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句对白
前面的话：可能有朋友曾经读过，也可能没有。可能有朋友不能理解，也可能有朋友觉得似曾相识。总之，如果你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妨遥遥地，怀缅当年。第零句
。。。
对白
他们之间没有过交谈，从一开始到最终。因此，第一句对白便是句号。
她时常在许久以后想，在那个空旷车厢里寂静的时刻，她本来是可以与那个沉默的少年说话的。也许只要坐在他身后，轻轻地说一声"早上好"，那张秀气的面孔就有了微笑。仅是设想这一幕便有了让人恐惧的甜蜜，然而她没有，于是多少年后晨光中的那个背影已然成了残缺抱憾的回忆。
四个月。122天。180个清晨和夜晚。数字只是数字，伤感无法表达。总之，那是段值得铭记的时光。
从初秋到冬末。小城。
这样的日出在这样的小城上算得上奢侈。墨蓝色的天空一点点地被绛红所浸透，云层无声地浮动滑行。成带成絮，都是灿烂的颜色。
她站在秋末的晨光中，车站缄默在空旷无人而显得荒凉的长街上。六点二十五分，长街的那一头的薄雾准时地变成了桔红，首班车还亮着灯，仿佛没有从昨夜中醒来。
车很旧，仿佛木质的地板承载了太多的岁月，踩上去的每一步都让它吱呀呻吟。售票员认识她，正朝这个每天都坐第一班车上学的女孩打招呼。她笑笑，接过票便低下了头。
一步，两步，三步......她心里默念着，恐惧与狂喜同在。一切过程都那么熟悉。第四步，那个人便在身边。
他就坐在窗边，永远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喜欢戴白围巾，偶尔他们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笑得很腼腆。公车的门笨重地关闭，旅程颠簸，但比不上她此刻刹那的心跳。
透过玻璃的微弱晨光把他的剪影投在看不清木纹的地板上。她小心地绕过那些影子，在三排后同样的地方坐下。玻璃还是冷的，街上熟悉的场景慢慢地后退，小吃店还没有开张，烟囱里却渐渐升起了青色。一切的调子都是缓慢的，仿佛随车广播里电台的歌，沙沙的声音里面止不住忧伤而美丽的味道。
他不知道她在注视。
车窗倒映里少年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前额，他喜欢一动不动地向外张望。乘客很少，她几乎认识每一个人。有人喜欢读早报，有人喜欢靠在座位上安静地睡去。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保持着这种沉默。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放肆地看着那个背影。无可名状的伤感也同样放肆地将她淹没。感情是绝望的，没有出路。这被雾气侵染的早上，这被秋天寒冷冻结的清晨，这时间静止的车厢，这应该永远被怀念的画面。
他不知道她在注视，身前身后，相隔甚远，一切无从知晓。
读高二。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年少轻狂的梦开始褪色，六月过早地让人惧怕。但不止于此，世界如同进入了真空，一切都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在课堂上走神，在课堂后独坐，觉得孤独正在谋杀自己，却无法对朋友们开口。那是一个聋哑人无法向别人描述梦魇时才有的压抑。
当想倾诉的时候，白色的围巾整洁的校服便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没道理。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继续在书桌前埋下了头。同桌的女孩美丽可爱，但是她们没有话题。正如她与最好的朋友都一中午一中午地聊着未来和梦想，却无法触及内心的角落。处于人群中但却恍若身陷孤岛。17岁，非常普通的年纪，她知道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
放学的时候也是下班的时候，幸而小城没有过于拥挤的人群。她学校的站离终点很近，上车的时候座位还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但他常常地都在同样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很安静的样子。也有碰不上的时候，只有那时她才敢接近他身后的那排座位，目光穿透空气寻找某个人的影子。更多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看人群一个站一个站地把空间填满，庆幸少年的身影依然模糊可辨。她无法解释地眷恋着那个背影，所有的幸福就是在肩与肩的缝隙间看到他带着白围巾安静的样子。然而始终相隔三排座椅，她固执地选择这个距离。很近也很远。看似咫尺，却永远都是一道沉默的屏障。
她不是宿命论者，但是第一次见面时不祥的预兆就攫住了她。不会开始，没有结局。这不是一场幸福的爱情，是上天赐予的劫难。
高二，自由时光的尾巴上，所有身边的人都在努力地用爱情铭记这段曾属于他们的美好岁月。有人公然地在校园里拉着手，男生给心仪的女孩写情信，然后有人挣扎着甜蜜，有人目送一场少年心事的葬礼。
经常有这样一个梦境，街道寂静四下无人。他走在前面，她紧紧跟着，想赶上去却总也追不上。距离越拉越大，飘飞的雪花变成了屏障，她绝望地看着背影消失在街的转角。她不能追上去说她爱他，因为雪下得太大他走得太快。一条街道是起点也是终点。
人们总说在某个地点某个时间，一个人注定要遇见另一个人。时间在摆布一切，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世界就在晨光中下坠，末日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永远的消失，遇见之后，便是别离。只是眼下告别还没有来临，我们依然相见，值得庆幸。
冬天，小城最柔媚的季节。喧嚣似乎都在沉睡，黑夜逗留得久，天边一丝玫瑰红特别珍贵。雪下得很轻盈，脚边一点一点地变白，六角冰晶融化在手上，精致的形状得到了永生。她很喜欢看城市慢慢地在阳光下洁白起来，象童话里一夜间筑好的冰雪城堡。
他也应该是喜欢童话的，只有那个世界里面能包容他的沉默他的纤秀，文字简练却意境优美。他还应该喜欢音乐喜欢油画喜欢雪莱，喜欢海子。有时候他的表情浸透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忧伤，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能看懂。但她只是注视，默默地，无言地，把所有的执着献祭给这最美好的时光。她只能注视，因为爱情只能缄默。
十七岁的少女，黑的短发齐耳。深蓝色的校服穿的太久，掩去了青春的颜色。她忘记了自己美不美丽。或许在他眼里，那只是一个不能被记住的形体。在人海里，面容一闪而逝，他们擦肩而过，他可能有所感知。但一回头，前尘往事都被遗忘了。
那将会是最好的，唯一的结局。
毫无征兆地，车停了。
驾驶员略抱歉意地解释这样的故障很少发生，但现在乘客们只能下车步行。人们一阵慌乱，但窗外的街上还浮动着没有淡去的黑暗，小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这是首班车。少年什么也没说便站起身往车下走去，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雪花飘了进来。是冬天的味道。她向来在少年之前下车，这次终于看到了离别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她也跟着下车，听任身后不安的声音依然骚动。街道一如既往的空旷，前面的人走的很近，但也很远。
也许将要发生什么，不是预感，是梦境。街边的法国梧桐掉光了叶子，沉默的雕像在街的尽头延伸。熟悉的路此刻仿佛走不到尽头，尽头就是在雪花里飘着的白色围巾。他一直没有回头。但似乎早已知晓她的脚步。是不是正如早已知晓她的视线？这个梦境太精致太脆弱，主角太懦弱太沉默，但谁都不能被责怪。
他在视线里，走得很慢，侧影沉静忧郁。四周无人。她或许应该走上前去说她爱他，然后很勇敢地表情灿烂。雪变成了雾，人影融化，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想选择幸福，但是没有赌注。他会了解她，正如她能够读懂他每个无言的表情。他们也许会相爱，像陌生人一样像失散了多年的亲人一样。道路变成了陌生的道路，建筑低低地从两边压过来，每个门洞，每条小巷，灰色的景物都是绝望的预兆。
他只当她陌生人罢了。
不会有爱情，不会有歌唱。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烟消云散。痕迹无法寻找。她的注视，他一点都不知道。
雪下得很厚，每一步都一个脚印。白色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依然在视线里，四周无人。但梦境猛地结束，她的学校大门就在旁边。不会再有了，这个跟在他身后穿越大半个城市的早上。她停下，觉得像要溺死在朦胧的阳光里。云层破开，很常见的雪后日出。很清楚的，光线慢慢划过地表。而她的世界，她的一切，就要消失在街的转角。
早晨是普通而美丽的，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刻一个女孩绝望的心情。感情本来就过于残忍。
毫无征兆的，他停了下来。
转身，少年朝她走来。整洁的校服，白色的围巾，走过朝阳设下的分界线，走过低矮的街边花圃，没有不可逾越的三排木椅，没有静止的玻璃窗和沙哑的音乐。偶尔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穿过他们，人影过后熟悉的面容还在，他没有笑，但表情真实得使人眩晕。
近了，一步，两步，三步......世界被分解成互不关联的小片段。鞋带系得整齐，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眼睛瞳孔里有她的样子，围巾洁白，嘴角的形状很秀气。
他们现在靠的很近，他身上有被阳光晒过的好闻的毛呢味。少年高她一个头，她略仰头看着他就像看着认识多年的人。
十二月末，第一场雪。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他腼腆地轻笑出声，伸手去解围巾。布料不经意间拂过他们的面孔，是被太阳晒过的清香。时间的概念不再存在，四个月，122天。180个清晨和夜晚。她一直在注视，遥不可及，遥不可及。离的太近，走得太近，他就在她眼前，恍如梦境。忧伤和恐惧梦魇一样袭击，黑色席卷。
是的，他们会相爱，像陌生人一样，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不，不，梦境太脆弱，主角太懦弱，不能责怪谁，他只是当她陌生人罢了。
瞬间，闪过万年。她落荒而逃。
其实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只是一开始她就放弃了。她不敢回头，只是脑海中少年讶异地呆立原地的画面清晰无比，就算经过再多年月，都和那个冬日的早晨一样新鲜。潮水袭来，记忆足以让人缄默。
那一天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复习得格外努力。中午和好朋友躲在一间空置的教室里看小说，她心血来潮，在满是尘埃的黑板上写下："第一次"。对好友的追问她避而不答。会解释的，明天。她对她说。
会告诉他的，明天。她对自己说。
放学，她步行回家。因为，明天她将会告诉他一切。在这之前，只要等待。
清晨，昨天的雪已经溶化，似乎不曾有过。长街依然空旷，她在等待着日出撕破云层，等待着车灯点亮薄雾，等着那个人的如期而至。一切都如从前一样，只是今天她会坐到他身后，轻轻地说一声"早上好"。
六点二十五分。朝阳橙红，薄雾橘黄，公车准时地到站了，毫无悬念。车窗玻璃因为低温而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天色一半明亮一半黑暗，车厢里亮着的灯很昏暗，模糊的音乐声在车门打开的时候飘来，缓慢的调子怀旧的味道。
他就在车上。
她上了车。依旧买票后低下了头数步子。一步，两步，三步......第四步就停下，微笑，说"早上好"。
然而他不在了。
乘客很少，有人在看报有人在听收音，有人在沉沉睡去。
只是那个位置上，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不在不在不在......
一个人的消失，原来不需要什么概念什么时间什么告别。
窗户透明，空气稀薄。没有人可以藏匿的地方。那个身影如雾如雪，说消失就消失了。她惊恐地徒劳地寻找，发现扶手上，静静地系着那条围巾。白色，安静的等待着。
那个刹那，她明白了所有他想说的话，所有清冷的早晨，她朝他投来注视，他的默默无言她没有读懂。
然而，她想说的话，他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那个没有雪的早上，少年在她的生命里彻底的消失。永远地。永远地。
期末考结束后，她尝试着找到公车的终点站，一遍又一遍的坐过去。一头是一间普通的学校，那些校服多么的熟悉。另一头则是常见的住宅小楼，灰色，棕色，无辜又亲切。她想象着曾经有一个对她极其重要的人住在这些建筑里面，曾经有一个她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经过敞开的校门，曾经有一个沉默寡言的清秀少年在这些样貌相似的街道上走过。他的痕迹无处不在，无迹可寻。他也许只是到了城的另一端生活，小城那么的小，从一侧步行到另一侧只要半个小时。或许他们能在某个场景中再次相遇。有或许他已经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清晨的第一班公车，离开了永远坐在他身后三排的女孩。她无从知晓，他的名字，他的学校，他是否真的喜欢童话喜欢音乐喜欢雪莱喜欢海子，一切都无从知晓。平静如湖面的城市变成了废墟。她只能紧紧地抓住遗留下来的唯一凭证，那条白色的围巾成了思念的墓碑。
在低低哭泣的不是眼泪，是过早被埋葬的爱情。
她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变，寒假，开学。学校白天人潮滚滚傍晚无比安静。上课，下课，和好友聊天从最近一次小测验讲到想去大学想去南方看椰子树。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离幸福如此的接近，近得可以闻到令人舒适的毛呢味。她永远记得，少年只高她一个头。暖春炎夏，街边的梧桐树新叶绽放出漂亮的绿意，洁白的云朵在天上滑行，天空蔚蓝清澈让人不敢正视。长街简陋的站牌被工人拆除，新的车站有墨绿色的遮雨棚，色彩缤纷的平面广告。女生们在明亮的阳光里穿各式各样的裙子，男生都有晒过的黝黑皮肤。那个冬天那场雪，似乎不曾存在过。
有那么一天，她经过那间空置的教室。那三个字还在。"第一次"。旁边有很多演算的符号很多呓语很多无意义的字句。那三个字还在，颜色变浅了，但是有着那天她心情的形状。明天，明天就能告诉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与回忆说话，还是幻觉中回忆穿越了时空附身。少年捧着围巾站在校门口的画面和雪的气息一样鲜活，她知道自己会永远地记得。微笑，在宿命前我们什么都不能做。然后等睫毛沾满雾气。
把所有的粉笔字擦干净，她写道：
最后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从一开始到最终没有过交谈。第一句的对白是句号。
因此第零句对白是省略号，欲言又止，相见情怯。于是所有的少年心事都沉没在清晨，沉没在她的注视里。谁都不能去责怪谁，谁都不敢去说爱谁。 文笔真不错~$送花$ 读完你的文字，我已真的开始遥遥缅怀那些和你相似的岁月和心情，曾经那样心仪过一个身穿一身白色的男孩，也曾经相信这注定是那种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局的爱情，曾经那样绝望。。。然而最终那个男孩不像我一样懦弱沉默，他毅然决定要牵我的手，从此完美了这段爱，现在我成了他宠爱的妻，幸福着，回忆着当年的种种青涩。。。
只是结局不同，但相信我们有过共同的岁月，希望你现在幸福着你的幸福~~~ 谢谢楼上姐姐的祝福.
但小说写的是故事,如此完美的恋爱伤感故事,在下还没有福气经历.$frage$
但是非常羡慕姐姐的幸福.:)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