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
发表于 2007-12-8 10:22
第五十回 传情书帮闲学说客 入欲网痴子听神龟
词曰:
把玩发青丝,绣履还重执。整日相看未足时,便忍使鸳鸯寂。契友传书字,神龟送吃食。一番鼓惑一番迷,休怪其车马驰一驱。
右调《眉峰碧》
话说金钟儿、苗秃等吃罢早饭,打杂的收去家伙,送上茶来,金钟儿道:“温大爷话,到底该怎么处?”萧麻子道:“此事非老苗不可。”苗秃将舌一伸道:“听话。他此番因我趋奉小何儿,恼我入骨。我还愁没脸见他,你反说非我不可,岂不是作弄我?”萧麻子道:“你真是初世为人,不知骨窍。你若着温大爷喜欢你,你除了金姐这条线索,他总喜欢了你,也待你必不及昔日。这件事,必须如此如此,方拿定有八分,可引他来。我还得寻个善写情书的人打动他。”又向金钟儿耳边说了几句。金钟儿满面笑容,说道:“到是的你有妙想头。像这样做去,他十分有九分来了。”苗秃子道:“你两个说密话,又用我,又要瞒我,我就去不成。”萧麻子道:“不瞒你,你到临期自知。”又将郑三叫来,说明意见。郑三办理去了。过了两天,郑三雇了车,和苗秃一同起身,到泰安便住在苗秃家。
次日早饭后,苗秃先到如玉家来。
再说温如玉从试马坡那日惹了气,抱恨回泰安,沿途动怒,不是骂张华无能,便嫌怨车夫不走正路。到了家中,每日家丢盘打碗,男男女女,都是有不是的人。在书房中,想一回何公子,断断不能久住;除了自己,他急切间还寻不出个如意的人来。总然这淫妇心狠,他父母也丢不开我。千头万绪,心上无一刻宁息。又过了几天,想到自己日月上,心内着惊道;“我如今止存着六七百两银子,连这房子算上,不过千两的家私。
若再胡闹尽了,将来作何结局?不如改邪归正,读几句书。明年是下科场的年头,或者中个举,再中个进士,与祖父增点光,亦未可限量。如今这淫妇绝我至此,安知不是我交运的时候?
“主意定了,吩咐张华专管家中门户,买办日用东西;韩思敬照看内里米面家器之类;几个家人媳妇,收拾早午饭食;两个小小厮,伺候书房。将三四个大些的丫头,即刻托媒人作合婚配,到还得了一百五六十两身价。就把这宗银子留做本年的用度,家存房价,还有六百八十两,也添成七百两整数,交与他旧日掌柜的王国士,收在他铺中使用,月吃一分利钱。又打算着差张华去郑三家要借银。寻出几本文章来,朝夕捧玩。
这日正看《四书》讲章,只听得小小厮说道:“苗三爷来了。”如玉慢慢的下了炕。苗秃子已到房内,先与如玉深深的一揖。如玉问道:“几时来的?”苗秃子道:“早间才到。”
两人坐下。苗秃子看了看,见桌上放着《朱子大全》、《易经体注》,还有十来本文章,苗秃子笑道:“这些刑罚摆列出来做什么?”如玉道:“闭户读书。”苗秃子道:“读书固是好事,闭户也可以不必。”又笑道:“你好人儿,使性儿就先回来了。
留下我与萧麻子,日日吃瞎屁。”如玉道:“你们吃屁不吃屁我不管,但是郑三借了我八十两银子,你和萧大哥是保人,也该还我的了。我如今是什么时候?”苗秃子道:“你知道小何儿走了?”如玉道:“他走不走,与我何涉?”苗秃子道:“不想这小子是个言清行浊、外大内小的人。开手住了金钟儿三天,便拿出三十两银子赏郑三。谁想一连住了二十五天,主仆七人,骡马九个,都是郑三支应;临起身,止拿出十二两银子来。郑老婆子反复争论,谁想他没见世面,到二百分被郑婆子用反关话骂了个狗血喷头。我和老萧都替他受不得。不意这小厮大有忍性,随他怎样骂,他只是一文不加。逼到至极处,便说出母鸡下蛋的话来,要去山东巡抚堂上算账。你想,那郑老婆子岂是怕这些话的人?越发语言不逊起来。一句甚是一句。
萧麻子怕闹出事来,再三开解,才放他主仆去了。你说这岂不是个疼钱如命、不要脸的个忘八羔儿!且更有可笑处,只为省几个钱,连一句话也不敢和金姐说,只怕金姐和他开口,亏他还是现任知府的公子。小何儿前脚去后,萧麻子便把金姐指教了一口。”又将教的话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如玉道:“到底这萧大哥还是个汉子。我虽和他相交未久,他还重点朋情,背间说几句抱不平的议论;与那些转眼忘恩鸡肠鼠腹的小辈大不相同。”苗秃子将秃头连连挠了几下,说道:“不好,杀到我学生关上来了。目今郑三家两口子折了资本,气的要死,日日念诵你的好处不绝。金钟儿也后悔的了不得。”如玉道:“那个忘八肏的,也有个后悔?”苗秃子道:“言重,言重。他这几天,一点饭也不吃。”如玉道:“我不管他吃饭不吃饭。
郑三借了我的八十两银子,我只要和你明白哩。当日是你害的我,着借与他。”苗秃子道:“我是个忠厚人,从不会替人说谎话。金姐这几天。。”如玉道:“我问的是银子。”苗秃子道:“我知道。等他有了还你。你且听我说,金姐这几天,眉头不展,眼泪盈腮,天天虽和我们强说强笑,究竟他心上挽着个大疙瘩。”如玉道:“他是为小何儿走了。”苗秃子道:“他若是为小何儿,着俺家大大小小都男盗女娼,我活不到明日早间。”说着,小小厮送上茶来。
苗秃子一气饮干,连忙说道:“我前日晚上,有四鼓时分,出院外小便。只听得他独自在屋内短叹长吁,自己叫着自己骂道说:“金钟儿,瞎眼瞎心的奴才,一个活蛇儿没耍成,到把个心上人儿惹恼了,结下不解的冤仇。你素日的聪明伶俐那去了?你赚的大钱在那里?’我又听得软软的响了两声,像个自己打嘴巴的光景。”如玉大笑,向两个小小厮道:“你们把苗秃子与我推出去。”两个小厮听了,便来揪扭苗秃。苗秃子笑着打开,骂道:“去你妈的清秋露罢。”如玉道:“你也不想一想,这苏秦、张仪、陆贾、随何这几个人,岂是秃子做得?”
苗秃合掌道:“冤哉,冤哉!南无通灵显圣孔雀明王大菩萨。
你疑我与金钟儿说客,我今后再不题他一字。你两个喜怒与我何干?只是我起身时,他还有几句话,我也不敢说了。与你带来一包物件,嘱咐我当面交与你。”说着从怀内取出,放在桌上。如玉拿起来,掷在地下道:“你到不要秽污了我的经书!”
吩咐小小厮烧了。小小厮拾起来,真个向火盆内一入。苗秃子急忙跳下地挝起,笑骂道:“你家主仆们没一个识数儿的。”
小小厮又笑着来夺。苗秃子唾了一口,说道:“烧了他的不打紧,着我拿什么脸去见他?”复又坐在炕上,问如玉道:“你这读书,是真心,还是假意?”如玉笑道:“又说起秃话来了。”苗秃子道:“若是假意读书,我还来坐坐;若是真心读书,我休混了你的正务。”如玉道:“你莫管真假,只要常来。”
苗秃子道:“我且去。”如玉道:“你吃了饭去罢。”苗秃子道:“过日扰你。”
如玉送了苗秃回来,把一个枕头衬在身子傍边,想着苗秃的话儿,笑说道:“我原知道这淫妇没了鱼儿,就想起虾儿来了。小何儿刚才走后,就打发苗秃子来做说客。我还不是那没志气的小厮,听人提调哩。”猛低头,见苗秃子带来的那个包儿还在桌子底下放着,笑道:“这秃奴才,真是鬼诈百出。他见我明不肯收,又暗中留下了。”拿过那包儿一看,有四寸大小,用蓝绸子包着,外面又加针线缝锁。揣了揣,里边软硬大小的东西都有。如玉道:“我且拆开一看。苗秃子又没交付与我。他问起时,我只说不知道。”将包儿拆开,见里面有字一封,又有一个锦缎包儿,一个红纸包儿。先打开红纸包儿一看,见是一缕青丝,黑油油的,有小拇指头粗累,三尺多长,发根儿用红绒线缠着。那种冰桂之香,阵阵人鼻。如玉道:“这几根头发,到也是这小奴才的。毕竟他的比旁人分外黑些。”又将锦缎包儿打开,里面是一双大红洋缎平底鞋儿,绣着粉白淡绿话多的花儿在上面;石青线鸳鸯锁口,鹦哥绿绉绸提根儿;锁口周围,又压着两道金钱。看鞋底儿上,微有些泥黑。不过三寸半长短。如玉见了此物,不由的淫心荡漾,意乱神迷起来。
将这两只鞋儿不忍释手的把玩。看了这一只,又拿起那一只,约有半个时辰方止。随后将书字拆开细看,上写道:妾以陋质,承父母覆育十有九年,喜怒去就,惟妾所欲者,亦十有九年。以故骄纵之性,竟成习癖。前叨惠手泽,迄今掌印犹新。每晨起临镜,未尝不欷歔叹悼,深感知己教戒之至意。
世非郎君,谁肯不避嫌怨,如斯爽直者!惟是邮君抱恨而去,妾又一腔冤愤,无可自明。形迹之间,屡招同行疑议。而忌吾两人素好者,方且出歌入咏,畅快揶揄之不暇。此非郎君忍心辱妾,皆因妾青年冒昧,恃爱所致耳。自郎君别后,常忽忽若有所失,星前月下,无不涕零;枕畔魂洽,亦多叙感,咽离忧之思。心境至此,伤也何如!郎君司牧青楼,匪朝伊夕,凡吾辈姐娣,每以得邀一顾盼为荣。妾何人斯,敢冀垂怜格外,再续前缘!然始乱之,而终弃之,恐仁人君子亦不乐为也。倘蒙鉴宥,俯遂幽怀,儿女之情,宁仅欣慰。如谓遗簪覆水,不堪抵蕙充兰,则蒸梨见逐,啖枣求去者,世不乏人,安惟有灰此心,断此肠,学叫夜子规,做天地间第一愁种已尔。寄去微物一封,藉鸣葵向。临颖神乱,不知所云。上温大老爷怜我。待罪妾金钟儿摇尾。外小词一章,敬呈电照。
锦纸裁篇写意深,愧恨无任。一回提笔一愁吟,肠欲断,泪盈襟。
几多恩爱翻成怨,无聊赖是而今。密凭归燕寄芳音,休冷落旧时心。
右调《燕归梁》
如玉将书字与词儿来回看了五六遍,心中作念道:“这封情书必是个久走花柳行人写得,字字中窍,句句合拍。无半句肉麻话,情意亦颇恳切。”看罢,又将那一双鞋儿从新把玩了一番,方才将地下的书柜开了,收藏在里面。自此后,连书也不读了,独自一个在房内,就像有人同他说话的一般,不知鬼嚼的是些什么。
次日早,苗秃子又来,向如玉道:“包儿内的东西,你定都点验过了。我只交送明白,就是完妥。”如玉道:“交送什么东西?”苗秃子作鬼脸道:“你少装神变鬼。这间房里,左右是你主仆们出入。我昨日出门时,放在你桌子底下,难道你们都是瞎子不成?”如玉道:“我实没见。”苗秃子道:“我与你说正紧话,你若与那孩子绝情断义,可将原物还我,我好销差;若是可怜他那点痴心,说不得王媒婆子还得我做。”如玉道:“我与那奴才永不见面。”苗秃子笑道:“咱们走着瞧罢。”如玉也笑了。
正说着,只见苗秃子家老汉,同一个小小厮,提着一条火腿,一对板鸭,又把着一大盘吃食东西入来,放在地下。如玉看了看,是五六十个皮蛋,一坛糟鲥鱼,四包百花糕,八小瓶儿双粘酒,贴着红纸签儿。如玉道:“你又何苦费这心?”苗秃子道:“我实告诉你罢,郑老汉在我家中,已住了两天了。这几样吃食东西,是他孝顺你的,恐怕你不收。知道你和我是知己弟兄,死七日八夜的好朋友,托我送放你。你须赏脸方好。”
如玉作色道:“快拿出去!我家中不存留龟物。”苗秃子大笑道:“怪不得金姐说你心狠,不想果然。你想,他远路担了来,还有个担回去的道理么?你若不收,我也不依。”说罢,做鬼脸。杀鸡儿,拉腿子,忙乱下一堆。如玉道:“我收下也无滋味,你何苦强我所难?”苗秃子道:“我知道我的脸面校“随即往外飞跑。
不想郑三早在大门外等候,苗秃子领他到书房内。郑三扒在地下,只是磕头。如王扶起道:“有话起来说。”郑三起来,站在一边,替金钟儿请安。苗秃子和如玉都坐下。苗秃子道:“以我看来,不如着郑老汉坐下甚好。”如玉着小小厮在地下放了个坐儿,教郑三坐。郑三那里肯坐?谦虚了好一会,方才用屁股尖儿斜坐在椅上。苗秃子道:“老人家,你知道么?我费了千言万语,你的礼物温大爷总是不收。”郑三慌忙跪下道:“小的承大爷天高地厚的恩典,就变驴马,也报不过来。这些须吃食东西,不过是小的点穷心,大爷留下赏人罢了。若为小的女儿不识好歹,他年青得罪下大爷,小的家两口子,又不得罪下大爷。”如玉道:“你起来,老嘴老脸的,说了一会,我收两样罢。”郑三道:“乘下一样,也使不得。大爷不全收,小的将这不值钱的老奴头,就碰碎在这地下了。”如玉大笑道:“罢了,罢了。我都收了罢。”随叫张华收拾进去,赏老汉和那小厮一百五十钱。郑三方才起来,坐在一边。
如玉道:“你家的财神是几时起身的?”郑三道:“大爷就是小的家财神。”如玉道:“难道何公子还不是财神么?”
郑三道:“大爷不题他到罢了。苗三爷也和大爷说过,小的除一点光儿没沾,将几件衣服也都当的与他家主仆们吃了。如今小的女儿也瘦了好些,日日和他妈嚷闹,说是害了他了。这件事,其实原是小的老婆招惹的。”苗秃子道:“那个说大话、使小钱的小厮,还题他那旧事怎么?”小小厮端入茶来,三人吃毕。郑三道:“小的还有个下情求大爷。小的女儿近日病的了不得,这三四天茶饭一点也不吃,只是昏昏沉沉的睡觉心里想要见大爷一面,死也罢了。小的临起身,还嘱咐了许多凄凉话。小的也不忍心说。”随即用手巾揩抹眼泪,又硬咽作声道:“着小的来,意思必欲请大爷见见。”苗秃子大惊道:“我那日起身时,见金组脸就着实黄,不意只三四天,便病到这样时候,真是子弟无情,红颜薄命。”说着揉手顿足,不住的吁气。
如玉道:“明岁是科场,我还要读几句书。这些事来来往往,未免分心,实不能从命。”郑三又跪在地下,作哭声说道:“小的并不是弄权套,想大爷的钱。小的一生,只有这个女儿,安忍着他病死?只求大爷今日去见一面,就明日回来也不妨。”
如玉道:“你起来,我过几天自己去,也不用你请。”
苗秃子将桌子一拍道:“温如玉实是没良心的人!”如玉笑道:“这秃子放肆!怎么题名道姓起来?”苗秃子道:“你与金钟儿虽是露水夫妻,也要算同床共枕。他目下病到这等时候,与你有什么杀父的冤仇,你必定如此推委。你真是欺君罔上的奸臣,杀人放火的强盗!”说罢,将秃头向窗台上一枕,两眼紧闭,只是在那里摇头。如玉大笑道:“这秃奴才,不知口里胡嚼的是什么。”又见郑三跪着不起来。他原是满心满意要去,须得拿拿身分。今见两人如此作成,忙笑向郑三道:“你请起来,我们大家相商。”郑三道:“大爷若施恩,此刻就请同行。”苗秃子跳起来道:“实和你说罢,救兵和救火一样,没有三五天的耽搁。郑老人早已把车子雇下,在我们前等到此时了。”如玉道:“就去也大家吃了饭着。”郑三道:“路上吃罢。”如玉不肯。一边吩咐张华,另雇一辆车子,着他同郑三坐;一边去内院。苗秃子跑出房叫住,笑说道:“我知道你还要带几两银子。我有天大的脸面钱,对不过人,只得求你这救命王菩萨,暂借与我十两,下月清还。”说罢,连揖带跪的下去。如玉笑着问道:“你要银子做什么?须实说。”苗秃子道:“你和我活老子一般,我还敢欺你半字?只因奉承小何儿陪伴他,便和玉磬姐前后住了三十多夜,分文未与,脸上如何下得来?因此专恳你这心疼人的孤老。”如玉道:“等到试马坡,你用上十两罢。”说着入内院去了。苗秃子回房来,向郑三道:“不是我下这般身分,他还未必依允。当今之时,嫖客们比老鼠还奸,花几个憨钱的,到的要让他。你不看何公子的样儿,算做了个什么?”郑三道:“多亏三爷作成,我心上感谢不荆”苗秃子道:“什么话?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多弄几个钱,我更喜欢。”
两人正说着,如玉出来。韩思敬在东西书房内安放杯筷。
苗秃子道:“依我说,一同吃吃罢。今在两处,孩子们斟酒放菜,徒费奔波。”郑三道:“我就不吃饭,也不敢和爷们在一处饮食。”如玉道:“我已预备下两桌子了,你就在那厢罢。”
郑三出来,到东书房内。须臾,两处都吃完饭。张华也雇了车来,要去里边吃饭。如玉道:“路上吃罢,车夫已等了半天了。”四人一齐起身。正是:娼龟多计,帮闲出力。
八臂嫖客,也须断气。
爱生气地蛋
发表于 2007-12-8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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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
发表于 2008-1-11 00:02
出版的书有好几段儿都注释着: 一下省略多少多少字!
第五十一回 赴章台如玉释嫌怨 抱马桶苗秃受叱呼
词曰:
昔时各出伤心语,今夜欢娱同水乳。女修文,男演武,揉碎绣床谁作主。
听淫声,猛若虎,也把花娘撑弩。掀翻马桶君如否,秃儿情亦苦。
右调《应天长》
话说温如玉同苗秃、郑三坐车到试马坡,入得门来,先是郑婆子迎着说道:“孩子们年轻,得罪下大爷,就连俺老两口子也恼了,许久不来走走。今日若不是老头儿去请,还不肯来哩。”如玉笑了笑,入了厅房。苗秃子就要同往金钟儿房里去,如玉道:“我们且在厅上坐坐。”待了一会,只见玉磐儿从西房内走来,淡淡的一笑,说道:“大爷来了?”如玉道:“来了。请坐罢。”玉磐儿坐在一傍。少刻,萧麻子也到。一入门便笑道:“大爷好利害人!那日我们四五个赶了好几里,也没赶上。今日来了,全全我们的脸罢。”说毕,各作揖坐下。彼此叙谈着吃茶。苗秃子道:“怎么这金朋友,还不见出来?”
萧麻子道:“小行货子,心里还怀着棒捶儿哩,等我去叫他。”
於是走到东房门前,将帘子一掀,笑说道:“温大爷不来,你三番五次催我们去请;正经来了,你又躲着不见。还不快起来?青天白日里,睡的是什么?”说罢复回厅上坐着。
又待了好半晌,方见金钟儿揉眉擦眼。如玉偷眼一看,但见穿着一件深蓝绸子大棉袄儿,外套青缎灰鼠皮背心,腰里系着条沉香色汗巾,青缎子百折裙儿,大红缎平底花鞋,头上搭着皂绢手帕一方;乌云乱挽,宝髻斜垂,薄粉轻施,香唇淡点;步履之间,比素日又文雅些。走到了厅中间,有意无意的斜觑了如玉一眼,拉过把椅子来,坐在下面,将脸儿朝着门外,一句话儿也不说。苗秃子笑道:“我的小肉肉,你和我也恼了?
我替你舍死忘生,请了一回,你也不与我请个安。”萧麻子道:“你不自己想想是个甚么东西,敢和人说’请安’二字?”苗秃子道:“我在嫖场中不过手内无钱;若论人才,就走遍天下,也是个二等资格,还不值他一请安么?”众人都笑了。萧麻子道:“金姐掉过脸儿来说话。”金钟儿总不回答。萧麻子向如玉道:“这也怪不得他,委实那日温大爷的嘴巴,太手重些了。”
金钟儿听了,将粉项一低,那眼中的泪,就像断线珍珠相似,扑籁籁乱滚下来。苗秃子骂道:“这象皮龟,真不成人类!好端端的被他一个屁,就点缀哭了。”从袖中取出个手帕儿来,斜着身子,替他揩泪,口里骂萧麻子不绝。揩抹了一会,金钟儿不哭了。
苗秃向萧麻子道:“他两口子一句话儿也不说,我和你一该想个法儿,与他两个作合才好。”萧麻子道:“用不着你我,只用到定更时候,那一只眼儿的光头老先生出来,只用他头头晃脑几下,就强似我们作合数倍。”玉磐儿拍手打掌的大笑道:“原来你两个的脸,还不如人家一根球。”萧麻子大喝道:“胡说!”只这一声,不但温如玉、苗秃子,连金钟也儿忍不住笑了,随后萧麻子也笑了。
打杂的拿入酒菜来,五人坐定。金钟儿连筷子也不拿。问他,只说肚里不受用。略坐了一会儿,就回房里去了。苗秃与萧麻就和与酒有仇的一般,你狠一大杯,我狠一大杯,顷刻告干了一壶。打杂的又添上酒来,两人复灌了数杯,方将锋芒下去。又放开憨量,吃起菜来。皆因何公子去后,郑三家二十余天,无上眼客人。苗秃在泰安来往,还吃了几次肉;萧麻子口里实淡出水来。今日安肯轻易放过?只吃的瓶尽盘空,方肯住手。萧麻子坐在一傍剔牙,苗秃子嚷着要吃茶。须臾各房里点起烛来,萧麻子道:“温大爷是久别,苗三爷也是初到,我们早散了罢,明日一早再会。”苗秃道:“温大爷是久别,苗三爷也是初到,我们早散了罢,明日一早再会。”苗秃道:“你说的是。”遂一齐送如玉到金钟儿房内。
金钟儿从炕上扒起来,让众人坐。萧麻子道:“你两口儿好好安歇罢,我明日上来看你。”说罢,同苗秃出去。如玉要相送,被苗秃将门倒扣上去了。金钟儿见众人已去,拉过枕头来,依旧倒在炕上睡去。如玉见金钟儿不睬他,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口内沉吟,心中酌量。见金钟儿总是睡觉,一抬头,见柜顶上有几本书,取下来看视,是几本算命子平,一句也看不入去。不住的偷眼窥同金钟儿。约有起更一时分,只见金钟儿起来,走到如玉面前,将烛拿去,往镜台边。放,对着镜子,把头发整理了几下,用手帕从新罩了罩,拿起杯茶来,嗽了嗽口,唾在地下;然后到炕沿边。将被褥打开,铺垫停妥;又将内外衣服扭扣儿解开,也不换睡鞋,回头向如玉道:“你坐一夜么?我得罪你了?”如玉道:“我也就睡。”金钟儿脱去上下衣服,面朝里睡了。如玉又坐了有两杯茶时,也将衣服脱去,揭起被子,睡在一边;离的金钟儿远远的,面朝上纳闷。金钟儿是等着如玉央及他;又不肯失了身分先搂揽如玉。如玉急欲与金钟儿和合,一也不肯先下这一口气。究竟两个都是假做作,没一个睡得着。
约二更时分,如玉见金钟儿睡的声息不闻,心里说道:“我何苦受这样罪?不如出厅屋里去,坐到天明,回家是正务。”
旋将被子揭起,取过衣服来,披在身上,将要穿裤子,只见金钟儿翻过身来,问道:“你这时候穿上衣服怎么’如玉道:“我与你寻何公子去。”金钟儿道:“你还敢和我向这样说?”
如玉道:“你教我该怎么说?”金钟儿看着如玉,点了两下头儿,那泪痕就长一行、短一行流在枕边。如玉拿着裤子,就穿不上了,忙问道:“你到有什么话,不妨明明白白较论一番。”
金钟儿道:“罢么。你只再打我几个嘴巴就是了。”扑起来,将如玉的衣服,从身上拉下,用力丢在傍边;眼含着痛泪,又翻转身,面向里睡去了。如玉急忙钻入被内,从后面紧紧的搂住,问道:“你到还敢恼我么?”金钟儿也不言语。如玉将他搬过来,先将右腿搭在他身上,将左胳膊伸入他项下,搂住亲了两个嘴;又用自己的脸蛋儿,与他来回揩抹泪痕,笑说道:“谁教你见了个何公子,就爱的连性命也不顾,待我和粪土一般?”金钟儿道:“就算上我爱了何公子,不过是妇人家水性杨花,罪也不至放打嘴巴。”如玉道:“你也不该对着许多人,骂我是下流东西。”金钟儿道:“你骂的我成篇累套的,还有个数儿?我和你相交十数个月,没好处了有好处来,亏你忍心下毒手,打我两个嘴巴。”说着将如玉一推。如玉笑道:“不用你推我,我也没别法报仇。我只教你今夜死在我手里就是了。
“于是不由分说,将金钟儿两腿分开,把阳物没头没脑的往阴户内乱塞。金钟儿道:“慢些儿,通的小肚了怪疼的。”
不言两人行房,且说苗秃子与王磐儿干肐一度,又睡了一觉,醒来想了想:“今夜小温和金钟儿不知和好不和好?我且偷的去看个景象儿。”披了衣服,下地开门。玉磐儿问道:“你出去做甚么?”苗秃道:“我要出大恭。”悄悄的出了厅房。
走到东房窗子外,只听得咶咶咂咂,响得凶狠之至;忙用指尖将窗子上纸,触一小窟。往内一觑,只见金钟儿一只在脚,在如玉手中;一只左脚,在如玉腰间,穿的是大红缎平底花鞋儿,又瘦又小,比玉磐儿的脚端正许多,甚是可爱。再看金钟儿,星眸斜视,粉面通红。苗秃子看了,高兴的了不得,叹息道:“小温儿虽然花了几个钱,花的还算是值。像我苗老秃,就可怜了。”又见如玉,忽将金钟儿两腿掀起,发狠抽提,一下紧似一下;再看金钟儿,双目直视,两手搬住如玉的两胁,大声叫道:“我的亲达达,我今日活不成了。”说罢将头在枕头上来回滚了几下,鼻中声息,似有若无,像个昏去的光景,面皮也看的黄了。
苗秃子那里还挨住?摸了摸自己的阳物,与铁枪一样,连忙跑入西房,看了看玉磐儿,不在炕上,不想在的下马桶上撒尿,苗秃子也顾不得分说,湾倒腰将玉磐儿一抱,不意抱得太猛了,连马桶也抱起来。玉磐儿不晓的他是甚么意思,吓的大惊失色,喊叫道:“你是怎么样?”苗秃子将马桶丢在地下,把王磬儿放在炕沿上,推倒,急将阳物狠命的插入。他本是情急了的人,还有甚么功夫?不过七八抽就停当。拔出来,将腰直起,长出了一口气,揭起被子,钻入里面睡觉去了。玉磐儿坐起,看了看马桶也倒在地下,流的尿屎满地,臭不可闻,不由的心中大怒,指着苗秃子骂道:“冒失鬼的哥哥冒八鬼、冒九鬼,也到不了你这步田地。怎么好好儿出院里去,回来就这般颠狂,比疯子还利害十倍?这不是马桶也倒了,屎尿流下满地,半稀不稠的臭精,弄下我两腿,一泡尿也吓的人也没有溺完,真是那里的晦气,平白里接下个你,还不如接个文雅些的亡八,虽然说是龟钻了龟,少冒失些儿也好。”苗秃子用被蒙了头,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任凭玉磬儿裁剪;他也由不得自笑不已。玉磬儿骂罢,从火盆内取了些灰,倒在地下,将屎尿调和了一会,收拾在马桶内,盖上盖几,将簸箕丢在一边;又在面盆内洗了手,嘴里絮咶了好半响,方才掀起被子同歇。苗秃只装睡着,不也动一动儿,怕玉磐儿再骂。
再说如玉与金钟儿复相和好,两个鸾颠凤倒,闹到了四鼓方止。次日如玉梳洗罢出来,见萧麻子、苗秃、玉磐儿,都在厅上坐着,见如玉出来一齐站起。萧麻子笑:“一夜恩情,化除了千般嫌怨,实是快乐不过的事。”如玉坐下说道:“我原就不计论他。若计论他,也不来了。”苗秃子道:“这都是开后门的话。我们朋友们说合着,两个都不依允;睡了一夜,就相好起来,也未免重色轻友太利害些。”萧麻子道:“到的要算你的大功。”苗秃道:“我有何功?”萧麻子道:“光头先生之功,即汝之功也。”大家都笑了。萧麻子道:“小金儿还睡么?”如玉道:“他梳了头就出来。”
四人吃了一会笑,只见金钟儿掀开毡帘,摇摇摆摆的走来,打扮的和一朵鲜花儿一样。眉中间点了一点红,口唇上也点一点红,头上带着青缎银鼠卧兔儿,越显的朱唇皓齿,玉面娥眉。
走到如玉肩下坐了。萧麻子笑道:“好壮脸呀!”金钟儿笑道:“虽然脸壮,却不是象皮的。”萧麻子道:“这小妖精儿,敢藉话儿讥消我!”苗秃子把两眼硬睁着,只是看。金钟儿道:“你看我怎么?”苗秃子道:“我看你大大的两个青眼圈,是昨夜昏过去的原故。”金钟儿道:“止你看见来?”苗秃道:“你到别要嘴硬,会事的快与我个嘴吃,我就不言语了。若说半个不字,我数念个七青八黄;况你又曾说过,请着温大爷来,与我嘴吃,现有老萧作保;一共两个嘴,今日都要归结。”金钟儿道:“我的嘴有气味,休要臭着你了。”苗秃子道:“你不必正话儿反说。你说我的嘴臭,你只问你玉姐,他还说我嘴里常带些苹果儿香。”玉磐儿道:“你到不恶心我罢。”萧麻子道:“金姐给他个嘴吃罢,也算他披霜带露,替你请温大爷一回。我又是保人,你不与他吃,他就要吃我的哩。”如玉大笑。金钟儿摇着头儿笑说道:“不!”苗秃道:“我看这光景,是绝意不与我吃了。我只问你:你家窗棂纸是怎么就破了?”
金钟儿的脸,不由的红了一红,掉转头向如玉道:“我今早起来就看见,还只当是你弄破的。原来是他做得悬虚。”王磬儿听了,心下才明白,向苗秃子拍手大笑道:“怪道你昨晚和疯子一样,不想是这个原故。”说着越发笑起来。苗秃子连连作揖道:“一个相与家,要包含些儿。”萧麻子道:“必定这秃奴才昨晚不知出了什么大丑,你们看他这鬼样。”问玉磐儿道:“你对我说,我也快活快活。”玉磐儿越发笑的了不得。萧麻子再三盘问,他又不说。
大家正鬼混着,打杂的拿上早饭来。五个人吃毕,苗秃子将如玉拉到院中说道:“我今日回去罢。”如玉道:“你家又没事,回去做什么?”苗秃道:“事到没事,只是我与你不同。
我是个穷汉,又与五姐有相与。到他家不在一处歇卧,彼此脸上不好看;在一处歇卧,世上那有个白嫖的婊儿?一夜一两头,实是经当不起。今日趁回头车儿家去,岂不是两便?”如玉道:“我原答应你十两银子。是这样罢,可将你以前欠郑三的多少,此后嫖了的日子,将来回家时合算,我替你垫一半何如?”苗秃蹙着眉头道:“就是一半,我也招架不祝”作难了一会,说道:“也罢了。一个朋友情分,我丢下你,我也不放心。说不得,再陪伴你几天罢。”如玉见张华也无事,打发他回家,照看门户。
从十一月初间来试马坡,苗秃还回家走了两次;如玉直住到十二月二十七日,大有在郑三家过年之意。亏得张华三番五次以坟前拜扫话规劝,才肯起身。前后与了郑三一百一十两,替苗秃子垫了三十二两,送了萧麻子二十两;将五十两借约,也白白的抽与,为他是试马坡的好汉,镇压诸土棍不敢入门;将聘卖使女们一百八十多两,花了个干净。又与打杂的并郑三家小女厮留了六两赏钱,与金钟几千叮万嘱,说在明年,不过灯节即来。金钟儿哭的雨泪千行,临行难割难舍。连郑三也吊出眼泪。萧麻子做作的短叹长吁。金钟。玉磐送出门外,萧麻子、郑三同打杂的胡六送出堡门,主仆方回泰安去了。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郎君倒运佳人爱,子弟回头钱是钱。
赵敏
发表于 2008-1-11 00:04
第五十二回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
词曰:
蝴蝶儿绕窗飞,恰逢淫妓画花枝。玉郎愿代伊。
新浴兰房后,见双双二妙偷窥。千言争辨罢猜疑,始教痴嫖儿。
右调《蝴蝶儿》
话说温如玉从试马坡起身回家,已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匆匆忙忙的过了个年。到他祖父茔前拜扫后,着张华将苗秃请来,商量着同往试马坡去。苗秃道:“你日前说与金姐约在灯节后才去,今日正月初三,为时尚早。我又听得州尊传示绅衿行户,今年要大放花灯烟火,预贺丰年;又定了苏州新到的一个凤雏班。内中都是十六七岁子弟,至大不过二十岁。有两个唱旦的,一叫祥麟官,一叫威凤官,声音是凤语鸾音,模样儿是天姿国色。去年在省城唱三四台,远近传名,你也不可不一看。再则郑三虽是个行院家,新正春月,他在那地方住着,也要请请本处有眉面的人,好庇护他。我们连破五不过便去,一则他多一番酬应,二则着试马坡的人看的你和我太没见势面。我们都是学中朋友,斯文一脉,教人视作酒色之徒,不知你心上何如,我苗三先生就不愿要这名号。”如玉道:“什么苗三先生,到是人家的大鸟。不去就是了,有这许多支吾。”苗秃笑道:“我若是支吾你,我就是你第八个儿子。实是刻下去不得。”如玉道:“就过了灯节罢。”
即至到了正月十四日,苗秃拉他去看了两三出戏;晚间看了灯,连烟火也不看,便回家。次日又来约他,他老不出门。
苗秃自己游玩去了。到十六日午间,催着张华雇车,白雇不出来,皆缘泰安堂客们看戏看灯,将车子都预行雇定。张华挨了无穷的臭骂,还亏苗秃代为分解。直至十八日,方同苗秃坐车。
至十九日到试马坡。
郑三家两口子迎着拜贺,金钟、玉磬接入厅中坐下。金钟儿笑向如玉道:“你还好,竟没有失信了。”如玉道:“我初三日就要来,苗三爷说我没见势面,他是斯文人,怕人说他是酒色之徒,因此迟至今日。若不是,早来了数天了。”玉磬儿向苗秃道:“你这番来的大错了!此处是乐户家地方,坏了你的声名,到值多少?”苗秃子两手挠头,笑说道:“这是温大爷无中生有谋害我。我若有这一句话,便是万世亡八,顽钱输断大肠。”郑三摆了茶食,吃后,如玉同苗秃与萧麻子拜年。
萧麻子相随来回拜,同吃午饭。
次日,郑三设席款待,请萧麻子作陪。过了五天后,苗秃知如玉身边带着几十两银子,声言他表叔病故,要回泰安行礼;又和如玉借了四两奠仪,雇了个驴儿回家去了。留下如玉一人,日夜埋头上情。
一日也是合当要起口舌,金钟儿后面洗浴去了,如玉信步到西房内,见玉磬儿在炕上放着桌子,手里拿着笔,不知写什么。一见如玉人来,满面含笑,连忙下地来,让如玉坐下。如玉道:“你写甚么?”玉磬儿道:“我当紧要做鞋穿,描几个花样儿拣着用。”如玉道:“我替你描一个。”于是提起笔,印着原样儿,描了一个。玉磬儿站在如玉身傍,一只手搭伏着桌儿,极口赞扬道:“到的大爷是做文章的手,描画出来,与人不同;不但枝叶花头好看,且是笔画儿一般粗细,就是这点小技艺,也该中个状元。”如玉与玉磬儿原是耍笑惯了的,不知不觉将手去玉磬儿脸上轻轻的拧了一下。玉磬儿藉这一拧的中间,就势往如玉怀中一坐,用手搬宝如玉的脖项,先将舌尖送来。如玉是个久走情行的人,不好意思丁了他的脸,只得也吮咂几下,见见意儿。玉磬儿又急用手在如玉裤裆中摸索,见如玉的阳道长大,到手沉甸甸的,甚有分两,惊喜道:“你不但外才是天下第一,内才更是天下第一!金妹子不知怎么修来,得与你夜夜欢聚?”如玉急欲脱身,被玉磬儿一把紧紧的捉住,再也不肯放松。将舌头不住的往如玉口内填塞。谁想金钟儿嫌水冷,没有洗澡,止将脚洗了洗,就到前边来。走到东房,不见如玉,问小女厮,说在玉磬儿房内。金钟儿飞忙跑到玉磬儿门前,掀起帘子一觑,见玉磬儿坐在如玉怀中,拥抱着吃嘴。
金钟儿不瞧便罢,瞧见了眼红耳赤,心上忍了几忍,将帘子狠命的丢开,往东房里去了。如玉失色道:“这不是个没趣味么?”
说着站起来。玉磬儿冷笑道:“什么是个有趣味没趣味?一个好姑老,也霸不了一个好婊子;好婊子,也霸不住一个好姑老。桃儿杏儿是大家吃的,谁学不是谁的亲老婆亲汉子哩。”
如玉也不理他,一直往东房里来。见金钟儿头朝下睡着,叫了几声,不答应;用手推了几下,只见金钟儿一蹶劣坐起来,圆睁星眼,倒竖娥眉,大声说道:“你推打着我怎么?”如玉笑道:“我和你有话说。”金钟儿道:“你去西房里说去,我不是你说话的人!”如玉道:“悄声些儿。”金钟儿道:“我不敢到街里吆喝你们去么?”说罢又面朝里睡下。如玉自觉理短,又见他怒极,难以分辨,待了一会,少不得又去央及。瞧了瞧,雨泪千行,将一个枕头到哭湿了半个。如玉扒在妇人身上说道:“你休要胡疑心。”金钟儿复翻身坐起,将如玉用力一推,大声喝道:“我不疑心,你两个连孩子都生下了。许别人这样欺负我,还不许你这般欺负我。你到是取刀子去,杀了我罢!”郑婆子在南房内,听得他女儿嚷闹,慌慌张张跑入来,问道:“你又和温大爷怎么?”金钟儿见是他妈,说道:“你干你那老营生去罢,又浪着跑来做什么?”郑婆子见如玉满脸上都是笑,像个恳央他女儿示停妥的样子,才知道是顽耍恼了,急忙跑回南房里去。如玉又笑说道:“你只是动怒,不容我分辨。我就有一百的冤枉,也无可自明。”金钟儿道:“你说,你说!”如玉就将方才的事,如何长短,据实诉说了一遍。又道:“委的是他撩戏我,我何尝有半点意思在他?”金钟儿那里肯信?如玉跪在炕上,指身发誓,金钟儿方才信了,骂道:“我没见这样一种没廉耻的淫妇,自己搂上个秃子,混子几日罢了,又捞过起人家的口味来。教人这样吆喝着。脸上岂不害羞?”又数说如玉道:“你过那边坐去,就是你的不是。你先伸手拧他脸,又是你的不是。从今后,你只和那淫妇多说多笑一句,我看在眼里,我就自刎了。”
两人正说着,萧麻子在门外问道:“温大爷在么?”如玉连忙答应,请入来坐。萧麻子掀帘入来,笑说道:“过了会年,屡次承大爷盛情,也说不荆久矣要请吃顿便饭,怎奈小户人家,没个吃的好东西。昨晚小婿带来一只野鸡,几个半翅,一只兔儿,一尾大鲤鱼,看来比猪、羊肉略新鲜些。早间原来要亲约,我又怕做的不好,恐虚劳枉驾。此刻尝了尝,也还可以,敢情大爷到寒舍走走。”如玉道:“承赐饭,我就去。”金钟儿道:“就止认的温大爷,也不让我一声儿?”萧麻子笑道:“我实实在在的有此意,请你同去。想了想,小媚也是个少年,我脸上下不去,改日再请你罢。”说罢,陪着如玉去了。
到下午时候,如玉回来,郑三迎着笑说道:“大爷用饱了没有?家中还预备着哩。”如玉道:“饱了,饱了。”走入了东房,只见金钟儿才离了妆台,已重勾粉脸,另画娥眉,搽抹的那俏庞儿和两片梨花相似。下嘴唇上,又重重的点了一点胭脂;右额角上贴了半块飞金。将银卧兔儿摘去,梳了个苏州时样发髻,髻下转遭儿插的都是五色小灯草花儿。换了一双簇新的宝蓝缎子满扇儿花鞋。见如玉入来,笑嘻嘻将金莲抬起一只来,说:“你看我这双鞋儿,好不好?”如玉上下看了几眼,一句儿也不言语。忙将门儿关闭,拉过个厚褥子来,铺在炕沿上;又安放了枕头;随将自己的裤子拉开,金钟儿一见,笑的了不得,指着说道:“好呵(口参)行货子,活活的怕杀人。”
如玉走向前,将金钟儿轻轻的抱起,放在褥子上。金钟儿道:“青天白日,着人听见,不雅相。”如玉道:“我顾不得了。”
先按定吃了几个嘴,不由分说,将妇人的裤子拉下,没有半个时辰,把一个金钟儿弄的神昏意乱,舌冷唇青,口中就像小孩子们说梦话一样,绵绵不绝。
如玉替他系好裤儿,双手抱在怀中。金钟儿星眼半闭,将粉项枕在如玉肩上,不言不语。有两盏茶时,方才抬起头来,秋波斜视,看着如玉微笑了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好狠心!我今日竟是死去重生。我从十六岁出门儿到如今,丢身子的时候也有,总不是此番利害。”如玉道:“你此刻不觉得怎么?”
金钟儿道:“此刻好些了。头前止觉得两耳内和刮大风的一样,身体飘飘荡荡,魂魄也不知在於何处。”随伸手将头发挽了挽,就在如玉怀中,将鞋脚缠绑好了,慢慢的下地来,从新系紧裤带,坐在一傍。问如玉道:“日前苗三爷走时,我听得你说,教张华做甚么?”如玉道:“我身边带的几两银子,没多的了,我叫张华来,拿我的帖子,到人家铺中取去。”金钟儿道:“你这银子,还是拿帖子向人家借,还是取自己的。”
如玉道:“我去岁卖了住房,花费了些,止存银七百两,近月又用了些,收放在我一个旧伙契姓王的手内。他如今与人家掌柜主事,甚有体面,月月与我出着七两利钱,任他营运。”金钟儿道:“此外你还有多少银子?”如玉道:“我还有三百多银子,买的一处房,在泰安城中。此外一无所有。家中还有些东西,年来也变卖的没什么了。”金钟儿道:“这都是实话么?”
如玉道:“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何忍欺你半个字。”金钟儿听了,低头凝想了一会,忽然一声长叹,将秋波荡漾了几下,两行痛泪,长长的流将下来。如玉着慌,连忙抱住问道:“你为何伤感起来?”
金钟儿歔欷道:“我素日一片深心,才知道不中用了。”
如玉道:“是怎么说?”金钟儿道:“我对你说了罢。你先日说从良的话,我父母定要八百两。你就拿出八百两来,他又要别生支节。我父母止生我一个,他断不放我嫁人。或者到山穷水尽,我父亲还可回心,我母亲断难松手。我若是拚命相争,也还有几分想望。我昔日虽与你交好,到觉此心平平。近遇何公子鬼混了一遍,看来情真的人要算你为第一。数日来,时动倚托终身之想。素常见你举动大方,知为旧家子弟;总然贫穷,至少也有三五千两积私。今听你所言,使我满腔热衷,尽付冰释。是这等嫖来嫖去,将来作何结局?”如玉道:“若止是八百两银子,也还易处;我如今还有七百,将住房卖了,便可足用。日后寻几间小房儿安身罢了。”金钟道:“这都是不思前想后的憨话。一千两的家私,去了八百,家中上下,还有多少人口!余下二百银子,够做甚么?你原是大家公子出身,不但不能营运,连居家过日子,也晓不得。难道我嫁了你,双双讨吃去不成?你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须得有个人提调你方可。你将来要步步听我说。就如萧麻子,名虽秀才,其实是这地方上的土棍,惟利是图。有他在此主持,也可免无穷的口舌。我闻得他已得过你七八十两。此人不与他些,必有祸端;若必满其所欲,你能有多少钱?此后宜酌与之。他如开口,可量为给付,不丁他的脸面,就是绝妙的待法。苗秃子在泰安,我也不知你与过他多少。经我眼里见的,也不下四五十两。若在有钱时,即随带个朋友也罢了。今你自顾不暇,那里有个他常常做嫖客,你夜夜垫宿钱的道理?依我看,他是个甜言蜜语、一无所能的酸丁,除了弄姓温的钱,连第二人一顿饭也弄不上。你便得罪了他,他也没甚么法儿报复你。此后他爱来则来,不爱来随他,断不可再拿银钱与没良心无用之人。张华大要早晚必来。若来时,你可虚张声势,着他与我父亲取银五十两。可暗中说与张华,过十数天后,写一字来,言王掌柜的向苏州买货去了,还得一月后方来;别的伙计,未曾经手,不敢付与。像这样说,一迟延,便可支撑两月。到那时与他三十两,还怕他不依么?况我父亲又借着你八十两,这是一万年也不偿还的。像这样设法,一次次推了下去,就可暗中折除。宁可教你该欠我家的,不可教我家该欠你的。至於我父亲,虽系乐户中人,颇知点恩怨是非。我若立意从良,他也无如我何,事事皆可迁就。惟有我妈,为人阴狠。我从今下一番苦心功夫,愚弄他。不是我夸口说,止用费半年作用,二三百银子就可到你家了。”
说罢,摇着头儿笑道:“你看我的打算,好不好?”
如玉道:“我温如玉本一介寒士,又兼世事昏愚。今承你指示迷途,我只有顶戴感激终身而已。同室同穴之约,慈悲惟望于你。”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金钟儿笑道:“你还和我闹这些礼数?但只怕你们做男人的,眠花卧柳,改换心肠。我意欲今晚四鼓,同你到后园子里披发盟心,未知你敢与我说誓不敢?”如玉道:“我还步步防你变卦,你反疑虑起我来?说誓的话,正合我意。”果然到此夜四鼓,两人在后园内叩拜天地,啮指出血,发了无数的大誓愿,方才回房安歇。
《嫖经》上有四句道的好,正是:
十个妇人九好干,总然肏死也情愿。
果能鏖战称他心,天下花娘随手转。
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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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
词曰:
蝴蝶儿绕窗飞,恰逢淫妓画花枝。玉郎愿代伊。
新浴兰房后,见双双二妙偷窥。千言争辨罢猜疑,始教痴嫖儿。
右调《蝴蝶儿》
话说温如玉从试马坡起身回家,已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匆匆忙忙的过了个年。到他祖父茔前拜扫后,着张华将苗秃请来,商量着同往试马坡去。苗秃道:“你日前说与金姐约在灯节后才去,今日正月初三,为时尚早。我又听得州尊传示绅衿行户,今年要大放花灯烟火,预贺丰年;又定了苏州新到的一个凤雏班。内中都是十六七岁子弟,至大不过二十岁。有两个唱旦的,一叫祥麟官,一叫威凤官,声音是凤语鸾音,模样儿是天姿国色。去年在省城唱三四台,远近传名,你也不可不一看。再则郑三虽是个行院家,新正春月,他在那地方住着,也要请请本处有眉面的人,好庇护他。我们连破五不过便去,一则他多一番酬应,二则着试马坡的人看的你和我太没见势面。我们都是学中朋友,斯文一脉,教人视作酒色之徒,不知你心上何如,我苗三先生就不愿要这名号。”如玉道:“什么苗三先生,到是人家的大鸟。不去就是了,有这许多支吾。”苗秃笑道:“我若是支吾你,我就是你第八个儿子。实是刻下去不得。”如玉道:“就过了灯节罢。”
即至到了正月十四日,苗秃拉他去看了两三出戏;晚间看了灯,连烟火也不看,便回家。次日又来约他,他老不出门。
苗秃自己游玩去了。到十六日午间,催着张华雇车,白雇不出来,皆缘泰安堂客们看戏看灯,将车子都预行雇定。张华挨了无穷的臭骂,还亏苗秃代为分解。直至十八日,方同苗秃坐车。
至十九日到试马坡。
郑三家两口子迎着拜贺,金钟、玉磬接入厅中坐下。金钟儿笑向如玉道:“你还好,竟没有失信了。”如玉道:“我初三日就要来,苗三爷说我没见势面,他是斯文人,怕人说他是酒色之徒,因此迟至今日。若不是,早来了数天了。”玉磬儿向苗秃道:“你这番来的大错了!此处是乐户家地方,坏了你的声名,到值多少?”苗秃子两手挠头,笑说道:“这是温大爷无中生有谋害我。我若有这一句话,便是万世亡八,顽钱输断大肠。”郑三摆了茶食,吃后,如玉同苗秃与萧麻子拜年。
萧麻子相随来回拜,同吃午饭。
次日,郑三设席款待,请萧麻子作陪。过了五天后,苗秃知如玉身边带着几十两银子,声言他表叔病故,要回泰安行礼;又和如玉借了四两奠仪,雇了个驴儿回家去了。留下如玉一人,日夜埋头上情。
一日也是合当要起口舌,金钟儿后面洗浴去了,如玉信步到西房内,见玉磬儿在炕上放着桌子,手里拿着笔,不知写什么。一见如玉人来,满面含笑,连忙下地来,让如玉坐下。如玉道:“你写甚么?”玉磬儿道:“我当紧要做鞋穿,描几个花样儿拣着用。”如玉道:“我替你描一个。”于是提起笔,印着原样儿,描了一个。玉磬儿站在如玉身傍,一只手搭伏着桌儿,极口赞扬道:“到的大爷是做文章的手,描画出来,与人不同;不但枝叶花头好看,且是笔画儿一般粗细,就是这点小技艺,也该中个状元。”如玉与玉磬儿原是耍笑惯了的,不知不觉将手去玉磬儿脸上轻轻的拧了一下。玉磬儿藉这一拧的中间,就势往如玉怀中一坐,用手搬宝如玉的脖项,先将舌尖送来。如玉是个久走情行的人,不好意思丁了他的脸,只得也吮咂几下,见见意儿。玉磬儿又急用手在如玉裤裆中摸索,见如玉的阳道长大,到手沉甸甸的,甚有分两,惊喜道:“你不但外才是天下第一,内才更是天下第一!金妹子不知怎么修来,得与你夜夜欢聚?”如玉急欲脱身,被玉磬儿一把紧紧的捉住,再也不肯放松。将舌头不住的往如玉口内填塞。谁想金钟儿嫌水冷,没有洗澡,止将脚洗了洗,就到前边来。走到东房,不见如玉,问小女厮,说在玉磬儿房内。金钟儿飞忙跑到玉磬儿门前,掀起帘子一觑,见玉磬儿坐在如玉怀中,拥抱着吃嘴。
金钟儿不瞧便罢,瞧见了眼红耳赤,心上忍了几忍,将帘子狠命的丢开,往东房里去了。如玉失色道:“这不是个没趣味么?”
说着站起来。玉磬儿冷笑道:“什么是个有趣味没趣味?一个好姑老,也霸不了一个好婊子;好婊子,也霸不住一个好姑老。桃儿杏儿是大家吃的,谁学不是谁的亲老婆亲汉子哩。”
如玉也不理他,一直往东房里来。见金钟儿头朝下睡着,叫了几声,不答应;用手推了几下,只见金钟儿一蹶劣坐起来,圆睁星眼,倒竖娥眉,大声说道:“你推打着我怎么?”如玉笑道:“我和你有话说。”金钟儿道:“你去西房里说去,我不是你说话的人!”如玉道:“悄声些儿。”金钟儿道:“我不敢到街里吆喝你们去么?”说罢又面朝里睡下。如玉自觉理短,又见他怒极,难以分辨,待了一会,少不得又去央及。瞧了瞧,雨泪千行,将一个枕头到哭湿了半个。如玉扒在妇人身上说道:“你休要胡疑心。”金钟儿复翻身坐起,将如玉用力一推,大声喝道:“我不疑心,你两个连孩子都生下了。许别人这样欺负我,还不许你这般欺负我。你到是取刀子去,杀了我罢!”郑婆子在南房内,听得他女儿嚷闹,慌慌张张跑入来,问道:“你又和温大爷怎么?”金钟儿见是他妈,说道:“你干你那老营生去罢,又浪着跑来做什么?”郑婆子见如玉满脸上都是笑,像个恳央他女儿示停妥的样子,才知道是顽耍恼了,急忙跑回南房里去。如玉又笑说道:“你只是动怒,不容我分辨。我就有一百的冤枉,也无可自明。”金钟儿道:“你说,你说!”如玉就将方才的事,如何长短,据实诉说了一遍。又道:“委的是他撩戏我,我何尝有半点意思在他?”金钟儿那里肯信?如玉跪在炕上,指身发誓,金钟儿方才信了,骂道:“我没见这样一种没廉耻的淫妇,自己搂上个秃子,混子几日罢了,又捞过起人家的口味来。教人这样吆喝着。脸上岂不害羞?”又数说如玉道:“你过那边坐去,就是你的不是。你先伸手拧他脸,又是你的不是。从今后,你只和那淫妇多说多笑一句,我看在眼里,我就自刎了。”
两人正说着,萧麻子在门外问道:“温大爷在么?”如玉连忙答应,请入来坐。萧麻子掀帘入来,笑说道:“过了会年,屡次承大爷盛情,也说不荆久矣要请吃顿便饭,怎奈小户人家,没个吃的好东西。昨晚小婿带来一只野鸡,几个半翅,一只兔儿,一尾大鲤鱼,看来比猪、羊肉略新鲜些。早间原来要亲约,我又怕做的不好,恐虚劳枉驾。此刻尝了尝,也还可以,敢情大爷到寒舍走走。”如玉道:“承赐饭,我就去。”金钟儿道:“就止认的温大爷,也不让我一声儿?”萧麻子笑道:“我实实在在的有此意,请你同去。想了想,小媚也是个少年,我脸上下不去,改日再请你罢。”说罢,陪着如玉去了。
到下午时候,如玉回来,郑三迎着笑说道:“大爷用饱了没有?家中还预备着哩。”如玉道:“饱了,饱了。”走入了东房,只见金钟儿才离了妆台,已重勾粉脸,另画娥眉,搽抹的那俏庞儿和两片梨花相似。下嘴唇上,又重重的点了一点胭脂;右额角上贴了半块飞金。将银卧兔儿摘去,梳了个苏州时样发髻,髻下转遭儿插的都是五色小灯草花儿。换了一双簇新的宝蓝缎子满扇儿花鞋。见如玉入来,笑嘻嘻将金莲抬起一只来,说:“你看我这双鞋儿,好不好?”如玉上下看了几眼,一句儿也不言语。忙将门儿关闭,拉过个厚褥子来,铺在炕沿上;又安放了枕头;随将自己的裤子拉开,金钟儿一见,笑的了不得,指着说道:“好呵(口参)行货子,活活的怕杀人。”
如玉走向前,将金钟儿轻轻的抱起,放在褥子上。金钟儿道:“青天白日,着人听见,不雅相。”如玉道:“我顾不得了。”
先按定吃了几个嘴,不由分说,将妇人的裤子拉下,没有半个时辰,把一个金钟儿弄的神昏意乱,舌冷唇青,口中就像小孩子们说梦话一样,绵绵不绝。
如玉替他系好裤儿,双手抱在怀中。金钟儿星眼半闭,将粉项枕在如玉肩上,不言不语。有两盏茶时,方才抬起头来,秋波斜视,看着如玉微笑了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好狠心!我今日竟是死去重生。我从十六岁出门儿到如今,丢身子的时候也有,总不是此番利害。”如玉道:“你此刻不觉得怎么?”
金钟儿道:“此刻好些了。头前止觉得两耳内和刮大风的一样,身体飘飘荡荡,魂魄也不知在於何处。”随伸手将头发挽了挽,就在如玉怀中,将鞋脚缠绑好了,慢慢的下地来,从新系紧裤带,坐在一傍。问如玉道:“日前苗三爷走时,我听得你说,教张华做甚么?”如玉道:“我身边带的几两银子,没多的了,我叫张华来,拿我的帖子,到人家铺中取去。”金钟儿道:“你这银子,还是拿帖子向人家借,还是取自己的。”
如玉道:“我去岁卖了住房,花费了些,止存银七百两,近月又用了些,收放在我一个旧伙契姓王的手内。他如今与人家掌柜主事,甚有体面,月月与我出着七两利钱,任他营运。”金钟儿道:“此外你还有多少银子?”如玉道:“我还有三百多银子,买的一处房,在泰安城中。此外一无所有。家中还有些东西,年来也变卖的没什么了。”金钟儿道:“这都是实话么?”
如玉道:“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何忍欺你半个字。”金钟儿听了,低头凝想了一会,忽然一声长叹,将秋波荡漾了几下,两行痛泪,长长的流将下来。如玉着慌,连忙抱住问道:“你为何伤感起来?”
金钟儿歔欷道:“我素日一片深心,才知道不中用了。”
如玉道:“是怎么说?”金钟儿道:“我对你说了罢。你先日说从良的话,我父母定要八百两。你就拿出八百两来,他又要别生支节。我父母止生我一个,他断不放我嫁人。或者到山穷水尽,我父亲还可回心,我母亲断难松手。我若是拚命相争,也还有几分想望。我昔日虽与你交好,到觉此心平平。近遇何公子鬼混了一遍,看来情真的人要算你为第一。数日来,时动倚托终身之想。素常见你举动大方,知为旧家子弟;总然贫穷,至少也有三五千两积私。今听你所言,使我满腔热衷,尽付冰释。是这等嫖来嫖去,将来作何结局?”如玉道:“若止是八百两银子,也还易处;我如今还有七百,将住房卖了,便可足用。日后寻几间小房儿安身罢了。”金钟道:“这都是不思前想后的憨话。一千两的家私,去了八百,家中上下,还有多少人口!余下二百银子,够做甚么?你原是大家公子出身,不但不能营运,连居家过日子,也晓不得。难道我嫁了你,双双讨吃去不成?你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须得有个人提调你方可。你将来要步步听我说。就如萧麻子,名虽秀才,其实是这地方上的土棍,惟利是图。有他在此主持,也可免无穷的口舌。我闻得他已得过你七八十两。此人不与他些,必有祸端;若必满其所欲,你能有多少钱?此后宜酌与之。他如开口,可量为给付,不丁他的脸面,就是绝妙的待法。苗秃子在泰安,我也不知你与过他多少。经我眼里见的,也不下四五十两。若在有钱时,即随带个朋友也罢了。今你自顾不暇,那里有个他常常做嫖客,你夜夜垫宿钱的道理?依我看,他是个甜言蜜语、一无所能的酸丁,除了弄姓温的钱,连第二人一顿饭也弄不上。你便得罪了他,他也没甚么法儿报复你。此后他爱来则来,不爱来随他,断不可再拿银钱与没良心无用之人。张华大要早晚必来。若来时,你可虚张声势,着他与我父亲取银五十两。可暗中说与张华,过十数天后,写一字来,言王掌柜的向苏州买货去了,还得一月后方来;别的伙计,未曾经手,不敢付与。像这样说,一迟延,便可支撑两月。到那时与他三十两,还怕他不依么?况我父亲又借着你八十两,这是一万年也不偿还的。像这样设法,一次次推了下去,就可暗中折除。宁可教你该欠我家的,不可教我家该欠你的。至於我父亲,虽系乐户中人,颇知点恩怨是非。我若立意从良,他也无如我何,事事皆可迁就。惟有我妈,为人阴狠。我从今下一番苦心功夫,愚弄他。不是我夸口说,止用费半年作用,二三百银子就可到你家了。”
说罢,摇着头儿笑道:“你看我的打算,好不好?”
如玉道:“我温如玉本一介寒士,又兼世事昏愚。今承你指示迷途,我只有顶戴感激终身而已。同室同穴之约,慈悲惟望于你。”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金钟儿笑道:“你还和我闹这些礼数?但只怕你们做男人的,眠花卧柳,改换心肠。我意欲今晚四鼓,同你到后园子里披发盟心,未知你敢与我说誓不敢?”如玉道:“我还步步防你变卦,你反疑虑起我来?说誓的话,正合我意。”果然到此夜四鼓,两人在后园内叩拜天地,啮指出血,发了无数的大誓愿,方才回房安歇。
《嫖经》上有四句道的好,正是:
十个妇人九好干,总然肏死也情愿。
果能鏖战称他心,天下花娘随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