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3

鹤仙人和小丸子
1、
  鹤仙人是一只袖珍流浪狗,小丸子是一个光头小男孩(不是动画片里的那个小女孩)。鹤仙人和小丸子是好朋友,他们住在城市东边第一百二十九个垃圾箱里。
  每天早晨,当城市收垃圾的车子‘哐噹哐噹’开过来时,他们就钻出垃圾箱,开始一天的游荡。

  这天早晨,小丸子因为昨夜看流星看得很晚才睡,没能及时醒来,鹤仙人只好叼着他衣角,把他拖出了垃圾箱。
  要是不及时拖出来的话,小丸子就会被倒进车里,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鹤仙人,天就亮了?”小丸子揉着睡眼,从地上坐起来。
  “汪汪。”鹤仙人叫了两声,意思是告诉小丸子,天已经很亮很亮了。
  “好吧,那我们去找吃的。”

  小丸子带着鹤仙人,来到一所学校门口。根据他的经验,这里会有很多食物。果然,他们很快就捡到两个只咬了一口的馒头,还有一个完好的肉包子。小丸子把肉包子给鹤仙人吃,自己则坐在一边啃两个馒头。
  许多背着书包的小孩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些小孩有些小丸子认识,有些小丸子不认识,不过,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离他们远远的。

  这时,路边忽然停下一辆豪华轿车,从上面下来一位穿金戴银的妇女还有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这两个人小丸子也认识,因为一个是他妈妈,一个是他妹妹。

  “妈妈。”小丸子低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声音小得象蚊子嗡嗡。
  穿金戴银的妇女回头看了看小丸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停下脚步,牵着小女孩匆匆进了学校。

  妈妈不要自己了,小丸子知道。
  很早很早以前,妈妈就不要自己了。那时小丸子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告诉小丸子,妈妈离开他们去寻找幸福生活,已经不要他们了。
  为什么寻找幸福生活,就不能要我们呢?小丸子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

  望着妈妈和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校园铁门后,小丸子惆怅地领着鹤仙人离开学校门口。
  每天生活就是这样,虽然很多时候吃不饱,晚上会很饿,但总的来说,小丸子还是一个快乐的小男孩,因为他有一个好朋友:流浪狗鹤仙人。

  “鹤仙人,你说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小丸子踢着可乐罐,问跟在他身前身后转圈的鹤仙人。
  “汪汪,汪。”鹤仙人用它的语言回答。
  “我知道了,因为我很脏。”小丸子自言自语:“可是也不对啊,我跟爸爸在一起时身上一点也不脏,她也不要我。”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小丸子感慨。

  2、
  最近一段时间,小丸子发觉妹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有一次她晕倒在学校门口,就再也没来上学。妹妹是小丸子的妈妈和另一个爸爸所生,小丸子知道。但妹妹不知道小丸子这个哥哥,她甚至很讨厌小丸子。

  有次小丸子看到几个小孩欺负妹妹,就冲上去和他们打架,等他把那些小孩赶跑后,妹妹不但不谢谢他,反而从鼻孔哼出一声:“小叫化子。”然后扭头就走了。
  小丸子那次很伤心,但伤心归伤心,小丸子还是暗暗保护妹妹,因为他是哥哥。

  “妹妹已经很久没来上学了,她是不是病了?”小丸子低头问鹤仙人,鹤仙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妹妹不来上学,妈妈也就不来了,小丸子想妹妹,更想妈妈,他决定去悄悄看望她们。小丸子知道妈妈住在什么地方,他曾经跟爸爸去过一次。那次回来后,爸爸就一病不起,最终永远离开了小丸子。

  足足走了一天,小丸子走到了妈妈的住处,那是一橦很大很大的房子,有花园,还有看门的大狗。
  小丸子和鹤仙人都害怕大狗,他们蹑手蹑脚绕到房子后面,准备悄悄溜进去看看妈妈和妹妹就走。

  刚刚转到后面,还没有开始爬墙,小丸子突然看到后门被人推开了。妈妈和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小丸子隐约听见妈妈和那男人说什么心脏、移植、排异性、血缘关系……

  说着说着,小丸子看到妈妈露出很无奈的表情。这时,妈妈也发现了躲在树丛后的小丸子和鹤仙人,她的眼睛一亮,匆匆送走医生,然后转过身来向小丸子招手。
  这是妈妈第一次向自己招手,小丸子迟疑地不敢上前,妈妈又向小丸子招了招手,这次还喊出了小丸子的名字:“小丸子,你过来。”

  确定妈妈是在喊自己,小丸子惊喜地跑了过去。妈妈蹲下身体,双手捧着小丸子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你想妈妈吗?”妈妈问小丸子。
  “想。”小丸子立即回答,每天做梦他都想妈妈,还有爸爸。
  “跟妈妈一起住好不好?”妈妈盯着小丸子的眼睛,很紧张地问。
  “好。”小丸子再次大声回答,眼里一下流出好多眼泪,好多好多……

  妈妈终于要自己了,他想。

  3、
  小丸子住进了大房子。洗了澡,换了新衣服,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鹤仙人也洗了澡,它现在浑身雪白雪白的,象一个小绒球,在屋子里滚来滚去。

  妈妈安排小丸子和鹤仙人住在地下室里,地下室很阴暗,只有每天傍晚才能照进来一点阳光。但小丸子很知足,这里比他每天睡的垃圾桶不知好了多少倍。唯一让小丸子感到不适应的,就是妈妈不允许他出去玩。

整天待在地下室里,让小丸子感到很闷。不过相对于妈妈接受自己,这点闷小丸子又觉得不算什么了。

  这般住了很多天后,究竟是多少天呢?小丸子也说不清楚,他每天日落都在墙上划一道,那些道道如今有三十多个了,妈妈又来看望小丸子,还带着生病的妹妹。

  “妈妈。”小丸子高兴地跳起来,他看到妈妈身后的妹妹,又叫道:“妹妹。”
  妈妈摆摆手,笑着叫了一声小丸子,她坐到椅子上,妹妹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厌恶地偏过脸,而是站在妈妈身边,也冲小丸子笑了笑。她们都看着小丸子,脸上神色怪怪的。

  “妈妈,怎么了?”小丸子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就主动问妈妈。
  “小丸子,你妹妹要死了。”妈妈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小丸子不相信地打量妹妹,发现她的脸色果然又比以前苍白了许多。
  “你愿意救你妹妹吗?”妈妈问小丸子。
  “当然愿意。”小丸子想也不想就回答,她是自己的妹妹,做哥哥的当然要救她。
  “如果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愿意?”妈妈紧盯着小丸子的脸。
  “牺牲就是死吗?”小丸子犹豫了一会儿,他看着妈妈,忽然一挺胸,大声回答:“愿意!”
  “为什么?”妈妈似乎不相信小丸子会这样回答。
  “因为,因为只要妈妈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小丸子垂下头,声音小小地说。

  “小伊,向哥哥磕头,要用力地磕!”妈妈突然一下转过身去,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妹妹闻言,立刻趴在地上,向小丸子磕头。

  小丸子手足无措地站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理解不了,妹妹为什么要向自己磕头?妈妈为什么要哭?她们今天怎么都怪怪的?他求助地望向好朋友鹤仙人,却发现鹤仙人也正在看着自己。

  鹤仙人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充满悲伤。

  4、
  自从那天妈妈哭了以后,她对小丸子越来越好,每天都把好吃的、好玩的往小丸子房间里堆,害得小丸子都没地方落脚。

  几天后,妈妈又来找小丸子,说是要带他去检查身体。小丸子高高兴兴地牵住妈妈的手,准备跟她走。这时,鹤仙人忽然扑过来,咬住小丸子裤脚,死活也不让他出门。
  “鹤仙人,我去救妹妹,你不要阻拦我,好吗?”小丸子蹲下身,一边抚摸鹤仙人的毛毛,一边对它说。妈妈已经告诉小丸子了,检查身体是为了救妹妹做准备。

  “汪汪,汪汪汪。”鹤仙人咬着小丸子的裤脚还是不放松,小丸子生气了,他用手掰鹤仙人的嘴巴:“你不乖!鹤仙人,你再不要我去救妹妹,我以后就不理你。”
  鹤仙人舍不得咬疼小丸子,它的嘴巴被小丸子慢慢掰开,小丸子抽出裤脚,一下跳开。

  “妈妈,我们走吧。”小丸子跑到妈妈身边,妈妈看了看天真的小丸子,又看了看狠狠盯着自己的鹤仙人,悄悄打了个寒战,匆忙带着小丸子走了。

  妈妈把小丸子带到一个大房子里,这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机器,还有两个医生。
  医生让小丸子躺在一个象床的机器上,用很多仪器检查他的身体,还用针抽出小丸子的血化验,折腾了半天,医生对妈妈点点头。
  妈妈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小丸子最后在机器上睡着了。
  睡梦中,小丸子梦见妈妈一直抱着自己,那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5、
  “鹤仙人,你干什么?”小丸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被鹤仙人拖下床。鹤仙人的力气突然变得好大,它拖着小丸子跑出地下室,跑出花园,一直跑到后面的铁门前。
  鹤仙人伸出爪子,一下子就把铁门上的大锁给打掉了,又用头撞开了铁门,拖着小丸子跑了出去。

  “鹤仙人,我不走,我要救妹妹,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小丸子高声大叫,但鹤仙人根本不理他,只是埋头在前面跑,一直跑到公路边,鹤仙人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小丸子。
  “鹤仙人,你这个坏狗狗,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在一起?为什么不要我去救妹妹?”小丸子生气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妈妈给的新衣服已经被弄得又脏又破。

  这次小丸子真的生气了,他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还没几天,鹤仙人就搞破坏,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鹤仙人,你是不是妒忌我有了妈妈,就故意捣乱?”小丸子叉着腰,质问鹤仙人。
  “汪汪汪。”鹤仙人快速摇脑袋,它抬起前爪,指了指小丸子妈妈住的地方,然后头一歪,倒在地上装死。

  “你说我回去了就会死?”小丸子不相信地摇头:“妈妈怎么会要我死,她只是那么说着玩的。”
  “再说了……”小丸子忽然坐下来,搂着鹤仙人:“就算妈妈要我死,我也乐意。因为我死了,也是为了救活妹妹。我喜欢妈妈,也喜欢妹妹。”
  “当然,我也喜欢你。”小丸子把脸贴到鹤仙人的身体上,轻轻磨蹭。

  “好了,我们回去吧。”
  小丸子看见鹤仙人不再反对,抱起它往回走。

  小丸子回到地下室,发现妈妈正在那等着自己。
  “你去哪里了?”妈妈紧张地问小丸子。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4

“我和鹤仙人散步去了。”小丸子撒了个谎。
  “看你身上脏的。真是改不了的小赤佬习性!”妈妈捏着鼻子,训斥小丸子。她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叮嘱道:“不要再乱跑了,后天就要动手术。”

  说完,妈妈推门而出,同时反手把门关上。
  小丸子听到门外‘咔哒’一声响,知道妈妈把门锁住了。

  6、
  一天很快过去了,妈妈没有再来看小丸子。
  “妈妈一定生气了。”小丸子想:“以后我一定要更听话,让妈妈开心。”

  在这一天里,鹤仙人也奇怪地不叫不闹,一直趴在床角。半夜时分,小丸子睡熟的时候,它忽然站起来,踩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跑到天上去了。
  只见它越跑越小、越跑越小,最后消失在天幕浩瀚闪烁的群星中。

  早上起来,小丸子没有看到鹤仙人,着急地到处寻找。
  不过小丸子的寻找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这时候妈妈来了,她要带小丸子去做手术。

  “妈妈,要把我的心给妹妹吗?”躺在手术床上,小丸子问妈妈。
  “这个……,你愿意吗?”妈妈闪烁其词,她不敢看小丸子清澈无邪的双眼。
  “妈妈喜欢的话,我愿意。”小丸子突然抬起手,抓住妈妈衣角。
  “啊!”妈妈吓得大叫一声,但很快镇静下来:“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以后会年年祭奠你的,你不要恨妈妈。”
  “我不恨妈妈,一点都不恨。”小丸子摇头:“妹妹离不开妈妈,妈妈也离不开妹妹,就让我离开好了。我只想……”
  “你想什么?”妈妈紧张地盯着小丸子。
  “只想妈妈抱抱我。”

  看着小丸子和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小丸子的妈妈再也无力站稳身形,她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这些年来,为了追求幸福生活,她抛夫弃子,嫁给了一个富豪,并为富豪生了一个女儿。原本以为有了女儿后自己的地位也就稳固了,却不料突然又发现女儿患有严重的心脏疾病,不马上换心脏的话就会死去。万般无奈之下,她才打起了用自己以前孩子的心脏救现在女儿的主意。

  “老天,饶恕我吧。”她喃喃自语。

  7、
  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围着换了心脏的小丸子的妹妹转,大家都很高兴,小丸子的妈妈也很高兴。
  至于小丸子,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凄凉地躺在他曾经住过的地下室中,那些堆积如山的玩具和衣服已经被搬空,他胸前开了一个大洞。他将被暂时放在这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被拖出去掩埋。

  没有谁会在意一个流浪小孩的死活,在这个社会。

  8、
  这天晚上的星星很多,也很亮,这已经是小丸子躺在这的第三天了。
  有预报说今晚会有流星雨,果然,天空里先是一道银光划过,接着,又是一道……

  在人们仰头观望的瞬间,流星雨在夜幕下已经绽开了无数花朵。其中一道最亮的,在众人瞩目下落到了郊外,那儿是一片高级别墅区。
  这道最亮的流星,一直射进小丸子躺着的地下室,它落地后,立刻变成一只白色的小狗,狗嘴里还叼着一枚闪闪的星星。

  小狗把星星放进小丸子胸口的洞里,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只见小丸子胸口的大洞渐渐愈合,平滑如初。紧接着,在这愈合的胸膛下面,有物体一下下起伏,由慢到快,最后达到和普通人心跳一样的频率。

  “鹤仙人!”死去的小丸子忽然一下坐了起来,他看到白色小狗,立刻伸手抱住它,惊喜地大叫。
  “汪汪。”鹤仙人把头埋到小丸子怀里,也高兴地拱来拱去。
  “是你救活了我?对吗?”小丸子亲密地搂着鹤仙人。

  “我死后变成鬼在这乱逛,才知道妈妈要我只是为了骗我救妹妹,而她救妹妹也不是真的爱妹妹,而是爱她自己。”小丸子抹了抹眼中汪着的泪水,站起身:“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这天夜里,所有看流星的人都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们看到一道流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而是从地上升起,一直消失到无尽的星空深处 ……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6

第二十九个故事

菊花※石兄

菊花
 菊花在院子里绽放,大丛大丛的金黄,温暖了妹妹的眼睛。菊花之外,是早秋的绵雨,雨之外,是远山。
  这些盛开的花瓣,在石墙下构成许多班驳的落影。细细的茎叶,缠绕着,茂盛着,象是要在开始渐渐凉下来的天气里,疯狂地舞一回,然后才甘心凋零。
                 
  “这些野菊开得太茂盛了,拔去一点吧。”早上妈妈来到后院,说道。
  “不,妈妈。留着它们吧,我喜欢。”妹妹固执地回答。
                 
  菊花仿佛是一夜间绽放的。
  昨天黄昏,后院里还是绿色的天地,然而一晚上的秋风,就把它们吹成了金黄。
                 
  妹妹趴在窗台上看那些菊花,看了3个多小时。
  吃完午饭后,她又深入花丛。
                 
  我在窗后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本散文。
  “哥哥,你看见了什么吗?”妹妹突然向我喊话。
  “看见一院子的菊花。”我懒懒地回答。
  “你再仔细看,菊花中还有什么?”妹妹继续问我。
  “有一个傻妹妹,在那发呆。”我随口应付她,我是真的没看见什么,潮湿的秋风,吹皱了心情,连花香也是潮湿的。
                 
  “你看那些花影,落在墙上的花影……”妹妹提醒我。
  那面石墙很久没修了,有些地方已经残破。墙下的野菊,是院子里开得最灿烂的一片,野菊的投影,黯黯地投在石墙上,我起先也没怎么注意,此刻听妹妹一说。便仔细地打量起来。
  象什么呢?这片花影。我放下书,端详着。
                 
  “哥哥,你看那花影象不象一个人?”妹妹走回檐下,依着窗,伸手指点我看:“你看,那是他的发,那是他的面容,那是他的手和衣袂……”
  “真的象呢,很象!妹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有点惊讶了,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像机,准备拍下来。
                 
  妹妹突然伸手挡住我的相机镜头:“哥哥,先不要拍,它是活的。”
  “说什么胡话呢,那只是一丛花影。快把手拿开,妹妹。”我好笑又好气地训斥妹妹。
  “真的是活的!哥哥,早上我发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婴孩的样子,我亲眼看着它慢慢长大……”妹妹固执地挡住相机镜头。
  “哥哥不信的话,请再等一会好吗?你会看见它变化。”
                 
  我看着妹妹的眼睛,有点疑惑了。
  妹妹是个很理智的女孩,没有撒谎和捉弄人的习惯。我放下手中相机,答应道:“好吧,我先不拍。妹妹。”
                 
  山中湿润的空气里,植物都在悄悄生长,转瞬之间,有的更绿了,有的已经凋零……
  墙上的花影也悄悄变化着,它的头开始低垂下来,背也似乎驼了点。高举的手,不知不觉也低落了……
                 
  “哥哥,你看,它在衰老呢。”妹妹悄悄地低语。
  “嗯,是在衰老,但可能是因为花枝凋零后自然形成的变化。”我对妹妹说。
  “不是的,哥哥,早上我第一眼看见它时,它还只是一个婴儿,还对着我笑呢。后来它慢慢长大,会爬会走。”妹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它长成一个少年,我望着他的时候,他居然也望着我……”
                 
  我从窗内伸出手,放在妹妹的肩头,怜惜地说道:“妹妹,你太累了,长时间盯着一样东西看,会有幻觉的。”
  “哥哥,不是幻觉的,相信我!你看,他又变了!”
                 
  我抬头望去,花影果然又变了。我第一次看它时,它还是个侧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
  它明显地又老了,腰佝偻地很厉害,眼神空洞。
                 
  一阵风过,院子里的菊花纷纷摇曳,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摆动。
  “哥哥,你看,它又在对我们笑。”妹妹向我靠近了点,说道。
                 
  这次我终于看见了,是的,它是在笑。一种诡异的笑。
  我握紧妹妹的手。
                 
  秋风还在瑟瑟地吹拂,院子里的菊花,渐渐失去金黄的色泽,开始黯淡下来。
  暮色,悄悄地降临。
                 
  在降临的暮色里,它也老得越发快了。转瞬之间,脸上竟然瘦得可以看见骨骼的影子,狰狞地望着我们。
  “哥哥,它在对我们说话呢。”妹妹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的,我也看见了,它的嘴在一动一动。但没有声音发出来,也不可能有声音发出来。
  它只是一丛花影而已。
“它只是一丛花影而已。”我握紧妹妹的手,大声说道。
  说完,我翻出窗,拉着妹妹:“走吧,去吃饭吧。妈妈要喊我们了。”
                 
  妹妹这次很乖地跟我走了,走出后院门的时候,我又回头望了一眼。
  依稀的暮色下,石墙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吞噬了那衰老的身影和狰狞的目光,只余一只枯瘦的手在缝隙外面招摇……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7

石兄
我少年时,喜欢夜游。
  呵,其实我现在也不老,不过讲故事的人,多半都是这么开头,好有点沧桑的味道。
                 
  刚开始夜游,是爱江上的好月。
  那时我住在江边的一个小城,夜夜总被泊渡的客轮汽笛声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披衣而起,去堤上散步,看黯黯的江水……
                 
  后来我随双亲入山,居住在一个山谷内。小城夜游的习惯也被带进了山中。
  从我家后门西行百余步,绕过一方石崖,便是一条浅溪,溪边乱石如云,春夏两季,沿岸花团锦簇。艳艳的野樱花、桃花、映山红,似乎要把溪水也烧着了。
                 
  沿溪再上十余步,有一块地基,残垣短墙尤存,地基上碧草如茵,平整宽阔。山人相传,明末清初,有一位隐士避战乱而进入此山,这块地基,就是他曾经的居所。
  我夜游的地方,就在这块地基附近。故事的发生地,也是这儿。
                 
  那天深夜,我从网络江湖里出来,意兴尤浓,便带了半筒竹酒,一柄铁剑,来到此处抒怀。
  那天明月正好,松风如籁,地基边的一株桃花,正在月色下独自绽放,桃树傍有一块巨石,青碧干净。片片桃花的落瓣浮在上面,说不出来的美丽和幽静。我赏了一会桃花,便把竹酒放在青石上,抽出铁剑,快意地舞了起来。
                 
  正当酣畅淋漓之时,忽然有击掌叫好声入耳。
  我一惊收势,凝神缓缓回头……
                 
  见如水的月色下,那方青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坐了一个人。
  这人高冠长衫,悠悠然举着我的竹酒,倾斜,酒如一线落下,而他在下面仰头张嘴,恰好把酒线接住。
                 
  转眼之间,我的酒便被他饮去了一半。他摇了摇,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抬头对我笑道:“许多年没有喝酒了,闻到酒香,怎么也忍不住。未经主人同意,偷饮了一点,见谅见谅!”
                 
  我疑惑谨慎地看着他,不语。
  他服饰古旧奇怪,来历不明。山民常说,山中常有山魈魅惑行人,我虽然不信,但还是小心为好。
                 
  他见我不语,又一笑:“小兄弟能够在这好月之夜、清溪之边,带竹酒,舞铁剑,想必也一定是旷达之人。我不瞒你。我非人类。”
  我‘哦’了一声,惊疑地问他:“你是鬼狐山魈?”
                 
  他拍了拍身下的青石,回答我道:“我就是这块顽石。”
  说完,哈哈大笑。
                 
  我这时心已经完全定了下来,暗想:自己以前不是老渴望能遇见异灵么?难道真是叶公好龙,遇见反而怕了?不觉惭愧。
  再看他眉目清睿,神态和善,揣度:管他是人也要,是妖也好,总不象对我有恶意的。于是也一笑。舒展了紧绷的肌肉,走到青石边。
                 
  我随手插剑入鞘,抱膝坐到他对面:“原来是石兄!一点水酒,难得有朋友喜欢。何必客气,请痛饮!”
  他见我如许说,又高兴地抓过竹酒,连灌下几大口。他饮了一会,象是突然想起酒主人还滴酒未沾,有点讪讪地把竹筒递还我:“抱歉,都喝完了。”
                 
  我也是个爱酒之人,看他喝得豪迈,不禁动了斗酒的心情,对他说:“石兄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家拿酒来。我们一醉。”
  说完,我跃下青石,急奔而去。
                 
  百余步的距离,转瞬来往。
  这次我拎了三筒酒,远远看见他,就抛给他一筒,然后跃上青石,自己拍开一筒。和他对坐而饮。
                 
  饮酒很在意心情的,和无趣委琐的家伙饮,半杯都难以下咽;而同默契投缘的人饮,即使陌生,第一次见面,也能够欣然。
  我和他,仿佛天生就有这种默契。
                 
  那晚月华如水,桃花灿烂。转眼间两筒酒又见了底,我已经忘了。当时我们都谈论了些什么。
  只隐约记得,最后我们醉倒之时,不约而同都说了一句唐人的古诗:“一生大笑能几回,相逢斗酒需醉倒!”
此后每逢好月的夜晚。我夜游时总能见到他。
  有时他坐在青石上等我,有时在我练剑时悄然出现。我曾经怀疑,他是附近的人家。但看那衣冠,又确实是古人装束。酣醉之时,我也曾问过他两次:“你究竟是真的石头吗?”
  他总是笑笑,不答。
                 
  相逢莫问出处,后来我也懒得问了。
  人生得一酒友幸甚,何必管他是人是妖。
                 
  真正弄清他的身份,是在去年秋季。
  秋季,庐山总是山雨淫淫。一次山洪暴发,冲开了那块青石,石下现出一副人的骸骨,被砍柴的樵夫发现了,报告给当局。当局派专家研究,推论这副骸骨,极可能是明末隐居在这的那个隐士的。
                 
  那时我正在山外的世界旅游,等我回家从妈妈口中知道这件事时,已经过去十余天。
  当天夜里,我悄悄来到青石边,果然见青石已经被移开,下面露出一个大坑,当然,坑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默默在青石边伫立良久,他终不再出现。
  临走时,我把带去的三筒竹酒放到青石上,一揖祝道:“石兄,寂寞的时候,但请不要忘了老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8

第三十个故事

家有僵尸
1、
  秦陌桑是一个小女孩,她每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我窗前走过。
  我问她:“你去哪里?”
  “我去上学。”她总这般回答。
                 
  其实她根本没去上学,我知道。任何学校都不可能收录一个春秋时期的小女孩,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也很乖。
  她每天只是在街上转一圈,和城市里的野猫野狗玩耍,然后就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地穴。
                 
  我初识秦陌桑是在去年五月。
  那天深夜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上网,后来口渴了,起身去倒茶水。一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窗玻璃上紧贴着一张脸。
  当时我吓了一跳,等定下神来却发现这张脸并不狰狞。非但不狰狞,还带着一丝秀丽的稚气。
                 
  这张脸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电脑上播放的一段动画,那是一段以春秋战国做背景的网络游戏开场动画。
  “你很喜欢这段动画吗?”我打开窗户,和蔼地问眼前身着古代服饰的奇怪小女孩。
  “嗯。”她点点头,依然专注地看着。直到动画播完了,方才抬起头来回答:“这里面的房子,像我的家。”
                 
  我生活的这个钢筋混凝土森林里面,不可能有动画中那样小桥流水的家园。这一定是一个渴望自然的孩子,因渴望而臆想,我想。
  我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触手冰凉。我说:“快回家吧,这么深的夜,不要在外面游荡。”
  “可是我没有家了……”她双眼微红,泫然欲哭。
                 
  原来是一个走失的孩子。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回去。”我温和地安慰她。
  “在柴桑郡的朱雀大道,左边是铁哥儿的豆腐店,右边是林姐姐的成衣铺子。”
                 
  听到小女孩的回答,我一下子蒙了。
  柴桑郡?朱雀大道?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很久很久以前,倒是被叫做柴桑,但现在它叫九江,也没什么朱雀大道,倒是有一个长虹大道。
  不会是那个促狭的朋友故意弄来这么一个小女孩逗我开心吧?我疑惑着,继续问道:“你家的电话是多少?”
  “电话就是那个东西吗?”她伸手指了指我电脑旁的电话,反问。
  “是的。”
  “我家没有电话。”
                 
  现在城市里谁家没个电话?看来果然是个不老实的小女孩,来逗我开心的。
  我不再理她,抬手欲关上窗户。
                 
  “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相信我是住在柴桑郡,相信我家没有电话。”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窗外的黑暗。
  看着这个小女孩孤仃瘦弱的落寞背影,我心中一动,或许,她家真的没有电话。我对她招手喊道:“你过来吧,我相信你的话。”
  “真的么?你真的相信我的话?”她一下子转过身来,脸上神情充满快乐。
  “真的,我相信你的话。”我点点头:“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秦-陌-桑。”她脆生生地回答。
                 
  “陌桑,你是怎么样找不到家的?”依着窗户,我试探着询问。
  其实我依然并不相信她的话,我猜测这个孩子可能有精神上的疾病,喜欢做梦。我应该探出她的真实身份,再把她送回家去。不然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在深夜的街头乱逛,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天我正在家里和小花玩,忽然城里的人都在大喊:‘秦兵攻进来了!’,然后爸爸就跑了进来,他把我和小花放进灶台下面的洞里,把洞口盖上,自己又跑了出去。然后……”小女孩的眼睛又一次微红:“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爸爸。”
  “我在洞里乖乖地呆着,感觉越来越闷,就睡着了,中间醒来几次,眼前一片漆黑,就又继续睡,直到有一天醒来,终于有一丝光从外面照进来。”
                 
  “秦兵?后来呢?”听着小女孩的叙述,我感到十分疑惑。
  “后来我就爬出洞,发觉外面已经变了,洞上面不再是我家的灶台,而是一条很宽的路,后来我知道,那叫马路。而我的家,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了……”小女孩幽怨地抬起头,望着我。
                 
  一丝凉意悄悄爬上我的脊背。
  “你害怕阳光吗?”我几乎是呻吟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害怕!阳光晒得我很疼很疼。”小女孩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想:眼前的孩子可能不是人。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没什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千万不要慌张,或许是朋友们故意找个孩子来这么吓唬我的呢。我咳嗽一声,继续问道:“你从洞里爬出来,已经有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呢。”
  “每天做什么?”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9

“白天在洞里睡觉,晚上就爬出来,到处闲逛,和小猫小狗们玩。”
                 
  “那肚子饿了怎么办?”我听闻僵尸是要喝人血的。
  “不饿啊,从来没感觉饿过呢,真是奇怪。”她眨巴着大眼睛,显得也很疑惑:“有一个阿姨,给我一块甜甜的馍馍吃,我吃下去后,肚子还疼了个半死。”
                 
  看着她的比画,我知道那是块蛋糕。
  或许这是一个对人没有伤害的千年小僵尸,我暗暗松了口气。
  我听说僵尸嗜饮人血,是出自重生后对人世的怨憎,而她这样一个小女孩,显然心中是藏不下怨憎的。
                 
  定下心,抛弃恐惧,我尝试着和陌桑交谈。而她,也很快地把我当作了好朋友,并向我讲叙夜晚看见的许多趣事。
  “陌桑,让我摸摸你的胸口。”最后,我甚至大胆地提出摸摸她的心脏。你们可不要想歪了啊,陌桑只是个小女孩,没有咪咪的。
                 
  一摸之下,她果然没有心跳。
                 
  2、
  熟识之后,我越发觉得秦陌桑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小女孩,特别是当她叽里咕噜、眉目生动地和你交谈时。她仿佛永远是那么快乐,永远不知道忧愁。
  虽然她只是一个住在地穴里的小回魂尸,并且见不得阳光。
                 
  但我知道在她的快乐外表下,还是藏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心事,或者说是愿望。
                 
  有一次,她站在窗外,身上背着一个破旧不堪的书包。
  “念哥哥,我去上学了。”她对我说道。
  “啊,你去上学了?在哪所学校?”我笑着问。我们经常玩这样的游戏,陌桑喜欢扮各式各样的人,比如买菜的老婆婆,和老公赌气的妇女……,她总是扮得活灵活现,逗别人和自己开心,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就在前面左拐左拐再左拐的那所学校。”
                 
  左拐左拐再左拐?那不是拐回来了么?我心中暗笑,嘴里继续配合她:“读书可是要有课本的,你有课本么?”
  “念哥哥,你帮我买课本好么?”她仰着脸,期盼地望着我。
                 
  晕,受不了了,这眼神……
  我急忙拿过几本不再看的电脑书籍,递给她:“你看,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我原以为这‘读书’只是一场兴之所来的游戏,像她以前扮演的那些角色一样。
  但却没有料到,此后的每天,她都背着那个破旧的书包出现。有时候对我说是要上学去,有时候说是放学归来。
  显然,她已经沉浸在这个角色中。
                 
  看着她这样投入,我却暗暗地有一丝心酸。
  终使她是一个活了千年的回魂尸,却也依然是一个孩子啊,而且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或许我应该帮她做点什么。
                 
  考虑了几天后,我对秦陌桑说道:“陌桑,别住在地洞里,和我住在一起吧。”
  她一下愣住了,瞪着大眼睛望着我。
  “怎么了?陌桑。”
  “你喜欢我,对吗?”
                 
  我哭笑不得地伸手狠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还是个小孩子,我可没有恋童癖。”
  “可是铁哥儿喜欢林姐姐,也是这般对她说的。”她委屈地揉揉脑门,抱怨道。
  “我们不一样的,我只是想照顾你。”
                 
  “哦,我明白了,你想做我的爸爸!”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好吧,我就做你的女儿吧。”
  “亲爱的老爸,我什么时候搬过来呢?”她小鸟依人地靠进我怀中,用一种腻得粘牙的声音问道。
  晕,这小怪物,最近趴窗户一定看了不少的台湾肥皂剧。
                 
  为了迎接陌桑的入住,我腾出了一间堆杂物的小房。
  我在房间里简单地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想了想,我又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熊风铃,挂在窗帘上。“虽然还很简陋,但过不久,一定就是一间可爱的女孩子房间。”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布置。
                 
  但夜晚秦陌桑彻底打碎了我的幻想。
  这个喜欢拣垃圾的小僵尸居然带了一大堆希奇古怪的东西住进来,不管我如何利诱和威胁,她就是不肯扔掉其中的任何一样。
  “这都是我的宝贝,这是,这是,这也是!”她张开双臂护着她的宝贝。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我最后只好妥协:“好吧,容许你保留它们,但以后不许再拣垃圾回来了!”
  “谢谢老爸!”她高兴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冰凉凉的,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这是什么?”我指着她郑重其事地摆放到床头的一具动物尸骨,好奇地问道。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19

“这是我的小花,它一直伴着我。”
                 
  几千年前的猫骨头,或许蛮值钱的。
  我的眼睛放出光芒。
                 
  折腾了一宿,终于把这个小怪物安定下来,期间劝她洗澡,用了两个小时,劝她换下那身两千年前的衣服,用了一个多小时。
                 
  等一切搞定,天色已经微亮。
  她倒好,趴到床上呼呼地睡去了。而我,洗了一把脸,疲倦地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我给在民政局工作的姐夫打了个电话,问他收养一个流浪的小孩需要什么手续?姐夫告诉我,收养人要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要有街道办的证明,还有,被收养人必须乐意。
                 
  3、
  熟人好办事,数天后,我终于把小陌桑送入附近一所学校。
  看着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木乃伊,我忍住笑,一直把她送进教室,我对老师解释,她有病,见不得阳光。
  老师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般安静地读了几天书,一天晚上,陌桑又忽然翘着嘴巴站在我面前。
  “怎么了?”我放下手头工作,关怀询问。
  “爸爸,他们都不理我。”
  “他们是谁?”
  “就是学校里的同学们,他们说我是怪物。”
                 
  你本来就是个小怪物,我心里想,当然,嘴上可没这么说。
  “多主动找同学们玩,慢慢地他们就会接受你,去睡觉吧。”我劝慰道。
  “好吧,我试试。”听了我的话,陌桑不情愿地转过身。
  “对了,爸爸。”象是突然想起什么,陌桑回头喊我:“明天学校要为我们检查身体,你给我50块钱。”
                 
  检查身体?听到陌桑的话,我一下愣住。是的,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学校每年都要检查身体,而陌桑一被检查,肯定就会暴露她非人身份。
                 
  “陌桑,明天不要去上学了,我帮你请假。”
  “为什么?爸爸。”陌桑露出疑惑神色。
  “因为,因为你和我们有点不一样,你活得比我们长。”不忍心告诉陌桑她已经死了,我斟酌着字句解释:“如果被医生发觉了这点,就会把你关进笼子里研究,就象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知道陌桑见过动物园,她曾经有些天夜里天天去找那些猴子们玩耍,她对我说过。
                 
  “不要,我不要象猴子一样被关进笼子!”听到我的恐吓,陌桑害怕地退缩。
  “所以,明天你不要去上学了。”
  “嗯。”这次陌桑很乖地点头。
                 
  半夜里,忙完工作,我悄悄推开陌桑的房门,看见她已经睡着。这个小人儿正在逐渐适应夜睡昼起的生活。
  她现在,越来越象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了。
                 
  可是这种改变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望着眼前熟睡的稚嫩面孔,我感到一片茫然。是的,我给了她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在这正常人的生活下面,对她来说又隐藏了重重危机。
  如果她被发现了……,我打了一个寒战,不敢想下去。
                 
  “我可能正在把你送往解剖台上。”我喃喃自语,轻轻退出,掩上房门。
                 
  4、
  世事就是这样,往往你最怕什么,它就往什么地方发展。
                 
  躲过了检查身体一劫,陌桑又无忧无虑地每天去上学,她和同学们的关系也由生疏变得融洽。而我,也慢慢放下了提着的那颗心。
  或许,吉人自有天佑,她能顺顺利利地读完书吧,我想。
                 
  这天中午,陌桑去上学后,我象往常一样伏案开始一天的工作。
  然而不一会儿,电话铃忽然震天价地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听到从里面传出陌桑老师的声音:“你是陌桑的家长吗?她病了,正在医院里急救。”
  “什么?”我大吼一声。
  “陌桑病了,正在医院里急救。”被我吓住的老师怯怯地低声重复。
  “怎么病的?”我不相信地询问,她是一个小僵尸,不是人,怎么会病?
  “好象是吃了同学给的一块巧克力,然后肚子就剧烈疼痛。”
                 
  这个小馋猫!我摔下话筒,出门打车奔医院而去,一路上我不停催促司机开快点,再快点……
  我默默祈祷能在医生检查之前赶到,否则,一切都完了。
                 
  可惜等我赶到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推开急症室的门,我发现一大群医生正围着陌桑检查,这个笨家伙傻呆呆地坐着,任由这些人检查自己。
  “让开,让开,我是她的家长。”我粗暴地拨开医生,冲到陌桑面前。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22

“爸爸。”陌桑这时也看见了我,嘴巴一瘪,放声大哭。
                 
  “陌桑,不哭,爸爸带你回家。”我一把抱起陌桑,扯下连在她身上的各种电线,转身往外就走。
  “这位先生等等,请问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一个戴眼镜的医生伸手拦住我。
  “你管得着吗?”我用力推开他,疾步走出医院,送我来的出租车司机还在外面等着我,我迅速抱着陌桑钻进车后座。
  “快走。”我对司机说道,顺手递给他一张百元钞票。
                 
  “爸爸,我们一定要搬家吗?”陌桑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把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塞进箱子里。
  “不搬家的话,那些人就会把你抓进笼子里关着。”我一边收拾,一边反问她:“你愿意么?”
                 
  “不愿意,我要和爸爸在一起。”陌桑低头拧着衣角:“都怪我忍不住吃了那块巧克力。”
  “好了,别自责了。”我拎起箱子,牵住陌桑的手:“我们走。”
                 
  “以后我还能读书吗?”
  “不能了,不过我可以教你。”
                 
  我锁上房门,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城市。
  或许,我再也无法回来。
                 
  5、
  这栋深山里的老房子是外婆留给我的。它很隐蔽,藏在一个山谷深处,前后左右都是苍莽的原始森林。
                 
  “爸爸,我们要住在这儿是吗?”陌桑开心地在门前松树下跳来跳去。
  “你喜欢这?”我好奇地看着陌桑,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在我印象里。
  “嗯,很喜欢。”陌桑大力点着脑袋。
  “为什么?”
  “因为它象我以前的家。”
                 
  是了,我莞尔。这栋老房子确实如同古代建筑,而且处在青山绿水之中,也符合古人生活环境,难怪陌桑会喜欢。
                 
  “陌桑,以后我们将一直住在这儿,你不能再去上学了,只能由我教你读书。”我坦率地把现状告诉陌桑,因为我知道隐瞒不了她。
  “我知道,爸爸。”陌桑的眼神一下黯淡:“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爸爸也蛮喜欢这儿呢,现在有陌桑陪伴一起生活,就不寂寞了。”我象对待大人一样拍拍陌桑削瘦的肩膀:“来,笑一个给爸爸看。”
                 
  “嘻嘻。”陌桑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脸红着跑开。
  “不要跑远了。”我冲她背影大喊。
                 
  山居生活,当你沉浸进去,其实也蛮有趣味。
  我每天写一些稿件,积累到一定数量便出山一趟,托朋友帮我发表。同时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带回来。
                 
  闲暇的时候,我就教陌桑读书。不过这个小人儿自从进山后,是越来越野了,再也没什么耐心看书。
  她玩耍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玩耍的伙伴也越来越多。
  记得一开始,她还只是在门前和松鼠野兔玩耍,渐渐,就随着她的狐朋鹿友进到森林深处,并且乐不思蜀,经常疯到天黑才回家。
                 
  不久前,我更发现她竟然在和一只幼豹嬉戏!一人一兽在草丛里翻滚打闹,弄得一身草屑。说来也奇怪,山里的野兽都不伤害她,而且对她非常呵护。记得有一次她彻夜未归,我担心地在家中等待,第二天清早,却在门口看见她趴在一只大野猪背上,睡得正香。
                 
  对于陌桑的这些行为,我一直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要说我不关心她,显然又不正确,因为我为了她,几乎放弃了所有。
  最后我想,大概是自己潜意识里面早就知道陌桑不可能属于这个人世,所以就放任她接近自然,与自然亲近吧。
  因为我知道,她终究会离开自己,回归自然。
                 
  在我的放任下,陌桑也不负我望地成了个小野人。我相信,没有任何人比她在森林中更如鱼得水,她就是这大山的森林女神。
                 
  6、
  我和陌桑的快乐山居时光,在一年后被两个人打断。
  这两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一天清晨,当时我正在煮茶。陌桑不能吃任何食物,却可以喝我煮的茶水,所以每天早上,我都为她煮一壶茶。
  他们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我站起身打量他们,从他们不敲门就径直进来的行为上,我看出来他们不是普通人。
  “您好。”两人中年长的那位向我客气地伸出右手。
                 
  我也伸出右手,同他握了握。
  “请坐。”我说道。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交谈。”年长者坐下来后,示意我也坐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23

“我们代表政府,和你谈谈关于你女儿的事情,或者说你的养女。”
  “陌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我回应他。
                 
  “陌桑是不是普通女孩,你我心知肚明。”年长者抬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交谈真诚坦率。”
  “好吧,直说吧,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我忽然感到一阵疲惫,这一天终究来到。我知道,他们终究会通过我的朋友和亲戚查到这来,我知道。
                 
  “我们需要研究她。”面对我直接了当的提问,年长者犹豫了一下,也直接回答我。
  “怎么研究?关在笼子里观察?”我嘲讽道。
  “不会的,我们保证不伤害她。”
                 
  “如果研究需要呢?”我抬头望着年长者,年长者沉默了。
  “如果研究需要,解剖也是有可能的,对吧?”我笑了起来。
                 
  “她是一个僵尸,你别当我们不知道,上级有指示,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就要杀死她,以免她伤害人类。”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语气里充满威胁。
  “陌桑根本就不会害人。”我倏地站起大声辩解。
                 
  “小伙子,你保护不了她。”年长者同情地看着我:“现在很多方面都在找她,继我们之后,肯定还有许多人能发现这个地方。一个长生不老的僵尸,你知道对某些人的诱惑有多大吗?而且我们也不会让你吃亏,你照看了她这么久,国家一定会补偿你。”
                 
  年长者说完,和年轻人一起静静看着我,等我抉择。
  我和他们对视着,良久,我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把陌桑给你们,我进去把她带出来,你们稍等。”
                 
  7、
  “陌桑,你现在马上从后门跑出去,不要回头,跑到森林里面,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摇醒熟睡的陌桑,对她焦急说道。
  “爸爸,怎么了?”陌桑揉着朦胧的睡眼,奇怪地望着我。
                 
  “有人来抓你了,就在外面屋子里,你快跑,永远不要再回来!”
  “爸爸,我不想离开你。”陌桑抓住我的手臂。
  “傻孩子,你被抓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你跑掉,我们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你明白吗?”我一边给陌桑穿衣服和鞋子,一边对她解释。
                 
  “嗯,我明白了,爸爸。”陌桑大力点头:“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抓住,爸爸放心。”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我打开后门,把陌桑推出去:“快跑。”
                 
  望着陌桑象一只矫健的小鹿跑进森林,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此时,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撞开,警觉过来的年长者和年轻人冲进屋,他们看着洞开的后门,以及站在门边微笑的我,同时一愣,然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迅疾地从我身边越过,向外追去。
                 
  “没用的,你们追不上陌桑,我女儿是这山林之神。”我朝着他们的背影骄傲自语。然后转身拎出一桶汽油,把屋前屋后淋了一遍……
                 
  点燃火柴,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我必须走,只有我走了,陌桑才能安心地活在森林中,和飞禽走兽为伍,与流水白云做伴。
                 
  那才是她的世界。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2 20:28

有人喜欢吗?
喜欢的话偶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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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ky猫 发表于 2007-11-4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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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ky猫 发表于 2007-11-4 00:09

MM加油,你常来更新,我常来顶贴:)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7 23:52

原帖由 vicky猫 于 2007-11-3 23:09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MM加油,你常来更新,我常来顶贴:)
MM谢谢你,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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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7 23:53

原帖由 vicky猫 于 2007-11-3 23:08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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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0

第三十一个故事

江湖

 热闹的衡阳城,城内红袖招,城外碧草青。
  楚暮云和魏凌波并肩走在街道上,心情舒适柔和。身边行人匆匆,偶尔有一两个熟人向他们挥手招呼。
                 
  “大哥,我们创建个帮派吧。”魏凌波轻语。
  “好啊,不过叫什么名字呢?”楚暮云眯缝着眼睛,看着街边一个穿红肚兜玩耍的可爱小女孩,笑着回答。
  “微梦阁。”魏凌波抬头,远处太白楼上杏黄的酒旗,在微风中飘扬,她悠然说道。
                 
  浮生若微梦,这江湖也是一个微梦,微梦轻轻轻几许?魏凌波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梦醒而去。
  但是楚暮云知道吗?
                 
  魏凌波一走出村子的时候,就遇见了楚暮云。
  那时她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他是懵懵懂懂的少年。她爱上了他的名字,楚天辽阔的暮云,不正是自己盼望潜入的深深江湖吗?
                 
  而楚暮云,也一眼被这个站在桃花树下,这个孤单伫立的女子所吸引了。因孤单而显得分外温暖柔和的女子。
  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笑颜,走上前去,对她说:“我们一起结伴远行吧?”
                 
  江湖路是艰辛的,开始的时候他们很穷,而且要时刻提防野外的猛兽和流寇的袭击。
  他们每天总要负伤很多次,逃跑很多次,饥饿很多次……
                 
  但也正是这样窘迫的生活,把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慢慢地培养出来了。
  患难之中,少年楚暮云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尽心尽力地呵护着魏凌波、保护着她,象情侣,又象哥哥。而魏凌波,也在仆仆的风尘里细心地照顾着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为他包扎伤口,缝补浆洗衣裳。并柔软纤弱地依赖着他,让他保护着自己,呵护着自己。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依赖,就是给他的温暖。
                 
  他们就这样一路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一路上有欢笑,有泪水,有凝望,也有许多的争执和委屈。
                 
  现在,这些都是往事了。
  太室山屠龙,少林寺一战,楚暮云和魏凌波已经跃身为江湖有名的侠客,他们也积蓄了不少财物。再不用为生计辛劳。而不久后,他们将还会拥有自己的帮派。
  一个叫“微梦阁”的家。
                 
  站在太白楼二楼的雕花木窗后,微醉的楚暮云指着街上一个匆匆行人,问身边魏凌波:“凌波,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正在给他倒酒的魏凌波微笑回答:“那时他是你的敌人,总是追杀你,要你让出我来。”
  “现在他可没我们厉害了。”楚暮云也笑:“他还是孤单一人在这江湖里行走?”
  “是的,那天我在洛阳驿站遇见他时,攀谈了一会,他还是孤单一人。”身后魏凌波淡淡地回答。
                 
  “如果我退出江湖,他或许是唯一值得托嘱照顾你的人,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楚暮云轻弹手中酒杯,又笑了一下,戏谑地感慨。
  “这不公平。”魏凌波大声抱怨。
  “为什么?”楚暮云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魏凌波,好奇地询问。
  “你可以把我送出去,而我又能够把你送给谁呢?”魏凌波幽幽地反问。
                 
  楼下有人拉起了二胡,声音呜咽缠绵。
  两个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
                 
  早些年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孩喜欢楚暮云,那是个好女子,剑术高超。
  那女子在西安与他们邂逅,便随着他们一起闯荡。他们一起去南淮泛舟,一起去华山欣赏云海,一起在洛阳的桥上看水,一起携手冲入太行山寨,斩杀贼首而归……
                 
  那是一段充满友情和激情的快意生活。
  直到一天,那女子突然告诉魏凌波,她已经爱上了楚暮云。
                 
  当时两个人都懵了,魏凌波慌张地问:“姐姐,你怎么会爱上他?他那么笨、那么傻。”
  楚暮云则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暮云最终没有接受女孩的爱,因为在这江湖里,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他知道,魏凌波知道,那女子也知道。
                 
  那女子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江湖。
                 
  衡阳烟雨,一雁掠过,鸣声清澈。
  从悠悠往事里惊醒过来的两个家伙,相视一笑。
                 
  这时从楼梯口走上来一个人,这人看见楚暮云和魏凌波,欣喜地大叫一声:“大哥!凌波!”
  楚暮云和魏凌波闻声转头,看清上楼人的面目后,脸上也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小鱼,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1

小鱼是魏凌波和楚暮云相识第三天时,在太行山遇到的第一个伙伴。那时太行山的群虎,正在围攻他。楚暮云和魏凌波仗剑而上,替他解了围。
  后来他便和楚暮云、魏凌波一同结伴而行。
                 
  小鱼是个快乐的少年,每天总是无忧无虑,他对楚暮云和魏凌波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大家做好兄弟。
  但在半年后,这个家伙却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先兆。
                 
  想不到今天却在这儿相逢,三个人都很高兴。
  楚暮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就失踪了。”
  小鱼脸上一红,低声回答:“和一个女孩,去了另外的江湖。”
  “哦,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诱惑?”楚暮云和魏凌波都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大哥还记得吗?那个被我们救了的清风楼女堂主。”
  “原来是她!难怪遇见她后,你就老是莫名地发呆。”
                 
  互道完离别的想念,小鱼围着楚暮云和魏凌波转了一圈,突然笑着询问:“大哥,凌波,你们成亲了没有?”
  在一旁一直笑吟吟的魏凌波顿时脸上飞红,她没有回答小鱼,而是转头望向楚暮云。
                 
  楚暮云笑笑:“我们不在这江湖中成亲,日后如果有缘,希望能在江湖外请你喝喜酒。”
  说完,楚暮云迎着魏凌波的目光,反向她望去。这目光里的意思,魏凌波是知道的,她感觉脸上发烫,垂下了头。
                 
  出了酒楼,与小鱼辞别,两个人缓步来到城外河边。只见绿水涟漪,石桥苔碧,远处村庄隐隐,炊烟飘荡,有鸡犬唤儿声遥遥传来……
  真是一幅绝美的桃源风景。
                 
  魏凌波领先走到桥上,倚着石栏而立。
  楚暮云随后而至,站在她身旁。
                 
  “大哥,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愿望吗?”魏凌波看着桥下流水,轻轻问道。
  “记得。”楚暮云悠悠回答:“我们要去那村庄里,买两间竹屋,一个院落,种三棵梅树,四五株芭蕉。你住东间,我住西间。晴天,我出门耕作打猎,你在家收拾打扫,下雨天,便一起听雨,一起读书。对么?”
                 
  “难得你还记得。”魏凌波盈盈一笑,转过身来,背靠着桥栏,眼睛望着楚暮云。
  “大哥,你说,这样的生活,是在江湖外,还是江湖内呢?”
                 
  楚暮云心中一热,不敢看魏凌波那清澈的一双明眸。
  他低头思索良久,抬头回答:“这样的生活,只存在江湖内。”
                 
  “那就是了。”魏凌波抬手拂去楚暮云肩上的落絮,在她心中,眼前男人何尝不是一个柔弱的孩子?
  呵,孩子。她有些惘然:“大哥,我们都是这江湖内的人,无法在这江湖外生活。你明白吗?”
                 
  “微梦深深深几许?”魏凌波再度转过身,看着桥下的流水浮萍,轻轻低吟。
  她身后,楚暮云伫立良久,他细细品位着魏凌波的话。那些意思他是明白的,但又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什么呢?是这江湖内和江湖外的人心吧。
  “下了吧,夜深了。”他看着魏凌波瘦弱的双肩,终究还是无语。
                 
  “嗯。”魏凌波收回看着桥下流水的视线,低声应道。
  然后,她走下桥,盘膝坐好。
                 
                 
  就在两人鼠标即将点上“离开游戏”的按钮瞬间,两人突然一起开口:“明天还来吗?”
  两人一愕,同时微笑。
                 
  “来,我还等你送我竹屋呢。”魏凌波嫣然回答。
  “我也来。”楚暮云看着魏凌波,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还要照顾你这个笨家伙。”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2

第三十二个故事

孩子

我是一个很懒惰的人,懒惰的人总是容易忽视细节。
  下午回家,爬过长长的山道,有些倦了,便坐在门前的溪石上休息。盛夏的山林一片热闹,蝉音浓浓地浮在空气中。
                 
  拂开垂额的头发,我突然发觉,远处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孩。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很乖巧的小孩,正手托着腮帮,肘部撑在腿上沉思。
                 
  一个会沉思的小孩呢。
  我微笑地坐在绿荫里,悄悄打量着这个小孩。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他在想着什么?
                 
  时光在微笑中,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吧。
  不知不觉,在我打量小孩的间隙,落叶底下的泉声,就吸去了身上的热汗。
                 
  休息好了的我站起来向孩子走去。微风拂过孩子的衣角,衣角随风飘卷,那是很柔软的一种布料。
  孩子依然沉思着,并不理会我的走近。“嗯,不管怎么说,也不要打扰一个小孩子对世界的思索。”我又笑了一下,径直绕过孩子身边,不再停留。推开房门,进屋去了。
                 
  “妈妈,我回来了~!”所有的人在母亲面前也是孩子呢,还没脱掉皮鞋,我就大声叫嚷。
  “回来就回来了,大叫什么?”妈妈握着一把芹菜,从厨房里转出来。
  “心情好嘛,对了妈妈门口是谁家的小孩?很老成的样子呢。”
  “门口有孩子吗?”妈妈奇怪地反问我。
  “当然有啊,你看,正坐着那。”我转过身,向门口指去。
                 
  透过敞开的房门望去。门口的石阶上空荡荡的。
  “跑了?”我疑惑地自语。
  “大约是邻居家的客人吧。”妈妈不再理睬我,又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妈妈做了很好吃的菜肴,有点饱食过度的我揉着肚皮,又坐到那块溪石上纳凉。在渐渐朦胧起来的月色下,我眯缝着眼睛,望着门前的石阶,白天那个小孩儿小小的身姿,又隐约地浮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幻觉。
                 
  “呵,开始挂念一个小孩子了,怎么说也是衰老的征兆吧?”我自嘲地想着。
                 
  如果说七夕的月色是温柔的,那么中元节的月色可以用明亮来形容了。半夜里,我又被透窗而入的月光刺醒。
  披衣而起,给自己浅浅地倒了一杯白酒,然后坐在窗后细细地品尝。从窗后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门口的石阶。
                 
  一个小小的身影,又坐在那。
  此刻已经是凌晨2点了,谁家的孩子还在这山中游荡?
                 
  确认不是幻觉后,我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孩子依然安静地坐着,保持着那副沉思的模样。对于我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无觉察,又似乎是漠然。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睡觉?”我疑惑地询问。
  没有回答。
                 
  等了良久,我又转到孩子的身前,月光下,那是一张很干净的小脸。
  不过,不过好象有点不对劲……
                 
  我和这个孩子间,象是隔着两个世界。我这边摇手说话,孩子那边似乎惘然不觉,一切怪异得莫名。
  “是在梦中吗?”我反问着自己,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孩子。
                 
  没有恐惧,忽然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泛上心头。这种亲切,就象一个人在镜子里看着自己。
  “你究竟是谁?”面对着沉思的孩子,我再次低声询问。
                 
  “还不知道他是谁么?你真是笨啊。”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受惊转身,空气里弥漫着月光,看见树荫下站着一个微笑的男人。
                 
  “爸爸。”我惊喜地喊道。
  “你在那边还好吗?需要什么?我和妈妈都很想念你。”我一叠声地说。
                 
  “还好还好,我也很想念你们呢。”爸爸象以前那样摆摆手,制止我近前:“趁着中元夜的月光,我才能出来看看你们,时间不多,你妈妈还好吗?你别太靠近我,我身上阴气重。”
  “她也很好,就是现在比以前话多了。”
  “女人就是这样,老了就聒噪。”爸爸笑了起来,然而刚笑两声,他忽然又露出感伤的神情,手扶着树:“算起来,我离开你们也有好多年了。”
  “是啊,好多好多年……”受爸爸的情绪影响,我也陷入回忆。
                 
  “好了,不谈这些。”爸爸转过头,指着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门前的小孩:“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3

“如果你妈妈在,她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父亲叹息地摇着脑袋:“最记得清自己相貌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以后的夫妻,而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父母啊。”
                 
  “爸爸?”我不理解爸爸的话,疑惑地望着他。
  “我一看见这个小孩,就知道他是谁。”爸爸得意地回望着我:“而你这个傻瓜,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小栗?”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字,小栗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们玩得很好,可惜他8岁的时候掉到一口井里淹死了。
  “不是。”爸爸摇着头。
  “是小九?”
  “也不是。”
                 
  看我怎么也猜不出来,爸爸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再次叹了口气:“他就是你啊!你现在比以前真是笨多了,以后别说是我儿子。”
  “他就是我?”我震惊于爸爸的话,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么?怎么会有两个我?
                 
  “是的,他就是你。”爸爸点点头。
  “他是童年时候的你,他的样子长得和你小时侯一模一样,而且你小时侯,也总是这般乖巧地坐在门口。那时侯你可乖了,又聪明。不象现在这么迟钝。”
                 
  “等等。”我制止父亲继续怀旧:“如果他是童年的我,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又是谁呢?难道两个我能同时存在吗?再说,我也没你说得那么迟钝吧?”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复杂了。”爸爸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死了后,曾经专门研究过人类的死亡,发觉死亡分多种呢,一种就是普通的死亡,比如此刻的我化为鬼魂存在;还有另一种则很奇怪,它们是和时间关联,随着时间流逝而死,并不和肉体挂钩。比如我们度过了童年,童年就死了,度过了少年,少年就死了;然而这些死去的童年和少年,也会化为一种存在,在特定的时刻回来找自己。”
                 
  “有这种死亡吗?”我对爸爸的话持怀疑。
  “或许有吧。”爸爸也不能肯定地回答我。
                 
  或许?汗。听到爸爸的回答,我哭笑不得,再度扭过头去看那小孩。凝实得象水一样的月光下,那个小孩还是那样坐着,仿佛是一尊雕像。但显然他不是雕像,因为我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鼻翼随着呼吸微微张合……
                 
  或许,只能是或许吧。这世上的事情如此奇妙,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也只能是或许了。
  “他真的长得很象童年的我吗?”我开始隐约相信爸爸的话。
                 
  “不是很象,而是就是!”爸爸肯定地答复我:“那神态,那表情,就是童年的你。”
  “可是,如果他是我,今天坐在这儿又要干什么呢?”
  “这个?”父亲忽然笑了起来:“可能是来看看长大后的自己,有没有让自己失望吧?”
                 
  真的是来看看长大后的自己有没有让自己失望吗?我蹲下身子,仔细盯着孩子的脸,问道。
  突然,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眼花,我看到一直一动不动的孩子,竟然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究竟让你失望了吗?
  一定是失望了吧,当年那个有着许多志向的孩子,如今已经渐渐庸碌;当年那个聪明机灵的孩子,如今已经很笨很笨;当年那个立志要做一个大好人的孩子,如今也随着热血的冷去而变得麻木……
  我忽然感到很惭愧,在“自己”面前,我沮丧地垂着头,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
                 
  “孩子,不要太难受了。”爸爸在身后看出来我的情绪变化,他低声安慰我:“既然他还愿意来看望你,说明他对你还没彻底失望,振作起来,好好去拼搏吧。”
  “嗯。”爸爸的话重新鼓励了我的斗志,我抬起头:“我一定会好好去拼搏的,为了让您,让妈妈,还有自己不失望。”
                 
  过去的就过去了,未来才是最重要,对么?所以,我们要一直朝前看。你现在来看望我,我以后也要去看望未来的自己,我相信,那时侯,未来的自己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我对着孩子表白心迹,象个学生在老师面前。
                 
  这时候,在越发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孩子悄悄展颜一笑。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笑起来象一个小女孩,想不到我的童年也蛮可爱的,让人怀念呢。
                 
  “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爸爸的话把我从自我陶醉中惊醒。
  “这么快就要走了?”我不舍。
  “过了三更就得走,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我也不能随便破坏。”
                 
  “不过有机会我会常来看望你们。”爸爸补充道。
  “如果,如果你投胎了呢?”我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4

“那样啊。”父亲笑了起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在人世间相认了,只要你还认得出爸爸。”
  爸爸总是那样幽默,受他的影响,我也轻快起来:“一定可以认出的。”
                 
  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吹来一片浮云遮住月亮,眼前顿时变得黑暗。
  等浮云飘散,月光重新撒下,父亲已经消失不见,他刚才站立的树荫下,现在只余一地斑驳的月光落影。
                 
  就走了吗?
  我惆怅地转身,发觉坐在门前的小孩也不见了。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5

第三十三个故事
一川流水
一川流水在绪的旧梦中,其实是很温和的一道风景,温和得就象檐下捧书而读的那抹纤弱身影。
                 
  那年绪十七岁,来到江边这个小城。象所有野性而又羞涩的少年,小城的一切让绪好奇。他喜欢在凌晨推开窗户,在父母的鼾声中翻窗而出,在小城无人的街道上疾跑,看早起人家的灯火逐渐亮起来。
  跑累了,绪喜欢悄悄坐在他人窗下,听他人读书的声音。
                 
  不过更多的时候,绪喜欢去江堤上,抱着膝盖看那一江的流水,想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那时绪刚刚辍学,未来就象这江水一样黯淡而又浩瀚,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他,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
  那时侯只有这江是绪最好的伙伴,他总是在它的涛声里,渡过凌晨那抹最暗的黑暗,然后拍拍衣笊系幕页荆回家?
                 
  这天,绪象往常一样坐在江堤上看水,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被人注视的感觉,他抬头四顾,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堤树下站着一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迎着绪的目光,冲绪微微一笑:“我观察你好久了,发现你每天凌晨都到这来。”
  这个人走到绪身边。
                 
  “你为什么观察我?”绪戒备地盯着他。
  “你很孤独,对吗?”中年人没有回答绪的疑问,而是也抱膝坐下,坐在绪的身旁。
                 
  近距离下,绪看清这个中年人是个清瘦的男子,神态温和,两鬓微见斑白。
  “谁又不孤独呢?”绪垂下头,下巴压在膝盖上,看着自己脚尖:“孩子有孩子的孤独,成人有成人的孤独,老人有老人的孤独。”
  “那是,活着有活着的孤独,死了还有死了的孤独呢。”中年人听到绪老成的话,点头赞同。
                 
  绪和中年人,就这样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绪发觉,和这个中年人聊天很是让人愉悦,他没有父亲的严厉,也没有一般同龄人的苍白,他言谈风趣,每一句话都充满智慧,让人听后获益非浅。
                 
  第二天,绪早早又来到堤上,他看见中年人已经坐在那。
  “你每天也起得这么早?”绪好奇地问中年人。
  “不,是睡得这么晚。”中年人回答绪:“等天亮了我才去睡。”
  “为什么?”绪越发地好奇。
  “因为……”中年人迟疑了一下:“我有失眠的老毛病。”
  “哦。”绪同情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谈这个了。”中年人转移话题:“你知道吗?我少年的时候比你还孤独。”
  “后来呢?”绪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后来我家遭逢变故,父亲去世,母亲卧病在床,而我做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必须站起来支撑这个家。于是我只好学着去做生意,去接触各类人,应付他们。”
  “很痛苦吧?”绪小声询问。
  “很痛苦。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孤单的人是多么艰难。”中年人望着堤下的流水:“不过后来慢慢就适应了,甚至于开始喜欢上这种和各类人接触的生活。况且,我后来也明白了,这终究是我们必须走的一步,走入社会,溶入进去,我们无法逃避,不管你孤单也好,不孤单也好。”
                 
  “无法逃避?”绪听着中年人的话,有些惘然。
  或许是吧,自己家境尚好,但如果象中年人一样出了什么变故,自己真的能狠心自私地逃避吗?显然不能。
  “我该怎么办呢?”绪自语。
                 
  “你这种情况,还是应该继续读书。”
  “但是我已经辍学了,还能继续读书?”绪转头盯着中年人。
  “怎么不能?”中年人笑了起来:“还可以自学,然后参加自考啊,还可以参加各种补习班、夜校、电大。”
                 
  不知道是听了中年人的话,还是绪自己想通了,几天后绪鼓起勇气去一所夜校报名。
  在夜校读书期间,绪尽量尝试着和各类人接触,慢慢地他也发觉,和他人交往确实是一种快乐。
                 
  每天凌晨,绪还是依旧象往常那样去江堤上和中年人聊天。
  只是随着绪的变化,他们聊天话题悄悄改变,绪开始更多地向中年人讲叙自己新交的朋友,而不再叙述自己的孤单。
  中年人总是微笑倾听。
                 
  一年后,绪参加自考,很顺利地考过两门。
  绪早早来到江堤上,他要向中年人报告这个消息,让他一起分享自己的开心。然而这天凌晨,江堤上除了涛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绪坐在江堤上,一直坐到朝阳升起,方惆怅地回家。
                 
  当天夜里,绪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中年人站在床头与自己说话:“我自死后,为鬼多年,一直飘蓬孤伶,幸好遇见你,结为忘年之交,方不寂寥。如今我即将投胎转世,特来向你告别。”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5

绪从梦中惊醒,梦里面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他愣了一下,急忙抓起衣服,一边穿一边推开房门向外跑去。
  绪一直跑到江堤上,站在他和中年人初相识的地方,面对堤下浩淼的一川流水,绪张开双臂,大声喊道:“再见!”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惊起天水交接处的几只夜鸟。
  等声音消失,绪想了想,又大喊:“谢谢你。”
                 
                 
  “谢谢你。”已过中年的绪站在堤上,口中喃喃,往事象这堤下的流水一样流过他的心间。
  “你在这已经站了很久,是在等人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打断绪的沉思,绪闻声转头,发现原来是不远处坐着的一个读书少年在问自己。
                 
  这少年面目,依稀竟是中年人的模样,绪痴痴望着少年,不觉走神。
  “请问你是在等人吗?”少年疑惑地又问了一句。
  “啊,等人,我等人。”绪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回答。
                 
  “等一个帮助过我的朋友,不过,我想自己已经等到了,他很好,很好。”绪抬头眺望面前的大江。
                 
  江面上,一艘客轮正顺流而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6

第三十四个故事



这是一把普通的黑色布伞,略微有些旧了。
  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盖在树林里的一眼深井上。
                 
  从早上开始,它就盖在那儿。夕阳西下,我画好最后一副画,准备离去时,看见它依然还在那儿。
  周围没有人,这是一个荒凉的树林。谁粗心地遗落了它?我皱着眉头,向伞走去。
                 
  把伞取出来时我用了一些力气,仿佛伞把上坠着什么。但显然,这是我的幻觉,伞下面什么也没有。
  当然,那眼深井还在。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在我房间里游走。
  这女人最后走到我的床前,俯下身子看我的脸。当然这样我也就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
                 
  我看见她的皮肤很白,白得没有血色,白得象……,象什么呢?对了,象在水中泡了很久的猪肉。
  我的眼睛顺着女人的下巴看上去,看过她微微张开的嘴唇,雪白的牙齿,快速歙动的鼻孔,一直看到她的眼睛。
                 
  刹那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在女人眼眶内,我没看到眼珠,只看到两个黑黝黝的洞。洞的深处,隐约可见一些红白交加的浓稠液体,在向外流淌……
                 
  从噩梦中惊醒,我打开床头灯,大口大口地喘息。良久,心情才渐渐平复。
  这只是一个噩梦,我告诉自己。然后起身倒了一杯酒,坐到书桌边浅饮。夜很静,外面山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时不时掠过一阵风。
                 
  突然,透过眼角的余光,我望见对面镜子里,斜倚在墙角的那把黑布伞正在慢慢撑开……
  它撑开的过程是极其缓慢的,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凝固了,端着杯子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时,那把伞依旧在慢慢撑开,然后慢悠悠地飘了起来,飘到半空中,并开始在房间里游移。
                 
  被恐惧紧紧压迫的我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我猛地站起身,操起身下椅子,回头抡了过去……
  只听一声脆响,那是对面大衣橱上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而那把浮在半空里的伞,也在响声中颓然落地,不再乱动,恢复成一把普通的伞。
                 
  我靠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这么一砸后我反倒不怕了。我死死盯着地上的这把伞。
  肯定是这伞有问题。
                 
  第二天,我把伞扔到远远的地方。可是晚上睡了一觉后,发觉它又自己回来了,靠在我的门口。
  地三天,我把伞送到另一个城市,但是我睡醒起来,发觉它依旧倚在门口。
                 
  这是一把鬼伞,它缠定我了!
  我哀叹地看着它,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我眼中一亮,拾起地上的伞,跑到山南的夕鹤观。
                 
  夕鹤观里的老道长和我有一些交情,他接过我递来的伞,很认真地看了看,又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一番。
  “这伞里藏着一个冤魂,她死得冤,想找个人帮她报仇,而你是第一个在她死后接触过这把伞的人,所以她就指望你了。”老道长把伞还给我。
  “指望我?”我指着自己鼻子,我一个文人,能有什么办法帮她报仇啊。
  “是的。”老道长肯定地回答我:“指望你。因为她没有害你的心思,所以我也不便捉拿她。这件事情说来也是你和她的因果,我们修行人不好插手。”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握着这把伞,问它:“你指望我为你报仇,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这把鬼伞没有任何反应,隐隐约约的,我耳边倒是听到一声哀怨的叹息。
                 
  “叹息,叹息有什么用啊!”我生气地把伞扔到地上:“你缠着我,又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遇到你这个倒霉鬼。”
  看着伞掉在地上象一把刀的样子,我忽然心中一动:“你是被人杀害的吗?”
                 
  这次伞立了起来,冲我笔直地前后摆了摆,象一个人点头。
  “知道是谁杀死你的吗?”我又问。
  伞又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直接去警局里报案就是了,我松了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伞。
  “警局里有煞气,我进不去。”伞用伞尖在地上划出一行字。
  “所以你才找上我?其实你就想我替你报案是不是?”我瞪着眼睛问伞。
  “是。对不起。”伞犹豫了一下,回答。
                 
  早说啊,这冤魂身前肯定也是个迷糊的女人。我心中气恼,想到前几日的折腾,又狠狠瞪了伞几眼。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7

“什么?你说这伞托你来报案?”接待我的是一个胖警察,他象看一个精神病人一样看着我。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伞。”我拭去鼻子上的汗珠,向胖警察耐心解释:“它里面藏着一个冤死的女人。”
  “得了。我们很忙的,你别来添乱了。”胖警察挥挥手:“快走,快走。”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一下子急了:“为人民服务怎么说的,三个代表怎么说的?”
  “为人民服务也不是为伞服务啊?”胖警察也对着我嚷。
  “可是这伞里不是有冤魂么?”
  “我们也不为冤魂服务。”
  “冤魂生前不是人民么?”
                 
  “好了,好了,我怕你了。”胖警察受不了我胡搅蛮缠,向我妥协:“那你说我怎么立案?就写一把伞有冤情,来报案了?这不是搞笑吗?”
  “不用这么写。”我语气缓和下来:“你查查看最近山里有没有人失踪就可以了。”
  “好,我去帮你查查。”胖警察大概再也不想和我在一间房里,找个借口就溜了。
                 
  等了良久,胖警察终于回来了,这次他脸上的神色慎重多了。“还别说,真的就有一个女人失踪了。”他把一张照片递给我。
  “就是她!”我一看到照片上的女人,一下跳了起来。这模样,这穿着,不正是梦里那个女人吗?只是照片的女人有眼珠,显得很漂亮。
                 
  “没认错?”胖警察也来了精神,他再度仔细问我。
  “打死也错不了。她吓得我半死呢。”我把梦里的情景对胖警察详细说了。
  “还真邪乎,我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胖警察左右看了看,居然问我:“现在怎么办?”
                 
  “找这个失踪女人的亲人来辨认下,看看这把伞是不是她失踪前带的?”我想了想,帮胖警察拿主意。
                 
  没什么悬念,失踪女人的亲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把伞是失踪女人的,接下来我带着大帮警察来我第一次看到这把伞的井边,警察们从井里捞出一具女尸,这女尸已经泡得开始腐烂,双眼更被人残忍地挖去了。
                 
  “女尸正是那个失踪女人。”胖警察告诉我。
  “接下来就靠你们破案了。”我无事一身轻地说道。
  “别啊。”胖警察急了,他拽住我的袖子:“拜托你再问问她,是什么人杀了她的?”
                 
  “这个好说,不过她害怕警察局,说警察局有煞气,我们得换个地方问她。”我告诉胖警察,然后我们带着伞走到一处僻静地方。
  “出来吧,告诉我是谁杀的你。”我冲伞喊道。
                 
  感觉伞在我手里动了动,我忙把它放在地上,伞一下立了起来,冲我点点,象一个女人那样揖了揖,然后在地上写字:“谢谢你。”
  “客气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杀死我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记得他的样子!”伞继续在地上写字:“那天我在路上走,他突然窜出来,把我拖到树林里强奸了,并为了怕我认出他来,残忍地挖出我眼珠,后来还是不放心,又把我杀害了。我永远记得他的样子,永远!就算他挖了我的眼珠!”
  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字,我惊呆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是禽兽。
                 
  伞写完这些字,伞尖挪到一块平坦的泥地上,开始勾勒起来。
  我在一旁安静看着,发现它勾勒的是一副人像,绘画手法竟然十分娴熟。一会功夫,一个狰狞的胖男人面目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泥地上。
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我一回头,只见胖警察举枪对准了我,狰狞的笑着…………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8

第三十五个故事
阿悔
1、
  白云观在花径湖的上面,观内只有一个张道士,整日里赤着双脚在山林中采药。
  白云观门前有一眼泉水,名字叫做白云泉。据说,这白云泉下有龙穴,一直通到十里外三宝树的黄龙禅寺,只是谁也未曾见过。
                 
  张道士采来药从不卖,也不施舍给他人,他把它们都抛入白云泉,任由这些植物在水底腐烂。
                 
  山中少年刘越,原住在山南紫竹坪,五年前迁到白云观旁,他见不得好好的一眼泉水被堵塞污染,每天张道士扔进草药,他半夜就去捞出来,堆在自家门前一株大桃树下。
  年深日久,刘越捞出来的草药混着桃树的落瓣,渐渐堆成一丘。
                 
  后来,这药丘上又搬来一只老狐。
  老狐每逢圆月,盘坐在丘顶呼吸吐纳,嘘出的气息纠集在桃树巅,就象挂着一朵朵白云。
                 
  这老狐还是一只雅狐,常与刘越下棋,只是棋风甚差,快输棋时经常用自己的尾巴悄悄把棋局拂乱。以至于最后,它寻刘越下棋,刘越一定要绑住了它的尾巴才肯同它下。
                 
  张道人不喜欢下棋,也不喜欢看。
  除了采药,他剩下的爱好就是剪纸。每天午后,他坐在道观门口用画符的黄表纸剪出各种物件,有些是动物,有些是山石树木,还有些是少女。
  动物剪出来了,张道人就把它们放归山林;山石树木,就布置在道观左右。
                 
  有一次他曾剪了一轮明月,挂在道观檐角。
  于是那些天里,天上总有两个月亮,害得老狐夜夜坐在丘顶吐纳,嘘出的云气都遮住了山峰。
                 
  张道士最擅长剪的还是少女,各种各样姿态的少女。
  每剪好一个少女,他都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从不肯给他人观看。
                 
  2、
  这天,张道人又坐在观前剪少女,温暖的春风里,只见一个绮丽少女的模样在他剪下逐渐成型……
  然而就当剪至最后一剪时,傍边下棋的刘越和老狐忽然为了一步棋大声争吵,张道人心神受到影响,这一剪乱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便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抬头瞪了眼还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把手中剪好的纸人一扔,拂袖回观。
  这纸人儿慢悠悠地飘落地面,甫一沾地竟然立了起来。
                 
  它好奇地东张西望,在观前泥地上走来走去,又跑到泉边临水照影、搔首弄姿。如此一番后,它又发现了正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
                 
  老狐和刘越争棋,没有争赢心中懊恼,偷眼瞧见这纸人儿走近,陡然伸爪一把将它抓住,举到眼前恶狠狠盯着它。纸人儿顿时吓得吱叫挣扎,却挣不脱老狐的爪子。惶急中,它扭头望向刘越,露出哀求的神情。
  刘越见这小纸人儿有趣,心中喜爱,急忙制止老狐继续吓它。他和老狐讨价还价,最终以让老狐悔一棋为条件,换下了纸人儿。
                 
  刘越把纸人儿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边继续和老狐下棋,一边问它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姓。”惊魂未定的纸人儿怯怯回答。
  “万物皆有称呼,你也应该有个名字。”刘越敲着棋子,微皱眉头。
  “那你为我想一个名字吧。”
  “这样啊,你是我任这笨狐狸悔一棋所救。”刘越笑指着老狐,不理它向自己翻着白眼,说道:“就叫‘阿悔’如何?”
                 
  3、
  傅秋是个落拓的人。
  这世上人分两种,一种一落拓就猥琐,一种一落拓就沧桑,而傅秋恰恰属于后者。
                 
  所以傅秋很沧桑。
  他沧桑地坐在这个异乡小城的小酒馆里,沧桑地喝着闷酒。小酒馆外人来人往,小酒馆内却冷冷清清,年轻的酒馆小老板也躲到后面和老婆调情去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傅秋吃完了嘴巴一抹溜掉。
                 
  就在傅秋百无聊赖的时候,小酒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不,是一位妙龄少女和一条狗。
  傅秋眼睛一亮,任何正常的男人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眼睛都会一亮,他当然也不例外。傅秋看着女孩坐到自己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而那条象狐狸一样的狗则坐到女孩对面。
                 
  “老板,来两碗面,一碗素的一碗加鸡丝的。”女孩扯起喉咙朝着酒馆后堂大喊,正沉浸在对美女欣赏中的傅秋顿时吓了一跳,乖乖,这靠近大山的女子就是粗旷,他心想。
                 
  “来了。”从后堂传出一阵凌乱的穿衣声,走出来的却是潮红着脸的老板娘,她低着头匆匆走进厨房,一会功夫就端出热乎乎的两碗面。
  “阿悔,这次下山又是来干什么?”老板娘放下面,她把素面放到女孩面前,鸡丝面放到那条狗面前。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8

“来买粮食,顺便给张道人打酒。对了,你待会给我灌十斤好酒。”
                 
  原来这女孩叫阿悔,好奇怪的名字。傅秋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不再看女孩。他已经三十岁了,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对美少女只有欣赏,没有遐想。
  “你说,这酒有那么好喝吗?”可是他不看人家,人家却找上他说话了。
  “不好喝。”傅秋老实地回答:“但它却能够让人忘怀。”
                 
  然而话一出口,傅秋就发觉女孩并不是在问他,而是问对面那条狗。
  那狗一面利索地吸着面条,一面居然还点了点头。
                 
  真是一条聪明狗,傅秋眼睛都瞪直了。
  “忘怀什么?”女孩扭过头看着傅秋,这次却是真的在问他。
                 
  “忘怀伤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无法再挽回的事情,还有……”傅秋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开心的事情。”
  “伤心难过的事情把它们忘掉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要忘掉呢?”女孩疑惑地眨着大眼睛。
  “因为开心已经过去了。”傅秋笑了起来。
                 
  人走茶凉的寂寥不是一个女孩可以理解的,傅秋知道。女孩没有再问,傅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继续喝着自己的闷酒,小酒馆里一时间只有那条狗吸面条的声音。
                 
  “我也想喝一杯。”过了一会,女孩忽然又说道。傅秋看见她居然又是在问那条狗。那条狗又点了点头。
  这次女孩没有再高声呼喊了,她自己走进厨房拿出一个酒杯,然后坐到傅秋对面。“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她问傅秋。
                 
  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傅秋有一次问阿悔:“当年你为什么突然想喝那一杯酒?”
  “因为……”正在看电视的阿悔偏过头,想了想回答:“因为那时我瞧出来你很不开心,而刘越告诉我,安慰一个不开心人的最好方法,就是陪他喝一杯。”
                 
  4、
  当一个女孩子打算陪你喝一杯的时候,你一定要做好照顾她的准备。
  这是傅秋深有感触的经验之谈。
                 
  阿悔和傅秋对酌,开始倒还斯文,但几杯下肚之后就原形毕露。她一杯杯地和傅秋干,嘴里不断发出豪迈之言,什么“五花马、千金裘”,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什么“相逢斗酒须醉倒”,弄得自己象个江湖侠女似的。
  傅秋也被她唬住了,心中真的以为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酒林高手,等到他发觉不对劲时,阿悔已经颓然醉倒。
                 
  “这可如何是好?”傅秋看着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的阿悔,一下慌了神。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把一个小女孩灌醉了,这要是让人知道,指不定说他什么呢。
  傅秋急得团团转,一抬头和那条狗对上了眼,傅秋看见它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傅秋心中一动,向着这条狗一揖,也学着阿悔的样子问它:“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那条狗冲傅秋翻了翻白眼,忽然伸出爪子沾了些面汤汁,在桌子上写字:你背上她,跟着我,送她回家。
  我背着她?傅秋指了指自己鼻子,刚想摇头不干,那条狗仿佛猜测到他的心意,又在桌子上写道:难道你想要我这么小的一条狗背她回家?
                 
  也是,总不至于要这么条狗背着她回家吧,况且它也背不起啊。傅秋无奈之下,只好背起阿悔,象做贼一样溜出了小酒馆。
                 
  当然,他没忘了在桌子上留下酒钱。
                 
  5、
  想不到阿悔住在这么深的山里。
  一路上傅秋抱怨不迭,那条狗却不再理他,只顾自己在前面慢悠悠行走,偶尔追追蝴蝶,咬咬草根,倒是悠哉悠哉。
                 
  等到傅秋把阿悔背回白云观,他已经累得半死。那条狗领着一个少年走过来接去他背上的阿悔。
  “你姐姐喝醉了。”傅秋估摸着少年应该是阿悔的弟弟。
                 
  “不,她是我女儿。”少年微笑着告诉傅秋。
  “女儿?”傅秋不相信地愣住。
                 
  “是的,阿悔是我女儿。”少年再次肯定地告诉傅秋,同时说道:“老狐已经对我讲了一切经过,是我女儿顽皮,让您辛苦了。”
  “老狐是那条狗的名字吗?”傅秋疑惑地询问。
  “哈哈,它不是一条狗,它是一只狐狸。”少年大笑:“不过,它很喜欢扮做一条狗。”
                 
  一切仿佛象做梦一般不真实,傅秋摇晃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
  “此刻天色已晚,你就先在这住下吧。”少年热情地邀请傅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09

6、
  第二天,傅秋睡到中午才起床,他推开屋门,看见阿悔正在檐下洗头,脸上尤自带着宿醉的嫣红。迎面桃树下,自称阿悔父亲的少年则在和那条狗,不,是那只狐狸下棋。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傅秋暗想。这时刘越也看见了傅秋,他站起来:“你醒了?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饭菜十分简单,主食是米粥,佐食的菜是一碟腌制的竹笋,一碟翠绿的白菜,一碟萝卜干,还有一碟野菜。
  饭菜虽然简单,味道却清淡可口,傅秋一连吃了三大碗方才停歇。
                 
  “你是外乡人吧?到这来办事还是旅游?”饭桌上,刘越问傅秋。
  “都不是,出门散心。”傅秋回答。
                 
  “散心?嗯,散心好。”刘越老成地点点头,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就多住几天,山中景物不错。”
  傅秋是有留下来多住几天的心意,这身边的一切让他好奇,不过口头上他依旧客气地推辞:“怎么好打扰你们,我等会就下山去。”
  “不碍事,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刘越再度挽留。
                 
  傅秋还欲客气一番,这时一旁的阿悔忽然开口:“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老狐告诉我其实你心里面早就想留下来,对吧?”
  听阿悔这么一说,傅秋顿时面红耳赤,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掩饰地低头喝粥,并偷偷用眼角瞟那只能看穿自己心思的狐狸,却见它转过了头去,正在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
                 
  7、
  “这黄龙禅寺,为什么叫做黄龙禅寺?因为,因为这寺庙下面,压着一条大蜥蜴。”阿悔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傅秋解说,只是她这业余导游做得不怎么地道,有点随口胡说的味道,就连跟在她身后依旧扮成一条狗的老狐,也听得不停摇头。
                 
  “压着一条大蜥蜴?”傅秋疑惑。
  “施主别听她乱讲。”傍边支路上转出一位挑水的年轻和尚,他经过傅秋身边,向傅秋解释:“黄龙禅寺下面压着的是一条做恶多端的恶龙,才不是什么大蜥蜴。”
                 
  被人揭穿了谎言,阿悔也不脸红,她笑眯眯地盯着年轻和尚:“三宝,你们寺不是接了自来水吗?怎么又来挑水啊?”
  “师傅说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还是要我天天挑水。”年轻和尚憨厚地回答。
  “那他自己怎么不来挑水?”阿悔再问。
  “他坐在寺门前给游客算命呢。”
                 
  走近黄龙禅寺,傅秋看见寺门前果然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老和尚远远望见傅秋,就向他摇问掷锏那┩哺吆埃骸俺榍┝顺榍┝耍高僧为你指点迷津,官运、财运、桃花运都可以算。?
  傅秋正在落拓之中,料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官运、财运,至于桃花运,他刚经历了一劫,还是不惹的好。所以没有停留,径直跟着阿悔走过老和尚身边。
                 
  傅秋和阿悔进了寺,他们身后的老狐却被老和尚拦了下来,老和尚举起手,拦在老狐面前:“妖孽,佛门圣地岂是你能乱进的?”
  老狐被老和尚拦住,它也不慌张,低头不知道从身上何处叼出一张十元人民币。老狐把钱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快速伸手接过,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阿弥陀佛,我佛广度众生,众生平等,施主请进。”
                 
  8、
  蚯蚓大师从儿童开始就是和尚,现在终于熬成了方丈。
  因为做和尚寂寞,蚯蚓大师的爱好十分丰富,他钻研过女红,曾经专门给寺内的观音像做过一套婚纱裙子;研究过养猪,但因为不能吃它们,养肥了就放了,结果造成后山野猪泛滥;他还当过作家、诗人、以及歌唱家。
                 
  近几年来,蚯蚓大师的爱好转移到一本书上,这本书的名字叫《周易》,孔子曰五十而读易,蚯蚓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正是读易的年龄。
                 
  今天早晨,蚯蚓大师用易卜了一卦,测出将会有一男一女来到黄龙禅寺。其中女子将会掉入镇龙洞,而男人会跳下去救她,结果……
                 
  结果蚯蚓大师就不清楚了,他的易还读得不精。
                 
  9、
  傅秋亲眼看着阿悔在自己面前消失,这个顽皮的女孩不知道动了佛像前的什么东西,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洞把她给吞噬了。傅秋连忙伸手去拉,却拉了一个空,不及细想,他也跟着跳下洞。
                 
  洞口迅速在头顶合闭,身陷漆黑一片的傅秋不敢高声呼喊,他张着手在身前身后乱摸,摸到一个柔软的身躯。
  “是阿悔吗?”傅秋问。
  “嗯。”阿悔低声回答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10

两人互相依靠着在黑暗中坐下,等待上面的人来救援。
  然而他们大概是等不到了,后进寺的老狐找不到傅秋和阿悔,它以为这两个家伙趁机甩下自己偷偷溜走了,它在大殿上气恼地乱蹦乱跳几下后,悻悻地转身回家。
  一路上,它还在心疼那十元钱呢。
                 
  至于蚯蚓大师,他看到老狐进去后又独自出来,就猜测到先进去的那对男女肯定掉下去了。不过,他是不会做声的,因为卦象告诉他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况且后面的经历对这对男女或许还有好处。
                 
  掉下洞对傅秋和阿悔会有什么好处呢?
  远的看不到,近的傅秋倒是感觉到了一点,一个漂亮的女孩和自己共处一室,鼻端嗅着她发泽的清香,手更被她温软地握着……
                 
  傅秋不禁心荡神怡,忍不住就想把阿悔拥入怀中。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10、
  两人坐在洞中等了许久,依然不见人来救自己,便又一起放声大喊求救,可是喊得口干舌燥,那上面的洞口还是紧紧闭着。
                 
  “怎么办?”阿悔终究是个女孩,心中不免慌张起来。
  “我们找找看,这里或许有别的出口。”傅秋安慰阿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洞中太黑,傅秋牵着阿悔沿着石壁摸索,渐渐进到深处。拐过几个弯后,前方隐隐传出光亮。
  “有光就有出路。”傅秋欣喜地说道。
                 
  但是走到近前,傅秋却失望地发现那些光是由石壁上生长的一种苔藓发出的荧光。就着这微弱的荧光,傅秋打量周遭,判断此刻自己和阿悔是在一个山洞内,这山洞显然是被人工修缮过,地面平坦,还有一条甬道直通向下面。
                 
  是继续往下走寻找出路?还是转回去等待救援?
  傅秋陷入两难的抉择,他回过头准备询问阿悔的意见,却见阿悔双眼里正射出奇异的亮光,痴痴瞪着前方。
  “阿悔,你怎么了?”傅秋惊骇地摇晃阿悔肩膀。
                 
  “你说,这山洞里面会不会有前人收藏的宝藏?”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傅秋额角滑落,原来是财迷心窍了,他好气又好笑地轻敲一下阿悔脑袋,把她敲醒过来。
  “能出去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11、
  石门上的三个大字十分醒目:镇龙洞。
  门后会有什么呢?一条喷火的恶龙?还是满地白骨?还是无数金银财宝?傅秋和阿悔站在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把它推开。
                 
  “不管了,我受不了了。”
  犹豫良久,阿悔忽然大声喊叫,傅秋吓了一跳。
  “不看看这后面有没有财宝?我一辈子都会睡不着觉。”阿悔伸手用力把石门推开。
                 
  门后又是一方阔大的山洞,在山洞中间,傅秋和阿悔赫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在打滚,这大物象一辆重型卡车,却不是龙,而是一只蜥蜴。
  原来黄龙禅寺下面压的真是一只蜥蜴。
                 
  傅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硕大无比的蜥蜴,连身后石门悄悄关上了也没有觉察。
  他身边,阿悔也在喃喃自语:“没有财宝,没有财宝。”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地盘。”那只蜥蜴滚了数圈后,对着傅秋和阿悔口吐人言。
  “你会说话?”傅秋再次愣住。
  “当然,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蜥蜴不会说话岂不是太笨了?”大蜥蜴摇头晃脑。
                    
  “你就是传说中被压在黄龙禅寺下面的那条龙吗?”此时阿悔也从她破灭的发财梦里回过神,她好奇地询问。
  “no.”大蜥蜴居然说了句洋文:“我不是龙,我是蜥蜴,过去的人不认识我,才把我叫做龙。”
                 
  你是龙也好,是蜥蜴也好,才不与我们相干呢。况且传说中压在黄龙禅寺下的是一条恶龙,这只蜥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蜥蜴。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是要紧,傅秋暗想。
  傅秋拉住阿悔的手,不再跟这只蜥蜴罗嗦,转身回头。
                 
  “你们出不去了,门已经自动关上,这门只能从外面推开。”大蜥蜴看着傅秋用力拉石门,幸灾乐祸地告诉他。
                 
  12、
  沮丧的傅秋和阿悔靠着石门坐下,大蜥蜴在他们面前扭来扭去。
                 
  “我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吧。”大蜥蜴不待二人点头,自顾自地讲叙起来:“其实我是一只心地善良的蜥蜴,在很久很久以前和一个和尚是好朋友。后来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而女孩要更喜欢我一点。”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11

“那是把你当做了宠物。”阿悔低声嘀咕。
                 
  “狡猾的和尚为此心生歹意,把我骗到这里来关住,还在外面到处造谣说我是一只恶龙。”大蜥蜴不理阿悔的嘀咕。
  “我是又冤又痛苦,这样度过了几千年。”
                 
  “真是可怜!后来呢?”女孩子就是心软,阿悔为大蜥蜴感慨。
  “后来我在洞中沉闷枯燥地度日,第一个世纪的时候,我私下想道:‘谁要是在这一百年里来看望我,我会报答他,用我的能力使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第二个世纪,我说道:‘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陪伴我,我会用我的能力,替他开发地下的宝藏。’可仍然没有人来;第三个世纪,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看看我,我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如此,整整过了四百年,还是始终没有人来。这时候我非常生气,发誓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我就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选择死法。’而你们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来了,因此我要杀死你们,但我会让你们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什么?”阿悔一下跳了起来:“别人来看望你,你还要杀死他,真是一个大坏蛋。”
  “说什么也没用,我已经发了誓言。”大蜥蜴摇晃着脑袋。
                 
  “好吧,你让我们怎么选择呢?”傅秋拉住生气的阿悔,平静地问大蜥蜴。大蜥蜴的话他听着熟悉,这不是自己小时候读的《渔夫和魔鬼》那本书中魔鬼说的话吗?隐隐约约有一些疑点在他脑海里闪烁,他必须安静地思索。
  “因为你们是两个人,所以,你们可以活一个下来,你们可以选择谁被我吃掉。”大蜥蜴回答傅秋。
                 
  13、
  选择谁被吃掉呢?按照人性来说,当然都希望是别人,自己好活下来。
  如果是和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傅秋肯定会选择这个人被吃掉。但看着也同样看着自己的阿悔,傅秋却无法这么选择。
                 
  是被她的美色所诱惑吗?应该不是,人都死了,美色自然也是虚无。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是一个孩子?或者,因为……
  一种柔软的情愫忽然在傅秋胸臆里漫开,他眼前浮现出阿悔在小酒馆里举着一个酒杯问自己,说“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时的情景。
                 
  “阿悔,你一定要找到路出去,一定!知道吗?”傅秋温柔地握了握阿悔的手,转过头来面对大蜥蜴:“你吃了我吧。”
  “不,请吃了我吧。”阿悔眼中蕴着泪珠,拦在傅秋面前。
                 
  “阿悔,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青春。”傅秋轻轻拨开阿悔,阿悔却一转身趴在了他的怀里,哭着低声说道:“其实我不是人,是用一张纸剪出来的,所以,让它吃我好了。”
  说着,阿悔的脸色忽然羞红,她悄悄在傅秋耳边低语:“如果你想念我,舍不得我,就去找白云观的张道士再剪一个阿悔出来。”
  “傻瓜。”傅秋心中感动,他摇着头:“阿悔就只有一个,再剪一个出来,便不是我想念的,舍不得的阿悔了。”
                 
  狠心推开怀中的人儿,傅秋走到大蜥蜴跟前。
  “好感人啊。”大蜥蜴眼里居然流下了眼泪,但它还是朝着傅秋张开了血盆大嘴。
                 
  “慢。”傅秋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他喝止大蜥蜴。
                 
  14、
  “怎么?害怕了,要改变主意?”大蜥蜴合上嘴,嘲讽地问傅秋。
  “我已经决定了给你吃,就不会改变主意,希望你信守诺言。”傅秋盯着大蜥蜴:“我只是好奇,你都好几千年没出去了,怎么知道外国的童话,还会说洋文呢?”
                 
  “啊哈。”大蜥蜴打了个哈哈,后退一步:“被你看出来了。”
  “其实这么个小山洞怎么能够困住我,我早就发现一条路可以自由进出。”大蜥蜴得意地说道:“只是前些年里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往那条路口整天扔药草,熏得我不敢出去。幸好后来又有个好心人,帮我每天把这些药草捞出来,我才又能自由进出了。”
                 
  尤自垂泪的阿悔听到大蜥蜴的话,立刻意识到它说的路口是白云泉。
  “捞药草的人是我爸。”她告诉大蜥蜴。
                 
  “是你爸?”大蜥蜴不相信地瞪着阿悔。
  “你说的路口是白云泉吧?”阿悔没有直接回答大蜥蜴,而是反问它。
  “是的。”大蜥蜴点头。
  “那就是了,我爸每天夜里都去把张道人扔的药草捞出来。现在都堆成了一个小丘,不信你自己去看。”
                  
  大蜥蜴闻言再无怀疑,它停止了摇头晃脑,很认真地说道:“原来是恩公的女儿,刚才多有得罪。”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12

“你现在还要吃我们吗?”阿悔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吃,不吃。”大蜥蜴笑了:“其实我并不吃人,刚才只是吓唬你们,我前不久刚读了那个故事,一直想找个人吓吓玩。”
                 
  汗,这都是什么怪物?整天想着吓人玩。
  傅秋好气又好笑地转身,一回头,却看见阿悔正站在身后,伸手挽住了自己胳膊。
  这笨丫头挽得紧紧的,好象是怕自己再被大蜥蜴吃了似的。
                 
  15、
  张道人今天采药回来又有了新构思,他坐在道观门口,细心地剪一个女子,两只蝴蝶绕着他手中快剪好的纸人儿翩翩飞舞,看得出来,张道人剪得是一个温柔古典的长发女孩。
                 
  就在张道人剪到最后一剪时,观前的白云泉里‘泼刺’一声巨响,从水中突然跃出一头巨兽。张道人坐的地方离白云泉不远,顿时吓得一哆嗦,这一剪又变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把手中剪好的纸人儿一扔,拂袖回观。
                 
  坐在远处桃树旁下棋的刘越和老狐,也被这声巨响惊起,他们诧异地望着这头巨兽,发现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蜥蜴。不过令他们诧异的却不是这只罕见的蜥蜴,而是坐在蜥蜴背上的两个人。
  看着亲热地坐在一起的傅秋和阿悔,刘越叹息地摇着头:“女大不中留啊,果然。”
                 
  不再理会坐在蜥蜴背上的两个家伙。
  刘越招呼老狐:“别看了,下棋,我们下棋。”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1-8 00:19

觉得最后一个故事搞笑又感人!
$害羞$ $害羞$ $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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