我送你回医院,小菁,不管你多么想帮助你爸爸,今天你得好好休息,待会我会给你买饭回来,这乱摊子也等我回来收拾,我送李警官回去后,咱们再来商量搬家的事。”
“搬家?”游少菁诧异地问。
“这个地方这么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住下去?万一……总之你还是搬到我表姐那里吧。”
“我不会搬走的。”游少菁斩钉截铁地说。她的性格很是倔强,从来没人能改变她决定了的事,这也是她与莫琳的关系永远也好不起来的原因。莫琳这个继母对游少菁生活上是照顾得不错,但是在两个人刚开始相处的时候,莫琳就用“为了你好”的理由想要为游少菁决定转学、决定住不住校等事情,使得她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熟知这一点的莫潇一脸不甘地出门送李剑利回医院。要是他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偶尔入户偷窃的小偷,而是冲着游少菁来的的话,估计他会强迫她搬走。
游少菁把两个青年送出门,刚一回头钟学馗就对她说:“我看那个莫潇说的挺有道理的,你住在这里太危险了。那些人想要找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不然你还是搬个地方住吧。”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些舍不得,游少菁虽然脾气暴躁一点儿,但是这几天对他还是很照顾的,要是游少菁不在这里住了,谁来喂他吃东西,他岂不是又要任由灰尘在脸上堆积了。
“不用。”游少菁一甩头回答,“我还等着他们来呢!”她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拖出一只灭蚊灯放在钟学馗的脸旁边,调整一下角度,让灭蚊灯幽蓝色的光照在钟学馗的脸上,“如果他们再来,我就吓死他们。”虽然现在是大白天,窗外艳阳高照,可是幽蓝色的光下的鬼脸再配上游少菁口中发出的笑声……如果那些不长眼的人再来的话,没准儿真的会被吓死。
“你这个样子比鬼还可怕啊……”钟学馗呻吟一声。
“哼!”
“游姑娘,你真的那么肯定你爸爸是无辜的吗?”这几天,随着游少菁身上沾染到的鬼气越来越淡,钟学馗对于自己那天脱口而出的判断开始产生了怀疑。游少菁身上有鬼气,也不一定就是从她爸爸身上沾来的啊,也许她只是在街上与一个被鬼附身的人擦肩而过也说不定。自己要是一不小心给了她一个虚幻的希望,等到真相大白,她会更加伤心。
“我爸爸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游少菁大声叫嚷着,抓起手边可以碰到的一切东西向着钟学馗丢去,“不许说我爸爸犯了法……”钟学馗惊恐地看着那些椅垫、杯子、垃圾桶什么的飞向自己,当他看到游少菁又抓起了一个沉重的铜底座台灯时大叫起来,“你要砸死我吗……你爸爸是无辜的,是无辜的还不行吗!”
游少菁并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扔过去,而是无力地垂下手任凭它滚在地上,然后瘫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靠枕把脸埋在里面,肩膀轻轻地耸动着。钟学馗不知道她是否哭了,正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的词句,游少菁忽然又站起来,用力把她手中的抱枕抛向钟学馗,“莫潇说的一点儿没错,有你这双鬼眼在这里盯着真不安全。”然后气冲冲地跑回卧室,用力关上了门。 “喂,这是我的错吗?我自己乐意的吗?”钟学馗不甘心地大叫起来。
“小李,你刚刚走上社会,许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许多事情你都不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杨科长端着一杯热茶,一脸过来人的神情对李剑利谆谆教导。
“可是……”李剑利刚一张嘴,杨科长便做一个手势阻止了他,“我知道,现在我说这些你一定听不进去,可是为了你好我还是要多几句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只知道凭着自己的一股子劲办事,从来不知道前思后想。三思而行,比如这次吧,你到处打听那个案子的事,知道的明白你是为了报答游爱国对你的恩惠,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拿了他什么好处。你现在是个刑警,是执法人员,你的行为会被别人看成滥用职权,会对你的将来造成很大影响的。”
李剑利虽然通过了刑警考试,可是现在他还是试用期,分配的工作也与冲锋陷阵办案无关──因为他是文科出身,被分在了秘书科,杨科长正是他的直属上司。
杨科长由于多年的内勤工作,与周围那些精明强悍的同事们不同,三十多岁,胖乎乎的,戴着一副眼镜,开口先带笑,是单位上出了名的老好人。李剑利刚刚步入社会就遇到这样一位待人和善又很热情的上司,本来还在感叹自己运气好,可是今天杨科长絮絮叨叨地劝他做人要识时务,要善于自保,要学会让自己远离麻烦的话题,让他有点儿心烦,不由开口说:“但是最重要的是真相不是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事情总是应该有个说法的。”
看着李剑利慷慨激昂的样子,杨科长扑哧一笑,“小李啊,记得我刚刚从部队退伍来到这儿时,也跟你一样,认定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是时间和现实会一点点教会你许多原本不懂的东西的。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句话你听过的吧?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他就是会把真的变成假的,把没的变成有的,把白的变成黑的。”
李剑利打断他的话说:“可是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是吗?我们警察的义务不就是维护正义吗?”
“我们的义务和天职是维护法纪。”杨科长一脸严肃地提醒他。
“法律不正是用来维护正义的吗!”
杨科长瞥了他一眼,没再回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上司,李剑利简直想要拍桌子走人了。杨科长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悠然一笑,“我在检察院有个老战友,我跟他说了,让他留心打听打听那件事,你回来之前他给我打了电话……”说着从报纸底下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喏,我记下来的,自己看去吧。”
李剑利连忙一把抓过去讪讪地说:“科长,我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了!”
杨科长不介意地一笑,“年轻人啊……年轻真好啊……我是老啦……”说着端着茶杯踱了出去。李剑利拿着那张纸,一屁股坐下,急切地看了起来。
“陈阿姨,我可以在这里等许叔叔回来吗?”游少菁有礼貌地问面前的中年妇女。
“哎呀,真是不巧,我这正要到外面去办事呢,你看这屋里都是单位上的文件,如果让你自己在这里等……”
“没关系,我明白的,那我在外面等好了。”游少菁对对方笑笑,退回了走廊上。在她出来的同时,两边有几间办公室及时关上了门。游少菁靠着墙站在走廊上,低下头不去看周围角落中射来的怪异目光。以前她不愿意到这里,是因为她不喜欢这里的人出于讨好父亲的缘故对自己刻意屈就讨好,而现在则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怜悯、怀疑、讥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咬着牙站在这里,是为了弄明白父亲被捕的真相。
许申是父亲原来的副手,父亲出事之后已经当了正职,他一定知道详情,而且他与父亲这么多年的搭档了,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吧?游少菁为了见许申已经来了三四次,可是每次不是遇上他外出,就是遇上他开会,今天秘书又说他出去了,游少菁下定决心,要等到他回来为止。只是所有人都不愿让游少菁到他们的办公室里等待,她只好站在走廊上,像一盆观赏性的花卉一样接受着别人的目光。
两面都是办公室的走廊光线昏暗,游少菁缩缩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走进这座大楼,她浑身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仿佛进入了秋天。那种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倒像是要一直冷到心里去似的。难道是大楼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了?还是着走廊不见阳光的原因?可是以前她常常到这里来,怎么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双手摩擦着裸露的臂膀,后悔没穿着长袖的衣服出门,这个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笼罩上了心头。
就好像走夜路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在无声无息地跟着自己一样。
游少菁现在是背靠着墙站在走廊上,整条走廊一直延伸到两端的楼梯处,她都可以一览无遗,游少菁第一次觉得,一栋办公楼中要是没有人走动,竟然是寂静得带些诡异。
她的心中有种很想要离开的念头,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恐惧莫名其妙,可是就是难以抑制。
“这不是小菁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游少菁吓得一个激灵。
一个中年胖子手中拿着保温杯,胳膊下夹着皮包,一步三晃地从电梯方向晃过来,“你怎么来了?来,到叔叔屋里坐坐!”
游少菁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是父亲的另一个副手刘天保,父亲常批评他工作不积极,喜欢公款吃喝,甚至生活作风也不太好,所以游少菁对这个说话轻浮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今天遇上了他,还不知他嘴里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那些与父亲关系好的人都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更何况这个平素与父亲不对脾气的人。
“我是来找许叔叔的。”游少菁闻到那股随他而来的酒气,头得更低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个人带着满身的酒气烟味一过来,周围弥漫的那种冰冷的感觉倒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想你许叔叔,没想你刘叔叔啊?”刘天保的大脸带着酒气伸到了面前,“来,来,到刘叔叔这里坐坐,跟叔叔说说话。”说着拍着游少菁的肩,用一种近乎放肆的动作把游少菁推进了他的办公室。游少菁不知道这个以作风不好闻名的人想干什么,不过现在是大白天,外面是办公楼,有不下五十人在办公,如果他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大声喊叫。游少菁这么想着,咬紧了嘴唇。
关上办公室门,刘天保一转头,本来已经有七分醉态的神情忽然变得清醒了许多,把游少菁拉到远离门口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问:“小菁,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游少菁被他的转变弄得紧张,顿了一顿说:“我来找许叔叔,想问问我爸爸到底因为什么事……可是来了几次,都没遇上他。” “他去哪儿了?”
“开会去了?”
刘天保冷笑一声,“我和你打赌,他就好好地在他办公室里,哪儿也没去!你没看见楼下,他的专车、司机还在那里,他怎么出门?”见游少菁不信,他狡黠地一笑,拿起电话拨打,口吻一下子又变得半醉不醒的,“头、头儿,我回来了……呵呵呵,没喝多少,就半斤……我说你在哪儿啊?我们的游大小姐来了,在这儿等着你呢……开会啊,啥时便回来啊?喔,今天下午回不来了啊,行,没问题,我代你招呼小菁……呵呵呵,看你说的,凭我跟她爸爸那么多年交情,我能不尽心尽力地招呼她吗?呵呵……”
他挂上电话,对游少菁狡黠地笑说:“他说他在开会回不来。可是我刚才拔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
游少菁一下子哭了起来,怎么连爸爸最好的朋友兼助手都这样,难道他以前跟爸爸称兄道弟的交情,全都是假的吗?
“哭什么呢?这有什么好哭的……这个社会谁跟谁说实话啊?被人骗了就哭的话,你刘叔叔我还不早就哭死了……”刘天保喷着酒气说。
游少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半晌才哽咽着说:“那么,刘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刘天保给自己泡了杯茶,吹着热气,停了好半天才说:“真相我哪知道啊……凭你爸爸跟我的关系,他会告诉我不成?”
游少菁知道爸爸和刘天保相处得并不好,可是现在,这么多的同事之中,竟然只有刘天保站出来帮自己一把,她不由得对这个胖子多了几分好感,抽泣着说:“可是我连爸爸是为什么罪名被抓起来的都不知道……”
刘天保打个酒嗝,把手中的茶吹了吹,接着说:“×××公司你知道吧?”
游少菁摇摇头。
刘天保叹口气,这种年纪的小女孩关心的是明星、漫画、化妆品,问她这些社会上的新闻确实强人所难,“这件事在咱们市闹得挺大的,前一阵子他们的老员工还大闹了一次,轰轰烈烈的。”
“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与我爸爸有关?”这么大的事,如果爸爸牵扯其中,那一定是很严重的罪名,游少菁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当时那家公司经营状况不好,所以去年联系卖给了一家外企,卖了三千多万,可是那家外企一转头就遣散了所有员工,回手把企业转卖了一个多亿。那家公司光固定资产,就远远超过了二、三个亿啊。所以那家公司的员工们开始闹,上头一开始就查到侵吞国有资产上来了,而你爸爸是当时这场交易时出面的政府官员,你明白吧?所以就牵扯受贿,故意贱价出售国有资产,于是……”
“我爸爸不会那么做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刘天保叹口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工作上的事,你爸爸是不会让我知道的,我们俩的关系……呵呵,我不说你也知道……”
“表姐,你就把话记清楚点儿不行吗?”莫潇跟着莫琳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地转了好几圈了,终于沉不住气地叫了起来。
莫琳用力甩甩手上沾的洗衣粉泡沫,又向客厅里走去,莫潇立刻又跟上去,大声叫:“你别装作听不见行不行,我说了半天了,感情还是我自己在唱独角戏啊!”
莫潇自幼在奶奶身边被抚养长大,而大他十七岁的表姐莫琳当时刚刚踏上社会,由于工作单位的缘故,也寄住在奶奶家中。于是表姐像个小妈妈一样,担负了一半照顾莫潇的任务,莫潇对于表姐的感情也与众不同,比一般人家的表姐弟还要亲密许多。莫琳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百依百顺,由于她自己没有孩子,可以说是付出了一种母爱在莫潇身上。莫潇也特别听姐姐的话,在他叛逆期时,父母的话他都会反抗,可是莫琳说几句,他总是会听从。
现在莫潇向莫琳询问游少菁父亲的事,莫琳都支支吾吾就是不说,莫潇心中越来越不痛快,使起小性子来,把她手中的抹布抢下来扔进垃圾筒,又把她洗好的衣服倒进了浴盆。“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你什么也别想干,直到你告诉我为止!”说完抱着手臂重重向沙发上一坐。
莫琳看着他叹口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一副小孩子脾气!你问这些干什么,我早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为我担心,至于他……唉,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不是我想知道,是小菁,那是她爸爸的事,她有权力知道!”莫潇对这个表姐夫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可是莫琳与游少菁都是对他很重要的人,而这两个人正是被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比谁都希望这个男人平安无事,让莫琳和游少菁可以恢复笑颜。
“少菁她想知道……”莫琳有点儿茫然地问。
“对,她是铁了心要弄清楚一切的,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她的。”莫潇对于游少菁那种无声的倔强多次经历,印象深刻。
“少菁她还小,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莫琳嗫嚅着说。
“你就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莫潇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地说,“你和小菁的关系我还不明白,别说得自己好像多关心她似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相互之间都恨不得对方不存在一样啊。”
莫琳一扬眉毛,“如果她是那么想我也没办法,可是我是绝对对她实心实意的!”
莫潇也知道继母难做,尤其是面对一个游少菁这样倔强聪明的女孩子,莫琳这些年也不容易。谁叫她自己当年那么多好小伙子看不中,非选择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去承担破坏人家家庭的罪名呢,要是那时已经懂事的游少菁会对她有好感,才真正是奇怪的事。“不说这些了,我是为了姐夫的事来的,你快点儿把事情说明白,我好回去告诉少菁,免得她在那里瞎想。”莫潇一挥手说。
“她瞎想什么了……”莫林嗫嚅着说。
莫潇对于游少菁想要调查这件事其实并不支持,可是又不能放任她和那个刚认识的刑警去闹,只好自己也加进来,想想就觉得心烦。于是只是催促着说:“你别管这么多了,把事情告诉我就行,小菁有我看着,出不了事的。”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莫琳想了又想,终于开了口。
游少菁低着头匆匆从办公大楼中走出来,在身后无数窥探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下,她不愿意让人们看到她微红的眼睛,给人们再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话题。虽然从刘天保那里知道了父亲被抓的原因,可是其他的事情刘天保一概不知道──也许是知道却不肯说。但是以他与父亲的关系,能够说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游少菁心中对他能不计前嫌地对自己说实话十分感激,反观那些以前受过爸爸恩惠、现在躲得远远的不闻不问的人,他已经是不错的人了。更过分的是许申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这就是成人世界中的人情冷暖吧,自己到也算见识到一次,她无不自嘲地这么想着。 站在办公楼前高高的台阶上,盛夏时分,整个世界都反射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游少菁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忽然想起了莫潇与李剑利也在帮着自己为了这件事情奔波,也许他们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一时间又充满了希望,几乎想立刻掏出手机来联系他们。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办公楼前,年轻的司机下来锁门,大摇大摆地走向大门,路过游少菁身边的时候似乎愣了一愣,但还是毫不停留地走了过去。
“田哥?田哥,等一等,我有话问你。”游少菁认出那个人后忍不住叫了起来。可是对方像没听见一样,反而加快了步子,转眼进了办公大楼,游少菁举步又止,没有追上去。
刚才过去的那个年轻人名叫田辛,在游少菁的父亲没有出事之前的几年,一直担任他的专属司机。游少菁忽然想到,父亲在工作期间接触最多的同事,不是副局长许申或者其他下属,而是田辛这个专属司机才对。不管爸爸去哪里,都会由田辛开车送他,同样地,一些不会对其他下属们说的事,也许会在田辛面前透露只言片语。说不定田辛知道爸爸在那个企业的案子中到底做了什么。
游少菁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如果问问田辛,应该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不过刚才田辛明显是在有意地回避自己,也许父亲出事,他这个与父亲最亲近的人在单位上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故意不和自己搭话的吧?
如果是以前,游少菁早就冲进办公楼,找到田辛直接发问了,可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让她的行动慎重了不少。思前想后,决定在门外等他出来,反正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她也不用等很久。
游少菁挑选了一个可以清楚地看见办公楼的大门,看清楚每一个出入人员的地方,躲在树下耐心地等待。
这个季节,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的热度还十分吓人,游少菁手中的手帕很快就可以拧出水来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冷饮摊舔着嘴唇,怕自己去买饮料的时候田辛走了,所以强忍着不动。
还不到下班时间,游少菁就看见田辛走出来,等到他走到了从办公楼内不易看到的角度,游少菁连忙迎了上去。
田辛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但马上露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想从她身边走过去。
“田哥,你等一等……”游少菁见他的举动便知道,这个以前与父亲关系密切的司机,现在对父亲的这件事的态度,其实与其他的同事没有什么区别。“田哥,我不会耽误你许多时间的,我只是想问问你……”
“你他妈的烦不烦啊!”田辛一把打开她的手,忽然咆哮起来,“你以为你老子还是局长,你还可以任意支使我啊!我最讨厌你那副大小姐的嘴脸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我就恶心!你那个老子是罪有应得,没人陷害他!你就等着他被判死刑吧,你这个贱货!”说着用力推了游少菁一把,把游少菁推得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马路边。
游少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虽然她经历了父母离异、父亲入狱之类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肆意地辱骂过,今天一天的经历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在游少菁的记忆中,父亲的司机田辛向来是个和气热情的人。
住校的游少菁每周回家一次,如果遇见雨雪天气,他总是会主动开车去接她,虽然游少菁觉得自己乘坐父亲的车不好,可是田辛还是坚持那么做。在游少菁的心里,对于他的这种行为还是很感激的。平日田辛对父亲也很尊敬,人前人后总爱说游局长对他的恩惠,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云云。甚至有到基层单位担任小干部的机会也主动放弃了,甘愿为父亲当司机为他开车。
现在他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那个稳重礼貌的田辛,怎么会像神经质一样当街对自己动手,还用脏话骂人?即使他对父亲有什么不满,也不必用这种方法表达啊……
游少菁远远目送田辛上了一辆摩托车,心中忽然想到他刚才的一句话――“你老子是罪有应得,没有人陷害他,你就等着他被判死刑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游少菁来到办公楼打听消息,自始至终没有吐露过父亲是冤枉一类的想法,那么田辛怎么会说出“没有人陷害他”这样的话来?谁问他父亲是不是被人陷害的了?
还是因为……
游少菁抬头看着田辛消失在车流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办公楼中下班的人已经陆续走了出来,游少菁不愿意再让他们看见自己,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车发动之后,本来想要回家的游少菁忽然改变了主意,跟司机说:“请去新民小区。”
“新民小区,好的。”司机有点儿好奇地看了这个脸上挂着泪痕,衣服上沾满了灰土的少女,按照她的要求调头。
这一行干久了,什么样的客人也见过,这个少女一副像刚吃了男人亏的样子,一定也不是什么规矩女孩吧?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司机这么胡思乱想着。
游少菁却绞着手提包的带子,心中对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有些顾虑,田辛对自己的态度那么差,自己这样贸然地上门来,会不会是自讨没趣,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去试一试吧。
新民小区是个不大的居民区,里面都是些十几年的老房子,田辛的家就住在这里。以前游少菁来过一次,倒还记得大概的位置。
出租车刚刚停下,正在凭着记忆确定方位的游少菁还没掏出钱包,就看见田辛又从小区走了出来,边走边拿着电话在说什么。由于出租车的车窗有些反光,有些焦急和恼怒的他从车边走向停车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车里坐着游少菁,当然也就没有放低自己的声音。
“你们不用他妈的跟我耍花样了,你们从这件事中弄了多少钱,我就要其中的一半!不然我就去承认你们要我诬陷他的事情!”
游少菁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一下子僵硬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诬陷,这究竟是游少菁期待听见还是不愿听见的词?
直到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她给钱,游少菁才惊醒过来。
“请跟上那辆摩托车!”游少菁看到田辛已经发动了摩托车,慌忙对司机说。
“好……”司机故意长长地拖着声调答应。在他脑海中,已经自动编写出了一部关于中年男子诱骗少女,始乱终弃,少女不甘心,誓要讨个说法的剧情。游少菁当然不知道他的这些念头,只是紧张地盯着在车中穿梭的摩托车。
田辛指的被诬陷者是谁?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游爱国?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游少菁对于田辛为什么要陷害对他有恩的人并不感兴趣,她想知道的是,指使他这么做的人是不是这件事真正的主谋?是不是就是钟学馗的推论中,那个被恶鬼附身的人?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死死盯着田辛的摩托车,生怕一个不小心跟丢了。根据刚才田辛的那个电话,他可能去找背后指使他的人了吧?那么自己一直跟着他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游少菁这么想着,心中既紧张又兴奋,还带着一种奇异的恐惧。 四、杀人凶手与捉鬼套装
田辛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正是车道拥挤的下班时间,摩托车相对于汽车来说有着无比优势,当他敏捷地转进一条小巷后,出租车却被人流挡在了路口对面。好不容易等了一个红灯时间追过去之后,看到这条很僻静的小巷上行人车辆都不多,一眼就可以从这头望到那头,哪里还有摩托车的影子。
游少菁失望地叹了口气。
自己果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跟踪田辛找到了陷害爸爸的真凶,要是调查案子这么简单,自己不就可以去当警察了?
“小姐,接下来怎么走?”
游少菁听得出司机的声音中有着幸灾乐祸的兴奋,皱皱眉头说:“不用了。”递上钱径直下了车。成年人都是这样的吗?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别人失败的样子就先在那里幸灾乐祸起来。
她在小巷上焦躁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一时生气让出租车走了,自己要怎么回家?难道要步行到大路再重新叫车?游少菁苦笑着摇头,慢慢地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走过一个紧锁的铁门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后退回来。
xxx大型机械厂。
这不正是把爸爸牵扯进来的那个被出售公司旗下的一家厂吗?田辛是刚好从这里经过,还是专程要到这里来的?
游少菁看着那两扇紧紧关着的大门,犹豫了半天,决定进去看看。
大门虽然是锁着的,可是大门上开出的那扇小门却大敞着,游少菁一点儿也不用费力地就走了进去。
这间工厂的大门虽然不怎么气派,其实里面是很大的。一排排的厂房都是那种十分高大却只开着小窗户的建筑,各种鸟雀从那些已经破裂的小窗户中飞进飞出,带出一种萧条的景象。由于已经全面停产,厂区一个人都看不到,厂房之间的空地与柏油路的缝隙中都生出了青草,看来都在朝着越来越茂盛的方向生长。那些在夏日的阳光下一个个开着大门的厂房,都像张着黑洞洞大嘴的某种怪物,里面模糊的机械影子似乎都在蠕动着要活过来似的。
田辛总不会来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吧?
游少菁没走出多远就为自己找着借口,开始打退堂鼓。刚刚说服了自己,在一回头的工夫,阳光照在一辆摩托车上的反光却刺疼了她的眼睛。
这不是……田辛的摩托车吗?
看来他果然来了这里,竟然让自己瞎猫逮到了死耗子。
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游少菁一边想,一边在摩托停靠的附近转悠着寻找起来,这附近只有两座厂房,其中一栋的大门是关闭着的,而另外一栋的大门则半掩着。
游少菁悄悄地靠近,刚一探头便听见里面传出了在空旷的建筑物中说话特有的声音。
果然在这里。
游少菁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顺着声音,悄悄地向前靠近。
进入这个厂房,周围的光线变得昏暗,温度也下降了不少,游少菁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这种明暗变化,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她不敢乱走,藏身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台大型机械后面。过了一会,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开始逐渐看清楚周围的一切。这间厂房中立着两排耸立到屋顶的大机械,到处都是灰尘和垃圾,里面的说话声这个时候反而小了。游少菁这个角度,既看不见人,也听不清声音。
游少菁咬咬牙,开始向前移动。
厂房既大又空阔,使得一点儿轻微的声音都会变得很响亮,她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被对方听到,几乎是借着机械的掩护在向前爬行,走一步就要停一停,缓慢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听得出说话的两个人都很激动,声音拔得很高。
田辛一边说一边弄得身边的机械丁当作响,似乎在借此向对方示威,“我告诉你们,诬陷不是什么大罪,我就是认了也坐不了几年牢,倒是你们自己干的事情自己清楚,要是我把你们招供出来,你们的下场一定会很难看!”
对方说了句什么,但是似乎是屈服了,放低了声音,游少菁没有听清楚,于是又向前挪动一些。
田辛接着说:“我不听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调查得紧又怎么样?你们不是把姓游的那个倒霉蛋推出去做替罪羊了吗?你们不把承诺过的那份钱立刻给我,我就不客气了!”
“可是……”
对方的声音依旧不大,游少菁竖直了耳朵也只听见了两个模糊的字眼。她咬咬牙,又向前挪动几步,躲到了另一台大型机械后面。从这个角度她已经可以看见田辛了,田辛一脸怒容,青筋都暴了出来,显得很是狰狞。正在大声地要求对方马上给钱。这一次游少菁第一次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数字:十五万。
就是为了这个数目,田辛诬陷了帮助过他许多的游爱国,令他为没有犯过的罪坐了牢。 对方似乎在说现在他不方便之类的,再次惹起了田辛的火气,他大步向前迈去,消失在游少菁的视野中。
接着便传来了扭打的声响,吆喝的声音,那种尖厉的喊叫在厂房中回荡着。
他们双方开始狗咬狗了吗?游少菁这么想着,又向前悄悄移动一些。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看清楚那个与田辛说话的人的样子,甚至没有听清楚对方的声音。现在他们扭打在一起,应该不会注意其他的动静,正是靠近观察的大好时机。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老是像条狗一样听你的话,受你们指使吗?现在让你们看看到底谁该听谁的……”
游少菁还没向前蹭出几步,田辛狂妄的笑声就响了起来。他的对手好像已经被他制服了。就这么点儿本事怎么敢出来跟田辛谈判的?他应该奋起反抗,直到跟田辛“同归于尽”才对啊。本来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对方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威武地出场,把他们都踩在脚下,现在搞得游少菁有些微微失望。
“我告诉你,我就是要钱,所有的钱!你们这一次至少弄了几百万吧,我也不贪心,给我一半,否则我就跟你不客气……”
游少菁又向前挪动了一些。
“快点儿给我钱,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知道田辛是不是疯了,就算对方想给你钱,也不可能在这里就拿出几百万吧?大概由于游少菁自幼生活优越,又还处于爱做梦的年纪,她对于金钱没有多少欲望,并不知道几百万这个数字,足以令很多人做出可怕的举动,甚至陷入疯狂。
几声惨叫响起,夹杂着田辛的咆哮。
周围的机械被碰撞得直响。
糟了,难道他真的想要杀人!
游少菁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有种可怕的预感再次使得她感到周围一片冰冷。
游少菁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而田辛则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田辛手中抓住的人的身上附着一个恶鬼。
于是在下一分钟,游少菁看到田辛的身体从他刚才站的地方抛了起来,然后,在一串怪异的笑声中,一个“人影”进入了游少菁的视线。
不,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恶鬼。
虽然游少菁从来没有见过鬼,但是看着那个面目煞白狰狞,双眼红似滴血,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丧衣,双脚离地飘浮着,口中还在发出怪笑的人形“物体”,不论谁都会想到“恶鬼”这个词。
“小子,你真是自己找死啊……呵呵呵呵……”恶鬼一边笑着,一边向着田辛飘过去。
“鬼、鬼啊……”田辛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和游少菁一模一样,不过恶鬼是冲着他去的,所以他更加惊恐地叫着,站起来试图逃走。他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想要朝厂房大门逃走,但是双腿的速度怎么胜得过飞行,不等他逃出几步,那个恶鬼已经轻飘飘地到了他的面前。
恶鬼呵呵地笑着,伸出鸡爪般的双手掐住了田辛的脖子。
不知道是恶鬼使用了什么法术还是田辛已经被吓呆了,他居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只是随着恶鬼将他越提越高,掐得他的脖子越来越紧,他的手脚蹬刨得越来越厉害,却又忽然停止下所有的动作,只剩下身体还在轻轻抽搐。
目睹了这一切的游少菁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前后不到几分钟。
这就是恶鬼,钟学馗口中要自己帮他捉拿的、从地府逃出来的怪物。
在开什么玩笑,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既不是鬼差也不是道士,自己凭什么去捉这么可怕的东西。就连田辛那样强壮的男人也一下子就被杀掉了,自己能干嘛。
恶鬼把田辛的尸体扔在地上,然后踩着他的头一扭,把整个头颅都拧了下来,用手指在天灵盖上戳了几下,然后凑过嘴去,在空阔的厂房中传来了轻轻的吸吮声。
游少菁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她双手抱着肩头蹲在地上,不知道下一分钟那个恶鬼是不是就会发现自己,来把自己掐死然后吃掉。她在这一分钟才明白,原来钟学馗口中的捉鬼不是一次侦探游戏,不是一次想象中的城市英雄秘密行动,不是一次巧合与推理结合的历险,而是真真正正地面对恶鬼这种超出活人想象的东西的生死经历。要不是还有最后一分理智在控制着她,游少菁一定早就吓得哭了出来。
不能哭,不能喊叫,不能出一点儿声响。她反反复复地告诫着自己,要忍耐,不能想着爬起来逃跑的念头,因为这样的行为只会把自己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只要自己静静地躲着,这个恶鬼一定会离开的,到时候自己就有逃走的机会了。
恶鬼吸食完田辛的脑浆,又开始打量尸体的其他部分,那种垂涎欲滴的目光令游少菁不寒而栗。
清亮的流行音乐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游少菁与恶鬼同时一愣。
下一刻游少菁什么也不顾了,转身飞奔向厂房的门口。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可是在心里发誓,如果自己侥幸不死,以后不管干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一定先把手机关掉。如果不幸死了,下辈子再也不用手机了。 这个关头了自己还能想这些,是不是说明已经快被吓疯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没命地跑着,因为知道恶鬼就在身后,所以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自己看到恶鬼扑来的样子,会被吓得再也迈不动步子。因为很久没这样剧烈运动过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像要窜出喉咙似的猛跳着,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息声,听见自己的脚步落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也许下一秒恶鬼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的头上了,她的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也许逃跑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挣扎,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所以当她冲出工厂的大门,冲上街道,一口气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上去之后,才在司机惊异的目光中,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我还活着。
没有被恶鬼吃掉,我还活着。
幸存的喜悦和巨大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请快点儿开车……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说出自己的地址后,游少菁蜷在座位上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我想回家,求你快点儿开车……”
司机什么也没多问,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踩下了油门。
游少菁或许并不知道,是时间救了她一命。
现在这个时间虽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可是夏天的阳光依旧明亮,恶鬼不附在人的身上,就不敢这样贸然地走进阳光中。等他去“穿”回人类的外衣后,钟学馗偷偷施加在游少菁身上的一个小法术又起到了作用――那是在前几天晚上游少菁决定要去当夜行人的时候,钟学馗为防万一,在她身上施加了一个可以防止恶鬼追踪的法术。因为这个法术还没失效,游少菁逃出这个恶鬼的视线之后,恶鬼没有办法用法术追踪她的去向,所以才让她这样顺利地逃走。
恶鬼追到路上之后,游少菁早已没有了踪迹。
“原来是那个小丫头,我认识她……”恶鬼咬牙切齿地说着,“要跟我捣乱的话,你刚才应该已经看见自己的下场了吧……呵呵呵呵,我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你逃也没有用……”
游少菁冲进屋里,回身锁上房门,惊魂未定地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钟学馗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游少菁慌忙跪到他面前,绞着手惊慌地叫:“杀人了,杀人了,有恶鬼杀了个人!”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张镶嵌在墙里的鬼脸的身份,心中生出了一种安全感。对了,他是个鬼差,是专门捉恶鬼的人。于是双手抓住钟学馗的脸皮用力向外扯着,“你给我出来啊,出来啊……你不是鬼差吗?你不是要到人间来捉恶鬼吗?现在你快点儿去啊,快点儿去啊……”可是她怎么可能把钟学馗拽出来。几番努力之后,她泄了气似的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钟学馗又惊又急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什么人被杀了?你没受伤吧?”
游少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不停哽咽着摇头。过了好久才勉强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又抽泣起来。
毕竟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被杀,而且还被拧下头来吃掉,这些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了,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为什么自己要面对这一切,为什么自己要去眼睁睁看着成人之间的争斗甚至谋杀,为什么这时候自己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唯一能指望的,居然是一个镶在墙里的鬼差,连一支可以依靠的胳膊都没人可以给自己。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游少菁对钟学馗又捶又打,只是她哭得根本没有了力气,钟学馗脸上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为什么我要看到这种事情,为什么……我不愿意……我只是想要帮爸爸而已,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谁都不来……只有我一个人……谁都不来……”她蜷起身体哭泣着,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自己最无助的时刻,一个人待在停电的房间中哭泣,可是大人们只是在门外激烈地吵闹,谁也没有来看自己一眼,谁也没有来给自己一只温暖的手……
“别哭了……生死轮回是谁也无法逃避的事,也许他命中注定如此……”钟学馗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接着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所以别哭了,也许重生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在他没有犯下更大的罪过之前,我向你保证,那个害死他的人即使在阳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地狱也会为他敞开大门的。”
游少菁惊讶地向前看去,钟学馗依旧镶在墙里,只是保持着一个张嘴瞪眼的姿态一动不动,她迟疑地问:“那个……你是……”
钟学馗阻止了她回头的打算,有些难为情地说:“别看,别看,我的样子……这是我的离魂术,我的魂魄没有办法改变外表,所以变不成钟馗大人的样子,你还是别看的好。”
他的手掌很有力,使游少菁没办法回过头去。可是当她感到身后出现了一副坚实的臂膀后,心情忽然平静了不少。钟学馗的声音现在就在她的颈旁,使游少菁感到他真实地存在,而不再是一个墙中虚无的鬼差。她看着眼前的那张鬼脸,听身后那些无奈的声音,忽然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到底长成什么样?难道连现在都还不如吗?”
“我长得……总之别提了,说这些干什么。”钟学馗极不情愿提到自己的相貌。
“你这不是可以离开墙吗?平时为什么不用这个……呃,离魂术对吗?”
“这个法术使用的时候有时间限制,六个时辰才能用一次,而且使用后的六个时辰内法术会尽失,所以不能常用,本来是想等你找到那个恶鬼之后再用这个法术去抓他的。”
“既然限制这么多,你干嘛现在用它,万一这半天里恶鬼出来了怎么办?”
“可你哭成那样,我最怕看见你哭了……”
游少菁坐在地板上,和她背靠背坐着的是钟学馗的魂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洒在屋里。游少菁觉得钟学馗离开那个身体后,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不少,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那个恶鬼的事让我来想办法,你就别插手了,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太危险了。”
游少菁抱着自己的肩头想了良久,各种念头在心中来来去去,可是最后,还是说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决定,“不,我得救我爸爸,我是很害怕,可是我得救我爸爸。而且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恶鬼附身的人是……他是认得我的……就算我不再帮你,他也不会放过已经看见他真面目的我吧……”
“可是……”钟学馗没想到刚才她吓成那样了,现在还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反正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事情了,就算再怎么害怕,自己不鼓起勇气来的话,没有人可以帮你……”游少菁叹息说。她的声音那么轻,其实很希望钟学馗没有听见自己的这句话。
钟学馗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才说:“那个一直在响……”
“什么?”
“你的那个小电话……响了很久了……”
“什么?”游少菁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手机正在努力地演奏着铃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其实自从她进门,她的手机和座机就没有停止地轮番在响,只是游少菁一点儿也没有理睬的意思,钟学馗还以为她是故意不想接听,就一直没有提醒。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她太紧张了,压根儿没有听见这些已经可以说是刺耳的声音。
“莫潇?是的,我没注意电话在响……啊,我,我睡着了……我一直在家里……”游少菁听到莫潇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后,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一来莫潇的性格是绝不会去相信什么恶鬼附身的事情,他一定会想要去弄个水落石出,最后也许会因此而受到恶鬼的伤害。二来,她不想要莫潇在最后的时候,为了事情的真相伤心,因为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与田辛说话的那个人是……
“小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你从下午就不接电话,去你家敲门也没有人应答,我跟那个警察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被人杀人灭口了!”
“对不起莫潇,我吃了安眠药入睡的……”
“总之你没事就好了,我还要打电话给那个警察说一声。安眠药那种东西少吃!”莫潇带着一种就算我说了也没用的无奈语气又嘱咐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好像很不高兴吧。
从下午开始就焦急地寻找自己,一边倒处乱跑一边打着没人接的电话,估计到这个时候晚饭都还没有吃吧。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给他的回答却是一直在睡觉,甚至连一点儿歉意都没有,换成自己也会不高兴。
游少菁无力地放下电话,长叹了一口气。
莫潇对于她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是的,很重要……自己要是可以拥有一些力量和勇气就好了,为什么自己偏偏只是个普通的少女,为什么不能像漫画或者小说中那样,天生就有神奇的力量,关键时刻就可以变成正义的英雄……
“喂,”游少菁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白影一闪,墙上的钟学馗已经开始睁眼张嘴“活”了过来。他就那么害怕被人看见他的本来面目吗?“你教我一个办法,让我变成可以捉鬼的超人!”
“这怎么可能?”钟学馗对于她的要求断然否定,“你又不是修行者,怎么可能去捉鬼?你能看见恶鬼的存在,已经是很特殊的体质了。说真的,当时遇到的是你,我也觉得很意外,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一个天生阴阳眼的女孩。”
“阴阳眼?你说我……别胡说八道了,我长这么大,除了你之外,今天下午第一次看见鬼!”在游少菁的概念中,所谓的阴阳眼就是无时无刻都看见一个个鬼魂在到处飘的一种天生倒霉体质的人,她自己再怎么想,也是头一次有这种离奇的经历。
“你认为的那种不受控制地看见灵异现象的,只是拥有很不稳定的阴阳眼罢了。真正的阴阳眼应该是像你这样。不是你自己想要运用,或者我这样的鬼差主动触发你,再者是有灵异物体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的情况下,你是不会发觉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的。很多阴阳眼的拥有者要等到死后到了我们那儿才知道自己有双阴阳眼呢。”
钟学馗沉浸在回忆中说:“我也是这样,死了之后那个鬼差忽然问我‘你小子有双不错的阴阳眼嘛,想不想留下来当鬼差啊?’那个时候啊,人们都宁愿投胎也不愿意当鬼差呢,不像现在,一个位子十几个鬼魂抢,一个工作三四个鬼在做……”
“那么我要怎么才能拥有捉鬼的能力?”游少菁打断了他的唠叨。
“死了之后当鬼差!”钟学馗斩钉截铁地回答。
游少菁拿起手边够得着的东西向着他丢去。
钟学馗看着游少菁从卧室里搬出了褥子、被子、枕头等铺在自己不远处,不解地问:“干什么啊?你就算给我铺床,我也……”
“笨蛋,谁给你铺床了?是我要睡在这里!”
“你……”钟学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起来,“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可以睡在一个男人的眼皮底下。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第一……”游少菁把面孔靠近他恶狠狠地说,“你是个鬼差,也就是死了的人的一种,根本不是什么男人!我顶多算是睡在一个死人的眼皮底下,死人有没有眼皮有区别吗?第二,因为我要睡在这里,所以为了我的安全,从我睡下开始,你就不许再睁眼睛,直到明天早上我起床为止!”
“什么?谁不是男人?”钟学馗大怒。
“就是你!”游少菁的脸靠得更近了一些,目光中的杀机暴露无遗,“你是说你其实还是个男‘人’吗?鬼差大人!” “算了,反正我确实已经死了。”钟学馗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只好再次向恶势力妥协。
游少菁整理好地铺,想了想终于没有过去关上灯。她向钟学馗宣布,“从现在起给我闭上眼,我要睡觉了!”说着用毯子把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蜷着身体靠着墙壁躺下了。
她其实还是很害怕吧。钟学馗在心里想,都吓得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了。这么热的天,她还要包上厚毯子,是因为一直在害怕得发抖吧。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看到恶鬼吃人谁都会害怕的,更何况她还不得不去再次面对那个恶鬼。这个女孩子的胆量,已经算是够大的了。
“喂,你放心睡觉好了,我一夜都不会睡,守着你,保证不睁眼!”
钟学馗这么说完之后,游少菁的姿态似乎微微有些放松。钟学馗按照约定闭上眼,听着游少菁的呼吸越来越匀称,大概已经睡着了。
游少菁惊叫一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月光透过百叶窗照在身上,自己还是睡在墙边的地板上,身边既没有被恶鬼撕成碎片的爸爸和莫潇,也没有血池地狱中的种种可怖场景。“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又瘫躺在地铺上,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双眼睛,连忙拉起毯子盖好,偷偷向钟学馗看去。这个鬼差倒是还算老实,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喂,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被恶鬼扯进了地狱。你们地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游少菁知道自己无法再次入睡了,于是想要跟钟学馗说说话。
钟学馗半天都没有反应。
“喂,你睡着了吗?”
……
“喂……”
游少菁用手拍拍钟学馗的脸,可是对方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就好像不久之前他灵魂出窍了一样。“钟学馗,你又从身体中跑出去了吗?你不是说十二个小时只能使用一次吗?”游少菁站起来在屋子里寻找鬼差。可是不论她怎么喊叫,钟学馗都没有反应。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自己逃走了?
难道他……
种种不好的想法冒上心头,游少菁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一阵后,忽然意识到,现在这个房子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没有了那个看起来很不可靠的鬼差,现在成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如果那个恶鬼到这里来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刚才的噩梦一下子浮上了心头。
游少菁蜷缩在地铺上,手中紧紧抓着毯子,想要尽量把身体靠近钟学馗那张可怕的鬼脸。“你这个没有信用的骗子,你自己说要守着我睡觉的!你自己说会保护我的!”越来越多的恐怖场景在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地盘旋着,游少菁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哭成了泪人。
钟学馗实在不愿意用现在的样子见人,可是他的身体卡在墙里,如果想要自由行动一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在水中伸展一下四肢,虽然灵魂的自由不会给身体带来任何感觉,但被束缚久了,做一下这样的动作,在心理上是一种释放和安慰。
从渡池中浮上来,四周空荡荡的,到阳间执行事务的鬼差大多不用走这个地方,所以在整个阴曹,这里算是个鬼迹罕见的地方。渡池四角八尊兽雕发现他从水中上来,十六只眼睛同时放出红光把他罩在其中,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才黯然消去。渡池周围水雾浮动,水声滴答,钟学馗才短短半个月没有回来,倒像离开了大半辈子,心中不能唏嘘。感叹了半天,才迈步前行。
离他住处不远处有一个热闹的市场,一些鬼差的家属,无善无恶还在等待投胎的鬼魂们聚集过来,叫买叫卖,与阳间的集市也差不多。钟学馗平时与这里的鬼魂都十分熟悉,他不愿意让大家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躲在一边,等着集市散场。
“喂,你什么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
钟学馗一回头,一张青面獠牙的大脸正在他不远的地方,一双蓝眼瞪得老大。
“呼!”看清对方之后,钟学馗松了口气,“田大哥,是我!钟学馗!你吓死我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冒充谁不好,冒充小钟!他那张脸长得比我还‘漂亮’呢,你这样一张小白脸就冒充他?”
“真是我!真是我!”钟学馗连忙说:“你忘了,上次你把大王殿上的琉璃灯偷去送情人,还是我帮你编了个谎,说是大王喝醉后自己不小心打了。嘿嘿,可是后来那个女人又把那个灯转送给她的情人,那个情人又……”
田大哥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进了一个角落,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听见他们的交谈后才松一口气。“真的是你小子,你这些天去哪了?活儿我们几个可是全帮你分着干了,可是你也不能突然就不见了,然后又变这副样子回来吧?”他上下打量着钟学馗现在的模样,嘴里“啧啧”地赞叹。
钟学馗被看得脸红,嗫嚅着解释,“我、我的法力还不够,还不能把魂魄也变化好……”
田大哥摇头感叹,决定不去与这个审美观有问题的家伙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又问:“你到底去哪了?班也不来上,大伙都以为你被无间狱中的恶鬼拖去吃了。”
“我不是留书信了,你们没看到吗?”
“没看见啊,你留哪儿了?”
“我屋里的桌子上啊。” “白痴!”田大哥又是对他一巴掌,“你不在,你的屋子谁进得去?大家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又怕你是偷偷出去玩了,不敢上报,怎么能进你的屋子?”
钟学馗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了。以前地府的门户是十分随便的,大家都可以到别人的住处随便串门,可是近十几年来,新的鬼魂多了之后,把人间流行的“个人隐私”一词带入了阴曹。几位阎王一商量,阴间的门户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除了主人亲自动手,谁也打不开。大王们自以为“我们地府在保护鬼权,保护个鬼隐私等等方面已经远远走在了阳间前面了,哈哈哈哈……”也不管给别人增添了多少麻烦。
“其实啊……”钟学馗看看周围没鬼,小声说:“我去阳间了。”
“什么?你竟然敢私自去……唔唔唔……”这次成了钟学馗堵他的嘴。
“我觉得无数恶鬼在人间作怪,我们地府总这么开会扯皮太不对了,所以就……”
“你傻啊你!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小鬼差可以做什么,你知道私入阳间是什么罪名吗?”
“不知道……”钟学馗老老实实地回答,“认真查了有关于私入阳间的处罚条例,只找到了私入阳间为恶的处罚条例,还有什么私入阳间谈情说爱的处罚,私入阳间探亲、会友的处罚,私入阳间旅游、购物的处罚,私入阳间报私仇私恩的处罚……反正没有规定私入阳间捉鬼是什么罪名……”
“唉……”阴曹的律条多如牛毛,想在里面寻找一个专用的律条,还真得专业的判官才做得到,平时大多数鬼差都把翻查律条作为一件苦差看待,钟学馗居然自己跑去做了仔细的研究,可见他去阳间捉鬼的决心之大。“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我也有子孙后代在人间,也不希望他们遇上那些恶鬼。这边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们大伙儿分分就替你做了。反正现在一个人的活儿本来就是三个人在做,只要你不让上头抓着就行了。说说你这次回来干什么?”
“我在那边的情形很尴尬,所以找了个人类帮手,回来找点儿东西给她护身。”
“什么?你还敢把活人扯进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喂,你想用什么帮她?该不会……”想到那个东西,田大哥忍不住心头一悸。
钟学馗用力点头,“对,对就是它!呵,用他对付恶鬼,简直就像用猫对付耗子一样管用啊!哈哈哈……”
“你简直疯了,居然想把它弄到人间去!我不管了,与我无关,你自己去闹吧。”田大哥摇着头走了。
钟学馗一直等到集市散去,他才钻出来小跑着溜回了自己的住处,好不容易把他要找的对象找到、捉住,讨价还价让对方同意帮忙后,又小心翼翼地向渡池前进。走在路上,看到一处住房外挂着几件刚洗的衣物,眼珠一转,又四下看看无鬼,扑上去把那些衣物全拿过来,抱着就跑。
他消失后不久,一个声音响起,“老婆,我的工作服呢!我得上班去了!”
“我刚给你洗了,在院子里挂着,自己去看看干了没。”
“没有啊,你挂哪儿了?”
“咦,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搭在这里的。”
“少了工作服我怎么上班?哪个缺德的偷我的衣服!”
游少菁瘫在墙角,哭得累了,已经昏昏入睡,忽然听见一个破锣嗓子在耳边呼叫起来,“游丫头,游丫头,快醒醒,别睡了……”
游少菁张开眼,映入眼中的首先是那双滴滴乱转的牛眼。
是他,他回来了。
原来他不是逃走了。
游少菁眼睛红红地看着一脸兴奋的钟学馗,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啪”,重重一个耳光打在了钟学馗脸上,“你这个恶鬼,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我……不是你自己说要帮我守夜吗?”说着说着,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这个没有责任心的骗子!明明说要保护我的……却趁我睡着了自己溜走……你这个骗子……”
“我几时骗你了?我这不是看你太害怕了,回阴间去帮你找防身的东西了嘛!你干嘛打我?”钟学馗被她打得莫名其妙,一肚子委屈地说。游少菁这个女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儿,动不动就会生气发脾气,甚至使用暴力。
原来他还知道去做这些。
游少菁稍稍放心,但还是说:“你刚才忽然一动不动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怕那些恶鬼而逃走了。”
“我怎么可能怕他们,我就是为了阻止他们作恶才来到阳间的!”说到这个话题,钟学馗立刻变得大义凛然,“我不是说了嘛,我是回阴间去给你找帮手和武器了。你说得对,你一个小女孩怎么对付得了那些恶鬼,我回去帮你带来了专门对付恶鬼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游少菁惊喜地问。她上下打量钟学馗,他现在的状态,要怎么从阴间带来东西?又怎么拿出来交给自己?
钟学馗口中念念有词,咕哝了半天,游少菁见他一脸的严肃,一副要作什么大法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等着看从阴间运来的物品,谁知道钟学馗装模作样半天,竟然只是大打起喷嚏来,“阿嚏!阿嚏!”几声之后,几样东西从他的鼻孔中喷了出来落在地上。
“好恶心啊!”这是游少菁的第一印象。
这是什么东西,不跟鼻屎一样吗?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差专用套装……”这么大的东西从鼻子中喷出来,钟学馗看起来也十分舒服,哼哼唧唧地说,“你快穿上看看。”
“什么?”
“这个可是大名鼎鼎的捉鬼套装,你试试能不能穿上?”钟学馗一脸的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游少菁却觉得自己竟然从那双闪闪放光的眼睛中,看出一抹不怀好意来…… 五、新学期
从四楼教室的窗口看出去,正好可是看见一排大树的树梢,树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叽叽喳喳地嬉闹,不知不觉中吸引了游少菁的视线。
附近越来越多的公园和绿地被覆盖,越来越多的建筑物拔地而起,使得这些小动物不得不逃到了还留有一片绿地的校园中。不过它们能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了,因为今天开学第一天,老师宣布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由于脚下这块地皮要被开发成商业区,所以学校准备搬迁。新校址选在临郊区的地方,暑假期间已经破土动工,预备寒假后就把整校师生迁过去了。
对于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同学们一直在纷纷议论,有说迁校之后学习环境更好了的;有说那里离家太远,不得不转学的;有说要回家跟父母商量的……反正自从老师宣布后,教室中的议论声便没有消失过,连讲课的老师也无法制止。
“少菁,你听说没有?那个建新学校的地方,原本是一大片坟场呢。”游少菁的同桌肖怜怜神秘地压低声音对正对着窗外发呆的游少菁说。
“是吗?”游少菁敷衍性地回应一句。老师才宣布了没多长时间,个个同学便已经“听说”了种种的传闻了。也不知道没走出过教室的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小道消息。
“你不知道吧……”肖怜怜有点儿得意地说。现在班里不知道这种事的,恐怕只有游少菁这个总是喜欢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家伙了,“听说啊,那个地方不干净……”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那里一开始动工,就挖出了许多骨骸来喔!”
“那里本来是坟场的话,挖出骨骸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游少菁对于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可是啊……”肖怜怜把头又伸过来一些,用一种阴森的口吻说:“可是听说那些工人里有人看到鬼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一到晚上就会在工地上飘来飘去,还发出呜呜的哭叫声……”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话题……
游少菁无奈地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现在的她对于鬼啊怪啊这一类的话题可有点儿过敏,实在不愿意谈及。
如果没有暑假的那段离奇经历,游少菁也许会跟同学们一样,对灵异事件充满好奇,一边害怕一边热切地去讨论吧。可是她现在真是避之不及。在短短的假期中发生的那些事,真是让她觉得整个世界和对世界的认知都产生了变化。那大概是游少菁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了。
听着肖怜怜的“小道消息”,游少菁的思绪又回到了暑假。
游少菁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唉……
游少菁偷偷叹了口气,现在最麻烦的是,墙里面那个钟学馗还天天纠缠不休,非要自己帮助他再去寻找、捕捉恶鬼,还说什么自己天生阳阳眼,是十分难得的人才。钟学馗所指的阴阳眼,并不是常人认为的常常会看见灵异物体、灵异现象的阳阳眼,而是会自动选择开关状态――不是与自己或身边的人安全有关的灵异现象,就不会看见,因而不会对日常生活产生影响。常常有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发现自己是阳阳眼。拥有这样体质的人在死后,一般会被选为鬼差的候选人。
所以钟学馗认为游少菁应该预先为她自己将来死后的事情做个准备,在还活在阳间时,就开始做捉鬼的练习,等将来她死了,就可以轻松地弄个牛头马面之类的来干干,别像钟学馗那样,当了几百年鬼差还是个文职。鉴于这些原因,游少菁就应该与他合作,从现在开始进行一个鬼差应有的训练。那个家伙总是这么欠揍,天天在一个花季少女面前大谈特谈“你死了之后如何如何”的话题,叫游少菁怎么可能不厌烦他呢。
更重要的是,游少菁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虽然父亲留给她一些存款,可是生活中的事情繁杂琐碎,并不是只有金钱这一样烦恼。游少菁本来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女孩,可是现在真的要她去面对生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与同龄人相比,好不到哪里去。
对现在的游少菁而言,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用在钟学馗那个古怪的要求上,再说就算她有时间和精力,一次与恶鬼的对峙已经令她够难受了,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不会把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可恶的鬼脸,总之我就是不答应他,他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就去买水泥把他封在墙里!
游少菁想起早上钟学馗五点多钟就开始一直持续到她出门的唠叨,在心中恶狠狠地想。
“……所以,我听说连咱们校长都同意了,花大价钱去请了法师来捉鬼除妖呢。当时事情闹得可大了,好多知道消息的同学都偷偷去工地看热闹,我和大树也去了,可惜晚了一点儿,只看到一地的纸钱灰。”肖怜怜用这么一句话为她刚才说的种种可怕事情作证明性的总结。
原来学校要搬迁的事情暑假时已经在同学和家长中传开了,大概也只有游少菁这个忙自己事情、对学校的信息毫不关心的人,才不知道这件大事。所以今天老师一正式宣布,大家马上就报出了种种的传闻、内幕、小道消息、灵异故事……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鬼……”游少菁决然地说。要是真的那样就好了,不过游少菁觉得自己有梦想的权力。
“什么嘛,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浪漫!”肖怜怜对她吐吐舌头。
“请问肖怜怜小姐,喜欢鬼怪与浪漫有什么关系?”游少菁向她微微挥臂,用十分严肃的表情问。
然后两个女孩一起用课本挡着脸笑了起来。
“游少菁,肖怜怜,你们两个听课听得很认真嘛?那好,你们谁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正在上课的老师对下面的喧闹有些忍无可忍,准备杀鸡给猴看。
游少菁和肖怜怜双双站起来,她们一个因为专注于讲小道消息,一个因为一边在想自己的心事一边还要对朋友的讲述加几分留心,所以都没听进老师的讲课,现在她们连老师问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谈回答了。 “殷老师刚才问的是……”一个男声极力压着嗓子从身后传来,“黑板上那个英语句子的……”他只需要把问题叙述一下就行了,这样的问题还难不倒游少菁,她马上大声说出了答案,然后一脸虔诚地看着老师。
殷老师有点儿意外地点点头,“回答得很对,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游少菁与肖怜怜坐下后再次用课本挡住脸,对身后男生挤挤眼表示感激。
下课后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游少菁与肖怜怜也拉开凳子和别的同学聊天。刚才帮她们的那个男生就坐在她们后排,现在正在对她们的感谢表示谦虚,“反正我也不会,只好提醒一下你们是什么题目。不就上课说个话嘛,用得着大惊小怪么,连少菁的面子都不给。”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最少有一米九的身高使得他即使坐着也要低头对身边的游少菁和肖怜怜说话。
游少菁在班里是学习尖子,一般的老师都会为她这样的优等生网开一面的,而大多数的学生也认为老师偏袒成绩好的学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游少菁听了他的话耸耸肩。
这个大块头叫武有树,与肖怜怜一样,跟游少菁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这个家伙虽然外表看起来很粗线条,其实是个细心体贴的人。游少菁领会过多次“人不可貌相”这句名言的含义。武有树平时就很关心朋友,有什么事情总会挺身而出,以女孩子的保护者自居。在游少菁认识的同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异性朋友。
“大树,你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肖怜怜看着武有树一边说话,一边从抽屉中拿出方便面干啃,不由皱起了眉头。
武有树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方便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早早就起来训练,没时间再回家吃饭了……”武有树是校篮球队的队员,新学期开始的全市比赛中,他将以主力队员的身份上场,所以他本人对这件事极为紧张,天天主动增加训练量。
“你这么下去,没到比赛身体就垮了!”肖怜怜恶狠狠地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和一瓶矿泉水扔在他面前。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武有树打开来,里面是四个肉烧饼,他欢呼一声,大口吃起来。
“大树他们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得全市冠军?”肖怜怜猜测着,“他这么不要命地练,要是还不能取得好成绩,就太没有天理了!”
哎呀,好像不太对劲啊。
游少菁在开学的第一天,忽然发觉自己两个好朋友――肖怜怜与武有树之间,似乎多多少少出现了点儿超友谊的感觉。这令游少菁不得不猜测,自己的暑假生活过于混乱,因而与他们没怎么联络,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
“怜怜,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在暑假都做了什么?是不是和大树……嘿嘿嘿嘿……”游少菁扭住肖怜怜,一连串地奸笑着问。
“你这个没义气的,一个暑假都不见人影,打电话也找不到你,你还敢问我!”肖怜怜义正严词地驳回她。
唉,终于还是说到这个话题了。
游少菁家中的事没有对学校任何一个人说过,就连对她唯有的两个好朋友她也一直没提起。不是想要故意隐瞒,只是以前游少菁就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担任要职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以从来不像有些官员子女那样把自己的父母挂在嘴边,她的朋友也仅仅知道她父亲是个政府公务员而已。加上游少菁父母离异的事实,所以朋友们都很避讳这方面的话题,从来不敢多问她。现在要是把暑假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以前关于父亲工作的谎言也就被拆穿了,游少菁犹豫一下,才开口说:“其实,我家是出了点儿事……”
游少菁拣可以说的事情向肖怜怜和武有树简略地说了一下,当然,关于什么鬼差啊、恶鬼啊、阴曹地府、波儿象啊,她是统统隐瞒不说的。事情的真相也变成了官方的说法,她自己与恶鬼的事情也变成了跟踪收集真正罪犯的线索,以协助警方破案。
即使这样说,游少菁的话还是引起了肖怜怜与武有树的震惊,毕竟对于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来说,跟踪罪犯、目击杀人、与犯罪分子搏斗什么的,已经是够刺激的事情了。再说他们两个怎么也想不到,在短短的一个暑假里,游少菁家里居然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那么现在你……跟你妈妈住在一起?”肖怜怜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游少菁跟她自己生母的关系并不好,现在她父亲坐牢,她要怎么办?能不能受得了跟她母亲一起生活。
“不是啊,”游少菁轻轻松松地说,“我自己住在外公留给我的房子里。”
游少菁目前住的那套房子,本来是她外公去世时特意留下遗嘱留给她的。可是外公去世后,这座房子已经被舅舅转到了他名下。游少菁本来以为舅舅是想不顾外公的遗嘱占有这所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再回去过。直到父亲出事才试着向舅舅提出暂时住住的请求。没想到父亲的判决下来后,舅舅找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走,我们去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看到游少菁犹豫,旁边的舅母又加上一句,“幸亏我们当时多了个心眼,要是早早地把房子转到小菁名下,就算她妈没有图了她的,这一次她爸爸也给糟践了。”
原来是这样,游少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
舅舅和舅妈对于因为有婚外恋而离婚的游少菁父母向来很不喜欢,他们就是为游少菁的利益考虑,才会做出别人眼中侵占外甥女财产的事情吧。
为了外甥女能有一定的生活保障,游少菁的舅舅花了很大力气才从法院查扣的财产中,把原来游少菁父亲的房产以游少菁这个未成年人要居住为由要了回来,又帮助游少菁出租了出去,这样,游少菁每个月就有几百元的固定收入,可以当她的生活费了。
“小菁啊,舅舅和你舅妈都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什么忙。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舅舅翻来覆去只会用这样的话安慰游少菁,似乎还在为了不能帮游少菁出生活费和学杂费而惭愧,却忘记了他刚刚把价值十余万的房子转到了她名下。
游少菁之所以能够轻松地面对将来的生活,衣食住行有了基本的保障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她知道,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去敲舅舅的门,舅舅和舅妈都会毫不保留地帮助她,关心她,这使她心里踏实。
“……你自己住?难道你今年不打算住校了?你行不行啊,一个人住多危险啊!”肖怜怜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早上在分配宿舍时没看到游少菁的名字,她们两个向来住在一起的,本来还以为她被分到别的宿舍去了,正想跟她商量去找老师怎么换到一起来呢。
肖怜怜的大惊小怪声把游少菁的“魂”唤了回来,她耸耸肩,“我自己住怎么不行?我不是一直自己照顾自己吗?”同龄的少年少女中,像她一样会做饭洗衣、整理房间的确是不多,也难怪她会为此自豪。 “不是谁照顾谁的问题,而是你这样一个花季少女独居,就不怕有心怀不轨的人对你……”肖怜怜作出一副吓人的模样向游少菁逼近,并且色狼一般地伸出了魔爪。
游少菁拍开她的手,一仰头说:“我才不怕呢。”她确实不怕,每当到了夜里,她都会在钟学馗的下方放上一盏蓝色光线的灭蚊灯,她相信,这样的灯光配上钟学馗的鬼脸,足以令大多数不长眼的小偷之流当场心脏病发作了。
“你还是小心点儿好。”武有树吃完了东西,终于腾出了嘴,“最近发生很多起专门针对学生的抢劫案,你知道吗?”
“是啊,你自己来来去去的,万一被坏人盯上怎么办?还是住校吧!”
游少菁自己是很想住宿舍,那样可以省多少事啊,可是家里的钟学馗与波波怎么办?自己不回去他们不是要等着饿死――虽然游少菁不知道已经是鬼差的钟学馗还会不会被饿死。可是把他们扔下不管的狠话她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也做不出这么绝情的事来的。所以对肖怜怜的提议,她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真是被你气死了!”肖怜怜用手指敲着桌子,“你就是这么倔,别人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就不知道,除了我和大树这两个脾气好的,谁还跟你做这么多年的朋友。”
“怜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游少菁岔开话题,抱着肖怜怜的手臂撒娇。
“你们在说什么啊?”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游少菁,你一个暑假都去哪里了?我给你打好几次电话都没有开机。”黄明边说边走到他们的小圈子里坐下。
“没什么,我们在说大树他们球队今年能不能拿冠军。”肖怜怜和游少菁异口同声地回答。
黄明用手拍拍武有树的肩膀,信心十足地说:“那还用问吗?大武一定行的!我们的目标是全市第一!”说着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到时候我们都会去当拉拉队的,大武必胜!”
武有树憨厚地一笑,“我们一定会赢的!”
“少菁,这是你想找的太极乐队的歌,我帮你找刻成CD了,一个暑假都没找到你呢。”黄明继续刚才的话题,并且把一张自己刻制的CD递过来。
“谢谢了,下次请你吃冰激凌。”游少菁也不推辞地接了过来。
“太极乐队是什么啊?外国乐队?”肖怜怜拿过去好奇地看。
“很久前的一个香港乐队,我也是偶尔听到他们的歌觉得不错。他们的歌现在很难找了,没想到黄明居然找来了,真是厉害!”游少菁还是在莫潇那的一盒很老旧的磁带上听过这个乐队的歌,觉得好听,偶尔说起过一次,没想到黄明竟然上了心,给她找了来。
“其实现在网络上什么找不到?只要知道正确的方法就行了。”黄明笑笑走了。
幸亏她没赶着问暑假的事,不然临时还真不知道编什么谎。
黄明是个热心人,平时在班里不管谁有事情,她都会尽心尽力帮忙。要是有人问高二(四)班谁的人缘最好,恐怕大部分同学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黄明。正是因为这样,平时不太喜欢和人交往的游少菁才和她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关系。不过也正是因为黄明的这种交友广泛,所以游少菁没有办法和她成为真正的好朋友,游少菁觉得自己和黄明根本就是两种人。
不管是谁都想要黄明那样的朋友吧。而自己这样的,只有怜怜和大树才受得了。游少菁拿着那张CD笑笑,放进了书包中。
“游少菁,你爸爸是不是坐牢了?”一个女生一踏进教室就这么嚷嚷起来。
教室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几乎所有同学的眼睛都在那个女生和游少菁之间来回转动着,一个同学的父亲坐牢了,这种消息足够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了。
游少菁一时愣在那里,看着这个女生,什么也说不出来。
嚷嚷着进来的女生名叫苏芸,这个高挑骄横的女孩,是高二(四)班的地下班长。地下班长这个外号也许有些奇怪,可是这倒是这个班级的真实情况。
苏芸是高干子弟,而且她没有游少菁那种不愿意宣扬自己父亲官职的习惯,从进入这所高中第一天起,她父母的身份就几乎人尽皆知了。苏芸与她身份成正比的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骄傲,总是习惯俯视着看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校长与班主任对苏芸十分纵容,她偶尔干些欺负别人的事情,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说校长的女儿就在苏芸的爸爸手下工作,也有人说班主任的爱人是苏芸妈妈的同事,这样的传闻不明真假,可是总是有什么原因,使得苏芸的地位很不一般。上面有老师的庇护,下面也就有许多同学愿意跟着她。可以说苏芸与黄明刚好是两个极端,她身边的都是愿意奉承她、跟着给她服务的同学,而她是从来不需要为别人做什么的。
班长方彩虹也是跟随在苏芸身边的一员,所以班里需要班长管理的大小事情,其实都是苏芸在发号施令,而方彩虹去执行。于是苏芸就有了地下班长这么个外号。就连老师要布置什么事情,也常常是把苏芸叫去安排,可见老师们本身也是认可了苏芸的这种地位。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选苏芸当班长,一来是在什么都以成绩为先决条件的高中里,苏芸的成绩实在说不过去;二来她当班长,以她的人缘恐怕很多同学会不服气。让既是她好朋友,学习成绩又优异的方彩虹来担任班长,正是一种曲线的做法。
当然这些只是游少菁与肖怜怜她们私下里的猜测,老师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们这些学生当然不会知道,而对游少菁、肖怜怜这种与苏芸河水不犯井水的学生,谁当班长与她们何干?
应该说游少菁本来并不讨厌苏芸,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苏芸不是个会随意欺负人的人,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今天,游少菁却被苏芸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
“游少菁,原来你爸爸是游爱国啊,怎么会被抓起来的?”苏芸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脸关切地向游少菁走来。
“这和你没关系吧。”肖怜怜一下子站起来挡在游少菁面前。
“我关心关心她怎么了?”苏芸白了肖怜怜一眼,“游少菁,听说你爸爸贪污了不少啊,判了几年?用不用我帮你托人在监狱里照顾他?是不是你继母也一起抓起来了?那你现在怎么办?”
游少菁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也许苏芸确实没有恶意,她只是在抓紧机会表现她自己的优越感而已,至于这样会给别人什么样的感受,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中。对于和自己同样算是干部子女的游少菁的不幸的宣扬,正好可以凸显出她自己的高高在上。 这时黄明也在旁边开口了,“苏芸,你这样不太好吧?哪有把这种事这样嚷嚷的?你是关心游少菁,还是想害她啊。”
“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关心同学还不对了!”就如同苏芸与黄明的性格上的差异一样,两个人平时也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出身好又漂亮,但是偏偏学习和人缘都不佳的苏芸,与工人家庭出身、长相平凡,但是学习成绩优秀、几乎是人人称道的黄明,她们对对方的不屑之中,也夹带着嫉妒之情吧,所以她们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对方作对的机会。
“要是你的爸爸因为贪污被抓起来,你愿意别人在班里大声嚷嚷吗?什么关心游少菁,你根本就是幸灾乐祸,想看人家的热闹!”
“你说谁的爸爸会被抓起来!”
“说谁谁自己心里明白!”
……
游少菁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纸里包不住火的,父亲的事情同学老师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居然是在开学的第一天,还是被苏芸在这样的情形下当中喊出来。
“真是信息时代啊……”游少菁喃喃自语,居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在短暂的惊慌难过之后,快速地冷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反而能坦然面对了吧。
黄明和苏芸还在激烈地争论着,游少菁看着她们,心中生出了一股怒火。也许表面上看,黄明是在帮自己说话,可是实际想想,她们两个其实半斤八两。一个是想借着自己家发生的不幸事情来表现她的优越感,另一个则是借着这件事情向她的“敌人”发难。
游少菁承认自己有把别人往坏处想的嫌疑,其实这两个女孩都有实在真正关心自己的可能性,可是毫无疑问,她才是这场闹剧的真正受害者,总有不高兴的权利吧。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她十分了解的肖怜怜知道,外表看起来不言不语,大大方方的游少菁,其实脾气并不是很好,她一旦发起火来,就很难劝止得了了。于是偷偷拉着游少菁的衣袖要她冷静。
游少菁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重重地一拍桌子,“够了,拿别人的事说三道四怎么这么有兴趣?都给我闭上嘴,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在学校里一直保持着比较沉默稳重的形象,现在突然发作出来,同学们都讶异于她的真实面目,教室里倒是真的安静了下去。
游少菁像一头小狮子一样盯着两个女孩,苏芸不服气的神情与黄明的歉意眼神都被她吓了回去,看着她有些呆滞。
“不要让我再听见谁再议论我家的事,不然我会使用暴力的……”游少菁眯起眼睛,嘴角带着冷笑看人的样子很是吓人。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她一定不是吓唬人的。虽然大家并不认为身材娇小的游少菁是个隐藏在学生中的武林高手,可是站在她身后的武有树人高马大,绝对没有人愿意为了说几句闲话去和武有树发生点儿什么比较激烈的肢体接触。
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进入教室的老师结束了教室中的怪异气氛。
游少菁坐下后用书本挡住脸,想着刚才教室里的情形不禁苦笑,心中一阵难受,鼻子有些发酸……
一进门扔下书包就开始扫地、抹桌子,窗帘似乎也有些脏了,干脆摘下来洗一洗。还有木地板,也该打打蜡……房子怎么会这么脏啊,看来需要一次大扫除了。
游少菁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屋子里忙来忙去。肉球似的波波在她脚底下跑来跑去,催促着她赶紧进厨房,不小心差点儿把她绊倒,她俯身抱起波波,轻柔地吻了一下,“可爱的小波波,我在干活,不要捣乱好吗?厨房里有你喜欢的点心,自己去吃吧。波波真可爱……”
波波不但没有马上冲进厨房去找它喜欢吃的东西,反而一头钻进了沙发底下,惊恐地看着游少菁。
“游丫头,你没事吧……”钟学馗小心翼翼地问,“你该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吧?怎么这么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了?没看见我很高兴吗?”游少菁歪着头对他一笑,继续手中的活。
“我看你哪里都不对劲……”钟学馗小声咕哝。
“我的心情很好很好,所以今晚将给你们准备一顿大餐,你们想吃什么啊?”游少菁笑得阳光灿烂地问。
波波彻底钻进了沙发下面,只剩下打着卷的小尾巴留在外面。
“你别这样成不成?有事就说出来嘛,这样挺吓人的……”钟学馗冒着巨大的危险直言。
游少菁眉头一扬大吼:“你怎么这么盼着我不高兴?我哪里不高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了?”
“是人就能看得出你不正常,你看你把波波吓得。”钟学馗见她开始发脾气,反而放下了心――还会生气就说明精神没问题。
“你是人吗?你是人吗?”游少菁举起沙发靠垫重重地在钟学馗头上砸了几下,然后气哼哼地进厨房去了。
钟学馗长出口气,这下正常了……
整整一天,借着关心为名目来转弯抹角打听消息的同学络绎不绝,把游少菁弄得心烦不已。其中或许也有真正关爱的,可是身心疲惫的游少菁已经无力去分辨了,所以用粗暴的态度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她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只会令谣言更加猖獗,舆论对自己更佳不利。要是聪明的话,应该采用泰然处之的态度,越是不当一回事地面对,别人越是摸不透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但她的脾气却使她无法做到。
于是开学的第一天,游少菁就在这种混乱中度过。
游少菁本来期待在新的学期里,恢复到平静的生活中去,可是事实显然没有打算让她如意,她的心情确实郁闷极了。回到家里打了钟学馗几下,倒是觉得心情好了一些。游少菁一边做饭一边想,要是家里没有这两个吃白食的,自己回来之后该是什么情形。不知道是会躲在被窝里哭泣,还是胡乱砸东西泄愤。
这两个家伙虽然麻烦,但是至少令家里多了些生气吧。游少菁怀疑,要不是家里有钟学馗在,她究竟有没有勇气一个人出来住?
不管怎么说,钟学馗这个人不?嗦那些鬼啊怪啊的时候还是不错的,有他在,生活多了不少生机。那个波波虽然顽劣,有时候也是挺可爱的。
游少菁虽然不喜欢大鱼大肉,可是还是开始烹饪钟学馗与波波钟爱的食物。
不管局面怎么样,新学期总算是开始了,以后的日子,自己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我游少菁可是连恶鬼都不怕,还怕你们几个同学嚼舌头!我才不让你们打扰我的平静生活呢!她狠狠地把红烧肉从锅子里倒进盘子,装出笑容走出厨房,“波波,钟学馗,吃饭了,我做了你们喜欢的红烧肉。”
“哎呀,游丫头你又出问题了……”钟学馗惊叫起来,接着是一连串的靠垫扑打声和惨叫声…… 六、新事件
虽然课程表上下午只有三节,可是当老师把因高考在即为由增加的课上完时,放学时已经是黄昏了。好不容易可以回家的同学们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一起涌出学校,车流、人流浩浩荡荡地向四处散去。混在其中的游少菁边哼着歌,边用力踏着自行车赶路。
以前住宿舍的时候,放学后除了打饭、做功课之外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生活似乎十分悠闲。既可以到管理员那里看看电视,也可以去学校门口的网吧上上网,再或者看看闲书,与朋友们逛逛夜市,聊聊天就到了半夜。而现在自己一个人生活后,各种生活琐事接踵而来,反而变得比遵守宿舍规矩时更加不自由。
放学后要赶去超市或菜市场购买日用品、食物等东西,然后匆匆赶回家。回到家以后,除了一大堆家务外,还有一大一小两张无底洞般的嘴要自己去填饱。边做饭边与偷吃的波波战斗是每天的必备功课。做好饭后,边喂不能动弹的钟学馗吃饭,一边还要听他千篇一律的唠叨。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长得凶神恶煞的,怎么比一个老太太还要?嗦。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也到了晚上八、九点钟,这时游少菁才能有时间静下心来完成一天的作业。
高二的学生,功课多得可以压死人。而现在游少菁身边没有可以讨论功课的同学,却多了两个时不时会弄出什么名堂来打断她用功的家伙……一会是满脑子只有一个“吃”字的波波钻进冰箱;一会是连续看十几分钟广告的钟学馗吵着要换台;一会又是钟学馗大呼小叫,说波波从窗户钻出屋子了……游少菁每天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不由也会哀叹,难道自己想好好学习就这么难?
不管怎么说,日子总算平安过去了,开学也有一周了,游少菁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新的生活节奏。而她父亲的那件事被同学们议论了几天后,已经被某班女生为了某人不接受她的爱意,愤而自杀的新小道消息给淹没了,她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她想要的平静。
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按时回家,按照流程做家务,游少菁喜欢这样有规律的生活。如果不是钟学馗天天嘴边挂着那些“你死了之后……”、“你当了鬼之后……”、“你是个优秀的鬼差候选人,所以应该从现在起为了死后的事情做准备……”等等这样的话的话,她的生活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其实游少菁还是很喜欢钟学馗这个“同居者”的。毕竟她一个少女独居,安全是重大问题。家里有钟学馗这么一个大男人,即使是镶在墙里不能动的,也可以给人很大安全感。每天晚上,游少菁都会在钟学馗的正下方摆上一个来灭蚊灯,以保证有不轨企图的小偷之流进来后,能在第一时间看见这张沐浴在幽蓝光线下的鬼脸,虽然到现在为止,游少菁的生活中还没有出现这么倒霉的小偷,不过如果真有一天有倒霉小偷盯上这一户人家的话,他的心脏无疑将要承受极大的考验。
钟学馗心地很善良,嘴上和游少菁总是较劲,实际上是很关心游少菁安全的,在他看来,那些防盗门防盗窗根本不堪一击,不足以保护游少菁的安全。所以不管游少菁怎么解释阳间并不是所有的小偷都有本事拧断指头粗细的不锈钢,到了晚上,他还是整夜大睁着眼睛不睡,为游少菁守夜。
脑子里勾画着今天晚上的晚餐内容,游少菁在岔路口拐进了一条斜巷。走这条小巷也许会绕一点儿远路,但可以避过前方的一个铁路道口,节省下等火车通过的十几分钟,这是她这几天从这里来去得到的经验。
说是小巷,其实大多数地方还是很宽敞的,而且路面也很好,位置并不偏僻,熟悉了火车通过的时间,每天从这里为了绕过铁道路口的人多得很。以至于一到了下班放学时间,这条僻静的小巷子也变得熙熙攘攘起来,经常还会出现堵车的现象。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行人车辆少了些,但是路灯明亮,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从灯下打牌下棋的人口中传出。
游少菁随着人流小心地绕过一桌正在打麻将的人,终于拐进了巷子的一条分叉。再往前人就少了很多,一直到菜市场之前都可以松口气了。
游少菁平时都是到了这里就开始加快车速,那样就可以在采购高峰之前到达菜市场,保证可以采购到新鲜蔬菜。可是今天,她的行程却被一声响彻小巷的惊叫声打断了。
那声惊叫从前面不远处传来,在大家听到后一愣的片刻,又是一声,似乎是有人看见或经历着十分可怕的事情。
打劫?听到这样的喊叫声,游少菁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这个念头。现在的社会,治安是个大问题,开学以来,做刑警的李剑利给她提醒过不下一百次,说是最近出现了一个抢劫团伙,专门以学生为目标。弄得游少菁的神经每天都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遇上这些恶人。现在听到这么尖锐的呼叫,她当然会第一时间想到那去。
这并不算是一条乌黑偏僻没有行人的地段,居然也会发生抢劫?可是现在,在繁华闹市抢劫事件多了去了,当然也就不差这种地方。游少菁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跟着许多被喊叫声惊动的行人一齐往那个方向赶去。
当游少菁与一大群行人闻声而至时,看见一个头上流血倒在路边的人,他的自行车倒压在身上,旁边是一只落在地上的书包,里面的书本已经散落了出来。而这个此时不知死活的人身边,有一个和他一样穿着游少菁学校校服的男生,正大张着嘴站着,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刚才的叫声似乎是他发出的。
“这是怎么了?这个孩子伤得挺重的,谁有电话,快报警吧!”
“谁有电话,叫救护车,120、110快,快!”
“喂,你不能走,这是你同学吧?这怎么回事?”
“对,你得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些路人围上来,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通知记者的通知记者,也有人拦住了那个最早在受害者身边的男生不让他离开,逼他把事情说清楚。可是那个男生的个子虽然高大,胆子却不怎么大,完全是一副吓呆了的样子,翻来覆去只会说着:“他满身是血……他死了吗?满身是血……他死了吗……那么多血……”热心的路人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游少菁见是自己的同学,多看了一会。两个男生她都不认识,似乎并不是他们高二年级的。她一直到看见有路人拦住了一辆愿意帮忙的出租车,把伤者抬了上去,才稍稍放下了心,便与大部分看热闹的人一起散去了。走的时候,只见那个高大的男生还在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书包,口中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直到警察来把他带上了警车,他还是一副被吓呆了的样子。
大概是被抢劫了,怎么这么大的个子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同学……以后走这条路可得小心了,游少菁在心中这么想着,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可是就在她将要骑到巷口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意忽然从手腕上传来,使她不由低呼一声,险些从车子上倒下来。
这是怎么了?
游少菁只觉得冷气顺着自己的手臂向全身蔓延,仿佛一下子到了严冬。在这片刻的工夫中,她已经发现,这股寒冷来自自己的手链。 她的手链看起来十分普通,不过是用红丝线缠了两粒小小的珠子系在了手腕上而已。如果有人知道这手链的材质,就会对游少菁还老不满社会治安嗤之以鼻了――她手链上的两粒珠子,正是原本附身在人身上的两只恶鬼被她和钟学馗降伏之后,凝结成的鬼珠。据说它们将一直保持这种封印着恶鬼的模样,只有被拿到阴曹警醒处理一番之后,才会再恢复原样。到那个时候,他们就面临阴曹地府的审判了。
游少菁发现它们不管什么时候都凉气森森,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可以当作“微型空调”使用后,它们便被做成了手链,一直戴在她的手上。
钟学馗不是说,只要不回到阴曹,它们就不会发生变化吗?为什么会这样?
手链变成了一个冰窟,不断地散发寒气。她来不及去多想原因,伸手想把手链从手腕上扯下去,可是就在手指触到它的一瞬间,所有的寒冷感觉忽然全部消失了,身体一切的感知都恢复了正常,她依旧身处在一个炎热夏季的傍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要不是手臂上还残留着寒意激起的鸡皮疙瘩,她简直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游少菁茫然地捂着自己的手腕在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她实在是对于与恶鬼有关的事件心有余悸了,所以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直到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她才猛地回神过来,自己是站在一个刚刚发生了抢劫伤人事件的现场,她立刻跳上车子,飞快地向家里逃去。
等游少菁进门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钟学馗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塞车,没有说出鬼珠温度异常的事情。要是说了的话,他一定会趁机缠着自己说上一大堆关于地府啊捉鬼啊之类的事情。
反正自己把鬼珠戴在手腕上之前曾经三番五次地咨询过他,他是保证了又保证,说只要不回到阴曹,就算天上的神仙、西方的佛祖来了都没办法让它们变化。刚才一定是因为自己心情太紧张的关系,对,一定是鬼珠感到了自己心情焦躁,想要给自己降温,但是做过头了,一定是这样的……
游少菁这么想着,考虑再三还是把鬼珠留在了自己手腕上。
“你听说了么……”游少菁一进教室门,就看见肖怜怜、武有树和黄明等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她一进来,肖怜怜立刻一脸神秘地开始“八卦”,“昨天下午,咱们学校的一个学生被抢劫的打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
“啊?伤得很严重吗?”游少菁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同学的伤势那么重,一夜了还没有脱离危险。
“是啊,还在抢救呢,早上听老师说,还没度过危险期。老师说可能是最近针对学生的抢劫正好让他赶上了,真是倒霉。”黄明也赶忙表示她知道的不比肖怜怜少。
黄明在游少菁对她与苏芸大声喊叫之后,有好几天见到游少菁都是绕着走。可能因为她性格开朗不记仇,几天后就又开始主动与游少菁说话了。游少菁本来朋友不多,就连说得来的同学也很少,黄明和她在班上还算亲密。她想通了之后,倒是主动向黄明道了歉,现在她们两个不仅和好如初,表面上看起来还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游少菁接过话头问:“找到凶手了吗?”
黄明和肖怜怜一起摇头。
武有树则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大王,他是第一个发现受伤者的,他胆子一向就小,这次可吓惨了,今天都没来上学,听说他吓病了。”
“大王?谁啊?”游少菁眨眨眼,把书包扔在桌上,在中间坐下来。
“王心强,我们篮球队第一身高,所以这么叫他。”
“唔,原来他是篮球队的,难怪那么高大,不过胆子与身材也太不成正比了吧。”游少菁回忆着昨天傍晚遇到的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高个子同学,点点头说。
“怎么,你见过他?”
“昨天我也走那条路,正好看见了那件事。你说的大王,当时都吓傻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游少菁没有发现,她虽然对别人张家长李家短有点儿看法,其实到了“关键”时刻,她在这方面的才能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别人。现在和大家一凑,马上也热情地打听起这件事来,“对了,被打的是谁?哪个班的?”
武有树说:“高三(六)的,大王的同学,名字叫陈天。”
陈天……游少菁有些印象,这个人好像是高三年级第一名,学习成绩非常好,向来是老师们挂在嘴边的模范生。
肖怜怜接着说:“听说王心强和那个叫陈天的本来一前一后走一条路,半途中王心强停下帮路边一个老头捡东西,再赶上去就出了这事。我看王心强也不只是害怕,心里一定也懊恼吧,如果有他这个大块头跟着,那个陈天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黄明说:“我看够呛,就他那胆子,有事敢上前吗?”
武有树点头同意,“而且大王和陈天关系也不是很好,不一定会帮忙的。”
“怎么,他们相处得不好?”游少菁问了一句。
黄明解释说:“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好,他们一个是班长、学习尖子,一个是体育代表、篮球尖子,平时没什么往来,根本两路人。”
和这些家伙在一起的好处,就是消息灵通,其准确性、真实性暂且不论,覆盖面之广是毋庸置疑的。可谓上知老师下知同学,前知高三后知高一,无所不包,无所不含。游少菁自己很少打听不相干的人的事情,倒是可以从他们这里知道不少。
“小菁,今年不住校,以后放学回家可要小心了,这在全市已经不是第一起了呢,真不知道这些劫匪怎么想的,居然连学生都不放过。”肖怜怜对游少菁每天独来独往有点儿担心。
“我会小心的,以后只走大路,再不绕小巷子了。”游少菁举手保证。在自己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游少菁的心里也在发毛,她已经决定,好走也好,不好走也好,以后放学只走大路了。 “是啊,你最好挑人多有巡警经过的地方走。”黄明建议说。
“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好像抢劫犯专门盯着我似的。”
……
老师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一阵拖桌拉凳的声音后,教室终于归于平静。游少菁一边提醒自己,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天早上李剑利给她打的那通电话:小游,你们学校有个学生出事了,很有可能是遇见了打劫。最近我们市发生了数起专门针对放学晚归的学生实施的抢劫了,而且性质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一次竟然发展到伤人了,你可千万小心点儿,最好上学放学都能和同学结伴走。
对于李剑利的关心,游少菁十分感激。
其实她与李剑利在暑假中才刚刚认识,相互之间算不上熟悉。他们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李剑利不过是游爱国入狱前救助的十几名贫困大学生中的一名而已。
在得知恩人入狱后,已经成为刑警的李剑利马上就凭着直觉认定游爱国是无辜冤枉的――也许这样的观念很是草率,可是对于当时的游少菁来说,这种无条件的支持却是她最需要的。
李剑利挺身而出,要帮着游爱国查清事实,还其清白。当父亲的事情解决后,游少菁与李剑利也算成了“忘年之交”。因为游少菁一个人独居,李剑利便借职务之便时不时跟她通报一些近期全市治安情况之类的事情,提醒她注意安全。他的这份关心,已经超过了游少菁的亲戚。
“还是小心点儿吧……这个世道真是让人没有安全感啊,除了恶鬼,就连人也让人害怕……”游少菁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鬼珠手链这么想着。
游少菁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也没能把精力百分之百集中在课堂上。虽然见过恶鬼杀人、吃人,可是一个被打得血淋淋的同学出现在自己面前,对她还是第一次,对她冲击很大,今天依旧老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画面。
别说人家王心强胆子小,其实换了谁也一样,那种情形不吓呆才怪。当下课铃声响起时,游少菁甩甩头,在心里为那个被与胆小鬼画上等号的大个子打抱不平。
“小菁去不去洗手间?”肖怜怜站起来问。
“去。”去用冷水洗把脸,下节课还这样可不行。现在的社会治安,这样的事件多了去了,可不能老是想着,影响了自己的学习。
游少菁和肖怜怜一起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不少同学在栏杆边聊天,只言片语飞入游少菁的耳中,内容大都围绕着陈天遇袭的事件,看来昨天晚上的事已经成了全校的谈资了。虽然事情血腥暴力,可并不妨碍大家对这件事的热情,除了惊讶不安之外,更多的一种莫名的“兴奋”。一个陌生同学的意外,足够给大家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带来一些波动,不管是好是坏,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总是渴望生活中有一点儿变化的。
现在的时节依旧炎热,校园中植被茂密,一阵阵的蝉鸣鸟叫在树枝间飘荡,给人带来清凉感觉。即使新的校址规划得再科学,硬件设施再先进,这些几十年的树木也不是一天两天长起来的。自己的高中生涯只剩下两年,看来是没有机会在新的校园看见像这里一样绿意盎然的景象了,还是趁现在能看就多看两眼吧。
刚刚转过拐角,忽然一阵寒意袭来,游少菁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大夏天怎么会突然这么冷?她略一愣,便发觉这阵阵寒意来自自己手腕上的手链,从那两颗鬼珠上传来的寒意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使得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这种感觉就跟昨天傍晚感觉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游少菁这次可不能再用错觉来欺骗自己了,怎么会接连出现这种异状?游少菁伸手去扯那条手链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仅仅是这么短的一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的身体又回到了炎热的九月,回到了向阳的学校走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谁?游少菁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学生和旁边的教室投去怀疑的目光。
不过一切是那么正常,身后的几个学生对她的古怪行为多看了一眼,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透过宽大玻璃窗可以看见,走廊一边的教室中,学生们聊天的聊天,看书的看书,嬉闹的嬉闹,谁也不像刚才在看着她的样子。
“小菁怎么了?”肖怜怜问。
“没事,好像有人盯着我……”
“哪有……”肖怜怜四下看看,什么也没发现。
“没事,走吧,走吧。”游少菁故作镇定地说,并且把手链抹下来,装进了口袋中。
“你老是这样莫名其妙……”肖怜怜咕哝着,拉着游少菁加快了脚步。
当她们走过之后,一双眼睛又一次盯上了游少菁的背影,从诧异明了,再到贪婪与仇恨,眼神越来越犀利。
放学后,游少菁一走出校门,便看见正在东张西望的莫潇,莫潇也看见她出来,挥手向她招呼,“小菁,这边这边,我来接你了!”
“你来……接我?”游少菁不解地问。
“我听李剑利说你们学校的事了,今天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家吧?”顺路是假,对游少菁的安全不放心是真,她可是有过为了父亲与杀人犯周旋的“前科”。谁知道她对自己的安全有多高的警惕性,莫潇对游少菁的关切在李剑利之上,所以听到那件事的当天,便赶来接游少菁放学。
“呵,帅哥啊!”本来走在不远处的黄明一下子跳了过来,按住游少菁的肩,夸张地叫起来,“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不许隐瞒,快招了吧。”
“不是,我哪来的什么男朋友。”游少菁娇嗔地瞟她一眼。
她与莫潇的关系还真不好说,论辈分,莫潇应该是她的表舅,可是她与莫潇又是好朋友,虽然年数有四、五岁的差距,可是他们特别谈得来,即使游少菁与继母的关系不太好,依旧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
在游少菁决心去查找父亲冤案真相的时候,莫潇也是第一个支持她的人,虽然游少菁心里很清楚,莫潇对她当时的决定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可是他还是愿意为了游少菁违背自己的本意。到了最后,真凶一步步指到了莫潇的表姐――游少菁的继母莫琳身上,面对像个小母亲一样自幼照顾自己的表姐,莫潇还是选择了劝对方自首,即使恶鬼附身的莫琳对他大打出手,他也没有因此抱怨游少菁令他们姐弟反目,对现在一个人生活的游少菁而言,他更像是一个亲人,却又说不出他到底算是什么亲戚。
看游少菁支支吾吾,黄明暧昧地笑着,对他们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吐吐舌头走了。
游少菁知道她压根没听自己的解释,心中一定还在坚持认为莫潇是自己的男朋友,“完了,让她知道的话,明天……最晚后天,半个学校的人都会知道我有一个帅哥男朋友了。” 游少菁“哀怨”地对莫潇说。
“那有什么关系!”莫潇把安全帽向游少菁头上一按,“让他们说去,你管他们呢,走吧。我顺便请你吃饭。”
“可是我的自行车,还有……”自己出去吃饭,钟学馗他们的晚饭怎么办?
“走吧,你那辆破驴送人都没人要,不会有人偷的。”
“那我明天早上怎么上学?” “我会去接你的。”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
游少菁终于还是被莫潇拉上了车去。在他们身后,看见游少菁坐上摩托搂着一个青年扬长而去的学生可不在少数,等到明天,宣传游少菁有了一个大学生男朋友的人,可不见得只有黄明一个了。
莫潇也不问游少菁的意见,直接把她带到了一家他们常去的快餐店,点上几样游少菁爱吃的饭菜,又点了一些打包的菜。以前游少菁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次出来吃饭都要点上一堆带走,说是要当宵夜和明天的早餐。一定是平时一个人在家里,根本没有好好吃饭,所以才见到好吃的使劲地吃。看着游少菁娇小的身材,莫潇总觉得她是瘦了不少,于是一阵心疼。
游少菁却没有这样的念头。因为要配合钟学馗与波波的食性,她也跟着大鱼大肉地吃了不少,倒是总害怕自己发胖,难得在外面吃饭,她当然只吃青菜豆腐一类的东西。
“小菁,多吃点儿!”又是一大块肉夹进了碗里。
游少菁偷偷吐舌头。还不都是为了那两个家伙带东西回去,自己才不得不吃这些东西给莫潇看。
“你太瘦了,多吃点儿。”又是一大块肉。
游少菁皱起眉头,“莫潇,我会发胖的。”
“女孩子胖一点儿才好看呢,你就是太瘦了。”
“女孩子胖一点儿好看?你要是这样跟你女朋友说,她会很高兴的。”
“我哪来的女朋友?”
“上次带去看电影的那个呢?就是你们学校舞蹈队的那个,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游少菁说起别人的事马上就来劲了。
“那是哪一年的老皇历了,你记性倒是好。”
游少菁眼睛闪闪发亮地向前探身,“莫大帅哥,你又换什么样的女朋友了?怎么不介绍我认识?”莫潇的相貌与人品都是很吸引女孩子的,所以他上了大学之后,就不断地交女朋友、分手、再交女朋友、再分手……这样的循环。每一次认识莫潇的女朋友,游少菁这个身份特殊的“外甥女”,总是可以从那些想要讨好莫潇的女子那里得到一些好处,所以她对这些事情就特别的感兴趣。
“我没有女朋友,现在就关心你一个行了吗?”莫潇半真半假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
“没意思……不想让我敲诈她就直说嘛……”游少菁小声咕哝。
莫潇暗暗叹气,又开始向游少菁的盘子里夹菜,“今天有我这个冤大头让你敲诈呢,多吃点儿吧,不够再要!”
游少菁嘟着嘴开始努力地吃,不然莫潇会怀疑她为何要外带的。莫潇看着狼吞虎咽的游少菁,心里更加觉得,一个人生活的她一定吃了很多苦。踟蹰了片刻,莫潇试探着开口,“小菁,要是你一个人住不方便,不如我……”游少菁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向他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向旁边看去,“那里……你看……”
旁边不远的一桌上,也是一男一女在吃饭。男士比莫潇大着几岁的模样,而女的看起来很是眼熟,似乎就是……就是刚才在学校门口和游少菁说话的那个女孩嘛。“你同学?不打招呼吗?”
“笨……”游少菁借莫潇的身体遮挡自己,白了他一眼说:“旁边那个是我们的老师!”
“什么?”年轻的男教师和女学生单独吃饭,这简直就是让人想到“师生恋”。看到的话彼此都会尴尬,难怪游少菁要躲。
陈君乐是上个学期末新来的一名实习老师,年轻英俊,风趣幽默,与同学们相处得非常融洽,虽然到学校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成为了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了。平时看他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的样子,什么时候和黄明走得这么近了?难怪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遇到住校的黄明,原来是有校外的约会啊。
“陈老师真有一手啊……”
“竟然对自己的学生下手……”莫潇对这个老师的人品产生了怀疑,“小菁,你平时可要小心这种人。”
“别这么说,这是人家的私事嘛。”按照少女的情怀,恋爱当然是应该不分年龄、身份的,师生恋算什么啊,毕业之后不就不是师生了嘛。不过真看不出来啊,黄明和陈老师平时也看不出猫腻来,暗中竟然已经发展到吃饭时相互用纸巾帮对方擦嘴了。游少菁借用莫潇的身体遮挡自己,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人家的约会兴高采烈。
莫潇直皱眉头,直接给那个老师贴上了“引诱未成年少女”的标签。他拿起纸巾给游少菁擦擦嘴上的饭粒说:“不管咱们的事赶紧走,以后不要跟这样的老师接近知道吗!”说完拉着她的手臂匆匆起身离去。
游少菁被他的举动弄得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出了门,“你干什么呀?”她抱怨着,下意识地用手抹抹嘴。
莫潇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是马上提高了嗓门说:“不许跟那个老师接近知道吗,那种男人太危险!”
“什么呀。你自己不也交了好多女朋友,还说别人。”
“他是个老师!”莫潇加重了语气,“你知道老师猥亵、引诱学生的案子一年有多少吗?总之你现在一个人生活,要对任何事都提高警惕,这个社会上坏人太多了。”
听着莫潇语重心长地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游少菁扑哧笑了出来,她向莫潇顽皮地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是,我知道了。不是还有你嘛,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会找你保护我的。”
莫潇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叹口气说:“你的性格可一点儿也让我放不下心,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把你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
“好了好了,我会尽力的。”游少菁没有什么诚意地随口说着。
“小菁,要是你愿意,不如我……”
“哎呀……”游少菁发出一声低叫,然后快速地躲到了莫潇的身后,用他的身材挡住自己。莫潇莫名其妙地问:“这是又怎么了?”
“嘘……”游少菁连忙让他不要出声,压低了声音说:“我看见一个同学。”
“刚才那个女的?”
“不是,是另一个……我很讨厌很讨厌的人,要是让她看见我这么晚了还和你在一起,就说不清楚了,还不知道她会编造什么难听的话出来。”游少菁看到的,是在不远处街边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的苏芸。游少菁与苏芸的关系自从开学第一天之后就很恶劣,彼此之间都还在记恨对方,所以游少菁可不想有什么话柄落在这个人的手中。
今天晚上真是奇怪,居然会先后遇到黄明、陈老师和苏芸。躲躲藏藏地跟着莫潇上了摩托车,游少菁才想起来问:“莫潇,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莫潇的声音隔着头盔听起来闷声闷气的,“我想问问,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每天接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没问题的,你不用那么麻烦。”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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