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39
8.
雪还在不停地下,家里的气氛也还是冰天雪地地,丁香小姨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陈豪天爸爸做好了饭叫她,她也不吃。吃晚饭的时候,我和陈豪天爸爸默默地坐在餐桌上,陈豪天爸爸这次没有看着妈妈吃饭,而是边吃边看着丁香小姨的房间。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盛了一碗米饭,放了些西红柿炒鸡蛋,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丁香小姨的房间。到了门口,他咳嗽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敲了敲门,说:“丁香……我把饭给你端过来了……”
丁香小姨没吭声,陈豪天爸爸也没再吭声,只是捧着饭在雪地里站着,还不时弯腰捂着饭碗,好像担心饭菜凉了似的。
过了许久,估计丁香小姨以为陈豪天爸爸已经走了,悄悄打开门,看到依然站在门口的陈豪天爸爸,肩头和头顶都落了薄薄地一层雪,她略略抖动着肩膀,捂着嘴,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然后,她猛然扑到陈豪天爸爸的怀里。
陈豪天爸爸的手臂像小黑的翅膀一样张开,一只手端着碗,另一手讪讪地,却不敢去抱丁香小姨,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看过了泰坦尼克的话,我一定会觉得陈豪天爸爸那种姿势特别像杰克,他们的爱情起航了。
我心情莫名压抑,把瓶子里的新鲜鸡血晃了晃,一口气喝光,那冻鸡血真是透心地凉。我看了妈妈一眼,妈妈还是那么后知后觉地笑着,我喃喃地说:“妈妈,他们狗合了。”
“狗合”这个词也是从孙妈妈那里听来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我想就是一对狗男女合到一块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又是恶梦连连,我梦到做山神的爷爷在和妖怪打斗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爷爷就像临死前一样,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我决心要救爷爷,于是出门去采集仙草,可是一出门才发现,十里镇没有山,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十里镇更没有仙草,只有小麦,那些小麦被压在大雪下面,像爷爷一样奄奄一息。于是我就跑到河坑,看到我的雪人从雪坟堆里爬出来,自己给自己装上胳膊和头,咧着腥红的嘴,向我冲过来,于是我转头就向家跑去。屋里的烟筒从墙壁上伸出来,冒出灰白色烟,那些烟就是西游记里妖怪出现时候的烟一样,烟落下来,凝聚成一个新的雪人,也是灰白色的。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还是抱在院子里上演泰坦尼克,照片上的妈妈,眼睛里流出了雪。
这可真是一个惊心动魄乱七八糟的梦。我睁开眼睛,爷爷的照片在柜子上笑。我连忙起身,还好,堂屋妈妈的眼睛并没有流血。我光着脚,跑到院子里,看到屋子里的墙壁上,果然还是冒着烟,不浓不淡,忽上忽下,显得很暧昧。
我定定地望着烟筒里的烟,那些烟一会变成妖怪,一会变成魔鬼,慢慢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于是我觉得空气里立刻充满了妖怪的味道,不由打了寒战。
丁香小姨在厨房做好了饭,一眼看到我在院子里发抖,急忙跑过来抱起我:“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呀!”
她终于对我说话了,终于。
然后,我的心里没有一点欣喜,梦里妈妈的眼,在流血。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0
9.
那一天,丁香小姨的心情格外好,无论是做饭还是扫雪,嘴里都哼着歌。
由于下大雪,幼儿园又太冷,很多小朋友都生病了,来陈豪天爸爸家里打针的小孩比去幼儿园的还多,所以就暂时停了课。我百无聊赖,想和丁香小姨送给我的布娃娃玩过家家的游戏,可是却如何也找不到。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那天一气之下在布娃娃上写上“丁香”的名字,让它到门外的槐树上挂树思过去了。
大雪过后,所有的树枝上都裹了一层雪糕,爬树也变得湿冷起来。布娃娃在门外的大树上显得楚楚可怜,它的身上也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雪,仿若一个雪人布娃娃。我突然灵光一闪,艺术家的灵感,总是喜欢突然袭击,我想到堆出最逼真最完美的雪人的办法了,而且还可以动!
我趁陈豪天爸爸忙碌的时候,偷偷地拿了他一些感冒药,那些药因为最近用得多,就放在桌子上。我把药装到一个空药瓶里,才晃悠悠地出了门。
我来到河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小哑巴正在对着雪人的坟堆发呆,看到我,她竟然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着鸟语,怕是连小黑也听不懂。
我假惺惺地冲她笑笑,她竟然红了脸。
我得意地晃着药瓶子,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哑巴茫然地摇摇头。
“你知道我陈豪天爸爸是神医吧?”
小哑巴又茫然地点点头。
“这就是我陈豪天爸爸治疗哑巴的灵丹妙药,很贵的哦?”
小哑巴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了明亮的星星。
“想要吗?”
小哑巴狠狠地点点头,下巴都快点到脚跟了。
我把药瓶递给小哑巴,让她站在雪人的坟堆边上,对她说:“你吃完药,在这里站一晚上,明天就可以说话了!”
小哑巴充满感激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巴略微抖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就着雪,把一瓶药一吞而尽,也不嫌苦。接着她就一本正经地站在坟堆旁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我冷笑,跟我吸血鬼丁厌斗,你还差点儿!
我看看天,阴沉沉的,估计还得下雪,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从地上抓起一些松散的雪,扔到小哑巴身上,那个时候,小哑巴已经昏昏欲睡了。
我担心她不小心睡着了倒在地上,这样我就不能得到一个站立的雪人了。于是我在她脚上堆了点雪,浇了点水,等雪水冻得坚实以后,才放心地离开。
这个时候,天黑了,又落雪了。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舒畅,因为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得到一个会动的雪人了,这太完美了,太艺术了,虽然那个时候我不懂行为艺术,但是小哑巴雪人就是一件完美的行为艺术。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哼着那首“人在旅途”,觉得自己也活得很潇洒。陈豪天爸爸忙着给病人们输液,根本没发现感冒药少了,当然也顾不上做吃饭了。丁香小姨的眼神跟火炉子似的,把饭送到爸爸手边,然后照顾着我就着鸡血也吃了晚饭。
那个晚上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梦里看到烟筒里的烟又变成了雪人,我的雪人从坟堆里爬出来,站在窗外直直地望着我。我腾地从梦中醒来,卧室里很安静,整个世界都安静,夜黑的仿若油墨一般,院子里的雪映得窗户很亮,窗户上一个人影直直地站着,那人影很小,一看就是小孩,或者……雪人……
恶梦里的雪人真的回来了?我的雪人,真的自己从坟堆里爬出来了吗?还是……烟筒里的烟变成了雪人妖怪。
我从床上坐起来,大叫着:“小黑!小黑!”
小黑在外面的屋檐下扑闪着翅膀,吓得那个人影一下子不见了。
我忐忑地走到堂屋,打开门,小黑落在我的肩膀上,院子里有一排脚印,而我的雪人,就歪歪扭扭地站在堂屋门口,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拿了笤帚把雪人打了个粉碎。继而,我看到丁香阿姨烟筒里的烟不慌不忙地冒出来,我心头一紧,莫名的恐惧浸满了全身。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1
10.
我咬了咬牙,小黑也给我撞了几分胆气,我从堂屋的垃圾筒里拿出两块抹布,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上了房顶,走到房檐,爬在房顶上,把丁香小姨的烟筒堵上了。继而我想起我和陈豪天爸爸自己的屋子里也有烟筒,于是又顺手从房顶上捡了些树枝什么的,把那个烟筒也消灭了。
做完了这些事情,我才觉得安全了些,我让小黑也睡在自己的卧室,然后锁好门窗,这才踏实地入睡了。
依旧是恶梦,恶梦里,被我打碎的雪人妖怪慢腾腾地自动复原了,它张牙舞爪地敲着我房间的窗户,小黑呱呱地不停地叫。
我从梦中惊醒,小黑果然在冲着窗户大叫,我觉得自己头疼欲裂,难道雪人妖怪真的复活了?我下床,头一沉,栽倒在地上,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小黑撞碎玻璃的声音。
小黑,靠你了……千万要打败雪人妖怪呀……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头开始沉沉地,不但头很沉,连眼皮也上仿佛压了一层雪。陈豪天爸爸脸色蜡黄,眼睛无神地坐在我的床边,我侧头,看到窗户破碎的玻璃上糊了一层报纸。
“小黑……小黑呢?它牺牲了?被雪人妖怪打败了?还是……”我担忧地问。
“别说胡话了……”陈豪天爸爸摇摇晃晃地抱过一个篮子,篮子里铺着破毯子,小黑的头上和翅膀上缠着纱布,血红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
“它英勇负伤了?可怜的小黑……”我的鼻头酸酸的。
幸好小黑撞坏了玻璃,否则,我们还有小姨就都完了。”陈豪天爸爸望着小黑。
“雪人妖怪那么厉害吗?”我担忧地问。
陈豪天爸爸没有说话,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忧虑地说:“还在发烧说胡话……我一会再给你打一阵,小姨更严重,我好好睡,我一会儿回来看你……”
说完,陈豪天爸爸就摇摇晃晃地出了门,我看着身帮的小黑,默默地闭上眼睛。
窗外,雪停了,太阳也略微探出脑袋,我的哑巴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惜我没有力气去看我的伟大作品了。
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都康复了的时候,我却还在不停地发烧,发烧中,我梦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梦到手牵着手的孙笑笑和冯小如,梦到了眼睛流血的妈妈,梦到了山神爷爷还在继续和妖怪们打斗,我还梦到了雪人和小哑巴。小哑巴变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她站在我的床边,说:“雪、雪、雪、雪人、我…… 雪人……”小哑巴边说边比划,她的脸和梦里的雪人一样狰狞。她的目光那么火热,几乎要把我燃烧起来,几乎要把我化为灰烬。
在我发高烧的时候,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轮流照顾我,有时候也一起照顾我,在他们一起照顾我的时候,我迷迷糊糊隐约看到,陈豪天爸爸有时候拉拉丁香小姨的手,有时候又偷偷趁她不注意地时候亲她一下,那个时候丁香小姨就害羞地一笑,她笑的时候,很像我妈妈。其实我还有一次单独梦到了妈妈,妈妈在梦里并没有流出红色的眼泪,她微笑地摸着我的头,说她希望她爱着的每一个人都幸福,包括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难道妈妈不介意陈豪天爸爸的背叛吗?对此我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打算勉强同意让丁香小姨当我妈妈了,谁让她照顾我呢?谁让她的怀抱,那么甜蜜而温暖呢?
当我可以坐在床上吃东西的时候,小哑巴来了。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2
11.
我无法形容我见到小哑巴以后的惊恐和失望,惊恐她居然不是哑巴了,失望她没有成为我的艺术品。
“丁、丁、丁……”她吃力地张着嘴巴,那种表情很滑稽,“丁、丁厌!谢谢你的药……”
谢谢我的药?难道那些感冒药真的有治疗哑巴的功效吗?还是我歪打正着真的给了小哑巴治疗哑巴的药而不是感冒药?这太诡异了。
“我、我、我、……我、把、把、把雪人重、重新给……”听小哑巴说话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从她断断续续地描述中,我才知道: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小哑巴就站着睡着了,在她睡着的时候,她还以坚强地决心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担心自己稍微动一下,自己的哑巴就会治不好。
半夜的时候,她醒来,觉得头又晕又涨,那时候天很黑,下着大雪,不知睡家的狗叫了一声,于是附近人家的狗们就都叫了起来。
小哑巴又冷又怕,黑暗的河坑里突然闪出一个什么东西的影子,但马上又不见了,于是小哑巴吓得尖叫起来,她“啊——”地一声大叫,接着又叫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句话:“妈呀——”于是小哑巴突然发现自己会说话了。
她想动,可惜鞋子已经被牢牢地冻在了地上,于是她干脆把脚从鞋子里挣脱出来,这才脱了身。会说话的兴奋让她忘记了寒冷和恐惧,她用一个破棍子敲开小雪人的坟堆,把雪人凌乱的肢体抱起来,抱到我家院子里。
那天陈豪天爸爸接待完病人也就深夜了,疲惫的他也忘记了锁门,于是小哑巴就把那个雪人很认真地堆在我家堂屋门口,希望我明天一出门就能看到惊喜。她这么做,是想给我道歉,也是想感谢我把灵丹妙药给她。
她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就蹬着砖头站在我卧室窗户外面,祈祷老天爷保佑我这个好人能有个好梦,后来小黑突然叫起来,她才匆匆跑回家了。
她握着我的手,感激地说:“丁、丁、丁厌!你以后就是、是、是、是我的、好、好、好、朋友!”
我觉得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我生气她没有变成我期待中的雪人,也恨她半夜堆了雪人来吓我,害我病了这么久,也害了小黑。
等等!既然那个雪人是小哑巴堆的,那么也就是没有雪人妖怪了,那么,小黑那天晚上再跟谁打架?又是为什么撞坏了玻璃呢?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黑,小黑的精神好多了,不过翅膀的伤还没有好。
难道是烟筒里的烟妖怪吗?
小哑巴走后,丁香小姨做了好吃的鸡蛋糕给我,我心里虽然打算接受她,可是又对这件事情有着说不出的抵触。
“那天晚上,是不是烟妖怪出现了?”我问。
丁香小姨边用小勺喂我边说:“是呀,是烟妖怪呀!”
我心头一紧,担忧地望了望窗外。
“那烟妖怪很厉害的。”丁香小姨替我擦擦嘴,“小姨告诉你哦,冬天房间里有煤炉子的时候,一定要罩好烟筒,而且室内也要通些风,那天呀,也不知道是那个坏人把咱家所有的烟筒都堵上了,煤烧出的烟是有毒的,我们一家差一点就被那烟毒死了,幸好小黑在房间里,撞坏了玻璃,给你们这边的房间通了风,也惊醒了你爸爸,否则,我们就全部被烟妖怪杀死了。”
原来是这样……我的担心更严重了,不是担心烟妖怪再次侵害,而是担心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知道烟筒是我堵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就再也不要我了。
于是我说:“我知道是谁堵的!”
“哦?”丁香小姨一愣。
“刚才小哑巴来过了,她告诉我她那天晚上来过咱家!”我理直气壮地说。
丁香小姨皱着眉头:“那为什么来咱家?”
“因为我那天在河坑被她打了,所以就小小地捉弄她,她一定是来找我算帐的!”
“这个小哑巴!”丁香小姨有些不高兴,但是她的表情紧接着又温柔起来,“她今天来是不是找你道歉和讲和的呀?”
我点点头。
“那这件事情就算了。”丁香小姨又喂了我一口鸡蛋糕,“你以后不要再捉弄她了,她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怕别的小朋友看不起她、欺负她,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打别人让别人害怕自己的,她其实是个可怜的小孩……你以后要尝试和她做好朋友呀。”
堵烟筒的事情圆满嫁祸给小哑巴,无论丁香小姨说什么,我都会乖巧地点头。
丁香小姨又像妈妈那样笑了。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3
12.
当我身体康复的时候,雪已经化完了,冬日的阳光也明媚起来,挂在彻蓝彻蓝的天空,喜气洋洋的,快过年了。
我伸展了伸展皱巴巴的腰肢,抱着小黑,晃悠到堂屋。
堂屋变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环顾一下四周,又不知道少了什么。
直到午饭的时候,直到我要对着妈妈说要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妈妈的照片不见了,香炉也不见了,原来悬挂妈妈照片的时候,换上了一副字,那几个字我认得:“茗茗诊所,济世救人”。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就是丁香小姨的那间新屋子变成了病人输液用的病房,而丁香小姨自己则搬到了陈豪天的房间。堂屋的橱子顶端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有一个红色的本本,本本上写着:“结婚证”。
我放下筷子,指了指墙壁上的字,生气道:“我妈妈呢?”
陈豪天爸爸笑着说:“妈妈她,在天堂呢!我们为了纪念在天堂里的妈妈,把诊所的名字改成茗茗诊所了,你觉得好听吗?”
“我妈妈呢?!”我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说。
丁香小姨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小声对陈豪天说:“我当初就说摘照片的事情应该跟孩子商量一下,可是你觉得她是小孩没必要……”
“为什么把我妈妈照片摘下来?!难道你不要我妈妈了吗?”我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丁厌!”陈豪天爸爸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严肃地说:“妈妈已经到了天堂,我和小姨都没有忘记妈妈,所以才把诊所名字改成了妈妈的名字。妈妈离开我们了,可是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这也是你妈妈的希望呀!以后,小姨就是你妈妈了!”
我瞪了丁香小姨一眼,满眼的怨恨:“你们……你们都是混蛋!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照片上的人,丁香就是小姨,永远也不是我妈妈,除非她也为我牺牲她自己的命!她要是死了我就叫她妈妈,否则丁香永远就是丁香!”我大喊!
“你不要不识好歹!”陈豪天爸爸也站了起来。
丁香小姨拉住爸爸,脸色苍白,她小声对我说:“丫头,你以后可以永远都叫我小姨呀……这没有关系……”
“哼!”我端起桌子上的鸡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的时候也恶狠狠的。没错,我是打算勉强接受丁香小姨的,可是他们不该就这样把我妈妈忘记。他们可以选择忘记妈妈,但是我决不,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肯为我牺牲自己的性命了。
变了,所有人都变了,我宁愿回到以前每天挨打的日子,也不愿意让妈妈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不,决不!
过了一会儿,丁香小姨悄悄进来,我不理她,钻进柜子里。丁香小姨也没有把我从柜子里扯出来,只是在外面小声说:“我们……把妈妈的照片重新挂上好不好?”
“别假惺惺了!”他们不是真心的。
“唉……”我的小床发出一点吱呀的声音,从柜子的缝隙里,我看到丁香小姨坐在了床上。
“不要坐我的床!”我大喊,于是丁香小姨就又站了起来,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说这些你懂不懂,我是真心喜欢你爸爸的,从姐姐葬礼上看到你爸爸的那一天,我喜欢他的痴情,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所有的一切。我和你爸爸,都没有忘记姐姐,姐姐永远都在我们的心里,我和你爸爸,都希望给你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希望你快乐的生长……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什么我们呀?谁跟你我们呀!”我气呼呼地说。
“我把妈妈的照片拿过来了……一会儿就重新挂上好不好?”丁香小姨说。
我打开柜子,冲出来抢过妈妈的照片,又重新钻进柜子里。我在柜子里,抱着妈妈的照片大哭起来,从来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3
13.
我把妈妈的照片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且把爷爷的照片插在相框的缝隙上,这样,妈妈和爷爷就就会一起看着我,守护我。
陈豪天爸爸的卧室原本是没有插销的,自从丁香小姨搬过去以后,陈豪天爸爸就在门上安装了插销,每天晚上都插着门睡,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把戏,我有时候好奇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偷偷爬在门边偷听,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过新年我穿着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去小卖部买糖的时候,孙妈妈抱着吃奶的孙乐乐的笑着对我说:“小疯子,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哦!到时候陈医生和丁老师就都不疼你,你那个时候怎么办呀?”
我心里恨恨地。以前冯小如后妈妈快来的时候,我还替冯小如担心这个问题呢,现在这个问题竟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我拿了糖果,满怀心事地回到家,丁香小姨正爬在院子里的水池跟前呕吐。活该!吐死你!我不理她,其实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很少搭理丁香小姨了,连幼儿园也不愿意去,陈豪天爸爸倒也没有逼我,就说让我先“疯”着,明年6岁直接上一年级。有时候丁香小姨死乞白赖地让我唱歌,我就唱《小白菜》,唱得她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陈豪天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担忧地问:“是不是有了?”
丁香小姨点点头。
什么有了?我充满疑惑地望着他们,突然想起孙妈妈的话,于是大声说:“你们不许给我添小弟弟!冯小如后妈妈来的时候,就答应冯小如不会再要小孩的,你要是想当我妈妈,就永远不能要小孩!”
陈豪天爸爸怒气冲冲地说:“你懂什么?!小孩子别乱说话!”
“我要把家里所有的铁锨都藏起来!”我大声说。没有铁锨,看你们怎么挖小孩!哼!
丁香小姨闻言,竟然笑了,陈豪天爸爸也跟着笑,切!有什么好笑的?!
丁香小姨说:“如果小姨以后不再要小孩,你就肯接受小姨吗?”
“哼!”我一边吹着口哨叫着小黑,一边说:“你怎么不可能不要小孩呢?!你又不是冯小如的后妈妈!”
陈豪天爸爸听到丁香小姨那么说,急忙说道:“你别做傻事呀!到时候有了新的小孩,丁厌也一定会喜欢的!”
丁香小姨微笑着:“可是,那样我们就不能把全部的爱都给丁厌了……况且……我也怕疼呢!”
“如果打掉会更疼,而且你身体也不好……”陈豪天爸爸依然坚持。
丁香小姨没有说话,只是充满怜爱地望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抚摸着,那种温柔的眼神,我一直想得到,却从未得到过。但是,我并不羡慕,也不嫉妒,我有妈妈,如果妈妈活着,也会给我那种眼神的,我坚信!
趁着陈豪天爸爸照顾丁香小姨的功夫,我偷偷把家里一切都挖坑的东西,统统藏到了床底下,并且,在晚饭后,还很乖巧地替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剪了指甲。
陈豪天爸爸笑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要什么东西了?”
我嘿嘿笑着,什么也没说。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4
14.
第二天,陈豪天爸爸喊得惊天动地:“你见到你小姨了吗?”
我无辜地摇摇头。陈豪天爸爸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叫道:“她跟幼儿园请假了!她到底去哪了?”
“那么大个人,估计拐卖小孩的也会要她吧,她又不像我这么值钱。”我翻开安徒生童话,并不理会陈豪天爸爸的焦急,看得津津有味。
陈豪天爸爸突然拍拍脑门:“难道她……”话没说完,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直到天黑透了,陈豪天爸爸才扶着脸色苍白的丁香小姨回到家,他刚刚安置好丁香小姨,就立刻跑过来,怒火冲天,我担心房顶会不会被烧着……
他一把拎起我的衣领,大吼:“这下你满意了?你小姨再也不能要小孩了!”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唇青紫。
“那……怎么了?冯小如的后妈妈……”我无辜得莫名其妙。
“你知道你小姨今天差点把命搭上吗?”我仿佛听到房顶震动了一下,落下了些灰尘。丁香小姨虚弱地靠在卧室门框上,声音小小地:“不怪她……豪天……不怪她……我自己愿意的……我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差点搭上性命?为什么?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了丁香小姨一眼,惊恐地捂住嘴巴,丁香小姨的棉裤上,渐渐渗出血来,棉裤那么厚,血竟然渗了出来,那得多少血呀……
陈豪天转过身,把丁香小姨抱到床上,伏在她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看来,丁香小姨确实是差点搭上性命,因为她到春天的时候,身体才逐渐康复起来,我听孙妈妈说,丁香小姨是因为杀死了自己的小孩,才会流那么多血的。
那么,我杀死妈妈的时候,妈妈也一定流了好多血吧?这一点上,丁香小姨是很像妈妈的,她和妈妈一样,因为我,而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丁香小姨康复起来,就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脸上长了斑,人也柔弱不堪,虽然她变丑了,但是我却开始喜欢她了。
我清晰地记得丁香小姨笑得最开心地那一次。
那天,我爸因为我上树摔到头的事情而批评我,我边哭边说:“你总是那么凶,丁香妈妈就不会那么凶……”
那时丁香小姨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听了以后,笑得流出了眼泪,那天晚上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菜,跟过年似的。
转眼间,我来到十里镇已经一年了,我也马上就快六岁了,听说六岁了就可以读小学,认识更多的字,比孙笑笑还对,对此我充满了期待。
春风正猛烈的时候,我家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比陈豪天还帅。
穿着西装的男人还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一直厥着嘴站在西装男人后面,还背着一个大大的行礼包。
西装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和爸爸推来推去,仿佛那是炸药包似的。最后西装男人气呼呼地把炸药包塞到我手里,我颤抖着接住,然后西装男人就走了。西装男人是开车来的,当然西装男人也是开车走的。
那个西装小孩在车后面边追边哭,边哭边追,惹得镇里的居民纷纷探出脑袋,就跟看出殡似的。
后来,西装小孩就留在了我们家。
他姓刘。
刘一。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5
第五章:伍金花的巧克力豆
有时候,
我们以为自己懂爱,
于是我们就爱了。
可是,
爱了以后才发现,
我们其实不懂爱,
于是我们就不爱了。
又可是,
不爱了以后,
我们才发现,
我们其实,
本来是,
懂爱的。
1.
据说刘一是六月一日出生的,所以才叫刘一。据说刘一因为叫刘一,所以转到镇上小学没几天,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国际儿童节”。原来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生的命运,包括长大以后娶老公还是娶老婆,也包括长大以后叫什么外号。
刘一比我大两岁,已经读一年级了。
刘一和镇上所有小孩都不一样,比如他衣服稍微脏一些就死活不肯穿,比如他总是随身带着手帕,比如他有很多新奇的玩具,知道许多神奇的事情,也比如他第一次见到猪圈里的猪的时候以为那是一种巨型的狗,还比如他因为不习惯镇上的便坑而一个礼拜都没有大便,憋淂发了高烧。
刘一很少说话,因为他的普通话实在太标准了,跟电视上的一模一样,我们对于除了读课文以外还撇着“洋腔”的人,是十分鄙视的,因为那太做作了,太丢脸了。
刘一住到我家已经半个月,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其实我本来打算跟他招呼的,因为我对他那种向后退一步就可以跑很远的玩具汽车虎视眈眈。可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干脆放弃了那种愚蠢的念头。
刘一有一个特别让人受不了的毛病,就是他超级喜欢说“谢谢”,尤其是对我爸爸和丁香妈妈,做什么都说谢谢,好像不说谢谢他就会死似的。
刘一对于镇上所有小孩来说,简直是一个传奇,刘一太不一般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刘一第一次对我说话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倒挂在树上,小结巴(小哑巴后来被镇上小孩改名成为小结巴了)站在树下仰着头,我们在讨论关于大人如何挖小孩的问题。
那个时候,已经黄昏了,夕阳歪歪扭扭地落在镇西头烟筒上,那个烟筒每到傍晚就会冒出灰白色的烟,我好几次想去拜访一下那个烟筒,可是每次走到镇口,发现那个烟筒还是远远的,它就像月亮一样,我走它也走。
那天,灰白色的烟越过夕阳冒出来的时候,刘一背着他的黑色的书包回来了,他的书包里有很多精美的作业本,书包的正面是三个衣着鲜艳的男人,明明是三个男人,刘一却说那是小虎队,真是搞不懂。
当背着小虎队书包的刘一听到我们讨论挖小孩的问题以后,非常不屑地笑了,他说:“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呀?小孩不是从土里挖出来,而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个秘密实在太大了,我惊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那怎么生?从那里生?”
“当然是从屁股那里生了!笨蛋!”刘一鄙视地仰视着我倒垂着的脸蛋。
“啊?那、那、那、那像、像拉、拉、粑粑一样?”小结巴也十分惊奇地问。
“差不多了!”刘一得意地说,他觉得他比乡下小孩聪明很多。
“那小孩是怎么钻到女人肚子里的?”我突然想到我以后也会变成女人,那么大的小孩从屁股里钻进去,一定很疼吧?我没有拉过小孩,去年的时候倒是拉过虫子,为此爸爸还给了吃了好几天的药。
“男人和女人呢,先亲嘴,然后拥抱,然后脱光了衣服睡在一个床上,半夜的时候,就会有小孩钻到女人肚子里,就这么简单!”刘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边说边向自己房间走去,他来了以后,茗茗诊所就又没有病房了,他就睡在以前丁香妈妈睡过的房间。
“可是,小孩到底是从嘴里钻进去,还是从鼻孔里钻进去,还是从耳朵里钻进去,还是直接从屁股里钻进去的呀?”我从树上跳下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我觉得我说的哪一种“孔”,也不能容下一个小孩钻进去。
他走进自己房间,把房门一关,在里面说:“我要写作业了,别烦我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切!明明他自已也是小孩,为什么他可以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等长大了才能知道,大人们也喜欢那么说,好像“长大”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5
2.
刘一关于生小孩的理论深深震撼了我,晚上,我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我对大人们“挖小孩”的说法早就产生了些许怀疑,但是说小孩是从屁股里拉出来的,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且不说那些小孩是怎么钻进去的,就是钻进去了再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连稍微粗一些的大便我拉起来都很费力,那么大的小孩,岂不是要把屁股撑破了?想到这里,我骤然害怕起来。如果刘一说的是真的,那么空气中可能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小孩,专门等着脱光衣服的男人和女人亲嘴拥抱,然后钻到女人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我坐起来,悄悄走到堂屋,拿了爸爸常用的药棉,把耳朵和屁股还有嘴巴里都塞上,然后蒙上头,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睡去,那一夜,小孩的啼哭贯穿了我的整个梦境,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我耳朵里挣扎,他们希望通过耳朵钻到我的肚子里。
早晨醒来,那小孩的啼哭依然在耳边持续,我咬咬自己的舌头,不是梦。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发现孙妈妈抱着孙乐乐一脸焦急地坐在堂屋里,陈豪天忙着找孙乐乐的血管,脑门上已经扎了好几个针眼儿了,孙乐乐一看到陈豪天就跟见了魔鬼似的大哭,在小孩的眼里,那些拿着尖利针头的庞然大物,怕就是魔鬼吧?可见我们所讨厌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会对我们不利的东西。
孙妈妈似乎又瘦了些,当然,就算她瘦了,她也还是个胖女人,身上的肉在线衣下面一绺一绺的。
我摇摇晃晃地揉着眼睛走到堂屋,孙乐乐的小扁脑袋一歪,看到我,竟然笑了,咿咿呀呀地跟以前的小哑巴似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身子伸着就要向我这边来。
我不知道孙笑笑和冯小如结婚后,有没有脱光衣服亲嘴拥抱,如果有的话,那么我严重怀疑孙乐乐是孙笑笑和冯小如的小孩,她和他们长得都有点像。
孙妈妈看了看我,拍了一下孙乐乐的屁股,骂道:“怎么跟你哥一样没出息?见了她就神魂颠倒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陈豪天趁着孙乐乐稍微安静的这个空挡,一针扎下去,孙乐乐的小脸立刻变了形,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一阵心疼,但并没有理她,径直走到院子里的厕所。
刘一边把什么东西放进裤子中间的小洞洞里边出来,看到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满脸通红地翻了翻白眼,真是无聊得很,上个厕所还脸红什么,躲躲藏藏的,我在幼儿园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呀?我知道男孩和女孩尿尿的地方是不一样,记得当时我还觉得非常不公平,因为我也想站着尿尿。
那一天,镇里发生了一件十分巨大的事情,就是镇长死了。对于镇长的死,有很多种传闻,有人说他是鬼附身,有人说他是心脏病,总之他吃着吃着饭,突然就死了。其实镇长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听说镇长的葬礼将操办得非常壮观,将连续15天,天天晚上唱大戏,镇里的居民和小孩们,都为此而感到雀跃,小结巴还说,要是镇长多死几次就好了。
正是因为镇长死了以后要唱大戏,所以幼儿园暂时停课了,戏台子搭在幼儿园的大院儿里,戏班子也住进了幼儿园,孩子们都像看耍猴的一样,坐在幼儿园的墙头上,看着那些戏班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那种感觉,比过年穿新衣服还要开心。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7
3.
唱大戏的第一天,刮了一天的灰黄色的风,到了晚上,风竟然停了,月亮也冒出来看戏。月光下的幼儿园灯火通明,老头老太太和小孩们早早的吃了晚饭,搬了板凳占位置,嘈杂的人群里,还隐隐传来咿咿呀呀地声音,鬼哭狼嚎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刘一折腾到树杈上,自己则倒挂在树上不亦乐乎。
那天上演的是“八王别鸡”,我想那个背上插着彩旗的就是“八王”了,不过却没有看到鸡,戏虽然看得不太懂,但是那些缤纷的油彩和华丽的戏服吸引了我,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有了人生中第二个理想——就是穿上好看的戏服,涂上美丽的油彩,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
至于第一个做神雕侠侣的理想,于我而言,已经不能不能实现了,因为孙笑笑早就叛变了。
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冯叔叔。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冯叔叔了,其实不是没有机会看到,而是避开可能遇见的地方,或者远远地看见了,就匆匆跑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冯小如死后,我就变得非常害怕冯叔叔,冯叔叔于我而言,似乎变成了内心深处的某种禁忌,不能触摸。
那天冯叔叔坐在第一排,仰着头,还不时颠着腿附和着舞台上的节拍,当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拿剑割了脖子的时候,我看到冯叔叔的抖动着嘴唇,鼻涕流到了嘴巴里。我怀疑冯叔叔变傻了,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那个女人是演戏假死,他还不知道么?他居然还哭?
戏散场的时候,刘一抱着树枝死活也不敢下来了,为此我示范了许多次,刘一依然抱着树枝发抖,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瑟瑟发抖得跟个狗熊似的慢腾腾地从树上一点一点滑下来,仿佛地上埋了地雷似的。
幼儿园的大院里已经空落落的了,连那些炫目的灯光,也变得无精打采的,5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散”的落寞,整个观众席,就剩下冯叔叔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戏台上有个人大声敲了声锣,喊道:“哥们儿!散场了!”
冯叔叔慢慢地站起来,搬起板凳,向门口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有些怯怯地说:“我能见见那个虞姬不?”
这个冯叔叔,对鸡还真是情有独钟哪!难道养鸡养出毛病了么?可是他现在不是已经不养鸡了么?
我拉起刘一的手,说:“刘一哥哥,你看那个男人,当初他想当我爸爸,幸亏我没同意,我觉得他可能神经有点问题。”
刘一说:“你才神经呢!”
我和刘一走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冯叔叔被那个敲大锣的伯伯领到了后台,难道冯叔叔想重新开养鸡场吗?可是八王别鸡里并没有鸡呀?
大人的世界真是难懂。
其实刘一看戏看得挺投入的,我见他看到最后眼睛里也含着泪光,可是他偏偏说,那种戏没有城里的话剧好看,画具我有很多,不过我从来没有觉得它们好看,顶多好用罢了。因此我觉得那个戏班子弥漫着某种魔力,把冯叔叔和刘一都变得神经不正常了,幸好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回家的路上,小结巴还有伍金花还有王晓峰,每个人都拿了一根树枝边往脖子上比划边走,他们都被戏班子传染了。
我回过头,幼儿园大院上空的树枝,被灯光映得张牙舞爪的,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8
4.
在和刘一一起爬树看戏的第二天早晨,刘一很突然地把他的小汽车借给我玩了,那个小汽车就像我前面说到过的那样,很神奇。把它轻轻按在地面上后退一步,它就会冲出去好远,长大以后我才明白,这大概就叫做“以退为进”吧!
我拿着小汽车兴高采烈地去找伍金花和小哑巴他们炫耀,他们正在王晓峰家里玩过家家。那年春天,镇里的小孩很流行玩“治病”的游戏,就是大家轮流扮演医生和病人,病人脱了裤子,然后医生拿了小树枝扎病人的屁股,同时伺机观察对方尿尿的地方。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王晓峰和杨信正扮演医生,而伍金花和小结巴扮演病人,只见杨信拿了一点卫生纸,用唾沫沾湿了,在伍金花的屁股上抹了抹,然后用树枝对着她的屁股就是一针,树枝在伍金花的屁股上扎了个小坑坑。伍金花转过头看到我,说:“丁厌你也脱裤子扮演病人吧?”
我摇摇头,举起手里的小汽车,其他四个人的目光立刻流口水了。
小结巴看到我,突然说:“那、那、那、我们玩、玩、玩一会、汽车,就玩、生、小孩、的、的、游、游戏吧?”
“生小孩的游戏怎么玩呀?”杨信他们好奇地问,“小孩不是都是挖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了!”我得意地说,“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亲嘴拥抱脱光衣服,小孩就会钻到女人的肚子里。”
“不、不、不止、是那样!”小结巴比我还要得意,“还、还、还要屁股、对着、屁股、才、才行!”
“你怎么知道的?”大家一起问。
“我、我、我爸、爸妈、妈就、就、就是、那、那、那、那、那样的!”小结巴说。我们对视了一眼,觉得那样未免有点太流氓了。
小结巴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郝老师和杨信小叔叔,他们似乎就曾经在我家屁股对着屁股,可是那是吸血鬼的行为呀?难道每个大人,都是隐蔽起来的地下党吸血鬼么?我的脑袋里跳跃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天下午,对于我们5个小孩来说,是非常神秘和值得纪念的下午,因为我们屁股对着屁股了,在我们心里,屁股对着屁股是比嘴对着嘴更加隆重的一种仪式,举行完这个隆重的仪式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神秘的微笑,王晓峰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大声说道:“我们结拜吧!”
“结拜就结拜,吐唾沫干嘛?”伍金花恶心地撇了撇嘴。
“你们也吐嘛!然后我们用带着唾沫的手击掌结拜!”王晓峰说。
“为什么?”我也不喜欢唾沫的味道,咸臭咸臭的。
“这叫相濡以沫!你们懂吗?!”王晓峰跟个大人似的。在他的坚持下,我们相濡以沫了,当我的手和他们的手分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唾沫丝儿,一阵反胃。
那天晚上,我们5个人还有刘一一起去看大戏,我把他们一个一个折腾到树上,早知到相濡以沫会这么辛苦,我说什么也不肯牺牲自己的唾沫了。
冯叔叔还是坐在第一排,今天的戏虽然不是八王别鸡,但还是和鸡有关,叫做《红灯鸡》。关于红灯鸡我还是没看太懂,不过衣服明显没有昨天好看了,那个昨天在戏台上抹脖子的女人,穿着一件很破旧的衣服,唱得愤慨激昂的,每到她出场,冯叔叔都会站起来拍着手叫好。
树下一个老太太说,冯叔叔八成是被她迷住了。
她又不是鸡,冯叔叔迷她作什么?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9
5.
《红灯鸡》和《八王别鸡》一样,虽然名字里有鸡,整出戏,却都自始至终没有出现鸡,原来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名不副实的,就好像丁香妈妈长不不像丁香,伍金花没有金花,小虎队不是老虎一样。如此说来,丁厌也不一定就是惹人讨厌了,起码我那些相濡以沫的朋友,是不讨厌我的。
戏总有散的时候。
今天散戏后,冯叔叔依然等着大家都走了,带着兴奋的笑容,走到后台。
“你说,那个戏台子后面,是不是一个养鸡场呢?”我疑惑地问。
伍金花说:“戏台子怎么会有鸡呢?”
“那冯叔叔为什么每次散了戏都去后台?”
刘一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子瞎操哪门子心呀!”刘一说完,笑眯眯地哼起了一首情歌:“春来了,花开了,知心人儿不可少……”他总是装得跟个大人似的。
“我们也去后台看看吧?”我望了一眼戏台子,戏台子两侧的破布帘子随风飘舞,隐隐露出里面来来回回的腿,那个帘子,就仿佛通向一个神秘世界的入口。
“会被打的!”王晓峰说。
“丁厌你别捣蛋了!”刘一学着大人拧我的耳朵。
“没事儿,我们就说我们是去找冯叔叔的。”我很满意自己的机智。
其他几个小孩包括刘一这个大孩在内,其实都对那个帘子充满了好奇,在我的怂恿下,6个人悄悄地向戏台子匍匐前进,像八路军一样。
还不待我们匍匐到戏台子,就听到上面一声大锣震耳欲聋,敲大锣的伯伯站在我们面前,大声说:“小崽子们,还不赶快回家!”他的嗓门很亮,他的声音也和那锣声一样震耳欲聋。
“我、我、我、我、我、……”小结巴一着急就更加结巴了。
“我们找冯叔叔……”还是刘一这个大孩比较镇定。
那个大锣伯伯虽然看起来很凶,其实只是纸老虎,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刘一写作文特别喜欢说这四个字),眼睛里面好像住着星星一样。他蹲下来,笑着:“谁是冯叔叔呀?”
“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叔叔啊?”我们异口同声。
“刚才没有进去什么叔叔,不过你们要是想到后面参观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哦!”大锣伯伯笑着,我们欢呼雀跃。
原来后台是这样的,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那些唱戏的人,离近了看也不怎么好看,油彩并不细腻,貌似还有很多颗粒。后台确实没有冯叔叔,也没有鸡。
大锣伯伯让我们坐在一个长板凳上,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些黑色的像羊屎一样的糖豆,每人给了我们几粒。
“这、这、这、这、这是……”小结巴率先把糖豆放到嘴里,皱着眉头。
“笨蛋,这是巧克力豆!”刘一说。
巧克力豆这种又苦又甜的东西,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大锣伯伯蹲下来,逐一地看着我们,最后他挪了挪身子,把伍金花抱起来,揽在自己怀里,摸着她细嫩的脸,说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伍金花!”伍金花对于得到大锣巧克力伯伯的独宠,感到十分得意。
“伍金花?真好听,以后伯伯每天都给你巧克力吃好不好?”大锣伯伯温柔地说。
“恩!”伍金花越加得意了。
我有些生气地说:“刘一哥哥,我们走!”
刘一看了伍金花和大锣伯伯一眼,“伍金花,我们一起走吧?”
“我还要在伯伯这里吃一会儿巧克力豆儿……”
我愤愤地走出后台,其他小孩跟在我后面,刘一皱着眉头,慢腾腾地走在最后。
我真不明白,伍金花有什么好的?她冬天的时候头上还长虱子了呢!大锣伯伯为什么偏偏对她情有独钟而不是我呢?
哼!伍金花你别得意!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49
6.
虽然我在心里警告伍金花别得意,但是伍金花并没有听到我的心声,第二天,她果然得意洋洋、大张旗鼓地在镇里开起来了十里镇小孩代表大会。
只见她站在一个小石墩上,完全抹煞了我们这些相濡以沫的兄弟姐妹。
她竟然说,她昨天被大锣伯伯单独邀请到了后台,吃了很美味的巧克力豆,并且大锣伯伯还疼爱地抱着她,给她化好看的油彩,还教她唱戏了呢。
“他教你唱什么了?”一个小孩问。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伍金花不知死活地唱起来,跟冯小如家的鸡叫似的,这难道就是那些戏剧名字里“鸡”的由来?
“我、我、我、我、昨天、也、也、也、去了!”小结巴大声说。
伍金花不屑地看了我们一眼,说:“那不算!大锣伯伯又没有抱你们!”
我拉着小结巴恨恨地离开,并且下定决心要把伍金花比下去。
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到几个穿着紧身衣的人在大院里翻跟头,也有跑步的,也有吊嗓子的,那个大锣伯伯坐在戏台上,很认真的逐个调整琴弦。
冯叔叔竟然也在,他木木靠着墙,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做广播操的男人,那个男人很瘦,他做广播操的姿势很美。
我捂着嘭嘭跳的心口,鼓起勇气走到大锣伯伯跟前,大声说:“伯伯,你也教我唱戏吧?我比伍金花聪明多了!”
大锣伯伯抬起头,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捏了捏我的脸,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和腿,问道:“为什么说你比伍金花聪明呀?”
“我会翻跟头,她不会!我会爬树,她也不会!”
“那你翻几个跟头给大伯看看?”
于是我在戏台上跌跌撞撞地翻了几个跟头,旁边几个叔叔笑着围过来,一个叔叔说:“这丫头翻得不错!”
“那你爬个树看看?”
于是我跑在院子里,很敏捷地翻到树上,倒挂在树枝上,然后直接稳稳地从树上落到地上,像个国际体操运动员。叔叔们鼓掌叫好。
“你还会别的吗?”大锣伯伯站起来,还是笑眯眯的。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冲着天空很大声地吹了声口哨,然后信心满满地望着天空,叔叔们和大锣伯伯也好奇地望着天空。
远处传来小黑的叫声,接着,小黑的影子出现在天空,我伸出手,小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的手上。
“好!”叔叔们鼓着掌。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抛出去,大声说:“小黑,挂树上!”
小黑俯冲到半空,在衣服未落地时衔起,然后挂在了一棵树上。
我又吹了声口哨,小黑就把衣服送到我的手上,然后乖乖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扭动着脑袋,瞪着血红的眼睛,警惕地四处看着。
“好样的丫头!”大锣伯伯说,我心里又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冯叔叔还是靠着墙,不过脸上也挂上了微笑,我避开了他的眼神。
大锣伯伯摸着我的脑袋,说:“小丫头,今天晚上你和你的大鸟先表演好不好?”
我抬起头:“你还没教我呢!而且小黑不是大鸟,是乌鸦呀!”
“乌鸦?!”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小黑,“这么大个儿的乌鸦?”
我点点头。我发现大锣伯伯对小黑比对我更有兴趣,不由不悦地吹了声口哨,小黑大叫两声,继续觅食去了。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1
7.
那天下午,我一直很兴奋,等刘一放学的时候,还忍不住把这个大秘密告诉了他。刘一皱着眉头,放下小虎队书包,“笨蛋!给钱不?”
“大锣伯伯那么赏识我,当然不要我的钱啦!”我兴奋地说。
刘一敲敲我的脑门,骂道:“要不怎么说你是笨蛋呢?他们得给你钱!”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得给我钱?我觉得他们不要我的钱就不错了!
“真是超级笨蛋!”刘一脱了外套,“你给他们表演,他们当然会给你钱了!”
原来是这样,我大概明白了些,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终于可以把伍金花比下去了。
晚饭的时候,刘一很“娘们儿”地把这我要表演的事告诉了爸爸和丁香妈妈,他还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那个大锣伯伯不像好人……”
爸爸笑着说:“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丁厌表演,至于大锣伯伯是不是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可能只是喜欢小孩罢了!刘一,谢谢你那么关心丁厌。”丁香妈妈也笑着。刘一听到丁香妈妈这么说,突然不说话,沉着脸。
爸爸连忙说:“你看你多见外呀,刘一是丁厌的哥哥,当然关心妹妹了。”
丁香妈妈愣了愣,也赶紧说:“是呀是呀……”
刘一还是不说话,真不明白他在不高兴什么,难道丁香妈妈谢他不应该么?
晚上的幼儿园还是热闹非凡,我紧张地站在后台,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冯叔叔依旧坐在第一排,爸爸坐在他旁边,和他聊着什么,伍金花他们站在小板凳上四处张望,果然没有我吸血鬼丁厌,他们就上不了树,真是一群笨蛋。
大锣伯伯给我找了一件漂亮的上衣套上,然后又给我脸上涂了些好看的油彩,“好好表现哦,”他抚摸着我的脸,“等一会打锣的声音一响,你就出去,好不好?”
恩,我点点头,看看四周,叔叔们忙忙碌碌,我突然惊异地发现,从白天到晚上,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阿姨,戏班子里全是叔叔,那么那个抹脖子的女人和愤慨激昂的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妖怪吗?难道会隐身吗?
容不得我多想,外面锣鼓已经敲起来了,我站在帘子后面,两腿发软,心都跳上了嗓子眼儿,我咽了好几口唾沫,都没有把心脏咽下去,我觉得口干舌燥的。
“快出去呀!别害怕!”大锣叔叔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冲到戏台上上,台下一片大脑袋和小脑袋,我想看到爸爸和丁香妈妈,可是灯光照着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手足无措,锣鼓声震耳欲聋,我隐约听到爸爸在台下喊:“丁厌!加油!丁厌!加油!”
我怯怯地向中间走了几步,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得到关注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到众目睽睽之下,你那么拘束,那么不自由,那些注视着你的目光,变成了一根根一条条绳子,把你牢牢地困起来,动也不能动,笑也不能笑,于是我站在戏台上大哭起来。
台下有人扔石子儿上来,我怯怯地躲闪着,大锣伯伯掀开帘子大喊:“快吹口哨!”
我卷起舌头,可是怎么吹也吹不出来,好不容易吹响了,可是锣鼓声太大了,小黑根本听不到。
台下扔上来的石子儿更多了,还有人大喊:“下去吧!下去吧!”我扭头,看到了大锣伯伯失望的眼神。
这个时候,小黑飞过来,它替我挡住那些台下的石子儿,在人们头顶盘旋,翅膀擦过那些向我扔石子儿的人头顶,然后落在我的肩膀上,警惕地望着台下。
台下安静了片刻,继而响起了掌声。我带着小黑跳下舞台,扑到爸爸的怀里大哭起来。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2
8.
至于那天晚上上演的戏目,到底是不是还是和鸡有关,我是一点都记不得了,我只知道,舞台是那么可怕,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兽一样,让每个站到上面的人都觉得身心疲惫。回到家后,我一直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很丢脸,很没有出息。我想如果我再演一次的话,肯定不会紧张,不会哭,肯定会表演得很好。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伍金花,第二天听说,伍金花在散场后,又去跟着大锣伯伯学戏了,还得到了很多巧克力豆,为此我既气愤又懊恼。
气愤我昨天牺牲了自己的眼泪,大锣伯伯不但不给钱,连巧克力豆都没给,懊恼的是自己昨天失败的表演,让伍金花又得到了宠爱,伍金花那个笨蛋,怎么能比得上我吸血鬼丁厌呢!
我揉揉肿痛的眼睛,倒挂在树上,虽然已经快4月了,槐树的叶子还是没有发芽,不过树枝上却散发出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我是个不服输的小孩,我决定今天晚上再演一次,一定不紧张也不哭,一定要把伍金花比下去。
正当我挂在树上胡思乱想信誓旦旦的时候,伍金花远远地过来了,她看上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开心,当然也没有不开心,她皱着眉头,心没在肝儿上。
伍金花站在树下,仰起头,张了张嘴,又低下头,我最受不了别人在我跟前儿磨磨唧唧欲言又止了。
“喂!吃了巧克力豆儿还不开心吗?”我大声说,想起自己昨天的丢人经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觉得大锣伯伯好奇怪……”伍金花小声说。
“怎么了?”我想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接下来她就要说那个大锣伯伯怎么对她好了。
“他说……”伍金花仰着头,“他说……尿尿的地方也可以吃巧克力豆……你说那多恶心?”
我从树上跳下来,看着伍金花,很严肃地问她:“你屁股上长着牙了吗?”
伍金花摸摸自己的屁股,摇摇头。
“那你是吸血鬼吗?”我谨慎地问。
伍金花又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伍金花屁股既没有长牙,也不是吸血鬼,她的屁股怎么能吃巧克力豆呢?
“那后来呢?你用屁股吃了没?”我看着伍金花,一脸的好奇。
“没有……”伍金花说,“大锣伯伯说,得先把尿尿的地方打开,所以他就把手指伸进去了。”
“那疼吗?”我不由想起了关于钻小孩的事情,或许女人得先用什么东西把尿尿的地方撑开,小孩才能钻进去吧?
伍金花摇摇头,还是一脸的疑惑,大概她对于自己用屁股吃巧克力这一点和我一样抱有很深的疑惑。
“大锣伯伯让我晚上还去,他今天晚上就教我怎么用屁股吃巧克力豆儿,可是我有点害怕,不想去……”伍金花低着头。
我开始思考一个很深刻的问题,既然嘴吃进去的东西,能从屁股里拉出来,那么屁股里吃进了东西,是不是也能从嘴里拉出来呢?屁股和嘴肯定是相通的,比如孙妈妈有口臭,那一定是屁股里的味道从嘴里冒出来了。
我摆弄着刘一送给我的小汽车,皱着小眉头,慢悠悠地向幼儿园走去。
接近中午,阳光明媚,我的影子就像个小矮人,摇摇晃晃地跟在身后。
幼儿园大院里,戏班叔叔们的影子,也是小矮人,他们依旧忙忙碌碌。院子里看不到大锣伯伯的影子,冯叔叔也很意外地没有在,阳光那么暖,我却突然感到寒冷。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4
9.
我严重怀疑这个戏班子和鸡以及冯叔叔有着某种神秘的渊源,就在当天晚上,上演的戏目居然是《三鸡掌》!虽然《三鸡掌》照例没有鸡掌,不过经过两天的熏陶,我也大概看懂了剧情,这个鸡掌大概是说,一个有钱人家的女的和一个穷人家的男的好了,然后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那个女的就跟那个男的私奔了。这出戏看得我泪流满面,因为我想到了孙笑笑,孙笑笑和戏里的女的很像,可惜,结局并不同,孙笑笑选择了养鸡场家的女儿而没有选我。编这个戏的人真的是我的知音,我怀疑他就是在听说了我和孙笑笑的悲情故事后才编的这个戏,所以才取了个“鸡掌”的名字。
散戏的时候,我没有从树上跳下来,而是向高处爬了爬,藏在树中央的枯枝中间,我想偷学用屁股吃巧克力豆的办法,毕竟我想成为吸血鬼的话,就必需像郝老师那样好好利用自己的屁股。
曲散人终,幼儿园大院恢复了落寞,我看到伍金花站在墙角,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戏班子里的人疲惫地收拾着各种道具,初春的风,还是很冷的。
大锣伯伯站在戏台边缘,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躲在墙角的伍金花,他大步流星向伍金花走去,伍金花有点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大锣伯伯抱起伍金花,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说:“丫头,伯伯带你去吃巧克力豆!”伍金花没有挣扎,她的身体在大锣伯伯的怀里看起来有些僵硬。我看着大锣伯伯抱着伍金花进了后台,正打算悄悄从树上下来去偷学,不想冯叔叔出现了。
冯叔叔站在幼儿园门口,四下看了看,才悄悄绕到舞台的后面,站在背光的地方,轻轻吹了声口哨。
不一会儿,那个演富人家女儿的女人出现了,她还穿着戏服,脸上的妆没有也没有卸掉,冯叔叔一见到她,就把她抱起来,对着她的脸乱啃,仿若她的脸上涂的不是油彩而是巧克力一般。
那女人说:“啊呀真讨厌,还没卸妆呢!”
我彻底被震撼了,那个女人在戏台上说话明明是女声,现在她的嘴里却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是男人么?
冯叔叔并不理会他的挣扎,死死地抱着他,喘息着说:“管不了那么多……我等不及,等不及……”说着就去脱他的戏服。
那人说:“等等、等等、这里不安全……”
“那去我家?”冯叔叔急促地说。
“好!等我换了衣服!”那人从冯叔叔的怀里挣脱出来,急匆匆地回到后台,冯叔叔站在原地搓着手。
我预感今天晚上,冯叔叔和那个人要有大事发生,于是我把伍金花的屁股暂时抛到脑后,直接从树上跳到墙头,顺着墙头向冯叔叔家的方向走去。
自从冯小如死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冯叔叔家,冯叔叔家里黑漆漆空荡荡冷冰冰的,完全没有了往日了温馨和热闹,我顺着靠着墙的树,落到院子里,虽然久未养鸡,院子里还是充斥着鸡粪的臭味,这个时刻,我莫名地怀念起冯叔叔家的大公鸡来了。
冯叔叔家堂屋的门没有锁,我悄悄走进去,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最终还是非常没有创意地躲到了床底下。
整个屋子里都很安静,家具偶尔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时我才感到了害怕,这时我才想起爸爸和丁香妈妈以及刘一哥哥可能在四处找我,我拍拍自己的脑门,骂自己没大脑。
我想爬出去,可是却胆怯了。
当恐惧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可憎。我总觉得,在我视线以外的地方,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可能是鬼,可能是妖怪,可能是坏人……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5
10.
正当我咬紧牙关准备冲出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声,似乎是个很胖的人从高处落下的声音,难道是冯叔叔他们回来了么?
我重新在床下隐蔽好,院子里的脚步声摸摸索索地向屋子这边走过来,紧接着,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屋子里有了片刻的宁静。
我觉得那个人可能不是冯叔叔,因为如果冯叔叔回来了,不可能不开灯的。那人似乎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向卧室的方向走来,紧接着我就看到一双黑布鞋站在床边,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床上,然后在卧室里四处走动了几下,期间还传来柜子和厨子打开的声音。
这个时候,外面隐隐传来冯叔叔的说话声,那人一惊,急忙将床上的东西塞到床下,然后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冯叔叔的声音进了院子,堂屋的灯亮了,冯叔叔用甜到发腻的声音说:“留在这里,不要走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那个曾经被冯叔叔抱着的男人嗲声嗲气地说:“那你养我呀?”
冯叔叔说:“我会重新把养鸡场开起来!”
“讨厌!人家让你养我你却说要养鸡,人家又不是鸡~”
他们后面的对话我没注意听,因为此刻我借着堂屋的灯光,看到了那个被塞到床下的东西,那不是别的,正是伍金花!
伍金花的瞪着眼睛,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她的裤子上沾满了血,身上全是土。她歪歪扭扭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死了。
她死了!!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堂屋里,桌子和椅子一齐震动,冯叔叔大口喘着气,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而那个唱戏男人,则不停地咿咿呀呀。
我手脚发抖,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巨大的恐惧压过了原来的好奇,我悄悄打开卧室的窗户,爬了出去,向家一路飞奔。
伍金花死了,每个和吸血鬼有关的人都死了。大锣伯伯不是要教伍金花用屁股吃巧克力豆,而是把伍金花骗到某处,吸她的血,那个大锣伯伯可能和郝老师一样,也是用屁股吸血的吸血鬼!这太可怕了!原本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吸血鬼,看来我错了,错得很彻底,这个世界上不但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吸血鬼;这个世界上不但有好人坏人之分,也有好吸血鬼和坏吸血鬼之分,那个大锣伯伯是个十足的恶魔。我突然想起他曾经摸过我的脸,身上顿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跑到半路,正好遇到气急败坏的爸爸,还不待他骂我,我就抱住他的腿大哭起来,他抱起我,“你又疯哪去了?还知道哭呀你!疯丫头!”
我无法和家人复述我的恐惧,我不敢,我能感觉到黑暗中,大锣魔鬼笑眯眯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那种寒冷的目光,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那个晚上,我恶梦连连,不过却没有梦到伍金花,也没有梦到大锣魔鬼,我梦到我回到了爷爷的山里,我笑眯眯地拿着仙草递给爷爷,爷爷突然从床上僵直地坐起来,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向我扑过来,于是我一边逃跑一边大哭:“爷爷!是我,我是你最疼的孙女呀!爷爷——”
我大哭着从床上坐起来,天刚蒙蒙亮,想起那个梦,我依然伤心不已,我最亲爱的爷爷不可以那么对我,不可以!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可以!
丁香妈妈走过来抱起我,担心地问:“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没说话,抱着她温暖的肩膀,哭得更痛了。丁香妈妈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感觉到安全,于是我哭着重新睡去。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6
11.
早晨,镇上的喇叭震天地响,是广播寻找伍金花的,喇叭里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我知道伍金花在哪里,可是我不敢说,我害怕说不清,我害怕大锣魔鬼打击报复,我害怕连累冯叔叔,其实我知道,我已经连累冯叔叔一次了,不能连累他第二次。
就在那一天,我听到了另外一个传闻,是一个来找爸爸的大婶说的,那大婶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莫名的神秘和兴奋。
她说,镇长出殡的时候诈尸了。听说抬着棺材游街去火化的时候,经过幼儿园,里面唱戏地突然集体吊嗓子,抬棺材的人一惊,棺材落到地上,等到再抬起的时候,棺材里突然传来叫声,“放我出去——”是镇长的声音没错!然后送葬的人全都吓跑了,几个胆大的后来撬开了钉棺材的钉子,镇长就出来了。
说完这些,那大婶很八婆地问:“陈医生,你说,镇长会不会变成僵尸或者吸血鬼吧?”
爸爸笑了笑,说:“我想应该是假死吧,我抽空去他家看看。”
“那陈医生,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吗?”大婶打完针,系上裤腰带。
“理论上是有的,不过却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应该是某种疾病或者感染,现在医学界并没有统一的说法”爸爸说。
“你知道吧……镇上人都说你家丁厌是吸血鬼呢!”
爸爸听了,大笑着说:“她啊,何止是吸血鬼呀,简直是吸血小妖怪,简直让大人操心操透了!哈哈……”
大婶也跟着笑。
而我心中则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恐惧伍金花和大锣魔鬼的事,另一方面好奇镇长的死而复生,再一方面兴奋自己原来真的是吸血鬼。
我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打开柜子,柜子里已经没有血了。
“爸,没血了……”我说。
爸爸蹲下来,捏捏我的脸,说:“丁厌,过几个月你就读小学了,可不可以不喝血了?”
我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就是小孩子,到了六岁也该断奶了呀!爸爸之前没有阻止你,是因为知道爷爷是用血水把你喂大的,不过喝血可不是好习惯啊!”
我又咽了口唾沫,坚定地摇摇头。既然我是吸血鬼,就没有不喝血的道理。
陈豪天有些生气地站起来,厉声道:“这次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了!”说完他就不再理我。我没有心思跟他胡搅蛮缠,从暖壶里倒了热水,把那些空血瓶子挨个儿涮了涮,勉强就着馒头喝了,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吃饱喝足了,我就倒挂在树上胡思乱想,镇里的喇叭依然不停地广播,街道上也有四处帮忙寻找的人,我咬着牙,咯吱咯吱响,不能说,不可说。
陈豪天提着药箱子站在树下说,“我和你妈妈去看看镇长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给我惹事!”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阳光在我眼皮外面横冲直撞,我看到了一片血红。这是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当你闭着眼睛对着阳光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一片血红。
我倒挂在树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像孙乐乐那么小。我躺在山中家里的小床上,身上涂满了血。爷爷恢复了和蔼可亲的面容,穿着驱鬼的衣服在我床前跳来跳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又把一些血混在仙草的汁液里,一口一口地喂我喝,我品尝不出那汁液的味道,但是闻到了爷爷身上好闻的草药味儿,那种味道,让我感觉到了温暖、力量和勇气。
“丁厌,你给我下来!你这个灾星!”我一下子惊醒,看到伍金花的妈妈拿着一根棍子站在树下,急忙翻身坐在树枝上,又向高处爬了爬。
“我就知道小花最近总是和你玩,迟早会出事儿!你说,你把小花整哪去了?”伍金花的妈妈在树下咬牙切齿。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8
12.
我知道伍金花在哪里,但是我不说。我站在大树的中央,一声不坑,小黑在树枝上张开翅膀,蓄势待发。
伍金花的妈妈举着棍子敲打着树枝,不过却够不着我,最后,她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小花……你在哪儿啊——小花,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 快回来……”看到伍金花的妈妈哭得如此痛心,我不由也泪流满面,虽然我曾经嫉妒伍金花得到独宠,但是我们毕竟曾经屁股对着屁股过,毕竟曾经相濡以沫过,我也不希望她那么悲惨地死去,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转过头,遥遥望着幼儿园的方向,寒冷和恐惧突入袭来。我闭上眼睛,满眼都是血。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有劝伍金花妈妈的,有对我指指点点的,我觉得自己再一次被目光囚禁了。
临近中午,爸爸和丁香妈妈才回来,看到门口围观的人群,以为我又闯祸了,表情马上变得气急败坏,“丁厌!你又闯祸了?!”
伍金花妈妈听到爸爸的声音,跪着抱住爸爸的腿,哭道:“陈医生,求求你,陈医生,求求你,你让丁厌把小花还给我吧……我求你了……”
爸爸和丁香妈妈疑惑地扶起伍金花妈妈,“怎么回事儿?丁厌把小花藏起了吗?”
“一定是她,她是灾星,我就知道小花和她在一起准儿没好事儿……”
丁香妈妈一听,脸上立刻不高兴了,她甩开伍金花妈妈握着她的手,“大姐!我知道您女儿找不到了很着急,可是这和丁厌有什么关系?您怎么能那么说一个孩子呢?灾星灾星的多难听?!我是学幼儿教育的,您不知道我知道,您这么说对孩子有多大的心理伤害您知道吗?!……”
爸爸用眼神制止了丁香妈妈继续说下去,安慰伍金花妈妈说:“我一会儿问问丁厌,看看她最后一次和小花玩儿是什么时候,您别激动,别激动……您这么拿着棍子,会吓到孩子的……”
“丁厌!你下来!”爸爸厉声对我说。
“她先放下棍子,我再下来!”我边说边又向高处爬了爬。
“丫头,你先下来,别怕,妈妈保护你!”丁香妈妈在树下张开手臂,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可惜她今天没有穿蝙蝠衫。
我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从树上滑下来,一落地马上躲在丁香妈妈的身后。
“你最后一次见到伍金花是什么时候呢?”丁香妈妈抱起我。
我歪着脑袋,想着自己该怎么说,是说屁股对屁股的时候呢?还是说她站在石头上演讲的时候呢?
“是昨天白天……”我说。
“在哪里?”伍金花妈妈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就在这里,我挂在树上,伍金花来找我说话……”我小声说。
“说什么了?她说什么了?”伍金花妈妈冲过来,我急忙抱紧了丁香妈妈。
“她说……”要说用屁股吃巧克力豆儿的事儿吗?要把大锣魔鬼揭发出来么?我犹豫不决。
“你倒是快说呀!”伍金花妈妈十分焦急。
“她说……她说要和我玩过家家,我没同意……”我不敢看大人们的眼睛。
“后来呢?”
“后来她就走了……”
“去哪了 ?”
“不知道……”
于是伍金花妈妈又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伍金花的失踪,真正着急的是她的家人,其他人虽然也热心帮忙,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事儿,因此大家该吃饭还吃饭,该睡觉还睡觉,该看戏还看戏。
爸爸说镇长是脖子里卡了个花生豆假死,幸亏戏班子吊嗓子吓到了抬棺材的人,否则直接火化了就完了。因此死而复生的镇长给了戏班子双倍的钱,并且要在镇里唱一个月的大戏。
这个消息对于冯叔叔可能是个好消息,于我确实噩耗,我多么希望那个戏班子快点离开啊,我多么希望大锣魔鬼赶紧远去呀!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8 20:59
13.
那天晚上,任凭刘一怎么软硬兼施,我也不肯陪他去看戏,我不但不去,还紧紧拉着他的手,也禁止他去。
唱戏的声音透过喇叭,乘着风传到家里,特别像鬼哭狼嚎,可怕地很。
晚饭没有鸡血,那些血瓶子已经被我涮干净了,因此我只喝了一点玉米粥,就闷闷不乐地盘腿坐在小床上发呆。
刘一写完作业,走过来,表情和大人一样,“丁厌,我觉得你有心事儿……”
“什么叫新事儿?”
“就是心里有事儿……”刘一坐在床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几乎成了好兄妹。
我低着头,咬着牙,伍金花的秘密拼命撞击着牙齿,如果我不咬紧一点儿,我担心它们会冲出来。
“其实你那天表演的挺好的,一点儿都没丢人!”刘一说。
我还是不说话,床板发出细微的声音,我神经质地把脑袋探到床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这才放心地重新坐在床上。
“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没血喝了吗?”刘一还是问,还摸了摸我的脸,我不由想起大锣魔鬼摸我脸时的情形,本能地向后躲。
刘一叹口气,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起来,“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又聪明又活波又勇敢还很义气,和城里的小女孩都不一样。和你在一起聊天,我能暂时不想我妈妈和爸爸……”
“你爸爸妈妈死了吗?”
“别瞎说!”刘一转过头,看着我,“他们去英国了……”
“鹰国?那里全是老鹰么?”
刘一开心地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虽然那里的人都长着鹰勾鼻子,不过却不是老鹰呀!不是鹰国是英国呀!英雄的英,伍金英的英!”
“伍金英是谁?”我好奇地问,这个名字很熟悉。
“我的同桌,也是伍金花的姐姐呀!”刘一说道这里突然一愣,“她今天没来上学呢!听说她妹妹失踪了……”
我顿时脸色煞白,咬着牙嘴唇发抖,又神经质地看看床下,然后猛地拉住刘一的手,说:“刘一哥哥我知道伍金花在哪里!”我怕自己后悔,所以一口气说完马上捂住嘴。
“在哪?”
我恐惧地指了指床下,刘一弯腰,“床下什么都没有,小骗子!”
“不是这个床下,是冯叔叔家的床下……”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一,最后叮咛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千万不要告诉大人。
刘一的表情很凝重,但是语气中却有那么一点点得意:“我早就觉得大锣伯伯不是好人……”
“该怎么办呢?”我担心地问。秘密说出来,心里感觉轻松了好多。
“告诉大人,大人可能不会相信,而且很可能会冤枉冯叔叔……”
我重重地点点头,刘一果然比我更会分析问题。
“让我好好想想……”刘一紧紧皱着眉头。
他皱着眉头的时候,很酷,有点像电视上的明星,让人觉得把问题交给他很可靠。
“我想到了!”刘一看着我,说:“我们把伍金花的尸体从冯叔叔家的床下搬出来,放到戏台子下面,这样大家就不会冤枉冯叔叔,而且也会自然而然地怀疑到戏班里的人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致指认大锣伯伯曾经单独给过伍金花巧克力豆,警察就会把大锣伯伯做为重点嫌疑犯了!”
“什么时候搬呢?”我觉得这个主意虽然不够出类拔萃别出心裁,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现在趁冯叔叔在看戏,我们先把伍金花搬出来,抗到房顶上,然后等夜深人静的半夜,我们再偷偷下去,藏到戏台子底下!”
“好吧!”我套上袜子,“你怕死人吗?”
“不怕!”刘一说得很坚定。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8:58
14.
虽然刘一自己说“不怕”说得很坚定,但是到了冯叔叔家,还不待见到尸体,单是站在堂屋门口,他就胆怯了,屋里比外面更黑,就像一个无底深渊的入口。
“你在里面站一会儿,就不会觉得黑了!”我小声说。
“我知道,那是眼睛适应了黑暗,这个我懂!”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表现自己的博学多才。
刘一一只脚迈进了门槛,另一只脚却如何也不肯迈过去,“丁厌……打开灯吧……”
我刚要反对,堂屋的灯突然亮了,我吓得扑到刘一的怀里:“闹鬼了啊!”
刘一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身后,冯叔叔疑惑地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抖动着,似乎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质问,却底气不足,“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我、我想找伍……冯小如,我想她了……”我看看旁边桌子上,冯小如骑着木马,她在照片里笑得无比甜美,那条中分线还是那么扎眼。
“傻孩子……”冯叔叔摸摸我的脑袋,他似乎控制不住他手的抖动。
“我们走了!”我拉起刘一,一溜烟跑了出去,不远处,幼儿园响起戏散场的锣鼓,三三两两的人从大院儿里走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刘一小声说。我心头一紧,点点头,又摇摇头。
突然,人声大乱,幼儿园大院里传来一阵阵尖叫,继而有的人飞奔出来,有的人飞奔进去。人多就不怕,我和刘一对视一眼,向幼儿园的方向跑去。
幼儿园里,戏台子的聚光灯不知怎么聚焦到了教室的玻璃上,教师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长长的影子不死不活地飘荡,外面围了很多人,却没有人敢进去。众人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在说,戏班子惊扰了孙笑笑大伯的冤魂,孙笑笑大伯,就是吊死在教室横梁上的。
这个时候,断电了。
断电的瞬间,一团漆黑,片刻后,我和刘一才适应了这黑暗,我趁着乱把刘一推到树上,然后自己也爬到树上,看着下面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
后来,镇长带着治保队冲过来以后,一行人拿着手电筒冲进教室,教室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于是,孙笑笑大伯冤魂再现的传闻,就更加绘声绘色了。
“刘一哥哥!可能真的闹鬼了!以前孙笑笑的鬼魂跟我说过,他大伯就住在横梁上……”我伸手推了推刘一,刘一没说话,他的身体又冷又硬。
“丁厌!丁厌!”刘一喊,声音没有在树上,我惊恐地转过头,一个人拦腰挂在树上,我尖叫一声,从树上栽下来,那个人也跟着从树上栽下来。也不知我落在了谁的头顶上,人群顿然更加沸腾了。
我站起来,紧紧抓住刘一的胳膊,他说:“一会儿功夫你就不见了!”
我害怕得无法说话,手电筒齐齐地照在那个和我一起落下的人身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伍金花。伍金花的脸在手电光下显得异常狰狞,仿佛怀着某种深刻的仇恨和不甘。
一个女人的长嚎穿透夜空,伍金花妈妈扑过来,抱起她瘦弱而冰冷的身体,咬着牙,眼泪蜂拥而出。
镇长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戏班里的人还来不及卸妆,齐齐地站在台子上发呆,浓重的油彩以及黑夜的黑,遮挡了他们的表情,他们就像是一群正在展览的玩偶,我看不到大锣魔鬼,或许此刻,他正躲在某处,想着某种逃脱的计谋;又或许,他正躲在某处,偷偷把尖利的僵尸牙藏起来。
刘一的同桌伍金英也来了,刘一默默走过去,牵着伍金英的手。
虽然我这个时候吃醋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心中却忍不住酸酸的,在我心里,爸爸、丁香妈妈还有刘一,都应该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8:59
15.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孙笑笑的大伯不是一直都挺老实的挂在房梁上荡秋千么?怎么突然就“冤魂不散”了呢?伍金花的尸体明明在冯叔叔家的床下,又如何跑到了树上?我印象中,明明把刘一弄到了树上,他怎么会在树下?那么我推上去的那个人又是谁?不可能是伍金花啊,死人是不可能自己抱着树干往上爬的,就算我推着也不行。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房间里的一切在黑暗中都变成了形,不但变了形,仿佛还在缓缓地蠕动。院子里干枯的树枝映在窗上,张牙舞爪,我捂着心口,防止心脏跳出来,抓起枕巾,蒙上头,慢慢地挪到柜子里。
还是柜子里好,什么也看不到。
第二天,听镇子里的人说,幼儿园的教室被上了封条,戏班子也要散了,唱不下去了,伍金花的尸体被警察带到了城里,伍金花的妈妈说,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伍金花就是被大锣魔鬼杀死的!可是,传言说,连大锣魔鬼也消失了,戏班子里的人还是住在幼儿园,四处寻找他们的班主。
我带着小黑在镇上闲逛的时候,看到戏班子抹脖子叔叔穿着便装,悄悄进了冯叔叔家。他进去后,冯叔叔就把大门锁上了。
我顺着树爬上墙头,又顺着墙头爬上房顶,屋子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什么。冯叔叔家的鸡舍里,萧条而落寞。
不一会儿,冯叔叔和抹脖子叔叔从屋里出来了,冯叔叔说:“小刘,你们班主死了,就不用担心他逼你了,留下来,好不好?”
抹脖子刘叔叔说:“好!班主死了也活该,他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奸淫了小孩,还栽赃给你,他就是想让你住监狱判死刑,他就是不想我们在一起!你放心,戏班子里的人都恨他,找几天找不到,自然就不会找了。”
冯叔叔穿上黑雨鞋,跳到猪圈里,镇上每户人家都有猪圈,就算不养猪也有。那个猪圈,其实是相当于粪池。冯叔叔拿着铁锨,在猪圈里翻了两下,就捞出一个人。那个人全身都是褐色的粪,不过当他仰卧在院子里的时候,我还是能认出来,那就是大锣魔鬼。
大锣魔鬼瞪着眼睛,眼睛里也是粪,我想起丁香妈妈无意中说过的话:“心中又佛,则满眼皆是佛,心中有屎,则满眼都是屎。”我想大锣魔鬼心中一定全是屎,所以死后,才满眼都是屎。
冯叔叔往大锣魔鬼尸体上浇了一桶粘稠的东西,大锣魔鬼马上冒起了烟儿,不一会,肉就化成了脓水,肢体也零零碎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然后冯叔叔又把那些看不出样子的零碎重新放进了猪圈里,用铁锨搅拌了搅拌。心中有屎的大锣魔鬼,终于和屎融为一体了,院子里充斥着混合复杂的臭味。
冯叔叔和小刘叔叔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笑了。冯叔叔抱住小刘叔叔,小声说:“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分开。”
我站在房顶上,看着彻蓝的天空,看着淡淡的轻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大锣魔鬼成了屎,连我也觉得莫名地轻松,压在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小刘叔叔抹了抹兜,拿出一袋巧克力豆,“咱们动手的时候,我把这个拿出来,那个混蛋,总是拿这个糊弄小孩子……”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0
16.
过了几天,镇里又有了传言,说伍金花是窒息死的,死前好像还被人强奸过,于是同情一下子变成了鄙视,伍金花的妈妈在镇里,总是低着头走路。
虽然我并不太懂强奸是什么,但是心中隐约觉得那是很丢脸的事,我想那可能和用屁股吃巧克力豆有关。
警察拿着小本本来我家问伍金花的事情的时候,我一五一十说了大锣魔鬼的事,并且我的话也得到了其他小朋友的证实。丁香妈妈听了以后后怕不已,责怪我不早点和大人说,我低着头,心想,若不是知道大锣魔鬼变成了屎,我还是不敢说。但是随即我又担心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吸血鬼,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锣魔鬼成了通缉犯,戏班子也在不久后离开了,不过小刘叔叔留了下来,他就住在冯叔叔的家里,他说他是冯叔叔的表弟。
至于那晚上树的谜题,也解开了。原来刘一被我推到树上后,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又摔了下来,我想拌他的可能是伍金花吧,伍金花冤魂不散。
不过,幼儿园教室晃来晃去的身影和伍金花怎么爬上树,任凭我的小脑袋瓜儿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传言依然在继续,并且越来越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还有人说镇长的尸体经过幼儿园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复活,而是孙笑笑大伯的灵魂钻进去了,那天的人影,其实是镇长的灵魂。镇长代替了孙笑笑大伯荡秋千。
谁知道呢?!镇长又不帅,孙笑笑大伯钻他做什么?
后来丁香妈妈坚持要开课,镇长无奈之下,请和尚们在幼儿园做了规模宏大的法事,这才算有了交待。
说起镇长,也确实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死而复生后的镇长,仿若变了个人,以前明明是个大老粗,可是后来却变得文质彬彬的,并且无缘无故地开始喜欢我。
就在我和爸爸做艰苦卓越的喝血斗争的时候,他来到我家,说要收我当干女儿,教我写字。
关于干女儿的事,被爸爸和丁香妈妈挽拒了,他们说,丁厌只是属于我们的。
这个回答让我兴奋了许久,并且感觉心中满满的,那种感觉,很像幸福的感觉。为此,我竟然想开始尝试戒血了。
幼儿园开课不久,小镇似乎又回复了平静,刘一偶尔带着伍金英来我家写作业,他们好像结成了什么学习小组。
我搞不明白结学习小组和结婚有什么区别,我想区别应该不是很大,都是一男一女,而且结了后,看起来都很开心。
伍金英很怕我,因为我没事儿就老瞪她。我瞪她除了因为她和刘一“结”了以外,还因为她长得特别像伍金花,伍金花是不愉快的回忆。
自从伍金花死后,我一直对巧克力豆有着莫名的反感和恐惧,有一次爸爸进城买药回来,带了一大包巧克力豆,当他打开袋子递给我的时候,我胃里一阵翻箱倒柜,吐得一塌糊涂。
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我一见到巧克力豆就吐,就像那个一听到鸡蛋就会晕倒的人一样。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2
第六章 丁厌的小学一年级
长大以后,
我才明白:
有的人戒不掉烟
是因为戒不掉落寞;
有的人戒不掉酒,
是因为戒不掉思念;
有的人戒不掉血,
是因为戒不掉,
某种爱恋。
1.
夏天的时候,冯叔叔受了戏班子里鸡的启发,重新开了养鸡场,那些嫩黄色、嫩白色、嫩黑色的小鸡毛茸茸的,分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抓起来,握在手里,然后拧断它们的脖子,喝那新鲜美味的血。
虽然冯叔叔家重新开了养鸡场,但是却没有了威风凛凛的大公鸡,没有大公鸡,就算院子里唧唧喳喳的跳满了小鸡,我还是觉得莫名落寞。大概,没有敌手的人生,就是寂寞的人生吧。
自从冯叔叔家所有的鸡都被冯小如的后妈妈毒死以后,镇子里的公鸡们立马乱了阵脚,每天打鸣也乱七八糟的显得无组织无纪律,好像每只公鸡都在暗自较劲儿,谁也不服谁,你叫你的,我叫我的。若不是现在人们有了闹钟,估计整个小镇的作息时间就要乱套了。
这种杂乱的状态直到冯叔叔重开养鸡场后,终于得到了好转,六国统一。一统江山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叔叔的“表弟”刘叔叔。
刘叔叔虽然不唱戏了,不过每天清晨依然吊嗓子,他的嗓音悠远悠长,震撼了全镇所有的公鸡。只要刘叔叔的嗓门一起,全镇的公鸡立刻就会开始打鸣。我怀疑冯叔叔家是成就鸡王的风水宝地。
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像黄鼠狼一样,徘徊在冯叔叔家大门外,想伺机偷那么一两只小鸡喝血,不过却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陈豪天强制给我断血粮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长,每到吃饭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好像爬满了蚂蚁,坐也不安,站也不宁。丁香妈妈特意做的饭菜,到了我的嘴里,就都跟嚼塑料似的,要么一点味道也没有,要么就是难吃的很。
虽然味同嚼塑料,但是我每次都吃到肚子鼓起一个小包为止。我吃那么多,不是因为饿,因为我发现就算自己吃到胃疼,依然很空。那种空不在胃里,在心里,在骨髓里。
不让一个吸血鬼喝血,就好比不让一条鱼游泳一样,简直生不如死。
断血的这段时间里,我每晚都会做雷同的梦,我梦到在爷爷的山里,血红色的山泉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从山上潺潺流下。我边吞着口水边向山泉奔去,偏偏每次快要跑到的时候,就会突然出现一堵墙。那堵墙笔直地向我压过来,聪明机智的我,每次不等它砸到我身上,就会及时醒来。
我怀疑我的身体里装了一个闹钟,我总是同一时间醒来,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在心里默数10下,刘叔叔的吊嗓子的声音准会响起,然后紧跟着百鸡齐鸣,再紧接着我就口干舌燥的,连唾沫都没得咽了,心中充满了空虚,同时又充满了渴望。
不行,再不喝血,就算我不会死掉,起码也会疯掉。
我抓抓自己的头发,舔了舔干得有些脱皮儿的嘴唇,站起来,走到堂屋,打开橱子。明明知道橱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依然打开。
原来人类从小时候开始,就学会了自欺欺人,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选择继续;有时候,明明知道结局是伤害和失望,却依旧忍不住开始。
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他们总是心存侥幸并且奢望奇迹。
我蹲在地上,心里仿佛爬满了热乎乎的蚂蚁般,总觉得哪里痒,却又不知道具体哪里在痒,好像全身都在痒,又好像全身都不痒。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一条心横下去,咬破了食指。
原来,食指是因为这个才被叫做“食指”的。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3
2.
夏天的夜并不黑,最原始的欲望总能战胜一切恐惧。
我站在屋外,大口地吸着并不清凉的空气。外面并不凉爽,十里镇仿若被煮进了一口大锅里,连地面上都会冒出热腾腾的气。我套上塑料凉鞋,出了门。
冯叔叔家的院子里很安静,偶尔有那么一两声小鸡的叫声,怯怯地,梦呓般。
顺着路边的大槐树攀上墙头,跳进院子里,鸡舍有了小声的骚动,堂屋里隐隐传来:“谁呀?!”
“小鸡们乱叫,不用理,宝贝儿,来,我们继续……”于是屋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床的呻吟声。
我蹲在鸡舍外面,看着里面毛茸茸一片,把鸡舍的门打开一条缝,伸进去一只手胡乱抓了一只小鸡,咬咬牙,一下子拧断它的脖子,那只小鸡几乎连叫都未来得及叫一声。
小鸡毛茸茸的脖子上,渗出热乎乎的血,我张开嘴,贪婪地吮吸。
这几乎是我喝到的最新鲜最美味的鲜血了,我把小鸡的尸体甩进猪圈里,伸了个懒腰,
全身真是有说不出的畅快,似乎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
第二天,我去买冰棍的时候,看到冯叔叔从孙妈妈那里买了几个老鼠夹子,黑色的,大且结实,我的手一阵痉挛。
我说过,欲望是战胜一切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我抱着被老鼠夹夹得青紫的脚站在冯叔叔家院子里大哭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后悔。
歇斯底里的我被冯叔叔抱回了家里,爸爸在这个夏天第一次打了我。不但如此,他还把我捆在床上,禁止我出门,禁止我咬自己的手指,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焦躁,如发狂的猛兽般,不停地挣扎,大叫。
我不能没有血,我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如此空虚,如此缥缈,于我而言,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鲜血才是实实在在的,只有鲜血才是最最真实最最靠得住的。
我病了,发烧,昏迷,百药不侵,无药可救。我的大脑里不停闪动着山里的一幕幕,山里的阳光,山里的鸟鸣,爷爷的微笑,以及浑身涂满鸡血的我自己。
三天后,爸爸终于妥协了,他仍给我一瓶鸡血,看着我狼吞虎咽,无奈地说:“每天一瓶,不准多!”
我点点头,有就好,聊胜于无。
我和爸爸关于鸡血的战争,也到此告一段落,虽然我知道每天的鸡血里都兑了葡萄糖或者盐水,但是我并没有揭穿他。对于有些事情,我一向不善于争取,撑不死,饿不着就行了。
但是在刘一哥哥的事情上,我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那个伍金英越来越过分了,不但每天都到我家写作业,还常常和刘一哥哥分着吃鸳鸯牛奶冰糕。
我见过画里的鸳鸯,跟鸡差不多,总是成双成对的。伍金英的野心很明显,她想和“国际儿童节”做鸳鸯。
事情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认识刘一哥哥的,刘一哥哥自然是我的。
旁人抢不得。
我决定和伍金英好好谈谈,如果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伍金英!”我盛气凌人。
“你应该叫我姐姐吧?”伍金英笑着,伪装成很可爱的样子。
“我就叫你伍金英!伍金英,你是不是想当刘一哥哥的新媳妇?”我直奔主题一针见血。
“你……你别乱说!”伍金英的脸霎红,眼神飘忽着,“你听谁乱造谣呀?”
“大家都那么说!”我理直气壮。
“我没有!”伍金英抓起书包一溜烟地跑得没影儿。
估计是怕了。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5
3.
伍金英果然很识趣,从我们正式谈判后,她就再也没有到我家写作业,而且听说整个暑假都没有跟刘一哥哥说话。
刘一哥哥也说,他再也不理伍金英了。
看来,所谓“结”,无论是“结”婚还是“结”学习小组,都不那么可靠那么不堪一击。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对婚姻和爱情的不信任,原来如此源远流长。
新学期快开始的时候,爸爸和丁香妈妈一趟一趟地往镇长家里跑,并且还常常嘀咕着什么神秘的事情,我隐隐觉得,那件神秘的事情是关于我的。
刘一哥哥有一天问我:“你喜欢你名字么?”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名字呢?
电视里说,名字是父母送给孩子的第一个礼物和第一份祝福,而我的名字,却是诅咒。
“听说,陈叔叔要给你改名字,因为你马上就可以上一年级了,婶婶觉得你的名字不好,所以建议你爸给你改,你喜欢叫鲜艳的艳,还是燕子的燕?”
我低下头,突然满腹惆怅,那两个yan我都不喜欢。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看着妈妈的照片,她在照片里还是那么好看,她长得越来越像我了。其实我自己知道,我的名字,是爸爸对妈妈深深的思念, “丁”是妈妈的姓氏,“厌”也并非是让所有人都讨厌我的意思,而是爸爸因为对失去妈妈的痛苦的一种表达方式。现在,爸爸要把这个名字改掉,是因为他决定彻底忘记妈妈了么?是因为他决定彻底不再思念妈妈了么?
我盘腿坐在小床上,如果丁厌变成了丁燕或者丁艳,那么丁厌还是丁厌吗?我还是我吗?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觉得自己无法放弃这个跟随了自己六年的名字,一如自己无法放弃对妈妈的内疚和思念,这种思念和内疚,就算是丁香妈妈也不能弥补。
晚饭的时候,我跟爸爸坚定地说:“我不改名字!我就要叫丁厌!”
爸爸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坚定表现出了很大的愕然,他愣了愣,叹口气,没说话。
“爸爸是为你好,因为你读小学以后,名字就会变得很重要。”丁香妈妈温柔地说。
“我不会放弃妈妈的,我不会嫌弃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我不会嫌弃我妈妈一样。”我坚定如故。
爸爸小声责令:“别当着你妈说这种话!”
“为什么?丁香妈妈就是丁香妈妈,我妈妈就是我妈妈,丁香妈妈永远也成不了我妈妈!”
丁香妈妈不说话了。
那顿饭吃得无比压抑,连刘一哥哥也一直沉着脸,或许他也想自己的妈妈了,听丁香妈妈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父母的信了,他一定担心自己的父母在鹰国会真的变成老鹰,或者被老鹰们吃掉。
我突然觉得刘一哥哥很可怜很孤单,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疼他,让他开心,让他比和伍金英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开心。
据我所知,王晓峰和小结巴他们,是需要先上一年育红班然后才可以读一年级,可是由于我已经认识了好多字,并且爸爸在镇里也有些威望,所以才破格让我直接上一年级的,对此我十分自豪。
开学前的几天,丁香妈妈专门进城给我和刘一哥哥买了新书包,我的新书包是红色的,
刘一哥哥的新书包是蓝色的。但是刘一哥哥却死活不肯换下他那个已经破旧的小虎队。
刘一哥哥私底下跟我说:“你用你妈妈给你买的书包,我也要用我妈妈给我买的书包。”
刘一哥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鹰国的方向。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6
4.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
我去炸学校,
天天不迟到,
一拉线,
快逃跑,
轰隆一声学校炸没了!
第一天上学的路上,刘一哥哥就教会了我唱这首歌。他说,唱着这首歌去上学,心情就会格外的好。
而我的心情,却没有格外的好。我扯着刘一哥哥的衣角,忐忑不安地走向学校。我总感觉自己从此就要走向一个幽长的隧道。那条隧道很深,很长,很黑,就像一个恶魔吸血鬼的肠道一样,里面充满了未知和无奈,每个钻入里面的人,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变成屎。只不过区别是,是变成金黄色的屎,还是变成褐色屎;是变成稀的屎,还是变成圆柱状的稠屎;变成屎以后是当花肥,还是直接进入猪圈被猪踩个稀巴烂。
每个进入这条隧道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用途的屎,据说这几乎要完全凭运气。
上学的第一天,是分班排座位。
那个时候,我们就像一群无辜又无助的小鸡,被老师拉扯着到了操场,于是操场里就扬起了一层尘土,好像西游记里神仙或者妖怪出现的时候一样。高年级的学生在一旁或者教室的窗户上指指点点,似乎在挑选自己满意的货物。
我们被老师推推搡搡地排队,期间有不少同学被扯出来又塞进去,塞进去又扯出来,我看到一个留着黄色鼻涕的男生被塞扯了四次之多。
不过,我就没有那个福气了,我年纪最小,个子最小,因此无论老师怎么折腾,我都还是排在第一名。
一年级一班第一排。
学校和幼儿园最大的区别就是多,什么都多。教室多,老师多,学生多,规矩也多,连厕所都比幼儿园多一个。
上课的时候,每个同学都要左臂搭右臂或者右臂搭左臂总之要一个手臂搭着另外一个手臂放在课桌上,一动也不能动。有的老师也要求我们把两只手全部都背在后面,这令我们看上去像人质。
我的同桌就是那个被塞扯了四次的黄色鼻涕,本来他应该坐在后面的,可是最后关头他急中生智,说自己近视,于是老师就让他坐在了第一排。
他刚刚坐稳,就把黄色鼻涕吸进鼻洞里,从铅笔盒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小刀,在课桌的中间刻了一条线。其实那张课桌中间本来已经有了一条深深的刀刻线了,他的小刀落下去,不过是清理了一下那刀痕中间的污垢而已。
他把那些污垢吹了吹,黄色鼻涕马上冲到了嘴唇,但是又很及时地刹车缩了回去,他的鼻涕和他一样,喜欢急中生智。
他说:“这是三八线,你的胳膊要是越过这条线,我就用铅笔扎你!”
我说:“那你要是越过了呢?”
他说:“那你也扎我。”
我说:“行。”
其实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是三八线,最早关于的“三八”记忆,是一部制作粗糙的电视剧,电视剧里一个反面角色,总是拉长耳朵,睁大眼睛,捕风捉影通过只言片语来跳起事端,制造矛盾,故意让别人不和,后来事情败露,电视剧里一个男人抓起她的头发,边打边骂:“臭三八”。
今年3月8日的时候,刘一哥哥说,3月8日要帮妈妈做家务,给妈妈洗脚按摩。但是我妈妈已经死了,丁香妈妈并不是我亲妈妈,因此我并没有那么做。
我对于三八线的理解,仅仅限于三八线一画,双方都不得越界,有点大婶级的小气和斤斤计较,所以我坚信三八线是由三八妇女节而来。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7
5.
我在上学的第二天,就表现出了在语文上的卓越才能,几乎整本书的拼音和字我都认得,因此我非常荣耀地当了“语文课代表”。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带着厚厚眼睛的叔叔,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厚。
不但眼睛片厚,嘴唇厚,连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厚厚的感觉,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本人也姓“侯”,因此我们都叫他“厚老师”。
厚老师不仅仅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同时也是我们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他很喜欢穿那种像花花公子似的暗灰色格子的西装,不过长得却有些土气,西装也常常皱巴巴的,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不伦不类。
厚老师很喜欢我,这主要表现在他喜欢让我回答问题,还喜欢让我到黑板上去写字,并且每次语文课下课后都把黑板擦递到我的手上。
那个时候整个学校都有一种难以理喻的习俗,就是下课后大家都抢着擦黑板,每到下课铃声一向,坐在边上的同学总是先把一只脚伸到外面,只待老师一声“下课”,大家就冲到讲台上抢黑板擦。似乎擦黑板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但是我却对这种愚蠢的想法不感冒,每次都把这项光荣伟大的任务交给我的同桌,我的同桌外号就叫“鼻涕虫”,以至于现在我都想不起他的真实姓名。
在小学里,没有外号是可耻的。
我是可耻的。
我之所以变成可耻的,是因为那次打架。
其实在上学第一天下午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拥有了一个公认的外号,叫做“讨厌呀!”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一定要绘声绘色歪腔斜调,我很讨厌这个外号,更加讨厌别人叫我这个外号时候的语气和表情。
终于,我再也忍无可忍。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当鼻涕虫边用那种很贱的表情和强调说:“讨厌呀,你越线了!”边在我粉色的上衣袖子上画了一条黑线的时候,我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他的铅笔盒,一把砸到他的头上。
全班同学包括厚老师在内当场就震惊了,因为连六年级的学生也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打人,我却打了,还打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课后,我难免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上思想政治课,并且也由此被免去了语文课代表的职位。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外号了。
我说过,没有外号是可耻的,因为孤独是可耻的,被孤立也是可耻的。
开始的一阵子,我只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在学校里,除了上厕所的时候偶尔遇到刘一哥哥以外,几乎都不说话。上课也从来都不举手回答问题,就算厚老师偶尔主动叫我来回答,我也仅仅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却一言不发。
我懒得说话。
再后来,班长刘晓明据说丢了一支特别昂贵的圆珠笔,这件事情惊动了学校教导处米主任,因为刘晓明是镇长的外甥。
米主任让全班同学匿名选小偷,我得票最多,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公认的小偷。这件事情,让我彻底愤怒了。
我最容不得别人冤枉我,记得去年和伍金花吵架,我把伍金花骂哭了,伍金花回家后告诉她妈妈我打了她,于是伍金花妈妈气势汹汹地要我为此道歉,当时爸爸也相信了她们的话,我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当着大人们的面狠狠打了伍金花一记耳光,然后才郑重其事地道歉。
因为只有这样歉,道得才不冤枉。
这一次,我同样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我并没有打算以真的偷东西来报复所有人,我有更好的计划,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一拉线,快逃跑,轰隆一声学校炸没了!”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7
6.
很显然,把学校炸平这件事是不可行的。于是我在自己被冤枉的第二天半夜,把全校所有的玻璃都砸了,这事儿是我和小黑一块干的,并且被看大门的张老头抓了个人赃俱获。
事后被爸爸毒打一顿还赔了学校不少钱不说,我更是成了全校闻名的坏小孩、女流氓、社会渣子以及害群之马。而我,并没有因为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外号而变得受欢迎,我被更加彻底地孤立了。连刘一哥哥都受到了牵连,他的外号再也不是“国际儿童节”了,而变成了“流氓哥哥”,意思就是女流氓的哥哥。
厚老师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老师,起码他自己那么认为。他再也无法容忍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学生就此堕落下去,因此决心要彻底改变我。
为此,他专程到我家进行家访,和我爸爸进行了彻夜长谈,他说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是个顽冥不化的小孩,就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好老师,才彻底脱胎换骨的。他和爸爸彻夜长谈的结果,不但鉴定出丁香妈妈是他的大学同学,最后竟然厚颜无耻地住到了我家,美其名曰是救助落后学生,其实他安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他其实就是没地方住,又嫌孙妈妈家一个月50块钱的房租太贵,所以才住到我们家的。
不过刘一哥哥却怀疑,他是因为对丁香妈妈没安好心才住到我家的。不管因为什么吧,厚老师以我的名义住到我们家,却别有目的,这让我十分恼火,我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我讨厌被利用。
厚老师霸占了刘一哥哥的房间,于是刘一哥哥只好把床搬到我的卧室,本来就很小的卧室,一下子拥挤起来。
每天放学,厚老师就假惺惺地给我辅导功课,不仅仅是语文,还包括数学和自然。辅导完功课,他就假惺惺地要跟我谈心,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走进我的内心世界挽救我。
我觉得厚老师很可能是个神经病,真正需要挽救的其实是他自己。
厚老师为了走进我的内心世界,竟然和我一样,没事儿就跟我一起倒挂在树上,还学我喝鸡血。
他倒挂在树上的时候,就会露出肚脐眼儿和半截肚皮,我十分惊恐地发现,他的肚脐眼儿附近长着浓密的黑毛,那些黑毛一直延续到他的裤子里,我怀疑他的整个前面的屁股也像郝老师一样,长着茂盛的胡子,胡子下面有一颗或者两颗尖利的僵尸牙。厚老师一定是僵尸,否则他为什么坚持要和我一起喝鸡血呢?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那天傍晚,丁香妈妈刚刚洗完头从堂屋出来的时候,我观察到,厚老师前面的屁股部位,慢慢凸起了一块,在裤裆里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原来他果然像刘一哥哥的说的那样,对丁香妈妈没安好心,他果然想伺机吸丁香妈妈的血。
其实我也担心自己的猜测有误,因为我知道男生都有小鸡鸡,他们穿裤子的时候,有时候前面会鼓一点点也不奇怪。为此我偷偷问过刘一哥哥,刘一哥哥说,他的小鸡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主动在裤裆里撑起帐篷。由此可见,那天厚老师裤裆里的,一定不是小鸡鸡,而是可怕的僵尸牙。
我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了,我必须尽快揭发厚老师,打败厚老师,让他的帝国主义阴谋破产,我必须。
蓝色幽雨
发表于 2007-8-19 09:08
7.
最好的消灭敌人的办法,就是把敌人暴露在阳光下,让他成为全民公敌。
在这件事情上,爷爷的手记又帮了我的大忙。爷爷的手记里记载了一种“迷魂大法”,中了这种“迷魂大法”的人,施予者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但是这种“迷魂大法”并不是什么人都试用。验证厚老师是不是能中“迷魂大法”的那种人,必须得通过一个实验。
当天晚上,厚老师辅导完我的功课以后,又温情脉脉地要和我谈心或者玩,对于他的这种无理要求,我已经有些习惯了。
我拿出爷爷的手记,却不给他看,只是撕下一片空白的纸,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呀!”厚老师非常弱智地学着小孩子的语气。
“你知道我爷爷是巫师吧?”
厚老师又非常弱智地点点头。
“这是我爷爷的灵符哦,很管用的!”我用唾沫把纸条浸湿了,贴在他的胳膊上,“贴上去以后,你胳膊上被贴的地方会发热哦,你闭上眼睛!”
“一定要闭上眼睛吗?”
“当然啦!”
于是厚老师闭上眼睛。
“你千万不要睁开眼睛哦!你要用心感受温度的变化!”我边说边又趁机翻开爷爷的手记,检查自己的测试方法是否正确。
“怎么样?感觉到热了吗?”我小声问。
厚老师摇摇头,但马上又点点头。十几分钟后,我把那片纸拿下来,厚老师那块儿被纸贴过的手臂,果然红扑扑的。
“怎么样?厉害吧?被热红了吧?”我得意地说。
厚老师自己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惊讶地说:“真的啊!丁厌!你怎么做到的?”
“都说那是灵符了呀!”我开心地大笑,实验证明,厚老师是非常适合被施“迷魂大法”的人。
当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施展“迷魂大法”。
厚老师刚搬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他要做一个不设防的老师,每天晚上都不会锁门,如果我做了恶梦,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扑到他宽阔的怀抱里大声哭泣。这话说得超级恶心,刘一哥哥背地里说:“谁知道他是对谁不设防呢?!”
不过,他的不设防给我施展“迷魂大法”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半夜,我点了一根白色的蜡烛,悄悄摸进厚老师的房间。他烛光下睡的七扭八歪的,打着奇怪的呼噜,一只手还伸到内裤了,估计是睡觉也怕僵尸牙漏出来吧?所以才不放心地用手捂着。
我蹲在厚老师的床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是吸血鬼……你的僵尸牙长在屁股里……你是吸血鬼……你的僵尸牙长在屁股里……”
厚老师流着拉丝口水笑了笑,支吾着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把手从内裤里拿开,接着我惊异地发现,他的内裤居然湿湿的。果然是吸血鬼,不但嘴里流口水,连屁股里也流!真是恶心。
我忍着对他湿内裤的恶心,又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同样的话,这才离开。
那晚的月色很好,小黑呆呆地坐在树枝上,从厚老师门口的角度看去,小黑是坐在月亮上的树枝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展了“迷魂大法”心情很好的缘故,我特别想对着月亮大吼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但是考虑到大局,我忍住了。
我回堂屋,偷偷喝了一瓶鸡血,这才睡去。
如果爸爸明天问起来,我就说是厚老师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