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4

ZT《亡村女吊》,好看,给大家分享一下!

盘 吊
  
  文/羽井缺一
  
  
  有一出戏文,可惜到我父母辈的时候,就已经很少能够看到,而到我们这代,大概已经彻底绝迹了,那一出戏文,叫盘吊。
  我爷爷那年代的地方戏达到鼎盛时期,有时候热闹到几个戏同时上演。如果将东一厢美仑美奂、缠绵婉转的越剧比作为爱情电影,西一厢铺张浓烈、慷慨激昂的绍剧比为武侠电影,那么阴森诡异、鬼魅苍凉的盘吊,则是不折不扣的恐怖电影了。
  看盘吊的观众是最最“忠实”的,不到天明是不敢回家的。有急事要赶回去的,也一定搭伴而行,独自不可也不敢走的。听说还有个规矩:如果非得回去,那么回去前,只能是撞撞同伴的身体,意思是回家去吧。绝对不可说出回家去的话。违反的话,那么随自己而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这些当然是迷信。但从这些描述中,盘吊的恐怖,就可见一斑了。
  盘吊,是尽现真功夫的,也正因为吃的是真功夫的饭,所以到了现代才绝种。据说,舞台上要用二十多张八仙桌,叠成两至三层楼高。然后扮演上吊者的演员,一层一层的翻上去,每翻一层,就变一次脸。每一次的变脸,都是极其恐怖的。翻到最高处,才把脖子套到那悬布上。
  那悬布前,有一面镜子。演员可以通过镜子时刻观察动向:如果一旦在镜子中出现了两个人影。那其中一个人影就是脏东西来了,一旦遇到这等情况,演员不得逗留,要不真的会有可能被吊死,他得马上跳下舞台,混入人群中。
  盘吊有男,有女。男的为男吊,女则为女吊。
  老人们说,女吊比一般鬼多三分阳气,所以她不怕阳气极盛的人类。她是身着红衣红裤的女子,她面色惨白,凄厉幽怨,她披散长发,力量强大。这样一只垂垂飘荡在黑暗中的鬼魂,悲哀地喊着:苦啊——苦啊——
  然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故事便开始登场了……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4

1、森森旧宅
       文/羽井缺一
  
  代川玉的后脊梁冷飕飕的,背后似乎有唰唰过来如冷箭的目光。
  他迅速转头,背后那些村民虽然集体漠然,但目光中仍有掩藏不住的好奇,只是那表情,在他转身时又唰唰一飞而过。
  村民们看着他走进那幢年久失修的旧宅,每个人定格了动作,只有目光在闪烁。
  但代川玉还是感觉到了——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如看一具死尸。
  
  * * * * *
  三月时,他还停留在桃花村,接了个非常难得的大木活。六月时,他回过一趟家,把做木工所赚来的几个钱交给了年迈的娘。在家逗留数日,在娘浑浊的泪眼中,他又开始为寻找下一个木活而不停行走,走啊走,到底走过多少个村,他已经不记得了,就像一路曾赞叹过的绮丽风景。
  走的路多,娘亲手做的鞋子也已经破旧不堪,右鞋的前上端已经被大脚趾磨出一个醒目的窟窿来。每逢下雨,他仍旧还是脱下这双唯一的鞋子,赤脚上路,脚掌上,有厚厚的老茧,也有新生的水泡。
  十月的某一个夜晚,他来到这个村前,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一幕奇特诡异的自然景象:高挂在天空的一轮满月中,萦绕着稀云,那稀云是红色的,确切说是发暗的血腥色。这些云层层叠叠,像一只潜入大地的龙卷风,它们正也以这样可怕的姿态向下面沉去。
  像女人脸上被泪水冲刷而下的一柱胭脂的红色痕迹;更像是一根从天而降的邪恶的红色手指,鼓捣着人间的某一块地面。
  代川玉被那景象吸引,遥遥地跟随而来。
  还没进村前,就有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那个村,笼罩在夕阳下,那阳光就像被隔了一层薄纱,昏黄的不似真的。
  迎面而来的是一棵巨大的古樟树,长长的杂草紧紧抱着樟树的根部,杂乱、繁茂,像死乞烂缠又皱皮蔓延的脸。那大树上有参差不齐、新旧不等的白布条,其实已经不能称作为“白”布条,这些布条大概历经了诸多风雨诸多岁月的侵蚀,早已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给这棵孤单的古槐树增添了几分苍凉,它们在风中垂垂飘荡,如飘荡着穿着灰袍的无骨的人。
  代川玉的内心,隐隐中有不祥感。
  一路过来,村里的人不多,却各个怪异,最奇怪的是,代川玉遇到的全是女人。这些女人们沉默地忙碌着,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没有对话,没有笑声,更没有人上前打招呼,但代川玉感觉得出,每个人都在看他。
  代川玉打量着村里,整个村的格局是很费匠心的,有刻意凿出来的浅浅水道,可以引来水,环绕着村子里的每户房子。可惜,水道早已经干涸见底,里面承载着再也不是清水,而是烂泥,枯叶,石块等。而村里的每户人家几乎都有宽敞的院落,可以见到叠砌考究的墙面,而墙头的飞檐下挂着串破烂不成样的铜铃,在风中,一串串的声音,在空气中单调地响着,这一切的一切,还可以让人感觉出往年华美的风采。只是房子大半是破旧的,围墙东倒西歪的,瓦砾堆里杂草丛生,窗户也在风吹日晒中变了形,烂了的窗户纸在风中抖动着……代川玉叹了口气,心想:如此懒惰而又穷困潦倒的村,实在少见。不过反过来想,对于正在找活的他,却是好事。
  他想找个投宿的客店,问问一个女人,一问三不知。代川玉彻底茫然了,他走了好几天了,又饿又渴,想找个地方能歇歇脚。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看着那些把他当空气的人群,像个无助的孩子。
  有个女人眼神闪闪的,似笑非笑的,大概看出了他的疲累,给他指了指前方的一栋旧宅。
  有某种奇异的念力,共同默契地推动着代川玉。代川玉被牵引着,走到那一栋荒凉的旧宅前。旧宅的门窗大开,破墙颓瓦,荒凄晦阴,有一股浓郁的神秘之气,看起来似藏着许多秘密。
  既然手头拮据,何况也无地可投宿,索性就借住这旧宅,此地看来也已多年无人居住,他打算冒昧前往。
  只是进门那刹那,代川玉的后脊梁冷飕飕的,背后似乎有唰唰过来如冷箭的目光。
  那一晚,代川玉在旧宅中安顿了下来。
  旧宅中的房子大概已经空了许多许多年,房子里全是浓重的霉味,熏得人要呕吐,铺天盖地的蜘蛛网不停缠绕着代川玉的脸,地上厚厚的灰尘,他一路过去,踩出一只只显眼的脚印。
  他找了一间靠着外墙的小阁楼,看到那里有一张雕镂精美的床,在临睡前,他还细细的观摩,心里忍不住赞叹着这精湛的做工。
  虫儿啁啾,代川玉在那华美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或许在异乡,常常会涌上的寂寞伤感。他想到他那花白头发的娘,她需要他的照顾,可窘迫的生活只能逼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远走他乡。
  或许是这村,人人那不同寻常的举止。他们的沉默,他们见到他的表情,及他走进这旧宅时,人人的目光……
  在胡思乱想中,蓦地,他意识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小虫儿啾啾的声音也没了,空气中是大团大团的寂静,这种寂静隐藏着一股肃杀之气,代川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屏息感觉突如其来的寂静,但不多久,这寂静就被打破了。
  ……笃……笃……笃……
  隐约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口。
  难道是幻听吗?
  代川玉心生讶异,他微微抬头,仔细倾听。
  ……笃……笃……笃……
  似是一双鞋走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果真是人上楼梯的脚步声。
  代川玉确定自己不会听错。一想到这奇奇怪怪的村子和人,他的不祥感汹涌而来,他的心提了起来:难道是这村里的人?看我一人在这荒宅中,贼心顿起?可此人走路却又不像是一般贼那么蹑手蹑脚,难不成……是要谋财害命?
  代川玉拿起身旁的行囊,一个翻身,将自己藏于床底下。
  那脚步声果真朝这房间而来,在门口,那人似在犹豫,静默地停顿了一会,接着房门被打开了,房门的转轴发出凄厉的声音。
  ——吱呀!
  代川玉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人的脚。
  在淡淡月光下,一双小脚上套着鲜艳的红鞋。
  两根白色的绸绫,一直拖在那双红鞋的身旁,它们在月光照射下,如银光雪浪,随着鞋子的移动,也跟着飘来飘去,明来暗去。
  鲜艳如血的红,和着森冷的白,在清清的月光下,显得醒目可怖。
  代川玉大着胆子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可惜头却不小心碰着了床沿,发出响亮的“砰”声。他来不及揉揉头,赶紧往外看。
  他大吃一惊,才一瞬间的工夫,外面空荡不见一个人影。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5

2、留(1)
  
  
  代川玉全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捱到天明,他在那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敢离开也不敢移动,那段时间似完全静止了,空气也被隔绝了,他只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声,直到晨曦微露,东方发白撕破了黑暗。
  他慢慢走下地,他凝视周围。他想,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自己饿与渴所造成的心生幻觉吗?是的,他有两天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了,但他是个结实的男人,仅仅两天没有进食难道就会让他虚弱不堪?不,这一切绝对不是幻觉!这绝对不可能。他清晰地记得半夜上楼的脚步声,及那令人感到恐怖的红鞋。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隐约的还感知到,他所听到的脚步声及那双红鞋,恐怕不是……
  突然他想起昨天一路过来时,厚厚灰尘中所留下的他那显眼大脚印。
  他迅速起身,奔下楼去,从楼梯台阶到地板,一路跟踪着望去,厚厚灰尘上,布满了突兀而凌乱的大脚印,正是他自己的。那么,他想见到的小脚印呢,穿着鲜红绣花鞋的小脚所留下的脚印呢?
  一个都没有。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这个令他不可思议的景象,也让他证实了心中所想。
  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见旧宅外有响声。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猛地一拉开大门。
  彼此都给吓了一跳。
  几乎全村的老弱妇孺都站在门外。这么多人齐唰唰地出现在代川玉眼前,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而突然从这门里蹦出一个人来,无疑也让那些村民吓得惊魂未定。她们看到他,犹如见到了鬼,都惊恐的纷纷往后退。
  有人终于还过魂来,开口说话:
  “他是活的?!”
  声音渐渐多了。
  “好像没死。”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满眼都是疑惑,大着胆子走上前,伸手去碰了碰意识还混沌的代川玉。
  “他是热的,他的确是个活人。”接着她回头,怯怯地向身后的一个胖女人发问:“娘,他就是男人啊?”
  什么男人?如果自己不是男人还是什么啊?听得代川玉不仅郁闷,并且更加茫然失措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死啊活的?”他忍不住发问。
  所有人都集体沉默了,不说话,却用更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而那位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更是凶相毕露地狠狠扭了那女孩子一把。女孩子疼地哎哟一声,不敢吱声,只是瞅了瞅代川玉,眼睛里含满了泪水,这样无辜受罚的表情,看得让代川玉都心生同情。
  “大娘,她说错什么了,你扭她干吗?”代川玉忘记了自己是来这个地方讨生活的,忍不住替那女孩子打抱不平。
  他以为那胖女人会在他那干瘪瘦弱的脸上挥舞她的拳头,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拖了女孩子的衣服就走。女孩子不想离开,扭动着,回着头,看代川玉。胖女人伸手一巴掌,女孩子白白嫩嫩的脸上,五个红手印分外醒目。女孩子抽泣了起来,委委屈屈地随着胖女人离去。
  所有留在代川玉身边的人都没有把目光放在别处,依旧直直地看着他,但还是不开口说话。这被众人目光包围的感觉太过难受了,难道她们也没见过男人?真是的!
  代川玉突然想到昨晚的一切,不管这群人是聋子还是哑巴,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这个宅子是谁家的?”
  果然又“聋”又“哑”了,所有人不吱声,集体的面无表情,纷纷散去。她们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他不解。他看着阳光散淡地照在这些人的身上,恍惚中似看到幻觉,像是一个个虚幻的影子在走动。而在这幻觉中,他看到最前面的一位老太太,面慈的脸上显露出令人无法捉摸的一抹笑,那笑神秘莫测,无悲无喜,却让人觉得从中深藏玄机。不知有什么驱动着代川玉,他大步跨前,挡住了她:“老人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看他,有股奇异的光芒在她眼里闪烁了几下,但还不来不及等代川玉捕捉到这微妙的光芒,她就垂下了眼皮,摇了摇头,拄着她的拐杖,离去了。
  代川玉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他当下决定尾随她后面。老太太进了一个院子,院子内是一间破屋子,她进了破屋子随即便关上了大门。
  他走上前,听到屋子里传出一个稚气的童音。
  “奶奶,又有人死了吗?”
  “没有。这一次那个人还活着。”
  “奶奶,那个人是男人吗?”
  “好了,别问这么多。你看看,木舀怎么弄的这么破了。”
  “又不是我的事,它早就快散架了。”
  听到这里,代川玉思忖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紧闭的大门。大门开了,老太太看着他,含着一丝惊讶,问:“怎么是你?”
  一个才五、六岁的可爱孩童哒哒哒哒的从黑暗的屋子里跑出来,他扶着奶奶的腿,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充满了好奇,上下打量着代川玉,当他看到代川玉右脚上那个大窟窿时,抿嘴笑了,大概怕奶奶会责怪自己的无礼,他强忍住了笑。
  代川玉冲他微微一笑,小孩也毫不遮掩地咧开他的嘴巴,笑了。
  “是这样,老人家。我是个木匠,我刚才听到你们说你们的木舀破了,我帮你们修吧。”
  “木匠?”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你是木匠?怎么可能?”
  “我的确是木匠,老人家。”代川玉诚恳地解释道,“现在找活不容易,我已经跑了好几个村,才来到你们这里。”他边说边扫视了整个屋子,这个屋子分内间和外间,在黑暗中,破败简陋的令人难以想象,椅子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而桌子下垫着块大石头,看起来岌岌可危。
  “这样吧,我不收您一个子儿,只要能在您这里吃口饭喝口水就行。”
  老太太陷入沉思一般,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还能帮您修这里的桌子椅子,您看您这里,都破——”
  他急急的极力想说服她,可老太太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甩甩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身旁的孩子盯着代川玉皲裂的嘴唇,一转身就跑了进去。过不多久,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只破了的木舀,木舀中的水滴滴嗒嗒漏个不停,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代川玉面前,仰着头说:
  “你喝水吧。”
  孩子诚挚的眼神感动了代川玉,他感激的对他点点头,低头看他手中的木舀。代川玉的眼睛一看到水,他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他急急接过木舀,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完。水,滑过他干燥的咽喉,渗入他干涸的肉身,游弋进他的血液,每一滴水与血融合在一起,他感觉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浸润舒展了。
  代川玉放下木舀,蹲下身,问小孩:“你叫什么?”
  “我叫小八哥!”小孩的眼睛亮亮的,一尘不染地回答,然后他模仿着大人的口气,反过来向代川玉发问:“那你叫什么?”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6

2、留(2)
  “我叫代川玉!”
  代川玉看着小八哥,他感觉到自己很喜欢眼前这个孩子,他的眼角浮现出温柔平和的神情。
  他拿起那个破木舀,走了几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放下行囊,细细察看木舀,原来竹篾早已烂了。手脚奇快的他拿出工具,固定住木舀,一番敲敲打打后,一只牢固的木舀便出现在小八哥面前。
  “拿去舀舀水,看还漏不漏?”
  小八哥拿着木舀跑进灶房,随即是他欢乐的声音。
  “奶奶,不漏了,不漏了。”
  小家伙兴奋的端着木舀出来,果真满满一桶水,一滴都不再漏。小八哥把木舀再递给代川玉。代川玉笑了,拿过来一饮而尽,放下木舀,他摸了摸小八哥的头,转头就走。
  “站住!”身后是老太太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我想在这里肯定还是有活可干的,我不会走的,再等等,可能会有人来找我的。”
  “你想住哪里去?”
  “就住昨晚住的。”代川玉轻描淡写地说,但内心还是有些恐慌的,那个旧宅,有些诡秘。
  “一定不肯走吗?”
  “是的,反正到了外面也有可能饿死,还不如在这里,这里肯定有活可干。”
  “如果我告诉你,这里有很多可怕的秘密,你还会留下吗?”
  代川玉想到昨晚的一切,有点犹豫,最终却还是坚定地说:
  “我想留下的。”
  “进来!”老太太不冷不热的,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代川玉狐疑地跟着她走进房子里,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灶台旁,从锅里拿出一碗米饭,再拿了一点咸菜,放到他面前。他看了那碗饭一眼,再看了她一眼,后者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不敢伸手去拿那碗他非常垂涎的米饭,直到老太太把碗塞进他的手里。
  “吃吧。”
  小八哥靠在奶奶的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代川玉的狼吞虎咽。老太太抚摩着孙子的后背,慢吞吞地说:“看得出你像是个木匠师傅,这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木匠师傅来过了。昨天你能平安,这是很奇怪的事情……非常,非常的奇怪!”她说到这里,一连用了很多个“奇怪”,“你或许是命大吧。以后你就在这里帮别人修修补补,你呢,赚你的钱。你也不用回那个旧宅去住了,就住我们这里吧。不过我这里可不白住,我家里的桌子椅子你都得给我修好了,就当你付给我的房租,怎么样?”
  还能说什么,代川玉的嘴巴里塞着米饭不能说话,他高兴的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小八哥也听懂了,为家里即将新添人口,而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吃完了饭,代川玉抹了抹嘴,将一肚子好奇的问题全给抛了出来:
  “老人家,为什么这里没有木匠师傅来?还有,昨天晚上我在我住的那地方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还没等他描述是何等的奇怪,老太太又打断了他的话,她冷冷地站起来,说:
  “你不用问那么多。你只须记着,留在这里,未必如你所愿,这里有……”
  她没有说这里有什么,就及时住了口,眼神里飘幽闪烁,她的声音轻轻的,似自言自语,似藏着深不可测的恐惧:
  “保不定,明天或许你就没命了。”
  阴暗的房间,空气中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悚的的气味,代川玉定定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7

3、古樟树的秘密
  
  
  代川玉留下来了。
  当天,奶奶就命令他脱下了那双布鞋,把那大窟窿给修补好了。当她把鞋子扔到代川玉手里时,她的态度是冷冷的,但拿到鞋子的代川玉的心里,是暖暖的。
  当天,那个被胖女人拖走的女孩子便出现在奶奶的院落里,当她看到代川玉时,掩饰不住的高兴。她叫小雨,人如其名,如雨般纯净透明。或许是从小没有接触过男人,她对待代川玉的态度不像他在外所遇到的那些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她没有过多的羞涩,更没有矫饰的矜持。她看着他,就是直直接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她心底里的喜欢,也是表现的一览无遗。
  甚至她会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的脸,真实而又真诚地说:
  “川玉哥哥,你真好看!”
  她会伸手过去摸摸他的眉毛。
  “你的眉毛,真好看!”
  她再摸摸他的鼻子。
  “你的鼻子,真好看!”
  她的目光移到了他的嘴唇上,她直接伸过手,又想去摸他的嘴唇。代川玉这次终于没能忍住,他大笑着,躲开了她的手。
  小雨抿了抿嘴巴,她不懂代川玉在笑什么,但她因为他的笑,也天真烂漫地跟随着笑了,她边笑边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川玉哥哥,你的嘴巴最最好看了!”
  代川玉的心里暖流四溢,他知道她的所有言行并没有一丝男女之间的暧昧,相反,她的喜欢,让他感觉弥足珍贵。
  因为可爱的小八哥和天真的小雨,及脸冷心热的奶奶,让代川玉在此感受到了在别处少有的情意,日子过去再多,他的内心也不疲乏。
  日子久了,他也惊讶地发现:这个大部分人家都姓王的王村,清一色聚集的真全是老弱妇孺,没有一个成年男子。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小雨,小雨却更迷糊。
  “男人,男人是什么?”她垂着头皱着眉头想,突然眉开眼笑地说:“哦,男人就是你,还有小八哥!”
  天那,代川玉快疯了!
  尽管瞠目结舌,但冷静下来的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与世隔绝的王村人,从不曾接触过外界人。在女人圈子中长大的小雨,又怎么可能了解“男人”这么性别的字眼?
  “那,你爹呢?”
  小雨更迷糊了,她反过来问:
  “我爹?我有爹吗?”
  这个问题,就此打住吧!代川玉彻底投降。
  陆陆续续,登门来请代川玉的人家,越来越多。但尽管如此,往来的人大多神色隐秘、行色匆匆。就算请他上门修补赶新,之间也没有一点点的客套寒暄。
  直到他被请到米氏家。
  米氏是个寡妇,每日描眉画眼,嘻哈打笑。一见到代川玉,她那像少女般流盼的眼神,如日光下的葵花一样,膨胀、灿烂、耀眼、勃发了,那所有无处可施的情怀在一夕间全爆炸了。
  他被她请到家中,先修了家中所有破了的家具。后觉得衣服多了,缺个柜子,再来请代川玉。做完柜子后,没过多久,代川玉又被米氏请去,做一只可以“临镜画眉”(她的原话)的木制镜盒。
  他赤裸着上身干着活,黝黑的皮肤上一颗颗汗珠不停的滴落下来,突起的肌肉上显得热气腾腾的。米氏斜靠在门槛上,斜眼看着代川玉,东一句西一句同他搭着话:
  “……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我家就我和我娘两个人。”
  她语重心长的“哦”了一声,停了一下,笑意浓浓地说:
  “你胆子倒不小,敢来我们王村。”
  闻听此言,代川玉停了下来。他心里早有疑问,这么多天大家像怪里怪气的奶奶一样,在话语里隐晦莫深的,怕自己多说一句会捅了天大的娄子似的,可越是如此越让代川玉好奇心发作。如今米氏反而像是要主动打开这话匣子,他不想错过机会,抬起了头,对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大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问了很多人了,没有人肯告诉我。”
  米氏咯咯笑着,从右腋下抽出手帕,随步摇曳地走到代川玉面前,她伸出手,往代川玉满是汗珠的脸上拭去。代川玉本能的往后一躲。米氏的手略带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很镇定,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及尴尬来。她微微带着点恶作剧的表情,凑近了代川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有女吊!”
  “女吊?”代川玉吸了一口气,他蓦地想到第一晚,在月光下他看到的那对红鞋及两根白色的绸绫,天那,难道那就是……女吊?他感觉毛骨悚然,汗在一瞬间全收了回去。
  “女的吊死鬼?”他失声地问。
  “嘘——” 米氏大惊失色,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对他低低喝道:
  “别叫得这么大声行不行?这是忌讳的,你不能这么喊出口。”米氏紧紧地捂着代川玉的嘴,警告说,“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代川玉拼命点头。米氏放下手。
  “大姐,为什么你们村里没有男人?难道他们怕女吊吗?”聪明的代川玉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着。
  这个话像是搭住了她的某根神经,她看起来像是迎着代川玉恐惧而疑惑的眼神,自己却像出了神的壳。她被凝固在一段回忆中,表情复杂的变化着,不再嬉皮笑脸,更不想恶作剧地吓唬他,甚至带着些许的怨恨及无法摆脱的惊恐,缓缓而重复地说:“三十年了,已经三十年了,王村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在她缓缓而沉重的语调中,从记忆中迎面而来的那棵垂着参差不齐的白布条的古樟树开始,三十年的故事,三十年寂寞的王村,像那古樟树下长长的杂草,被幽冥的风来回随意拨动,抖动的是神秘与哀怨。以为只是侥幸,以为总有一天会风停平息,却不知在一点点的苍凉中早已死去。
   如果你够胆子,你敢靠近王村的那棵古樟树,并拿出刀割开它的树皮,你会发现一个秘密,可怕的秘密——古樟树流的树汁是红色的、粘稠的。
  ——对,那是血!
  红色的粘稠的如人的血!
   一棵流着殷红的粘稠的如人血的老树,不管你怎么拼命地擦自己的眼睛怎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都会清清楚楚地看到:腥红的鲜血从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汩汩的粘稠的血浆会顺着斑驳树皮流到你的脚下。此时,那些古樟树下的白布条们,像一个个无脸的白无常疯狂的舞动起来,在空旷荒芜的天空下,显得盛大、怪诞而可怕。
  那些是冤魂,一个个枉去的魂魄在翻飞。
  你如果能再大着胆子,凑近点,去数一下那些白布条,一条,两条,三条……十三条……二十八条……白布条们在混乱地扭动着,是的,你数不清了……你不知道哪条是始,哪条是终……是的,你数不清的,你怎么能数得清?
  ——每一条白布条下,曾是一个被吊死的冤魂。
  你现在还敢数吗?
  其中有一条白布条,是属于米氏的丈夫!
  当年她嫁到这里,她是被丈夫宠爱着的捧在手心里的女子,那是她最美好及快乐的时光,但过不多久,那么珍惜她的丈夫,那么舍不得她有一点点苦的丈夫,在一个雨夜,毫无前兆地去了那棵古樟树下,上吊死了。
  米氏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她的眼睛里被灼伤了似的,有眼泪流出。
  “为什么?”代川玉惊诧地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自杀?”米氏咬着牙,她声音轻轻却恨意十足地说,“他怎么可能自杀?”
  她还能笑得出声:“呵,自杀?村里所有的男人全是秘密地吊死在那棵古樟树下的。你说他们是不是自杀?”
  天那,村里所有的男人全是吊死在那棵古樟树下的?难怪代川玉没有看到过一个成年男人。
  “难道是谋杀?”代川玉睁大了眼睛。
  “不!”米氏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了,但一股浓浓的杀气却越来越盛,“是女吊干的!”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7

4、鬼戏上场(1)
   文/羽井缺一
  有一种一米多长的喇叭类的乐器,唤作“招君”,它一吹响起来,人们都说那像招魂声,听那急促而凄厉的声音,活脱脱像是在喊“鬼来,鬼来!”
  它一唤,代表着有好戏即将上场,村民们就集体朝它发出的声音蜂拥而上。或许还有一些我们不曾用肉眼看到的东西,也在蜂拥而上。三十年后如此,三十年前也如此……
  三十年前,当招君一吹响,王村的人们果真朝王族祠堂涌去。
  精彩的盘吊即将开场,这是难得的带着些武打的大戏,也是王村难得的盛宴。
  把脸抹得煞白煞白的戏者在那搭建的八仙桌上翻腾着,他阴森地变着脸,恐惧地吐着舌头,引得胆小的女人们和孩子们惊叫连连。
  直到悬布面前,他才停住,把脖子缓缓地放了进去。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戏者的一举一动。
  而戏者则专注的盯着悬布前的那面镜子,在他将脖子放进去前,他还分了点神朝底下的人做了个可怖的鬼脸。等他将脖子彻底交给悬布条时,他那描黑了眼眶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准备将脖子移出来,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悬布奇异的粘在了那人的颈项处,他伸手想把它拿出来,但是那布条却似乎越来越紧的缠绕住他。起先人们以为他是在演戏,但渐渐看到他的眼睛圆睁,像是不相信什么似的死命地瞪着那面镜子,他整个身体突然像发羊癜风一样的抽筋。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裤腿之间有液体失禁的放射了出来,像下了雨似的向靠在舞台前面的人们劈头浇去。村民用手一摸脸,温热的,有一股很浓重的尿臭味。
  “啊,他在撒尿啊!”有人喊了出来。
  下面的人一片喧哗。
  戏班子的人及几个村里胆大的男人们纷纷冲上前,他们七手八脚的往八仙桌上爬,不知是人太多心太慌,纷纷乱的你上我上的导致桌子失去了平衡,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也说不定,那天第二桩奇异的事情发生:一向搭建牢固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的八仙桌,突然莫名其妙的齐齐坍塌。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8

4、鬼戏上场(2)
  
  那个戏者立时被空荡荡地悬在空中,他的四肢在不停的抽搐,眼珠彻底向上吊了起来。在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抽搐后,他的腿在半空中蹬了几下后,突然就静止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垂下了头,猩红的舌头也呕了出来,唾液在一滴滴往外淌出。
  人们静止了一下,接着终于有人醒悟了过来。
  “被吊死了,他被吊死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有吊死鬼啊!”被吓得变了声的人颤抖着嗓门尖叫着。
  观看的人们吓得哄然起身,大家争先恐后的纷纷逃离。
  那次众人闹哄哄的齐齐逃离,犯了两个大忌,一没有捱到天明,二也没有在外绕行而是直接冲到了家里。从此,整个村子被动的轮回于残酷的盘吊大戏。
  代川玉满怀疑地问米氏:“当时那个戏者在镜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据说是女吊,一个刚死不到一年的女吊死鬼。”
  “你们怎么知道?”
  “是戏班子里的一个胆大的人爬了上去,看到那面镜子中映出的一个模糊的面孔。他将他所看到的说了出来,当时村里的人全都很吃惊,因为他所说的的正是村里死了不到一年的一个女吊。”
  米氏叹了口气,她说:“听说她很美,是这个村里最美的女人。”
  代川玉无法想象一个很美的女人能与女吊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村里所有的男人全都死在这个女鬼手里。
  “难道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是吊死的吗?”
  “不,第一个不是被吊死的。他叫王丁源。他是被毛毛蛇毒死的。”
  “毛毛蛇?”
  “对,那是一种眼冒绿光,全身都是毛的蛇。”
  代川玉又是一个无法想象——他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眼冒绿光,全身都是毛的蛇?
  “有这种蛇!但一般人不太容易看得到它。”米氏接下来的话让代川玉鸡皮疙瘩,“毛毛蛇是阴灵所致。只要一个死去的魂灵的怨气过重,它的四周就会有条毛毛蛇出现。女吊就有这条毛毛蛇。”
  “她有怨气?”
  米氏从嘴角渗出一丝冷笑:
  “她的怨气三十年不曾散去,她虽然死去,但她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村子!”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29

5、惊鸿一瞥(1)
   文/羽井缺一
  自从那次盘吊出事后,王村的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灵魂附了体似的。每天早上,女人们醒来,会发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消失了,毫无例外,那些男人都去了古樟树,上了吊。
  其实,当米氏说到女吊的怨气时,她不知道她的目光也是冷漠而充满怨气的。她的心里,为女吊夺了她丈夫的命,而耿耿于怀。
  但,当她回过神来看到在她面前的这个代川玉,这个壮实的男人,他有着浓黑的头发,灿烂的笑容,这是个相貌俊秀闪耀着年轻光泽的男人。此刻的他显然沉浸在她讲述的故事里,他在思索着什么?他是害怕了,还是也想逃跑了?
  不,她不应该什么都和盘托出的。她不想让他走。这个男人,这个活生生的男人,这个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男人,是上天赐予她的。
  她竭力隐藏起内心的悸动。她走到代川玉面前,怕吓着他似的轻轻地说:“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你是个例外。因为她没有杀了你。要知道你在她的房子里呆了一个晚上,都没出什么事情。”
  “我来的第一个晚上,住的那个旧宅,是,是她……生前的房子吗?”代川玉结巴了,他这下可吓得不轻。
  “是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难道是她杀男人杀腻了,还是她已经不在了?”
  “她为什么要杀男人啊?”
  米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往上一挑,变了一张脸似地笑了,她扶着代川玉笑得弯了腰,半晌才说出一句风骚话:
  “哈,哈哈哈,我猜她呀,缺男人呗!”
  刚说完这句话,门突然自己“砰——”地开了,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米氏顿时住了嘴,她捂着自己的嘴巴,脸上的血色像潮水一般汹涌退去。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0

 5、惊鸿一瞥(2)
  
  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小八哥的奶奶。
  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她立在那里,对代川玉只说了一句话:
  “你跟我来!”
  代川玉回看了米氏一眼,对方似很忌惮老太太,俯首低眉,放肆的神态被收敛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老太太说完话,就转身走了。代川玉呆了一呆,回过神来便马上跟上前去。
  “以后别再去米氏家了。”老太太边走边说。
  “为什么?”代川玉很诧异,“我还没给她干完活呢?”
  老太太转过身来,干扁的脸透出威严的气势,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恐怕是故事还没听够吧。”
  原来她都知道了。代川玉忐忑的心隐隐的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面对那些秘密,或者该有他的某种使命。
  “老人家,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请人做场法事,超度那不安宁的灵魂?或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呢。”代川玉有几份天真的、充满着希望地看着她。
  老太太凝视着他,她的嘴角掩藏着一丝轻蔑的冷笑。那一刻,对于满怀好意的代川玉而言,是多么漫长。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包括她的回答。他有些失神,掺杂着些许的迷惑不解。
  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冷冷的。
  “这里的一切都有它的规矩,外人不要插手,免得小命不保!”
  代川玉的心,沉得如石,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扼住了似的。
  “还有,少跟那个寡妇混在一起,对你没好处。”
  代川玉张了张嘴,不再争辩,他默默地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黑暗已经悄悄来袭,黑暗中总会有许多的幻觉,似乎有许多双诡异的眼睛组成了夜幕。你的身前、身后,特别是身后,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盯得你浑身发凉。风吹来,吹散了明灭的眼睛,风一过去,那些眼睛像黑暗中的花,又即可妖娆的盛放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的,但代川玉的直觉意识到,它就悄悄尾随在他的身后。
  代川玉猛地转身。
  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细风掠过,夹杂些某些东西朝代川玉的脸飞来。
  一颗小沙子落进了代川玉的眼睛,他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拼命用手揉眼睛。
  “怎么了?”老太太不耐烦的声音。
  “我的眼睛进沙子了。”
  她走了过来。代川玉感觉她将手撑开了他死命想闭住的眼睛,眼睛更疼了,眼泪在情不自禁的狂流。
  她朝他的眼睛里吹了一口气,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在泪眼模糊中,他惊讶地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并非是老太太,而是一位他从未看到过的陌生年轻女子,她也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她很美,至净出尘的美,不沾人间烟火的美,她的五官朦朦胧胧的,朦胧在一片凄婉的清丽中,和一片冷冽的空灵中。
  代川玉觉得自己的胸膛被狠狠的敲中了,他在这一瞬间,早已经成熟的情感全部萌发了松动了。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再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什么都没有了,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年轻女子。
  难道是幻觉?
  不,他肯定他见到了她,这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一张脸。那么一张极致的脸,宛如划破了黑暗的绚烂烟花,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瞥,却注定让人永生难忘。
  他浑然不觉他的灵魂出了窍,一遍一遍的开始回忆,回忆及迷醉在那斑斓的瞳孔里,他在渐渐上升渐渐上升,似乎那张无与伦的脸无限制的放大在空中,他只有上升才能与之贴近……直到听到有人喊木匠叔叔的声音,在越来越近,才把他的魂魄拉扯到了地面,归了位。
  他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一个拐弯处,小雨带着可爱的小八哥欢快的朝他奔过来。
  小八哥冲进了代川玉的怀抱,代川玉搂着他,忍不住问小雨:
  “小雨,你们看到有人过去了吗?”
  小雨看着失魂落魄的代川玉,疑惑地回头看看后面,摇了摇头说:
  “没有啊。”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0

6、恐惧再次来临(1)
  
  
  代川玉开始在村里疯狂接活,他几乎不停歇地辗转在不同的人家。连小八哥的奶奶都撇撇嘴,开始讽刺代川玉赚钱太过疯狂。
  奶奶她哪里知道,他,一直翻覆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转瞬即逝的惊艳,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他的魂魄一不小心掉在了那双眼睛里,漆黑中怎么也拣不回来了。
  他去每一户新的人家,兴冲冲的,带着做梦的表情。
  但一出门,那梦像被踩碎了。他要找的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她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回到家里,奶奶已经早睡,他听得到里面轻微的鼾声。他没有吃奶奶给他留的晚饭,他疲倦地倒在床上,很久很久。他还是想着她,唉,她在哪里?
  “唉!”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身体爬进了他的床。他用手一呵,小八哥咯咯地笑了出来。
  “你在叹气?”他稚声稚气地问。
  在黑暗中他笑了,这个小大人!
  “你怎么又爬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不睡我给你做的床?”
  代川玉给小八哥做了张小床,但小家伙经常不睡自己的床,老溜到代川玉那里,搂着他的脖子和他同睡。
  “我怕怕。”小八哥老实回答。
  “怕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代川玉笑。
   小八哥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怯怯地说:“有女吊!”
  可怜的孩子,女吊,注定已经是他内心里抹杀不去的阴影。
  代川玉安慰他:“那是大人吓唬小八哥的,没有女吊的。”
  “有的!我爹爹就是让女吊吊死的。”
  代川玉一愕,难道那棵古樟树中的某条白布条,竟然是小八哥的爸爸的?!
  小八哥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爹爹一死,我娘亲就跟着爹爹一起去了。”说到这里,小八哥软软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他在拿他的手在抹眼泪,但他的声音却坚强的:
  “我不会哭的,我不让奶奶难过。”
  代川玉无端的眼眶一红。他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小小的身体。
  
  从此后看待奶奶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及长久的沉默,代川玉多了份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将承受多大的苦痛与悲伤,而这份苦痛与悲伤的包袱,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卸下。
  他尽可能在回家后,多劈些柴火,多挑些水。小雨依旧经常过来陪他,她的母亲——就是那位名叫翠娘的胖女人,有时会凶神恶煞的出现,如一只张开翅膀保护小仔的老母鸡,把瘦弱如小鸡的小雨给拎走,同时附带给代川玉几个狠狠的白眼,但尽管如此,小雨还是经常偷偷过来,陪他劈柴,陪他挑水。在他流汗时,她会伸手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额头的汗水,她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平静自然,令人并不会浮想联翩。当然,有时候看着小雨,她那白皙光洁的脸庞在逆光下的朦胧轮廓,她双手托腮时光芒在睫毛内忽闪忽闪,代川玉也还是会想到:将来谁娶了她,那是何等的福气!
  或许是有亲如妹妹的小雨的陪伴,或许是心中暗藏着不知名的“她”,流浪惯了的他在王村渐渐安宁,日子不再隐没在寂寞中。有时,坐在山头,望着远处的炊烟,如它们一般浮淡的安宁,更犹如一只迁徙的鸟,登陆了他想达到的大陆。
  直到有一天清晨……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1

6、恐惧再次来临(2)
  
  “呀——”突来的骇人的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代川玉跟随着人群,一起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跑去的方向是古樟树!
  有个女人在前面,双手捂着嘴,呆呆立着不动。她的视线所对处正是古樟树。
  古樟树上又多了一根白布,白布下垂荡着一个人,是个男人。他的眼球已经突出,看来已经僵死多时。
  此时小雨也来了,看到吊死在古樟树下的男人,她眼睛立时就睁的大大的,吓的面色苍白。代川玉走了过去,想都不想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小雨的呼吸急促,但听到他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乖乖在他手掌下点了点头,重重的呼吸也慢慢调整了过来。
  “不!”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众人的背后凄厉地喊起来。
  大家往后看,是村里开杂货铺的陈二娘。她拼命推开人群,向前挤去。
  “快拦住她!”奶奶斩钉截铁地喊道,她再对身边的女人们说:“快去二娘家,将她家的门板卸下来。”
  “阿四,阿四!我的阿四啊!”陈二娘疯了似地叫着,旁边的女人们拦住了她,另几个粗壮的女人则爬到树上,将阿四从布条上放了下来。树很高,无法将尸体运下来。此时门板也到了。
  树上的女人们试了试位置,终于对准了那块门板,将尸体抛了下去。
  尸体重重地摔了下去,砰的一声,准确无误的笔直僵硬地倒在了门板上。那一声,也重重地砸在围观的人的心中。
  陈二娘此时爆发出来的力量吓人,她推开拦着她的众人们,疯狂地跑到阿四面前,一接近到阿四面前,看着他残死的模样,她的力量就全消散了,她瘫软在阿四身边,流着眼泪喃喃地重复着:“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回来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回来了。早知道……”
  奶奶上前心痛地问:“二娘,你为了杂货铺,平时也可以出这个村。难得阿四能逃过一劫,你们夫妻在外时不时的能团聚不是挺好的吗。他怎么生这么大的胆子敢回村里?”
  陈二娘哭红了眼,嗖地站起来,她茫然、痛苦的,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的,似乎要把目光放在一个能接得住她内心的痛的地方,她的痛才能释放出来。当她把视线放到了代川玉身上时,代川玉才知道她找的竟然是他。二娘一看到代川玉,她的眼神里布满了仇恨和怨毒,她指着他,带着哭腔喊:“这个男人在我们村里已经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可女吊没有杀他。我还以为女吊已经不杀男人了。天那,我怎么那么糊涂,我竟然让我阿四做了枉死鬼。可怜他来了还不到一天啊!”
  翠娘这才发现代川玉紧捂着小雨的眼睛,她大步流星地冲过来,将小雨拖了过来,狠狠地猛击了一下小雨的背,小雨痛的几乎要叫出声来,眼泪含在眼眶中转了几圈,又咽了下去。
  代川玉本想替小雨担待罪过,怕翠娘回去又责骂小雨,但此时他却发现自己也已自身不保,痛极绝极的陈二娘把他纠缠在她编结的仇恨之网,凌迟的命运,看来已无法摆脱了。
  陈二娘从喉咙里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让代川玉感到目眩:“这个男人他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不知道。或许就是女吊让他来的。她要他来帮她赶尽杀绝啊,你这个帮凶啊……”
  她的话,触动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同代川玉一样惊恐的小雨,几乎在场所有的人的目光从那具死尸上转到代川玉身上,目光中寒气逼人,空气寂静得像一滩死水。
  这,与他刚进村时从背后所感受到的目光,一模一样。
  代川玉背后沁出了几滴冷汗,他愣愣地看着将他包围得越来越紧的人群,不知所措,但更多感到的是一阵心慌:
  “天那,真是女吊干的吗?可她为什么会放过我?”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1

7、愤怒的女人们(1)
  文/羽井缺一
  
  愤怒与恐惧像催化剂,女人们都用厌恶和仇恨的眼神看着代川玉,二娘的哭声在他耳边不停打转着,还有人在他耳边咆哮着,她们像一群被掠夺了幼子的母狼,面对任何一个具备嫌疑的对象,都能毫不犹豫地撩开她们冰封深渊下的狰狞与凶煞。
  毫无疑问,在她们眼里,这个男人,是不一般的!
  女吊杀尽了她们的男人,但惟独从没有去伤害过他,这就说明她与他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是什么关系?谁也不愿多想,谁也不愿意去考证。她们现在只凭着微薄的一点联想,去判定一个人的罪!去发泄自己内心雪藏多年的愤怒与恐惧!
  她们咬牙切齿,个个像母夜叉,一双双劈头而来的手,拍打着他的脸,嘴,耳……
  代川玉抱着头环成一团,脸疼得像针扎,似乎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围绕着他,耳朵也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只听到小雨的声音变了调的大喊着,求这些女人们放过他,但是任凭她哭破了喉咙,喊哑了嗓子,那些肆虐在他身上的痛打并没有减去一分一毫。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覆盖在他的身上,是小八哥,他边哭边喊着:
  “大娘,大娘,你们别打他了,别打他了!”
  代川玉探出头,看到小八哥竟然在人群内,孩子害怕的眼神盯着那些失去理智的女人们,看她们的手都停顿住了,他转过头来搂住代川玉的脖子,看到代川玉脸上全是凝结的血,他想替他擦去,可新的血从旧血痂中流了出来,孩子哇地哭出了声。
  “大娘,你们为什么要打他啊,木匠叔叔是好人!”
  代川玉的内心倏忽间升腾起无法抑制的哀伤,为着生存,远离母亲,接点活如同乞讨,他一个大男人,不仅活得没有自尊,莫名其妙的差点还快没了命,没想到最柔弱的两个人去拼了命地去保护他。更没想到,救他的竟然是一个孩子,也惟独只有一个孩子才肯去相信他,能拿他幼嫩的双臂去阻止狂风暴雨,去搂住他的脖子,给他最终的安全。
  他满脸的血与哀伤融合着,无法克制住,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里破碎,瓦解了他的力量,更瓦解了他的自尊,他软弱而缓慢地搂住孩子,突然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昏天暗地,肆无忌惮。
  身旁的女人们懵了,她们仇恨的力量也在他的哭声中消失殆尽。
  二娘感觉到那股愤怒的磁场正在渐渐退散,不,她不能让它这么快就没了。她疯了似地站起身,拉开小八哥,伸出手给代川玉又一个耳光,再一个耳光……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代川玉的哭声停住了,他的身体像个不倒翁,摇晃了好几下。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2

7、愤怒的女人们(2)
  他突然伸出手,红着眼,拦住了半空中正要劈头而来的巴掌。
  “二娘,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二娘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她伸出另一只手,突然,另一双手拦住了她。
  是米氏。
  “二娘,你家男人又不是他杀的,你找他出什么气啊。”
  二娘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她,披头散发的她像个女鬼一样地盯着米氏,她用轻蔑的口气问:“你这个骚婆娘,又风骚了是不是?”
  眼看另一场战争即将爆发,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道:
  “住嘴!”是小八哥奶奶,“别越说越不像话了。”
  看到奶奶出来发话,二娘绷紧的神经彻底崩溃了,她的脸上是无限的哀伤与痛悔,她扑通跪在地上,悲凄地说:“奶奶,您是我们村里年岁最高的长辈,您是唯一经历了我们村里最可怕的三十年的人。奶奶,您德高望重,您给我做主,给我家阿四一个交代啊!”
  奶奶沉吟着,缓缓地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二娘的手迅速指向代川玉,怨毒地喊:“他肯定是女吊的帮凶,我们也吊死他!”
  部分女人也失去理智地应和着,声音也越来越响。
  “对,吊死他!”
  “吊死他!”
  小雨在女人们面前无措地奔跑着,她可怜兮兮的恳求着,哀声叫唤,眼眶发红,眼泪也已经无法再忍了。
  二娘此时乱射箭似的,她指着小雨,对翠娘冷笑道:
  “怎么,找女婿了?”然后她又转过头对着米氏,脸上又是痛苦的表情,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问:“那么是谁做妻,谁做妾?”
  翠娘的脸变色了,她没回话,拖着小雨就走。
  “川玉哥哥,川玉哥哥……”小雨一路哀叫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
  而身边的人包围着他,依旧不停歇地高喊着:
  “吊死他!”
  “就要吊死他,马上吊死他!”
  代川玉的耳朵边都是轰鸣声,紧张僵硬的身体刚舒展开,立时又恢复了原状,他的头昏昏,汗也流了下来。
  懂事的小八哥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那扭曲了脸的人们,他跑到奶奶腿前,喊着奶奶不要!
  奶奶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着代川玉的脸,陷入了沉思里,似在回忆往事,那条回忆之路模糊而发散,裹着她的皱纹蛇行般的在她脸上心上……
  她终于开口了:“他是不是帮凶,只需用一个方法,就能检验得出。”
  “什么?”众人问。
  代川玉抬起头,非常惊讶地看着奶奶,他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感到要窒息,张大了嘴巴,大口喘气,他想逃,但在这强大力量的包围中,他如何逃?!
  奶奶终于说出了那句可怕的话:
  “把他带到女吊的旧宅,关一个晚上!”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3

8、她出现了(1)
  文/羽井缺一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不是被那群失去理智的女人们打死,也肯定会被这旧宅中的女吊给勒死;就算不被女吊给吓死,明天出了门,那些女人们也会将他彻底定罪,给活活吊死。
  无论如何,他都被命运戏弄着,翻手是死,覆手也是死。
  他又被关在他曾睡过的房间里,靠着外墙的小阁楼。为了防止他逃跑,阁楼外的窗都被钉死了,门上也被加了锁。
  他出不去,在这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有谁能像他这样孤独、凄凉、举目无亲?他隐隐有期待,但生的期待,茫然一片,谁能受得了这徒然、令人绝望的期待?
  门突然开了。
  代川玉满怀希冀地抬起头。
  一包东西被扔了进来。他仔细一看,正是他自己的行囊。而门,又毫不留情地锁上了。
  他顿时明白了。
  奶奶知道,他肯定回不去了。
  他想到小八哥,小雨,自己可怜的母亲,更还有那位失踪的女子……
  想到她,他不再害怕,只是心中无限哀伤。她的面庞所散发的清清之光,闪现给他空前未有的光芒,把他曾经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照了个透亮,但不等他握住这光芒,或者说是走近这光芒,他的世界就将要永远熄灭在昏暗中了。
  他经历滚滚的红尘数载,同所有平凡的芸芸众生一样,磨难中生存,没有希望,也没有过多的留恋。他想到自己不能再看到她的样子,连她的声音都不曾听到而难过。但这是他唯一的美丽,那是划破夜空璀璨的流星,可就在惊鸿一瞥后,来不及成形,即将幻灭。
  他哭了,这个大男人,在一天中,痛哭了两次。
  原来哭是这么好的东西,何必再去想男人该不该哭的问题。现在可以释放,可以不压抑。哭是个好东西,让他感到安全,感到心中的黑暗能缓解一点,那就哭吧,一直哭到时间的尽头。
  上天啊,让我再见她一次吧!他在心里喃喃地重复着。
  大概这是他头一次如此投入地哭,他没感觉到周围又是一片凝聚的寂静,更没感觉到黑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终于他有感觉了,他的意识告诉他,他还在哪里。在顽固地挤进窗缝的月光里,他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在这个房间里。
  那个人,穿着一身的红衣服,正对着代川玉的方向。
  女吊?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3

 8、她出现了(2)
  文/羽井缺一
  
  肯定是女吊,她来取他的性命了。他吓得说不出话,他都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他怕见到一个阴森可怕恐怖之极的脸。
  她走过来了,确切说,她似乎是飘了过来。
  “不要,不要!”代川玉大声喘息着叫道。
  但他的四肢不听他的使唤,他颤抖得厉害,眼睛却睁得出奇的大。
  等到他看到她的面庞,他的呼吸停止了。
  是她,竟然是她!
  他身上潜藏的情感的酒精燃烧了,所有的不幸似自焚了,那苦涩的泪水被烧光了。
  她走到他的面前,他被牵了魂魄的傻傻地立在她面前。借着成全他视线的月光,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而她则持久地审视着他,目光逐渐变得温柔。
  他们怎么开始交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天真听到了他的话,让她来到他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代川玉傻傻地问。
  她莞尔一笑,不答。
  “你怎么进来的?”
  她又是一笑,不过这次开口了:“有人给我钥匙,我才进来的。不过你一直在哭。”
  这让代川玉非常的羞愧,他像被人戳穿了心事一样,羞红了脸。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轮到她问了。
  “她们为什么要害你?”
  代川玉想到了现实,脸变得苍白起来,他咽了一下口水。
  “你快走吧。过会那杀人不眨眼的女吊会来,到时候你也会吃亏的。”
  她摇摇头,异常冷静地问:“杀人不眨眼?就因为村里死掉的那些男人吗?那你知道她的故事吗?”
  代川玉陡然升起了无限的好奇。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她转头看了看他,在黑暗中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三十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王村来了一个老者和他的女儿,他们从何而来谁也无从得知。他与女儿隐居在这村里,老者用了大半的积蓄买了一个宅子。他们与人很少来往。惟独只有一名少年,可以随意进出他家。这少年叫王游宗,是这个村乃至整个乡里有名的才子……”
  在她的叙述中,代川玉可以想象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才子,聪颖过人,过目成诵,志得意满,风流倜傥,原本是多么的目中无人。但当他刚开始接触到那老者,在狂傲的才情对峙中,几个回合下,便败落阵下。在老者深沉的微笑里,他彻底被折服了。
  王游宗当场便拜了老者为师!在他低头拜师的那刻,他看到前方有一双小小的脚,抬眼上去,看到一张完满如新绝世奇美的脸。
  他们彼此吃惊地看着对方,以醒来的姿态、痴迷的眼神,顺从地接受命运安排的一见钟情。
  所有爱情的发生,都有这相同美丽的开始!
  “他们相爱了,对吗?”代川玉迫不及待地问。
  她正准备再继续讲下去,而他也在这旖旎浪漫的故事里,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突然听到门口有异样的声音。
  “女吊”从他脑海里划过,还没等他喊出口,她用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她慢慢松开手,用手指了指门口,她轻轻地走到门背后,招了招手。他点点头,蹑手蹑脚地也跟着躲到门背后。
  门外,有蟋蟋梭梭的声音。
  代川玉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出去,一定不要让她受到伤害。他的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一遍一遍给自己鼓足勇气。他豁出去了,不管她有多么恐怖的脸,他都不能胆怯,他要和女吊拼命!
  门,终于打开了。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4

9、来者甚多
  文/羽井缺一
  
  门一开,就飞速地蹿进一团东西。
  代川玉一惊,没来得及看清楚来者是谁,就要死要活地扑了上去,极度前倾的身体一下就将对方撂倒在地。
  “呀——”一个女人低低地惨呼。
  不对!代川玉感觉有所不对,他身下压着的是温热的人的身体,而且那人的声音也很熟悉。代川玉一个翻身,离开了对方,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一张被撞疼的脸,是米氏!
  “你怎么来了?”他惊魂初定地问。
  她揉着撞痛的肩头,龇牙咧嘴地答:“我不来,谁救你啊?”
  原来如此!代川玉的表情奇异,他有些感激米氏,但也隐隐有些失落,美梦被打破的失落感!他突然想起了她,刚才和他一起的她。他看了看角落,猛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不知晓。又是一次不告而别,他又忘记了问她住在哪里,他又忘记了问她是谁家的小姐,他又忘记了他要告诉她他其实很想见到她……所有的所有,又是一个来不及。
  他不知道他的灵魂被一个痴字占据,又是喜悦又是惆怅,如此地上下折腾,像泼散的蚂蚁成群地逃,抓啮在心上,破了一个洞又一个洞,大得再也补不回来了,彻底空了,没了!
  他愣在那里,六神无主的。
  直到一双手抓住他,急急地呵斥:
  “还发什么愣,快走,快离开这里!”
  “你怎么来的?”
  “管我怎么来,你先跟我走。”
  “可是……”代川玉竟犹豫了。
  “还有什么可是啊?”米氏很不耐烦的。她只想早早地将他带离这里。
  “我的钱,还没有收回,我这里做的工全白做了。”代川玉吞吞吐吐。
  米氏快晕了,辛辛苦苦去偷了钥匙来,又拼了命地来救他,他竟然还惦念着他那些钱?可她哪里会知道,他不肯走的真正原因。
  她自己与他偶然相遇,心中情欲生起,他一定是她命中的桃花,她心动,她舍身相救,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却不知,他心中的桃花,早已为另一个人漫天盛放了。
  “难道你不知道,你留在这里会没命,明天就算活着出了这个门,也会被打死?”
  还没等她说完,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呵,你以为他今天还会活着?”
  竟然是陈二娘。
  米氏被吓呆了,一阵不祥涌上心头:危机四伏的今晚,他濒临绝境,前无出路,后有追兵,他恐怕真将逃不出去了。
  她穿着一身扎人眼悚人魂的白衣裳,从黑暗中显出形来,一路冷笑着走到他们面前。
  她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拿命来吧,代川玉!“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代川玉。
  原来陈二娘是来夺命来了,米氏看局势不妙,强撑着镇定的表情,迎上前说:“二娘,这不关代川玉的事情,他是外来的,他怎么可能是某些东西的帮凶呢?”
  “嗤——米氏,我也不想同你多啰嗦,你的肚里的花花肠子,等到了明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好好给你清算清算。”她举起了她那把匕首。
  可还不及她冲到代川玉面前,米氏先发制人,已经冲上前去握住了她那匕首的手,她们两人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腾飞扑,两个女人气喘咻咻,没有招式,拼得全是力气。
  “快来,帮——忙!”米氏在二娘身下吃力地喊着,提醒着代川玉。
  代川玉这才回过神来,他一个大男人很轻易就把二娘手上的匕首扯了出来,将它抛得远远的。
  二娘与米氏这才分开,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呼着粗气,狼狈不堪。
  二娘等恢复了点元气,又再冲过去,向着匕首被抛的方向。代川玉并不伤害她,只是将她扯了回来,她再冲去,他再扯回来……几个来回,代川玉终于忍不住了,将扯回来的她摔在地上,将一肚子的话倒了出来:
  “你男人死了,你心里难过,我也明白。但你不能将一肚子的怨气,全发到我身上来。我到今天都还不知道这个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我害了他,如果他死的时候我看得到,我一定会救他。我为什么要害他呢?二娘,我也给你干过活,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让我死我可以死,但我得死得清清白白,不能死得冤枉!”
  在旁的米氏也劝道:“现在到底是谁要谁的命比较容易?二娘,他不杀你,已经是够仁义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以为他心里舒服吗?你这样冤枉人家,比杀了他还凶!”
  二娘瞪大了一双眼睛,或许平时的代川玉沉默寡言,很少在她面前能说出那么长的一番话;或许是她失去了阿四而痛苦,同所有的女人们一样,想寻求发泄;或许她也看明白形势之下,要她死很容易,但对方一直没有伤害她,这让她很意外;或许她原本就是盲目,但不管如何,第一次为自己开口的他的话,的确动摇了她的坚持,她热泪滚滚。
  “可我家阿四死得就不冤枉吗?”她一说到这里,伤心地抽泣起来,“谁还我家阿四的命来!”
  米氏将手递给她,扶起了二娘,既似安慰又似带着仇恨,坚定地说:“那我们就留在这里,我们倒看看这个要了我们男人命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本事?”
  二娘抬起头,她在米氏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接锺而至的分离、死亡、破灭、辛酸的幻影,那幻影在黑暗中灼灼有光,燃烧着与她一样的仇恨与创伤。
  她与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还等不及她想说些什么,他们同时听到楼下有古怪的声响。
  “咚——咚——咚——”很有节奏!
  有节奏的这个声音,在夜里听来却是无比的诡异。
  三个人很默契,悄无声息地躲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似是预感到了什么,三个人的后背都出了很多汗,代川玉将两个女人藏在自己的身后,他们三人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门外。
  “咚——咚——咚——”越来越近!
  一个身影,颇有节奏地向这里趋行,在黑暗中,随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接近这个房间,一股浓重的邪异气息袭面而来。
  “咚——”
  它,跳进了代川玉他们三人藏身的小阁楼里。
  瞬间,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二娘直勾勾地看着那人,不敢相信地喊出一个名字来:
  “阿四!”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4

10、诈尸
  文/羽井缺一
  
  二娘惊喜地迎上前去。
  阿四闭着眼睛,伸着手,似乎是在迎接她重回自己的怀抱。
  代川玉看着阿四,心里感觉到了异样:难道阿四他没有死,他复活了?不,不可能! 他明明死了,他死的时候身体都已僵硬,连舌头都已经吐在外面。是死的,阿四肯定是死的!
  可阿四已经入棺了,他怎么可能还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呢?
  一阵怪异的风,旋转着吹了进来,吹进这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房间里。
  代川玉与米氏,莫名其妙的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米氏本能地伸出手,拖住了身旁的二娘。
  “二娘,阿四入棺了吗?”代川玉问。
  二娘不理他,神智不清的,只一心想再回到阿四的身边去。
  紧紧拖着她的米氏答:“他已经入棺!”
  看着一直伸着手的阿四,已经极度紧张的米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啊呀一声,大叫:“糟了,阿四肯定诈尸了,他的棺材上没有缠墨线啊!”
  话音刚落,阿四的眼睛睁开了,这一幕成了最恐怖的画面:他的眼睛是空的,竟然没有了眼球,却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他咧开嘴,似哭似笑,两颗犬牙隐藏不住,全暴露在了外面。
  他的声音像是要索命,凄厉地喊道:“二娘!”
  那声音含糊而恐怖,像是有什么东西仍旧勒在他喉咙的周围。
  二娘一时没回过神来,她满眼是惊恐和无法言明的痛楚,她突然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成了世上一具恐怖的尸妖,但与其说恐惧,不如说不敢相信。她忍不住,终于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声:“啊——”
  可还没等她喊完,阿四动起来了,他朝着她的方向,咚——咚——跳过去。
  二娘虽惊骇,但仍心存痴念地望着向着她跳去的阿四,宛如她出村他等候在村外的每次见面——或许在一段路程后,她将会见到的又是她那动人憨厚的阿四哥,他又将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到那桃花烂漫的路口……
  女人,与其说她是痴,不如说怕失去。最怕的是好好的在手心里,哪一天突如其来的就失去了。只要他能依旧亲昵地唤她的名,她都能热烈回应。不管他是人,抑或是鬼!
  如果没有米氏紧握住二娘的手,二娘肯定已经忘乎所以地伸出手去。她不是不怕,但她相信自己仍是他心目中的二娘。
  代川玉,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包袱旁,拿出一件东西。
  米氏拖不走二娘,眼看他离她们越走越近,她只得放手,惊恐失色地连连往后退。
  阿四跳到二娘面前,他干枯的手伸在二娘的面前,出乎意料,他竟然在抚摸着她的脸,他那死白下陷的两颊与二娘红润的脸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他的动作轻缓,似生前的深情在延续。
  二娘沉醉了,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错觉,不去听任何支离破碎的声音,她疲倦了,只想恋恋不舍,只想把脸放在他的手心里。
  时间停滞吧!
  可闭上眼睛,心都还是那么生疼,疼得自己不能呼吸,这种不能呼吸的感觉从梦境中追逐到现实中,不一会儿,二娘觉得自己的呼吸困难起来,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不是梦——她的双脚离地,几乎停留在半空中,喉咙里发出“咯咯”音。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阿四竟然在卡住自己的脖子,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渐渐清醒,她徒劳地拍打着阿四的手,双腿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双手。
  但怎么能离开得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越来越喘不过气,手中空中乱舞着。
  “救……命!”她想喊出这两个字,可哪里还能喊得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沙哑、破碎,就像是被困在河内中央。
  无助的她睁大了充血的眼睛,越来越感到绝望。
  阿四的獠牙狰狞地露着,向她的手臂咬去。突然一双手挡在她和阿四中间,阿四的獠牙咬到了那双手臂上,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咬到出血。
  血,触目惊心地迸出,流动着。
  若说二娘在此前还有梦,那么眼前的血让她一下子就大梦初醒了。
  那双手还是顽固地替二娘去挣脱阿四的纠缠,二娘也看到了,那双手是代川玉的,他替她挡了那一口。
  二娘的意识回复了,她拼命地拍打着阿四,狠狠地拍着。
  阿四的牙齿离开了代川玉,代川玉低低一声呼叫,二娘明白那一口,肯定咬得不轻。
  代川玉踉跄了几步,像是受了重创似的。
  阿四的手还是没有离开二娘的颈项,二娘在绝望中感觉自己越来越窒息,自己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这时,她模糊地看到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朝阿四的背后走去。
  阿四突然发出可怕的啸声,接着二娘马上觉得自己的脖子松了,她的整个身体都重重地掉了下去,她跌坐在地上,面色如土,用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喘气咳嗽。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的。二娘勉力地抬起头,费力地睁着眼睛,眼前的景物终于清晰了起来,她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阿四,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抽搐,她的鼻子嗅到一股被灼烧的奇臭无比的气息。接着她看到了代川玉在阿四的身后。他那还流着血的手里拿的,正是他自己的墨斗。他拉开了墨线,一根一根,纵横地弹在阿四的后背。
  被月光扫射到的地方,她能清楚地看到在阿四的背部冒出一股烟。
  愤怒而狰狞的阿四的嘴突然张开,露出白森森的可怕獠牙,他朝着二娘,咬去。
  看着朝她迅速扑来的阿四,二娘绝望而悲怆地大叫一声,她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逃!
  突然冲出一个黑影,狠狠地朝阿四推去。阿四猝不及防,僵直的身体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是米氏,她也同阿四一起摔到在地上,阿四扯住了米氏的头发,来不及起身的她大叫:“代川玉,快弹他的脸!”
  眼看救了她的米氏就将被阿四拖到他身边去,他那露在外的贪婪獠牙,生生向她逼近,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撕碎米氏,二娘蒙住了双眼,哀伤痛苦害怕让她心绪繁杂,连连大叫。突见代川玉一个跨步,踩住阿四空中乱舞的另一只手,他鼓足勇气,咬紧牙关,大着胆子与七窍流血的阿四面对面,齐齐而动作迅速地弹上了墨线。
  那具还在垂死挣扎的尸,终于安静了下来,终于彻底死了。
  此时,挤进窗的光,格外有力量,也格外的刺眼!
  天终于亮了!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5

11、再次包围
  文/羽井缺一
  
  清晨,飘忽的晨雾还在半空中弥散着,村子在晨光中像是还未醒来,神秘而惺忪,似真似幻。
  但这村里的女人们都没有睡似的,都齐齐地朝着旧宅,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第一个出这个旧宅的是满脸疲惫的代川玉。
  他还能活着再次踏出这个旧宅,的确让所有在场的人再次震惊!
  而出人意料的是,先是陈二娘,接着是米氏,两人的神情恍惚,摇摇晃晃地陆续从这旧宅中走出来,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狼狈不堪,像是从一场劫难与逃亡中出来。
  没有人去想她们俩经历了什么,所有人冷漠而质疑的眼光全集中在代川玉身上。
  有人率先喊了:“女吊果然又放过他,他果真有问题!”
  代川玉这才回复意识,他知道自己从挣扎的一个边缘又走到了另一个边缘。他的目光搜索着,找到了人群中与他正面相对的奶奶,奶奶只是冷静肃穆地站在他的对面,他期待她能出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能穿透人群,像朵祥云笼罩在他的头顶。但她的嘴唇始终紧闭着,像沟壑般的皱纹中深藏的双眼虽然浑浊,眼神却依旧是那么犀利地盯着他。
  他未等宣判就已经绝望了,他早该清醒了——奶奶也同那些女人们一样,心存恨意及怀疑。
  人群在一片无声中,默契地向他包围,一层层,他挤在人群内,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
  杀气浓烈!
  米氏变了声音地喊:“别伤害他,他救了我们啊!”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米氏。
  “他救了我们,昨天晚上,阿四诈尸了,他想杀我们,是代川玉救了我们。”
  闻听此言,人群中一片哗声。
  “你怎么会去这个旧宅?”
  发问的竟然是奶奶。她的眼神在此时更加犀利,她似乎已经看穿了什么。
  “我身上的钥匙是你偷的吧?”奶奶再问。
  “米氏,你想干什么?”奶奶步步紧逼。
  米氏这才发现,为了救代川玉,自己竟然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面对那么多直射如冷箭的目光,她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镇定地声音从后面响起:“是我让她去偷的,我想和米氏一起去那里等女吊,等她出现,我们报我们的仇!”
  竟然是陈二娘。看得出她异常憔悴,似元气大伤,虚弱得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但此时的她强撑着,镇定地立在那里,字字铮铮地说:“放了代川玉,是他救了我们!”
  人群中爆发出更喧哗的声音。
  奶奶的手一挥,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明白,宣判代川玉的生或死的时刻,即将到来。
  奶奶干净利落地说道:“帮女吊的人,必杀!帮我们的人,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听二娘的,放了代川玉!”
  这一脱离被人窒息包围的过程,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如梦过一场:代川玉看着身边的人沮丧着如水般退散了去;看着大家扶住快要昏倒的二娘,帮她送回家去;看着胆子大的四个女人,进了宅子去拿阿四的尸体;看着米氏在奶奶的一个眼神下,乖乖地跟在奶奶的身后,也默默随之离开。
  代川玉疲倦地瘫坐在地上。那些粗手粗脚的四个女人们抬着阿四的尸体,出了门,一股子恶臭的怪味飘出来,代川玉用手掩住了鼻子,没有勇气再敢去看一眼从身边经过的阿四。
  一个女人将他的包袱从楼上拿了下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扔在了他的身旁。
  他抬起眼睛,这四个女人中,不知是哪个女人帮他将包袱拿了下来,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渐渐远去的女人们。
  他不恨她们,他知道,比起她们各自凄凉的故事,他的委屈真的不算什么。再何况,比起以往在外所尝受的世态炎凉,这里曾给予他的人情味,足够让他温暖并感激的了。
  所有的人都已走光了,刚才还那么喧闹的旧宅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片死气沉沉。
  空气似有无端的不安。旧宅的楼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着黑暗的窗子,似乎有个人影,在移动。
  那影子,神秘地流动到别的窗户上,从左到右,流动着流动着,像是刻意要引起他的注意。
  代川玉猛然醒来,他迅速地看周围,周围没有一个人存在。他也清楚地记得,进去抬阿四尸首的是四个女人,出来的依旧还是四个女人!
  他冷汗淋漓,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知道:没有人落在那旧宅中!
  那是谁?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6

12、怪异的骰子(1)
  文/羽井缺一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一排排的,每扇窗户后面,都不知隐藏着什么。
  代川玉的直觉告诉自己,不是自己出现幻觉。深藏在旧宅窗户后面,的确有双鬼魂的眼睛, 正冷冷地窥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她为什么要饶过他这个闯入者?
  或许,真如那些女人们所说的,他是她的诱饵,为的却是王村里所有剩余的男子,他们曾经的逃命,只是侥幸。那只是在王村才会发生的生杀游戏,离开了王村,便逃脱了她的控制。所以她留着他,等待那些漏网的男子,一个个像鱼像蜘蛛掉入她设的网。
  她真的想要把那些男人全赶尽杀绝啊?!
  或许,他不是王村的男人,所以他不是这场游戏中的一员。
  或许,他只是她玩弄于股掌的一只小蚂蚁,他惧于其中,而她就因为他的慌乱恐惧而乐在其中!
  ……
  代川玉摇摇头,他无法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作出任何解释。
  既然她不在他面前出现,也不杀他,却让他不知所措,让他一再的担惊受怕,那么就让他去迎她,直面相对!
  鬼魂又如何?
  他受够了!
  他终于迈腿,一步步的前走,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些窗口。他浑然不觉自己在与一个无形的对手正面交锋了,对方的力量深不可测,似一口黑黑的不见底的古井,貌似平静,可藏在平静后的狰厉,却暗流涌动着。
  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跨了进去,并关上了大门。
  阳光洒满了整间宅子,射在青石板上的光线有些刺眼,一时让代川玉的眼睛晃得发花,眼前的景物也有些迷离了,他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就在用手挡眼睛那瞬间,他看到有团团灰灰的东西,在那光线照不到的黑厢房内,一闪而过。
  代川玉前行的脚步,停住了。
  他努力睁开双眼,仔细再看,没有了,什么也没有。
  这个一晃而过的灰灰东西,证实了刚才他所看到的。
  代川玉踯躅不前,刚才内心那鼓足的勇气,又被恐惧的强大力量给打败了。他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这是莽撞还是勇敢。
  隐隐中,像是有人讽刺的笑声。代川玉抬头看,并不是有人在笑,而是一扇窗在风中摇摆着发出了声音。
  他退了出去。
  奔向他的包袱,拿出墨斗。出人意料的是,他又走了进去。这次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很直接走进黑暗的厢房里。
  他拉开墨线,一副随时迎站的准备。
  谁都会有这种感觉:在某个地方或某个夜晚,一个人静静坐在房内,原本盛大而繁杂的思绪正无限地流动在另一空间。突然,你的思绪毫无理由地被打断,你的所有神经末梢全齐聚在一点——你的背后。
  你感觉背后有人,你回头,看,没人!可转过头来,背后又感觉有人了,再回头,仍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寒意在悄悄沿着你的脊柱往上爬。
  

  12、怪异的骰子(2)
  
  此时的代川玉也是如此,他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背后有双眼睛正深深地盯着他,虽然外面阳光那么充沛,但不知道为何,他却感到寒意越来越浓。
  他清晰地感觉有一双手,正拉长着,拉长着,伸到他的后脑勺前。
  他迅猛回头。
  后面只有漫天的灰尘在天窗光的照射下在舞动着,没有别的。
  他的呼吸很沉重。这个房间内,压抑的寒冷的阴暗的,还有一缕无法说清的悲伤与绝望,迫近而来,令人窒息。
  “嘣——”
  一个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可怕的寂静。
  代川玉跑了出去,看到一片荒草被什么东西压倒,他走近一看,是一片布满青苔的瓦,竟然没碎,瓦片的两头,还在荒草中像个不倒翁地跳动着。
  他纳闷地抬头,这片瓦不像是被外面的人抛进来,更像是这旧宅上的一片,被一股强于大风的力量投掷下来的。
  他拾起那片瓦,这片破旧的瓦虽然没破,但经此一抛,有了许多的碎纹,青色的苔藓覆盖在那年旧而黛黑的瓦片上,一缕清清的气息幽幽传来,似诉说着一段段尘封的往事。
  代川玉正待放下那瓦片时,他突然被地底下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是一个骰子。
  他的心,莫名而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颗很不寻常的灰白色的骰子,在那堆乱草堆中,幽寂地似沉睡了许多年,在这冰冷的地里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拿起这颗骰子,把它捏在手指间,在太阳底下看,每一面都刻有点数,但每一面都不是很平整,甚至是不规则的。在别人手上玩耍着的骰子,代川玉见识过众多,但如眼前这颗,不论从色泽上还是形态上,如此怪异的,如此不像一颗骰子,却又的的确确是颗骰子的,还不曾见。
  代川玉回头看了看,那苍凉氛围中包围着的宅子,刚才从中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刻宁静飘然而至。
  可宁静过不多时,一个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大门“砰——”被打开了。代川玉本能地将骰子放进自己的衣裳兜里。
  一张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是米氏。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米氏气喘吁吁地对代川玉喊着说,“快,快去,奶奶突然晕倒了。”
  代川玉睁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
  “她刚才同我在说话,说得好好的,说着说着,突然她的眼睛直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然后就晕倒了。”
  等她话音一落,代川玉迅速地跑了出去。
  


  12、怪异的骰子(3)
  
  奶奶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看着代川玉,各种各样的眼神都有。
  “奶奶一向很结实的,没灾没病的,好好的,怎么就倒下了?”
  “我早就说过,有人不吉利,奶奶心善,偏偏留着这个祸根,你们瞧,这就染上祸事了。”
  他像穿梭在一群母猫中的雄鼠,小心翼翼的穿梭在那些怀疑的眼光中。他走进房子,小雨领着小八哥站在那里,好像已经预知了他的回来。整张脸哭得红通通的小八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代川玉抱起不停抽噎的小八哥,走到奶奶的床边,只见奶奶闭紧了眼睛,干瘪的嘴巴也紧紧合拢着,她的整张脸就像流失了水分的沙漠,干枯,苍白。
  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代川玉站在她面前时,她那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若隐若现的灵光,在亮动着。
  她身旁坐着的翠娘等人叫了起来。
  “奶奶,奶奶!”
  在众人的呼唤声中,奶奶的眼睛缓缓睁开来了,她似恢复了所有的元气,直直地看着代川玉,竟开口说话了,可说的这一句话,非常诡异,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她说:“你带它回来了?”
  


  13、美丽的女子(1)
  文/羽井缺一
  
  谁都不明白奶奶说的“它”是指什么。
  是“它”,是“他”,还是“她”?
  奶奶床边围着的人,都以为她说的是“她”,但只有代川玉感觉到,奶奶说的是“它”。
  奶奶自从说了那句话后又开始昏睡过去。
  天黑了,人们也散了去,小雨想要留下来,但翠娘还是不由分说的将她带走了。整个房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无声溢满了整个房间,在人的心里如水般的流,徒生几分寂寞。
  代川玉烧了饭,喂了小八哥和自己,早早脱了衣服,上了床。
  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睡得很不踏实,在意识混沌中,他总感觉在这个空间中,有双鬼祟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睁开双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
  是奶奶!她竟然醒过来了,正坐在他的床前,手心摊开着,上面正是那颗他捡来的骰子。奇异的是,那颗骰子像是被冥火映着,发出暗绿惨白的幽光。而佝偻着背的奶奶的侧面,在这幽光下,有几分可怖。
  代川玉的身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奶奶?”
  奶奶慢慢回转身来,她盯着他:“这是从哪里来的?”
  “奶奶,我……”代川玉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胆怯。
  “快说。”奶奶的口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从旧宅,女……那个脏东西的宅子。”代川玉结结巴巴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拿了件不该拿的东西,怕受家长的指责。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过了三十年,还能看到这东西。”
  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千转百回,似一条隐秘的路,从一个始端出发,绕行了数度,这颗骰子,骨碌碌就把她从终端又引了回来。
  “小子,你知道这颗骰子是由什么东西做的吗?”
  代川玉摇摇头,茫然地看着奶奶。后者笑着看着他,将骰子放进他的掌心里。她的神情宁静,将要说出口的话也清晰,一字一句,却把代川玉听愣了。
  “是人骨!人的骨头做成的骰子。”
  代川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看着这颗骰子,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灰白色的它散发着井底死水般的味道,他能联想到腐烂、阴暗、潮湿,甚至还有阴邪,却惟独没有活着的气息。这是人的骨头,天那,怎么会啊?他竟然把玩了它那么长的时间。看在静静躺在他掌心里的这颗骰子,确切说是颗人骨时,他的手心似被灼烧一般,他猛地抛了出去,那颗骰子骨碌碌滚出了丈许远。
  奶奶走了过去,将它又拣了回来。
  代川玉感觉到恶心,他问:“做这个做甚?”
  “人死后的风俗而已。”奶奶看着它。“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无牵无挂的走。”
  奶奶拿着它,用手指轻轻掠过,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代川玉有些寒意。可奶奶并没有任何感觉,她端详着它说:
  “如果我没猜错,它是刘骥远刘老爷的骨头。”
  代川玉狐疑地看着她:“刘老爷是谁?”
  奶奶也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他:
  “刘依春的爹!”
  “刘依春是谁?”
  奶奶将目光从骰子处收回,望着代川玉的眼睛:
  “刘依春就是女吊!”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7

 13、美丽的女子(2)
  
  代川玉惊异地望着奶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吊活着时的真实姓名,在那被人渲染成妖似魔的女吊背后,他一直都没想到过她能有一个名字,人该有的名字。刘依春?!这是一个听来柔若无骨的名字,就像依在春天的怀里静静抽芽的柳枝。
  代川玉感觉到紧密如屏风的奶奶正在一点点打开秘密,秘密如那外表看似浮华斑斓内却腐草鱼尸的死水,沉重现实的外壳在一点点驳裂,幻觉在一点点下沉,真相就在那透裂干涸之处,隐隐闪现出来。
  整个房子内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小八哥睡熟后轻微的鼾声,在他的一呼一吸间,奶奶静静地叙述着,三十年前的时光:
  三十年前的王村,不是如今这般的寂寞冷清。三十年前的王村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商贾云集,烟火千家,散落于村口、田间、小渓、山涧、石板桥上的,处处是来来往往的人,树木墨绿,天空暗蓝,在那如画卷般的山水中,人犹如点睛之笔,令画面更加美妙。
  这是一处适合人居住的村落,在山水的围绕下,静谧地似与外界毫不相扰,可因为各个小贩的集中,所以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得自己需要的用品。因此成了很多隐者归隐的首选。其中就有刘依春及她父亲。
  刘依春,那是一个神色漠然却又矜傲的女子,当她与自己的父亲一路走来,看到那棵古槐树,看到自己将要居住的村子在浓淡有致的青黛山色中,和着昏黄的日光,晕染成一幅绚烂的泼墨丹青时,她那美丽的双眼,一定是迸发出无限欢喜的光芒的。
  而她不知,所有看到她的人的目光,在惊叹中闪烁着。男男女女,只见到一个犹如花香弥合的女子,正翩翩走来,像光一样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刘依春与父亲没想到王村的人们竟然是如此的热心,大家都盛情欢迎着他们,有鸡、鸭等家畜拿来送他们,有自家酿的酒,当酒塞被打开时,酒香和着人的热情氤氲在宅子的上空,七天七夜都没散去。
  那是代川玉无法想象的盛况——一个村落,为了迎接新的加入者,几乎倾巢出动,大摆酒宴,全体狂欢。
  或许对于一向淡漠的刘依春及其父亲而言,这样的热情未尝不是一种负荷。只是新在异乡,总难免有孤独飘零的感觉。而他们的心,来不及彷徨与清冷,就被暖意融化了。
  当她和父亲心怀感激地送别渐渐散去的客人时,当她关上漆成朱红色的实木大门,当她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欢快地审视着自己的家,看着每一寸角落,看着庭院里的每一寸泥地,设想着各种花草树木成长在这每一寸泥地时的丰茂样,她一定是纯静安宁、憧憬万分的。
  如果那刻刘依春的心已经被融化开,她一定不会想要再选择离开王村去到别处,她一定会觉得自己与父亲找到了归宿,她一定认为这是天堂, 是善民的乐园。
  她却不曾想到,她与她父亲的确不会离开王村,她与他永远将留在王村,不论是生,还是死!
  她更不曾想到,是怎么样的将来,在阴森森地等待着她。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8

14、全身是毛的蛇(1)
  文/羽井缺一
  
  她这等的明艳绝伦,从一开始走进王村,就注定是悲剧。
  她长长的黑发,满了腰肢;她粉晕的杏腮,红了桃花。她身穿着典雅朴实的天空蓝的长袍,发上简洁地插上一朵幽香的白色花朵,楚楚动人。哪怕她停伫在林间,连鸟儿都会缠绵在她的身边,连风都想轻轻拨动她的青丝,犹如无尽的依恋。
  多少双发亮的眼睛,明灭在她的周围。而她的心底里却只是低低呼唤一个男子的名字:王—游—宗!
  王游宗是王村的一介书生,在她与她父亲入住到王村的第一天开始,便成了她父亲的学生。从第一眼见到身着粗布却也难掩风流的他,她的心里便是一喜。他的神识沉敏,他的桀骜不驯,他的清艳才气,他的风采妙绝,都让人过目不忘。连她一向自傲的父亲对他也刮目相看,更何况她——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
  而她这等明媚的红颜,怎不让男人癫狂。风仪万千的他久久看着她,竟出了神,失了态。
  这样的相爱,没有悬念!
  如果他没有离开她,那么她与他该是幸福的一对,永久相依相偎地生活下去。或许今天的代川玉会看到已经苍老的他与她,或许整个王村的命运不会由盛转衰,或许……
  没有或许!
  任何人的时光中,都没有或许。
  一个错误,一个错过,一个错位,甚至仅仅一个错觉,都会错手失去。
  ——无人能幸免!
  刘依春,遇上了王游宗;王游宗,遇上了刘依春,一见钟情!
  她以为她会是他全部的需要,而她将他也视作自己生存的意义。然而有一天,豪气干云的王游宗竟离开了王村,离开了她,远赴京城,参加会试,去追逐她的父亲早已看破的浮名虚利。
  他曾对她说过自己如果上了榜,他会前来与她完婚。可王游宗一去便将是一年,音讯杳无。
  她心里隐隐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不久,她就听说少年得志的他中进士及第,朝中很有权势的大人将自己温柔贤淑的千金许配给了王游宗。王游宗大概真的是负了心,或许真将她给忘了,违背了和刘依春的誓言,就与那豪门千金成了婚。
  刘依春的不幸仍在继续,在王游宗离去后的不久,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经历漫长的无望等待后,她眉目间的深深忧伤再也无法掩藏。在接近临盆的数日前的某日,正是她的生日。据说有人曾在那日看到她穿着一身的红衣裳,携着一只古琴,在深夜中走到村口的那棵古槐树下,对着路口的方向,独自操琴。她的琴声哀怨凄绝,在那里独奏了一夜,连睡梦中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哭泣声。直到天明又有人出门时才悚然发现,她把自己吊在了那棵古槐树下。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39

14、全身是毛的蛇(2)
  
  刘依春死在天明,而讲述他们故事的人也将那故事结束在破晓前。不知不觉,天竟快亮了。
  “这就是刘依春的故事。”奶奶停顿了一下,然后残忍地说:“世上随处可见的故事。”
  代川玉彻底沉陷于这绮丽缠绵却又决绝哀怨的故事里, 原来真有“一个老者和他的女儿”的故事,原来“她”所讲的真有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只是描述了浅浅的一点,但与奶奶所叙述的,在感觉上仍有细微的差异。
  奶奶叹息着:“想那刘依春一定是心怀怨恨,要不她不会选择与自己同个生日,哪怕时辰都是一样的日子去上吊自尽,还穿着红衣裳。这样上吊的女人啊,必成厉鬼!”
  代川玉无法想象成为厉鬼的刘依春。在他的想象中,只有故事中美丽动人的刘依春,可与他曾见到并惊为天人的“她”,相媲美。
  刘依春,有“她”那么美吗?
  他陷入无限的遐想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奶奶的眼神。
  奶奶推了推他,警觉地问:“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时候,有人拍门。
  他走去,打开了门。是米氏在外。
  她停住了手,看到他,笑了,但很快这笑就敛住了,她将头探进里面。
  “奶奶,陈二娘家请代川玉。”
  奶奶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门口,盯着米氏,似想要盯到她心底里去的。
  “她干什么?”
  米氏怯怯地回答:“她家阿四的棺木需要代川玉去弹墨线,再有了,她家的大门板也得刨一刨。”
  她边回答的时候,代川玉就已经回屋里拿自己的家什活。他穿过奶奶,对奶奶说了一声,便对米氏说走吧。
  这一路上,米氏一反常态,再也不做出撩拨的动作,说挑逗代川玉的话,她沉默地走着,把他领到陈二娘家,才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又离去了。
  代川玉走进陈二娘家,她家里放着许多日用的杂货,显得拥挤凌乱。大门板已经平放在院子里,看来已经冲洗过,晾干了。
  代川玉没有招呼陈二娘,他便开始低头干活了。
  在房内的陈二娘大概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眼圈乌黑,头发散乱,像朵被霜打蔫的花。她看了看代川玉手臂上曾被阿四咬过的位置,眼神中既惨痛又黯然,既愧疚又无力,尽管如此她却没说任何话,甚至没有招呼他。一个沉默地干活,一个沉默地发呆。过了好久,陈二娘大概是自言自语,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想不通。”陈二娘呆呆地说。
  代川玉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角渗出几滴眼泪。
  她也回过眼神来,看着代川玉,那眼神里已经没有怨恨愤怒,只有黑得不见底的痛楚与不解。
  “人做了鬼,怎么就没有了旧情?”陈二娘问,“你明白吗?”
  代川玉摇摇头。
  陈二娘也摇摇头:“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惶:“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要杀我?连女吊都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要找的应该是勾他上吊的女鬼,可他为什么要杀我呢?”
  陈二娘的话,突然从另一个角度点醒了代川玉。
  他突然觉得奶奶的故事里有问题……
  


  


  14、全身是毛的蛇(3)
  
  既然二娘说女吊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么为什么女吊会杀全村的男人,她要杀的应该是王游宗一人而已呀?
  难道成了鬼,真的就丧失了所有的心智与善念?
  “二娘,刘依春的故事你知道吗?”代川玉急急地问。
  二娘打了个冷颤,她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奶奶告诉我的。二娘,既然你说女吊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么她为什么要杀全村的男人?”
  二娘不作声了。
  代川玉感觉里面真的另有故事。
  二娘没有回避,她望着别处,只说了一句。
  “她的故事我并非全部清楚,但我只知道她死得惨。”
  代川玉急急地问:“那谁知道?”
  二娘的表情很怪异。她盯了他许久,终于说。
  “王村中害她的人多了。但我只听说有个叫王丁源的人,是整桩事情的罪魁祸首。”
  王丁源,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从米氏口中,现在又从二娘这里。
  “我知道这个人,他是被毛毛蛇毒死的。”
  “你看来知道的并不算少。你知道他怎么会被毛毛蛇毒死的吗?”
  代川玉摇摇头。
  这又是一桩奇异的事情:自从刘依春死后不久,那个叫王丁源的人,在某一天没有月亮的晚上,去山里拔笋。他拔着拔着,当左手刚拔到某一根笋时,右手习惯地拿砍刀挥了下去时,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异常,他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一样毛毛的、却又无比凉凉的东西。
  那个东西缠在笋上,在他的手心里,贴着那笋在剧烈扭动着。大概已经被他的砍刀砍断了身体。
  王丁源聪明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放手,一旦放手,黑灯瞎火的,会有事发生的。
  他拿着那根缠着什么东西的笋,没有放手,下了山,一路径直朝家走去。
  借着别家窗口透出的微弱的灯火,王丁源看到了自己手握的竟然是条全身是毛的蛇。那蛇果真被他砍成了两段,大概下半个身子已经砍留在那山上,只有上半身还留着。那冒着绿光的蛇的眼睛,正阴冷的死死地盯着他。
  王丁源那握着毛毛蛇的手在当时就已经发软,心里更是惶恐的不得了,但是他不敢放手,也不敢再看那蛇的眼睛。直到走进家门,用大门先挡住身体,再将手伸出门外,然后将那蛇和笋狠狠往外一扔,同时果断而快速的将大门关上。
  紧接着,不出王丁源意外的——果真出现一个很有力道的声音,迅猛而快速地撞击大门的冲击力,只有一声,像箭头钉入大门。
  王丁源打开大门,果真在大门上见到那快死了还能反弹回来的蛇头。
  那蛇头被抛出去那刻,用尽人类无法想像的力量,它飞跃回来,一定是想一口咬死王丁源,可惜它不及人聪明——因为它最终咬上的不是王丁源的脖子,却是王丁源家的大门。
  蛇头紧紧地咬在门板上,两颗毒牙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大门里。王丁源将它拔下来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
  “这样说来,毛毛蛇并没有毒死王丁源啊?”代川玉急急地问。
  二娘看着代川玉脚下的门板,突然打了个冷战。她又说了下去。
  “事情并非只是这样算了。有一年的夏天,天很热,屋里又闷,所有的人都卸了自家大门在外睡觉。王丁源也是。他卸下大门,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个裤衩,在门板上睡觉。等第二天天亮,别人才发现,王丁源死了。”
  “难道那毛毛蛇又复活了,来咬死他了吗?”
  “不是,那毛毛蛇恐怕早就已经烂了没了。是那蛇毒。是毛毛蛇那剧毒杀死了王丁源。毛毛蛇在临死前咬住了大门,大概将它体内全部毒素射入了这个门板里。王丁源光着身子睡觉时,身上的热汗融化了蛇毒,夏天的人的毛孔总是张开的,那毒便一点点进入了他的身体内。”
  要不是代川玉亲耳所听,他怎么会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灵蛇杀人的故事。
  “可毛毛蛇为什么要杀王丁源?”
  二娘看着代川玉,说:
  “这你得去问王丁源了?别人怎么会知道。”
  “可他已经死了啊?”
  二娘突然怪异的一笑:
  “那你去找那块门板,有两颗蛇牙印的门板,问问它现在的主人,不就知道了。”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0

 15、钉 棺(1)
  文/羽井缺一
  
   两颗蛇牙印的门板?
   大门上所有门板全部要卸下,取中间那块门板来抬尸体,历来是农村的习俗。但是一块门板上有两颗蛇牙印本就匪夷所思,而一个活人竟然会躺死在这门板上,就更是骇人耳目,闻所未闻。
   一鬼魂,含怨而死,她可以利用冲天的怨气来积聚力量,使得意念成形。毛毛蛇的出现,人们其实早该警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不愿往生的阴灵。
   这才是第一步,女吊复仇的第一步,强大而恐怖的力量正在悄悄逼近这个村庄,但无人察觉。
   是怎么样侥幸的念头让这些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去赴死,却不幡然醒悟?
   代川玉无法猜透。
   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在逼近这些秘密,但真相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知道女吊刘依春的故事,但每个人说出来的故事却又不尽相同,每个人叙述出来的都只是某一个片段,这些片段与片段之间并不合乎逻辑,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只万花筒,让他眼花缭乱而无从判断。
   刨了陈二娘家的门板,代川玉帮她将门板再重新装上,二娘想到了阿四,再也控制不住,扶着门框抽噎起来。
   虽然代川玉对二娘并无任何好感,但看到她那肝肠寸断、哀恸欲绝的样子,本是心善之辈的他禁不住也感到鼻子发酸,不知如何安慰她才是了。
   “二娘。”米氏扶着奶奶来了,后随着牵着小八哥的手的小雨。
   陈二娘擦干净眼泪,迎了上去。
   “委屈了阿四了,只能让他这样草草入棺了。过会我陪你一起去送送他吧。”奶奶说。
   陈二娘点了点头,她进了房间,去取了东西出来。此时的她已经在孝服外再套了层麻衣,挎了一只篮子,在里面放置着白烛纸钱等。
   她们出了门,一众女人也过来了,默默地跟在她们的后面。
   代川玉往人群里看了看,有些失望。而细心的小雨早已经注意到代川玉细微变化的表情,她默默地瞅了他一眼,就与小八哥一起跟随在他身后。
   山与太阳都隐没在淡淡的云雾中,一路走来,代川玉一路的心惊肉跳,在荒草萋萋中,依稀见到许许多多不落土的殡坟。这些殡坟就是不落土的棺材,底下垫了几块砖石,上面盖了几层扎立的稻草,殡坟太多了,多得让代川玉无法想像,只见这些棺材各自不远不近地挨着另个棺材,却又独自孤独地飘散在各处。
  代川玉忍不住,轻轻地问小雨:“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
  小雨在身后轻轻地答:“女吊杀的!”
  女吊?!若说以前仅仅也只是听听故事而已,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可此时就完全不一样了,看着这么多的殡坟,只觉得,眼前活脱脱就是一个天然停尸场。如果眼前这一切,真是那女吊屠杀的结果,那这个女吊就实在该遭千刀万剐了。
  不远处,是阿四的棺木了。
   奶奶一声令下,按照丧葬的礼仪,重新钉棺。
   在钉棺前,周围一切寂静无声。只听陈二娘突然带着哭声,用尽力气凄惨地喊:“阿四,躲钉子啊!”
   钉棺的砰砰邦邦地声音,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小八哥攥在奶奶的衣角,闭着眼睛,不敢看这一幕。
   陈二娘满面是泪,继续喊着:“阿四,躲钉子啊!”
   砰——
   “阿四,躲钉子啊!”
   邦——
   翠娘等人一手执锤,一手执钉,把最后一颗长钉给钉了下去。
  陈二娘终于痛哭起来,旁边的女人们劝不住,大概连想到了自己同样悲苦的命运,都偷偷抹泪起来。
   代川玉拿起了墨线,朝着棺材纵横开线。墨线像黑色蛛蛛网,将红色棺材包在其中。
   天沉默而平整地盘扣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它目睹着一切的生生死死,冷眼看着出没在黑夜中的稀薄鬼魂,光明中的生灵涂炭,它平静着,安宁的像这张棺材上的黑色大网,紧紧掌控住所有,哪怕肉消骨腐,魂飞魄散。
 15、钉 棺(2)
  
  代川玉抬头的瞬间,感觉到有个人在远处望着他们。他转过脸来,依稀看到薄雾中是有个人影,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影恍如幻影,消失不见了。
   是她吗?今天女人们应该都到场了,可只有她没在。她又没出现。
   她到底是谁?
   代川玉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奶奶,村里的人都到了吗?”
   奶奶瞥了他一眼,用责怪地口气说:“说什么呢?谁能不到!下山了。”
   大家下山的时候朝了另一条路行走的,那路又窄、又陡、又险,可那些女人们走在其中,如履平地,像是熟悉自家门前的大道。代川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走不多远,就远远地掉了队。小雨一直回头看代川玉,无奈被母亲一手攥着无法挣脱,只得也步履踉跄地被拖之前行。
   太阳很快就隐没在山后,山里的景物更加模糊难辨了。
   突然,一个女人在前面大喊起来,指着左边的某个方向,女人们似乎都看到了什么,都纷纷逃窜,奶奶跟在人群里,也失去往日的镇定,与搀着她的人一起连滚带爬地跑。
   代川玉不知道她们看到了什么,但感觉出了什么事情了,他惊惶地喊:
   “怎么了?”
   只有抱着小八哥的米氏回了头,对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快跑!”
   说完她也跟着那些女人们跑了下去,才一会儿时间,这些人跑得无影无踪。
   代川玉回过神来,惊恐不已,他气喘吁吁地拼命向前跑,可是怎么跑也找不到人了,那些人像是一下就从地底下窜了进去。而更糟糕的是,他跑着跑着就没有了方向感。所有的路看起来都像是出路,又像是前有凶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他看到前方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跨了进去。这条道坑坑洼洼的,偏偏树林茂密,枝杈繁多,叶子密密匝匝的,黑暗的,感觉似在这背后藏了无数双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弯着腰做着筋骨地走着,怕陡然撞上了什么人的身上。
   走着走着,渐渐的,前面似乎开阔起来,代川玉慢慢地直起腰,他看着前方,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怕自己又看到了幻觉,但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还是真实地立在那里,他这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片豁然开朗的大平地,真没想到在这重重峻岭中还能找得到这么一块宽敞的平地,更令人感到惊讶地是平地上的一幢高楼。
   不,不能简单说它是高楼,应该是座小山!
  可是它也不是山,山有突起的棱角,它没有。它的顶部与底下是平行的,左边与右边也是平行的,它方方正正,像是个布局规整,建筑风格独特的楼。但它的规制,比任何一座楼要大。它面朝着代川玉,正中是门洞,却做成了圆形,这圆洞自然是人工所为,却与这个山楼浑然天成,似自成一体,而一排竹制阶梯从地连接而起,直通到此门。
  这座山楼突兀地静静存在在天地间,四周环绕着轻轻薄薄的云雾,长着它身上稀稀落落的茅草在风中颤动,它看起来似高大森严,却又荒凉寂寥,犹如仙界更似冥间。
  代川玉恍如迷去心智而呆立在风中,他的心里被一种不可言喻的感情充满。看到这幢山楼,这个地方散发着神秘、狂欢、悲凉、绝望,有无数的气息与情感浓浓地聚集在此,似千年未化。
  他呆呆地走过去,走到阶梯上,向那神秘的圆门走去,越接近它,心就越忐忑。
  雾中的天光散发着浑浊的光晕,给他了一点点光明。圆门里黑洞洞的,死寂无声,深不可测,有股腐烂的味道飘出来,阴湿的地气混杂着说不出来的霉烂气息,代川玉从这浑浊的空气中感觉了一种味道——死亡!
  面对它,代川玉有些害怕。但巨大的好奇感与他的恐惧在剧烈交战。
  终于,他颤巍巍地跨出一只脚,可还没等另一只脚跨出去,他的肩上突然有一只手拍了上来。
  
16、鬼魅显形(1)
  文/羽井缺一
  
  这一拍,差点没把代川玉给吓得魂飞魄散。
  他颤颤巍巍,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
  这一看,提着的心才放下,原来是翠娘。只见她怒目圆睁、脸色阴沉,低低叱责道: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小八哥的奶奶让我四处找你!”
  代川玉的脚从那黑洞洞的圆门中回了出来,大概吓得不轻,脸色苍白,但他隐藏住了强烈的不安,讪笑着解释:“你们一下就不见了,我跑了好长路都没寻着你们,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来了。”
  翠娘拉长着脸,没有理睬他,转回身就下阶梯,代川玉乖乖地跟在后面,他边走边偷偷往后看,越看越觉得这显得神秘。
  “翠娘,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
  翠娘沉默着走路,并不回答他。
  “翠娘,这是人造的吧?看样子不像是天然的。你瞧这么规整的!它是楼吗?给人住的吗?”
  “闭嘴!”翠娘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她的一双眼眸里骤然间寒若冰霜,掩饰不住看他如看苍蝇看蛆虫似的厌恶,她从喉咙里莫名其妙地蹦出这么几句话:“我忍你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要不是奶奶容你,我早就……”
  她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代川玉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作声,原本还想问问她,刚才她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可眼下对方已经警告他闭上嘴巴,甚至作出这等伤人自尊的恐吓动作。他委顿了,垂头丧气地跟在她的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狠狠地白几眼,勉强作为报复。
  翠娘与代川玉一前一后地走着,代川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翠娘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女人,在这村子里充任着力量者的角色,她随便往哪一站,都是强悍的,有震慑一切的气势。只是她向来肯帮人做活,埋头苦干的,通常又选择沉默,于是总让人忽略了她,也不了解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这等厌恶代川玉,倒是出乎他的意外。代川玉现在才明白,原来还是有人非常厌恶着他,没来由的。
  真的是没来由的吗?
  或许是将他看作洪水猛兽,护犊心切;或许是连他本人都不知情的别的原因……
  代川玉迷迷糊糊地跟在她身后,迷迷糊糊地经过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一丛又一丛的野草、一道又一道的岔路,这条路走得很漫长,眼前的景物也都是虚实交错,直到到了奶奶家,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
  小八哥在院里迎着他,翠娘送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代川玉一眼,离开了。
  代川玉没敢再去看她充满凛冽森寒的眼神。
  他伸开手,小八哥冲进了他怀里。
  “木匠叔叔。”小八哥依偎在他身上,唤了他一声。
  这是个天生愿意亲近他并喜欢着他的人啊!代川玉的心里倏忽被此感动,他抱着孩子软软的身体,坐在大石头上。这一刻真温暖,要不是想起了刚才女人们奔跑的一幕,代川玉还真想长久地抱着他,保持着这种从身体到心的热度。
  “小八哥,刚才你们看到什么了?”
  小八哥揉揉眼睛,从他怀中立起身,也狐疑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大娘捂着我就跑,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小八哥——”
  奶奶从屋里出来,盯了小八哥一眼,口气里有责怪的意味,慢吞吞地说:“老粘在木匠叔叔这里,你还是小孩子啊?”
  小八哥看了看奶奶,小嘴巴瘪了瘪,乖乖地从代川玉怀里挣脱下来。
  奶奶也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想同他聊家常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没看到什么吗?”奶奶问。
  “我没看到啊。”
  “那是你运气。刚才我们在下山的时候,看到了女吊!”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1

16、鬼魅显形(2)
  
  奶奶的口气很平常,提到遇到女吊,就像遇到个什么蛇虫八脚似的,可在代川玉听到,自然是悚然一惊。
  原来奶奶她们下山时,看到左边不远的斜前方有块小麦地,有条小瀑布,将小麦地与下山的路,隔离了开来。虽然只是间隔了一个小瀑布的距离,但这边走路的女人们是无法走到那块小麦地上去的。
  女人们都默默走着路,谁也没注意到左边。当时只有抱着小八哥的米氏先发觉了,她突然看到那小麦地上立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又宽又大的白袍,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当时有些风来风往,麦子们波浪般起伏着,沙沙作响的声音凄清而惊怖。可怪的是,那女人的头发与她的白袍竟然纹丝不动,在她的身上,风像是消散了。
  山中的风有点凉,米氏起初还未留意,等她想到风凉才想到风时,再看到麦动而对面的人的发及袍不动时,一个念头闪进她的脑海,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突然间心跳也加快了。
  她突然下意识想到所有的人应该全到齐了,怎么还会有个谁站在左面?
  米氏突然想到代川玉问奶奶那个话:“奶奶,村里的人都到了吗?”
  她边想的时候,边也这么问了出来。
  刚问出口,所有的人也都已经意识到左边那个突兀的白衣女子,大家还没开口,那白衣女子像是在等待观众的全部注目似的,伸出了手,那手臂很细很长,不像是个正常的女人的手臂,她慢慢地将手伸到自己的面前,撩开了那长长的头发……
  那一幕无法再重新叙述,回忆使人发慌。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迫于面前的死亡气息,恐惧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冰冷,从那可怕女子的最黑暗最静谧的内心深处发出,一丝模糊的笑在那亦青亦白的脸上似有似无地飘荡。
  女人们惧愕数秒,受了惊吓的女人们大喊大叫,都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下山。
  当惴惴不安的女人们到了村口,才发现代川玉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奶奶怕他遭遇什么不幸,当场就让翠娘原路返回寻找代川玉。
  代川玉怔怔着,女吊出现了!他竟不觉得后怕。错过了鬼魅显形,却让他想到了那莫测的女子。
  “奶奶,今天村里的人真的全到齐了吗?”
  奶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她抬头凝视代川玉,他的眼神迷离飘渺,似隐藏着千言万语,一个大大的疑问显现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你觉得还有人吗?”奶奶问。
  代川玉回过神来,他的脸莫名的红了一下。
  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却没有逃脱奶奶犀利的眼睛。
  “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事?”奶奶的眼神炯炯。
  “没有。”
  “你不只一次问我村里的人到齐了吗?难道你觉得是人少了,还是人多了?”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接着,他掩饰着问,“奶奶,我走错了路,看到了一个不是山也不是楼的……”他想找个确切的字眼去形容它,但想了半天还是无法描述,他挠挠自己的头,笑了一下。
  “你说的是头楼吧?”奶奶的口气有些异样。
  “它叫头楼?”
  奶奶很怪地打了个嗝,很勉力地答:“是的。”
  “这楼真够怪的,我还从没见识过这样怪的楼,它做什么用的?”
  奶奶站起了身,避开了他的眼神,慢慢走到屋里去,进门前,她说:
  “是防暑的。夏天晚上热,村里的人可以去那里睡觉。以后你别去了,那里不好玩。”
  在奶奶进门前,代川玉突然起身,再问了一句:“奶奶,村里的人年年都去乘凉吗?”
  奶奶厌烦了,她抛了一句就再不管他,进屋了。
  “是的,年年都去!去年去,今年去,明年也要去的。”
  代川玉呆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中央原地打转的小船,一直在问题的起点中忙碌着,还没搞清楚任何状况,就已经把自己给转晕了。
  但在这纷乱思绪中,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清晰的,急速闪过:
  ——奶奶说了谎话!
  那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头楼,绝对不是村里人年年要去的纳凉之地!
  在他向那圆洞里踩进一只脚,那脚落地时踩着了一样东西,借着微弱的一点外光,在他背后的翠娘拍他肩膀前,他已经看清楚了自己脚下的东西。
  是个人头!
17、 意乱情迷(1)
  文/羽井缺一
  
  我是何等的无知啊!
  世间的人,除了亲人,又有几人可以百般信赖?
  如果一五一十都信了别人,久而久之,将对方的眼成为自己的眼,当别人的耳成为自己的耳,那我已是盲的,失聪的。
  代川玉初到王村,作为异乡之人自有惶然孤立感,奶奶对他有恩,他心存感激;奶奶年老孤弱,他满怀怜悯。蒙上了这样强烈的感情色彩,眼反而被蒙蔽了,心也变得钝重,他怎能生出一丁点儿对她的怀疑?
  此时他已强烈意识到自己忽视了很多东西。他明白,自己再次被逼近了真相。
  他思前想后,几个问题渐渐放大,他越想越害怕。
  ……不知道你是否也有疑问?如果有,不妨一起列举下来,看看是否与以下几条吻合。如果能吻合,看你是否能比代川玉更早找到答案。
  只是答案很诡异,如果你不会害怕,就一直看下去吧。
  不过,现在应该列举出代川玉心里的各个疑问。
  一:如果他没记错,初到王村,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暗示引导他进入女吊的旧宅——为什么?
  二:如果初到王村的当晚,他真是见到了女吊,手下从不留情的女吊却不杀他——为什么?
  三:米氏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放肆,如今却躲躲闪闪,似有忌惮——为什么?
  四:刘依春之父的人骨做成骰子——为什么?
  五:没有一个要做母亲的女人会在临盆前选择自尽,刘依春自尽时,难道真的没人看见?
  六:刘依春要杀的也只是负心汉王游宗一人而已,怎么就迁怒到全村男子身上?难道真是演盘吊戏时村人受惊逃窜,而犯了大忌?
  七:头楼年久失修,人迹罕至,洞里更是有着坟墓的气息,怎么可能是每年村人纳凉的好去处?
  八:奶奶下令,就可决定杀不杀他,或关不关他。那个美丽的神秘女子,一直未能露面,难道……
  第八个问题,让代川玉警觉起来。王村神秘莫测,人人诡异鬼祟。从女吊的旧宅发散,有股无形之中的肃杀之气笼罩着整个村子,逼迫得让他想逃。
  但是转睛一想,又觉得不对。村里的人何必去关自己人,或者去杀自己人,或许那女子是女吊要报复的仇家之后,全村的人藏起了她想保护她也不一定。
  这样一来,他就更难从王村人口中得到任何片言只语。他本想去问问小雨,可单纯的小雨向来毫无遮拦,对于这个迷雾重重的村而言,未必是可信赖的人,所以小雨一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就算问再多,也无用。而且怕就怕在翠娘等人,她们肯定会从小雨的话语中推敲出他的用意,那就糟了。
  这女子,难道一生就无法得见了吗?
  他想到这位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他的脸,怎么努力也记不清楚,偶尔她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倏忽又隐没不见。惟独只有那双清灵的双眸,看着他,由心底里传发的温柔的感觉,让他记忆犹新,这是唯一的感觉。他像贪恋这份温度的路人,为了这束小小的宛如来自天堂的光,停下了脚步,沉浸在其中,久留了下来,不肯离去。
  恐惧与好奇在交织,清醒与眷恋对峙着,或许是一意孤行,但他决定要留下来,他要找寻她,再次见到她。
  哪怕是最后一面!
  可是,她在哪里?
  他突然想到二娘曾说过的一句话。
  是的,或许这就是线索!
17、 意乱情迷(2)
  
  半夜的王村,静极了。一个人影,夜游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每家房子前,这人行动鬼祟,恍如鬼魅。
  只见他趴近每一间房子的大门上,却并不敲门,只是凑近着,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门上。
  是代川玉。
  他对着门,先是细细地看,看完以后,突然又伸出手,轻轻地贴住,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一个细碎的声音,悄悄潜到他的背后,代川玉心顿时悬空了,停住了手,提心吊胆地回头。
  一只黑猫站在它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它,一双碧绿的瞳子,在黑夜里发出幽光。
  代川玉的心落了地,面前的门也被摸得差不多了,他起了身,离开了注视着他的猫。
  经过女吊的旧宅,他只是经过,没有上前重复刚才的动作。
  走到米氏家门前,或许是刚才的黑猫让他心有余悸,他依稀感觉到有个影子尾随在后,他回头,背后无人,那条空荡荡的路上,在月光下,显得诡谲异常。不知从哪吹进一股夜风,蛰蛰地袭人的凉。
  他趴近脸,在门上又细细地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灼热地吹到了门板上,又被反弹回自己的脸。
  在重重的一呼一吸间,有个压低的声音似从背后发出。
  “你在干什么?”
  代川玉脸皮一麻,他慢慢地回头。
  竟然没人。
  他的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棍,轰隆一下。
  “摸门有什么意思?”这话刚说完,门就被哗啦一声给打开了,还没等代川玉回过神来,一只手将他拉进了门槛内,他撞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大门同时又迅速关上了,一个放荡的声音笑着说,“摸我吧。”
  代川玉猛地抬头一看,原来是米氏,她的双手紧紧地缠着他。
  原来刚才的声音,不是发自代川玉的身后,而是在门内,惶惶然的代川玉在巨大恐慌前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等代川玉回过神来,局面又让他措手不及了。他慌乱地推开她,而她气喘吁吁的,似焦热难耐,她像甩不掉的粘虫,粘在他的身上,边疯狂地亲他,边不停地说着:
  “你是我的,你是上天派来给我的男人,你是我们王村唯一的男人,是我的男人……”
  米氏灼热的唇贴在他的脸上,耳边,颈上,他一阵阵地眩晕,他浑身是汗,手颤抖,心跳如雷呼吸急促。
  空气似也在升温,代川玉在失控前,突然感觉到有双冷冷的目光透视在这黑夜中,看着他们。
  他感觉到了她的气息,是的,是她的气息!
  他猛地一甩手,将米氏重重地推开。他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人,又只是错觉。但这错觉让他恢复了理智。他看到被摔到在地上的米氏,她的脸色渐渐从红晕过渡到苍白。 他觉得有点抱歉,想扶起她,刚一伸手,却接触到她的眼神,那又升腾起无限希望的眼神,他的手缩了回来。
  米氏的脸终于变成了煞白。
  他低着头,绕过她,准备跨出她家。
  “站住!”米氏凄厉地喝道。
  代川玉不禁停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如果你今晚敢离开这里,我就要你好看!”
  代川玉不回头,不辱骂,不回击,坚定的,走出她家门。
  一串无法抑制住的哭声,在他离开的瞬间, 爆裂开来。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1

18、115口棺材(1)
  文/羽井缺一
  
  回来的路上,代川玉的脚步很轻快。
  就像一个差点失控要做错事情的孩子,在罪行发生前,理智回复,收了手,生活又归乎平静。
  更像是从两颗心底里流出来的两脉清泉,并肩前行着,痴痴地相望相恋着,中间遇到诱惑与阻隔,差点分流,可最终还是并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夜晚的空气,好清新啊!
  代川玉心情愉快地弯进了奶奶的院落,出人意料的是看到空落落的院子内,无助的小八哥哭得像只小花猫,孤零零地站在院里,抹着眼泪东张西望,他看到代川玉,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哇——叔叔!”
  代川玉诧异地迎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小八哥。
  “小八哥,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奶奶呢?”
  “奶奶不见了。”
  “啊?”代川玉抱着小八哥往屋里走,“奶奶怎么会不见的?”
  他走到奶奶的床边一看,果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再回头看整间房子,也无人。奶奶呢,她去哪里了?
  小八哥揉着眼睛边哭边说:“我想起来尿尿,喊你,你不在。喊奶奶,奶奶也不应我。等我起来,才看到你们都不在,我怕怕,哇——”
  代川玉拍着小八哥的背,安抚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叔叔回来了。”
  小八哥哭了一阵后,不作声了,大概是乏了。等代川玉轻手轻脚地想把他安置到床上去的时候,小八哥突然惊醒了。
  “奶奶,奶奶!”他一连声地喊奶奶。
  小八哥睁着眼睛,全身都抖起来。
  “叔叔,奶奶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死了?”
  这话让代川玉猛然一惊,他看了看那张空荡荡的床,有一种不祥的想法如电流般划过脑海。
  “不会的。小八哥别乱说。”
  “会的,会的!我爹爹是半夜里走掉的,死了!”
  这句话让代川玉更加心烦意乱,他无端的也恐慌起来,与其这样猜测来猜测去,索性还是抱着小八哥一起出外寻找看看。
  “小八哥别害怕,奶奶不会的,要么我们去找她。”
  代川玉抱着小八哥匆匆关上门,急急往外走,在走出院落时,借着天上月亮的微光,地上有某样在微风中翻滚了几圈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张掉落在地上的纸。
  不,那不是纸!
  代川玉腾出一只手,捡起了它看,它圆圆的,白白的,中间还带有小小的方孔。
  它是纸钱,烧给死人用的纸钱!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纸钱刺眼的白色在昏暗夜色中,少了几分哀伤,多了几分诡异。
18、115口棺材(2)
    文/羽井缺一
  代川玉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不好,奶奶看来出事了!
  他扔下纸钱,快速地向各户人家跑去,他去敲开了每户人家。
  村里,灯火渐渐亮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起来了。
  奶奶不在!起来的人分散开来,各自向更多还未起身的人家家里去询问。
  奶奶不在!人起来了后,纷纷乱乱的,都说奶奶不在。
  有人提议去古槐树看看,有人提议去旧宅看看,有人提议去祠堂看看……这些地方最终都去了,时间也越来越过去了,可是奶奶还是不见!
  正当几个人围在一起愁眉不展时,作着各种各样的揣测时,代川玉想起院落里的纸钱一事,告诉给各位时,二娘睁大了眼睛,想起了什么地说:
  “今天,是不是他家人的死期?她去拜祭了?”
  众人都仔细回忆,但都摇摇头。这村里的死亡率太高了,各自家里死了哪些人,死的时间具体在哪一天,时间一久便也忘了。
  二娘努力回忆着:“是不是今天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有个亲人的棺材排在第89位上。”
  “对,对,这我也记得。”有人也这么说。
  “她家死的人有几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有儿子媳妇,排在哪里……好像以前看到她去89位上去拜拜的。”
  代川玉听糊涂了,死人的棺材还排位置吗?
  二娘看出了他的疑惑,她解释道:“我们村,三十年来,死的人太多了,有的时候一个晚上死好几人都有,这家哭声没停,那家哭声又起。谁都没有精力去为死者大操大办,包括我家阿四。”当提到阿四时,她的眼神黯然了一下,但很快她恢复了情绪,强撑着精神继续说:“到我家阿四为止,我们村里已经葬了115个亲人。”
  女人们的脸上流露出哀伤,几个人在口里喃喃着:
  “115个啊!”
  代川玉愣愣着,不敢相信:
  “有115个吗?”
  旁边的女人们肯定地点点头。
  “是115个了。”
  二娘继续说:“是115个。在上次送阿四的路上,你也看到了,所有的棺材都不落土,上面只是盖了些稻草,算是为死人遮风挡雨了。你别看棺材之间散落的,不是排列齐整的,但是你仔细看,还是会看到有前后的差距,从第一座棺材开始算,后面的棺材依次排序,靠前的是第2座,靠后的是第3座,这样排算下去,奶奶家的亲人的棺材,就是排列在第89座上。”
  代川玉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刻个墓碑,大家好辨认。”
  大家叹了一口气。
  “哪里有石匠?再说,各家死人那么多,谁也没有那力气精力做这些事情了。”
  代川玉没有再说什么,小八哥蜷缩在他怀里,无助又害怕地喊着奶奶。
  代川玉低头想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们,斩钉截铁地说:
  “奶奶年纪大了,我怕她一个人真去了那里,会出什么意外。如果你们哪个人愿意,就跟我一起去找她,你们说好吗?”
  没有人作声,刚才还有些喧闹的人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代川玉看了看她们,每个人都面露难色。是啊,这么晚了,她们毕竟都是女人家,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去一趟坟地。
  他不为难她们,犹豫了一下,就对她们说:“这样,我去吧!如果明天天亮我还没有回来,就请大家再过来找找我们。”
  女人们同时点头,这些女人看着他,第一次,她们不再对他怀有敌意,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感动、歉疚等很多善意的内容。
  这些眼神反过来也感动了代川玉,也更鼓励了他的决定,他决定不管如何,都要义无返顾的将奶奶找到。
  一个女人从他怀里抱过小八哥,小八哥不肯撒手,代川玉边哄边将他硬生生地送到那女人手里。
  “叔叔找奶奶去,马上就回来。”
  “不要,叔叔不要!”
  小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不祥,他伸着手,哇哇大哭。
  代川玉咬了咬牙,转过身,大跨步地往村外走去。
18、115口棺材(3)
  
  微弱的月光照射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山像是个模糊的大黑影,山里老传出一些不知名的鸟阴森森的古怪叫声。
  代川玉快速地走着,他边走一直边给自己打气,直到自己见到了第一座棺材,以它为始,一座座靠后排过去,高高低低歪歪斜斜的,从近到远,很长的一队,后面一些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了。
  的确如二娘所言,虽则看起来零散在各处,但仔细观察,还是会清晰感觉出排列的位置。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在这阴冷的月光下,这些密密麻麻的红得碜人的棺材与盖在它们身上的惨黄稻草,组合在一起的诡秘感觉。甚至有些棺木已经腐烂,棺材中几个黑洞洞的大口子在黑夜里显得非常清晰,他不敢将眼光向那口子里深望,深怕那里面也会有一双不知名的神秘而诡异的眼睛,与他来一场眼与眼的对视。
  他强撑着意志,战战兢兢的,开始数棺材。
  1,2,3……
  风吹过,是渗入骨髓的凉。
  16,17,18……
  草在沙沙响。
  71,72,73!
  当他数到“73”座棺材时,他看到“74”的棺材顶着“73”,那样子就像两个邻居吵了架,明摆着要对对方过不去。
  他笑了,因为他想到这数字也有趣,“74”的谐音就是“气死”,“74”想要“气死”“73”。
  他继续数着数着,突然看到某棺材上多了一只影影绰绰的东西,那东西还在蠕动。他凑近些,仔细端详,渐渐才看清,当他看清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原来是只死去的乌鸦,这只乌黑枯瘦的乌鸦僵硬地躺在稻草上,整个身体伸开着,整个姿态很狰狞。最可怕的是,它的身上趴着只老鼠,正在吃乌鸦的尸体。那只大胆的老鼠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个人冒出来,它可能也被吓了一大跳,迅速地跳下棺材,一溜烟地跑了。
  代川玉感觉又恐怖又恶心,他这么一分神,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数到哪里给忘了。
  他想回去再数,但再回去数,路太远,工程也太浩大了。
  灵感一现,从最后一口棺材开始数吧,一共是115座,也就是说从115开始数。
  他迅速跑到底,那的确是阿四的棺材。
  他从这一口棺材又开始数:115,114,113……
  这次进行的很顺利,终于他数到了第89口棺材,他停了下来。
  没人!
  他查看棺材脚下是否有纸钱烧过的痕迹。
  没有!
  难道奶奶没来过这里?
  看来所有人的猜测都错误了。
  他满心疑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他再回头看看周围,所有的棺材静静站立着,像是众多阴冷的眼。
  他准备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习惯地向回数过去。当他看到那“74”座棺材时,他又想笑了,但这抹笑还没展开,脸却僵硬了。
  明明应该是“74”的棺材,当他回数过来时,却变成了“75”。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迅速回头看,难道他少数了一口棺材吗?
  不,不可能啊!代川玉不相信。他跟自己较了真地跑到阿四那口棺材旁,再重新开始数。可数到原本该是“74”的棺材,又变成了“75”。
  他这时候怀疑自己刚开始从头数数时,或许数错了。
  他决定这次把这口“74”的棺材,定成“75”,从75数,往头数去。
  75,74,73……
  终于数到了头,他走到最后一口棺材,停住了,他喊出来的数字是“2”。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2”竟然是最后一口棺材,应该还有“1”啊!
  他呆住了,他打了寒噤,意识到一个可怕而奇怪的事实,正活灵活现地发生在他的眼前。
  ——少了一口棺材!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3

19、蛇牙印的门板(1)
  文/羽井缺一
  
   代川玉跌跌撞撞地下山去。
  一路上,纷乱古怪的想法缠绕在他脑海。
  ——活见鬼了!怎么会少一口棺材?
  难不成棺材也像促狭的鬼,躲了起来与他玩捉迷藏;难不成是棺材里的鬼,扛了自己的棺材夜游不成?
  想到哪一点,都让代川玉感到毛骨悚然。
  长长的路,从没有如此凹凸不平,代川玉的脚宛如浮在半空中,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脚与大地会这样的不“脚踏实地”。而且他自己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趋向于崩溃也说不准。上每一个上坡时,他担心那口莫名失踪的棺材突然就出现在路的转折口,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件东西害怕过,如今,看了满夜的棺材及那口不知去向的棺材,他觉得百年后最终将归宿到棺材的自己,恐怕也会在死时心生恐惧。
  村口近了。
  那棵古槐树,此刻在风的勾诱下,正推动着所有白布条的身躯,向着代川玉的方向袅绕飞舞,像夜游归来的魂,懒散而骇人的显出原形。
  在这些凌乱的白布条中,这棵树,像是流血的魂魄,凄戚、恐怖。
  代川玉走过这棵巨大的古槐树下,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那些像伸开的手的白布条抓住。
  代川玉往前走着,小心,连呼吸都是谨慎的。这一路,像是阴灵之路,末端是奶奶家。
  整个村庄还是死气沉沉的,似有睡梦中的安宁。不过,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有过可怕的经历,这份安宁在惊惶的代川玉的眼里,却感觉并不安宁,更多像是一个假象。
  因为他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此时此地,宛如一穴死地。他走之前的村庄,还是醒着的,人人都在找奶奶。怎么等他回来,就无声无息了呢?难不成奶奶已经找到了,大家又各自回屋躺下了?
  亏他一人还在那个极端恐怖的地方顶着寒冷摸索来摸索去,却没人过去招呼他回来。想到这里,代川玉禁不住有点心寒。这个奇怪的王村,奇怪的村里人,大概从没有接纳过他,更没把他当成自己人看。或许还有几个人躺进热呼呼的被窝时,嘴角会咧出一丝冷笑——嗤笑代川玉的傻气。
  代川玉又冷又累又惊又气。但他还是梦想着,梦想当自己经过一户户的人家房门前,都会有一户人家正巧打开院门,看到他是露出满脸的惊喜,嘴上还会热情地喊:小木匠,你回来啦!奶奶回来了,我们正想去找你呢!
  可惜,从村口走到奶奶家,都没这个“正巧”的出现。
  天已经微微发亮了,在空中闪烁的繁星无力地挣扎着,在无奈中一点点消隐,光亮吞噬了它们。
  
19、蛇牙印的门板(2)
  
  看到奶奶家的院门,代川玉扯远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奶奶真的到家了吗?
  对,这才是重点。他一个晚上忙乱的团团转,还不就是为了奶奶的安全吗?他还是得赶紧去查看奶奶是否在家。
  当他的手正要推开大门时,一束光穿破了黑暗,射在了那凹凸不平混沌一片的大门板上,代川玉的手刚放在这扇顿时变得光辉无比的门上,正想将门推开时,突然,一处细微的地方跳入了他的眼帘,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起来很像是个“八”字,只是这个“八”好小。代川玉笑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是,小八哥大概认识自己的“八”字了,学着在门上胡涂乱划,字还写得很不像样,歪歪斜斜的。
  代川玉拿手抚摸了一下这个“八”字,正要轻松推开门,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小小的“八”字的高度正在他的胸口以上,凭小八哥那么小小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写得上去?就算踮着脚也远远不够。
  他又来回地抚摸了一下,突然一个奇异的触觉,让他警觉起来。他退了一步,仔细分辨。
  不,这不是一个“八”字,而是一个痕迹,牙咬上去的痕迹!而且再凑近看,那个“八”字的一撇内,还深深地嵌着一颗细碎的骨头,那骨头的颜色很不同一般,不是灰白色,看去,有着尘世间少有的幽绿色。
  一股电流从头顶穿过脚底,他突然想到了,米氏说的一种眼冒绿光,全身都是毛的蛇;及二娘说过的被毛毛蛇毒死的王丁源……二娘的话从脑子里像涌泉似的往外冒了出来:“那你去找那块门板,有两颗蛇牙印的门板,问问它现在的主人,不就知道了。”
  他在半夜里冒险前往,偷偷地查看了大部分人家的大门,惟独却忘了离他最近的这户。
  奶奶?!
19、蛇牙印的门板(3)
  
  他早就已经觉得奶奶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把那有蛇牙印的门板与奶奶联想起来。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而且如今回想起来,人人未必是不知情,或许她们都是知道内情的,只是不愿告诉一个外来的闯入者。
  三十年,推算下来,如果没猜错,这个被毛毛蛇毒杀的王丁源,恐怕就是奶奶的兄弟或丈夫。
  这个想法,让他一惊。
  他这时才意识到奶奶这个女人,静水流得深,深得不可测!
  奶奶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这些往事?在别的女人的眼里,你或多或少会发现她们掩藏不住对女吊的切骨仇恨,可是在奶奶这里,仇恨像是被时间这深邃的黑洞被吞噬了,或者是埋葬了,化在无尽无处的深渊,那是他触不到的地方,或者是她早已经忘记了恩怨;又或者是她将自己的身体与那仇恨融合在了一起,长成了看似柔弱的荒草,但仇恨的根却蔓延在黑暗的土里。
  代川玉打开了门,光亮,随之也跟随着,洒进了房屋内。
  他眯缝着眼睛看内屋,内屋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是奶奶,她果真已经回来了。
  她背朝着外面,单薄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脖子上,看不出她是睡着还是醒着,花白的头发一团雪似地笼罩在外面,听到门打开,那团“雪”慢慢动起来。
  奶奶慢慢转过身子来,看到代川玉,起身说:
  “你回来啦?”
  这一声你回来啦,好像一个家人等候着另一个家人的归来,亲切而自然。代川玉的心头突然一热,感激的情感在体内翻江倒海了,同时对奶奶的愧疚几乎就要涌上心头。
  但只是一刹那,他还是清晰地嗅出某些阴谋与秘密的气息,不管发生了什么,或要掩藏什么,他不再盲目的信任。
  奶奶继续说:“我去村口祭拜了一下,她们告诉我说你去找我了,可能我们刚好错过。难为你去那个地方找我,我是想叫人去叫你回来,但我们这些人都是女人,胆子也小,让她们去那里,的确也为难别人家。你回来了就好,赶紧补个觉。”
  “小八哥呢?”
  “哦,他在米氏家睡着了,我就不让人抱他回来了。你快睡吧。”
  代川玉乖乖地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床头睡下了。
  他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整个人实在是身心疲惫。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多想什么,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双寒厉的眼睛正盯着他。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4

20、无法触及的秘密(1)
  文/羽井缺一
  
  
  黑暗中,那些棺材凌乱地排挤在一起,层层叠叠,围成了一个圈子。
  代川玉在那圈子里,像只被困住的蚂蚁,他想破出这里,但是棺材严密地围在一起,上下左右都没有出路。
  突然感觉有动静。
  他抬头看,只见垒得像座高墙的最上方的那口棺材上,僵硬地站着一只乌黑枯瘦的乌鸦,它整个身体狰狞地伸开着,它俯视着下面,眼神像个人,冷冷地看着代川玉。
  代川玉打了个寒噤。
  那乌鸦突然“哇——”一声,跳了起来。
  乌鸦所立的那口棺材板,突然慢慢地移动开来,棺材的平衡度不够,也开始慢慢摇晃起来。
  代川玉紧紧地盯着它,感觉很诡异。
  那口移开的棺材,不动了,安静了。
  代川玉已经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他想逃,但他的脚像被钉在那怪圈里,无法动弹。
  那口棺材口,突然慢慢出现一样东西,那是双手,一双惨白的手,一双惨白的死人的手。它正费尽力气似地伸出棺材口,像枯枝一样张开着……
  代川玉想跑,可那岌岌可危的棺材突然掉落下来,向他的身上砸来。
  “啊——”
  代川玉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
  他看了看周围,周围的一切非常安详,没有什么棺材,恐怖的手……天已经发白的亮,阳光透进窗户照在床上,他睡在床上,这是奶奶家。
  原来他只是做了个梦。
  他吁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口变幻的光芒闪过他的眼角,他若有所思。
  他转头看屋子,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一人。
  看来小八哥还没有回来。奶奶又出去了,她又去哪里了?
  他走出房子,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他突然想到小八哥,在他离开他时,伸着手,哇哇大哭的小八哥。他想接他回家。
  他一路走去,路上没碰到一个人,今天村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秘。
  走到米氏家的那条路,一直对着米氏家的大门口,这一路,走得有点艰难,代川玉的内心里,非常矛盾及挣扎,他无法忘记米氏那充满希望的眼神,更无法忘记她充满绝望的表情。
  如果说他那次离开米氏家时,是轻快的;那么这次去米氏家,是充满歉疚的沉重。
  他敲了敲门。
 20、无法触及的秘密(2)
    文/羽井缺一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米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说:“接小八哥吧,我去叫醒他。”
  代川玉拦住了她:“小八哥睡着吗?”
  “他在睡午觉。”米氏冷漠地答。
  “那就让他睡着吧。我,我也有事想找你。”
  “什么事?”她再次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紧紧地看着地面,那副样子,好像地面上有吸引她视线的东西。
  “也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找你谈谈。”
  “谈谈?”米氏猛然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愤怒、痛苦、羞耻、郁结,“你觉得你羞辱我还不够吗?还想谈什么。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我米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个寡妇,活该守活寡,活该受你们这些臭男人的羞辱……”
  “不,不,不!”代川玉打断了她的话,诚挚地看着她,语速极快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待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的,在这个村里也是你唯独肯给我说话的,肯来保护我的,我不会忘记我被关在女吊旧宅的那个晚上,你偷出钥匙来救我。我知道你是准备豁出命来救我的,你的这份恩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米氏的眼里渐渐笼上了一层水雾。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只能将这份恩情深藏在我的心里,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这是我今天在你面前发的誓言!”
  米氏有些动容,但更多的是痛苦,她看着他,含着泪摇头:“什么叫你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你知道的,我需要的是什么?可你能给我吗?”
  代川玉正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含糊,他坦诚而真挚地说:“如果我跟你在一起,那反而是我对不住你。因为米大姐,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如果我勉强接受你的感情,反而是欺骗了你,更欺骗了我自己的心。难道你想要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吗?”
  米氏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她摇着头,哭泣着说:“我不信,我不信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人,你从没有说起过。”
  “我没有对你撒谎!真的。我知道我说这个话很残忍,但是我不想骗你,我绝对不想欺骗你的。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姐姐。”
  米氏停止了啜泣,突然问:“她是谁,是小雨吗?”
  “不,不是,你们都不要误会小雨。”代川玉拼命替小雨解释。
  “那么,她,在你的老家吗?”
  代川玉摇摇头,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甚至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可我一直在找她。”
  米氏比他更茫然了,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连姓名都还不知道的女人?”
  代川玉肯定地点点头。
  她的脸上又出现了绝望的表情,但这次的绝望里没有怨愤,更多的是无助及迷茫,但很快,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擦干了眼泪,笑了一下,说:“她真有福气!真的。我很羡慕她。”
  她掩饰着拿了一条凳子给他,自己又沿着门边靠着,说:“我们不要再说刚才的话了。小八哥还没睡醒。你就坐一会吧。”
  代川玉坐了下来。
  一个坐着,一个靠在门上,一时半会又找不出话题来,气氛有些压抑及尴尬。米氏百无聊赖地摸了摸门,叹了口气。
  “很快的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躺在这块门板上了?”
  “别乱说,你还这么年轻。”
  “命啊,由不得你的。”米氏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别的。
  突然代川玉想到奶奶那扇门,那扇躺过王丁源尸体的门板,那块有着蛇牙印的门板……
  “你知道王丁源是奶奶的什么人吗?”
  代川玉急急而突兀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让米氏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她盯着他,慌乱而促急地问:“你怎么知道,你全知道了?”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那颗有着蛇牙印的门板就是奶奶家那扇。因为我已经看到了。米大姐,你不用瞒我,你就告诉我吧?”
  米氏睁开的眼睛,渐渐放松了,她掩饰着避开了代川玉询问的眼神,她含糊地说:“这我怎么会知道。我这岁数怎么可能知道奶奶那辈的事情。”
  代川玉还想继续再询问下去,但是内室里有个声音发了出来,原来是小八哥醒了。
  米氏仓促地转过身,赶紧走进内室里。
  代川玉看着她,她的背影看来是那么不自然。
  他知道,她肯定知道!
21、三更私会(1)
  文/羽井缺一
  
  本想再追问点什么,这时候有人在门外敲门。
  代川玉只好悻悻作罢,满脸无奈地去开门。
  门外是小雨。
  她刚看到代川玉,满脸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可一看到代川玉那表情,聪慧的她意识到这里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嘴角的一丝笑,隐了回去。
  “川玉哥哥,你回来了。我正找你呢,怕你出什么意外。”
  “没事,小雨,我好好的。”
  “昨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找我,等我醒了才知道昨晚上的事情,把我吓了一大跳,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去那里呢。要是……”她本想说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之类的话,又怕这些话不吉利,硬生生地将话吞了回去,然后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说:“你回来了就好。”
  这时米氏抱小八哥出来,一看到小雨,一愣,接着面色一沉,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代川玉面前。小八哥的瞌睡刚醒还没愣过神来,米氏就动作很大地将他放到代川玉怀里,又面无表情地说: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先请吧。”
  代川玉还想说些什么,米氏半推半撵地将他赶出门。
  她将大门关上,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米氏的态度真令人觉得诧异,一忽儿风情撩拨,一忽儿沉静似海;一忽儿亲密无间,一忽儿冷若冰霜;一忽儿悲苦绝望,一忽儿又柔情万种……
  代川玉看着走远的她,越来越感觉的到有个很诡秘的磁场,正悄悄地逼近这个村庄。今天的村庄太安静了,安静的似乎没有一点人气。米氏仿佛也消失了。他刚才忘记了问她她要去哪里。
  小八哥将整个头都埋在代川玉的怀里,今天的他也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相反却是特别的沉默。小雨也是,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像新鲜花朵般的笑容,甚至还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三个人静静地走着,小八哥的小手臂突然加重了一点力量,他紧紧地抱住代川玉,宛如抱住自己最大的心安。这样的拥抱是至亲挚爱的,代川玉也用心地回以紧紧的拥抱。
  走回家去的路中,经过女吊的旧宅时,他习惯地往上一瞥。
  这一瞥,让他又惊又喜。
  他看到了,在那旧宅的楼上的窗口,站着她。他朝思暮想却久久不得见的她。
  在那黑黑的窗口上,虽然遥遥,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她那绝代光华的脸,正对着他的方向。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5

  21、三更私会(2)
    文/羽井缺一
  
  他一喜,伸手一挥,在小雨抬头的瞬间,那女子顿时隐没在那窗口。
  他怎么能错过这偶然又相逢的机会,他将小八哥轻轻地放入小雨的怀里,想都没想就要进去。
  小雨赶紧扯住了他,代川玉回头看到她紧张的表情,知道她害怕,只是坚定地朝她笑笑,还是直接奔了进去。
  小雨抱着小八哥,担心极了,可又战战兢兢地不敢跟随进来,只得在外急得跺脚。
  代川玉正要上楼前,楼上的她轻轻一声,喊住了他。他停脚,抬头看。
  她俯视着楼下的他,轻轻的,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别上来了……今晚三更来槐树下。”
  说完,她就离开窗子。
  他痴痴地盯着那窗子,这个曾被他视作可怕的地方,如今却似圣洁的殿堂,她的一句“别上来了”,让他怕自己稍有不慎的动作,会玷污此地。
  她说“今晚三更来槐树下”,这是什么意思,算是两人初次约会吗?
  他痴痴地想着,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小八哥“哇啊——”的哭声,他才醒悟过来。
  他听到小雨连忙用手抚拍着小八哥,安慰着他,可是不管她怎么安抚,小八哥是哭得越来越响了。
  孩子的哭声,提醒了他自己身处何地,他一激灵,突然清醒过来,这是女吊旧宅,他竟然在这个地方做美美的春秋大梦!小八哥的哭声,越来越凄厉,让他的背脊更觉发凉。
  可她在这里干什么啊?
  ——难道她就是被保护在此?荒谬,保护一个人,会用女吊的旧宅吗?看来她是被囚禁在此的!
  难怪上次她能在旧宅出现,与他相会!
  难怪他做了那么多人家的木工,却都觅不到她的踪迹。他惟独遗漏的,也就是眼前这个空无一人让他退避三舍的旧宅。
  想到这里,他明白了。
  他咬了咬牙。看来她被那些神色怪异的女人们控制住了,这些控制她的女人们太狠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终年不见天日。这是什么样的惩罚啊?
  他本想上去问问,但是按捺住了。一是对她所言的“别上来”,他是奉若圭臬的;二是晚上她能约他见面,到时候见面再问也不迟。如果现在贸然上前去探问,几句话不当,她一个姑娘家恼了,取消了她与他的见面,那么他的苦心等待将会失去机会,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他心定了点,走出旧宅。
  很奇怪,他的一只脚刚迈出旧宅的大门,小八哥的哭声立刻就止住了。
  小雨焦急地问:“川玉哥哥,你去这,这个旧宅干什么?”
  她说到这个旧宅时,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眼睛也不敢往里面看。
  看来她并不知道刚才代川玉所遇到的一切,代川玉还怕她听到了刚才他们的谈话,转而又被翠娘她们知道,这样一来反而麻烦多多。小雨的迷糊顿时让他感觉一身的轻松。
  他含糊其词地说了些什么鸟啊猫啊之类的话,转手接过小八哥,轻快地说:
  “走吧!”
  此时,村里的人像全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刚才还空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又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切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自然

21、三更私会(3)
  文/羽井缺一
  
  这个晚上,同以往一样,没什么区别。
  天气很舒适,奶奶早早吃了饭就上了床。代川玉没有流露出兴奋的心情。他也吹了灯,上了床,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时间过去的非常慢,内屋传出奶奶酣睡的呼噜声,小八哥也均匀地一呼一吸着。
  当月快到中天前,代川玉终于按捺不住,他坐了起来,下了地,慢慢走到门前。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奶奶仍旧沉睡着。
  他静静地等候了段时间,周围一片寂静。他悄悄打开了门,一个闪身,溜了出去。
  再慢慢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将门关上。
  然后轻手轻脚地一步步向院外走去。
  慢慢的,节奏放慢的,稳稳的,没有任何声音。
  一步,又一步……
  当离开所有的房子后,他终于放开脚步往前走,坚定的,大踏步的。
  遥遥可以见到那棵古槐树时,他的步速越来越快,几乎要成半跑了,慢慢的,他终于跑了起来,快速的,像闪电一样的迅疾跑去。
  他的心跳同这脚步一样,开始加快,越来越快。
  这一棵挂着白布条的古槐树,曾经让他觉得像是流血的魂魄,如今却并不觉得恐怖,他是那么迫切地接近它,如接近一个美好的圣地。
  他跑到古槐树下,没见到她,绕了树几圈,还是没见着她。
  她还没有到。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也穿梭在稀薄的云层中,静谧又羞涩的。他立在那里,看着天,心里无限向往。奔跑后的胸膛起伏着,他那剧烈跳动的心,并没有随着脚步的缓下来而减慢速度,相反,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心跳也越来越猛烈了。他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额头,那全是密密的汗。
  渐渐的,风越来越大了,他的汗也不知什么时候全收回了,他用手捂住两个臂膀,觉得有些冷了。
   “你冷了吗?”
   有个柔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
  他惊喜地转头。
  一个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黑发如瀑,一支银簪在月光下发出清清点点的光亮,肌肤如雪,似飘然出尘的仙子。
   是她,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她的微笑,像只柔软而带着温度的手拂过他的脸,他顿时觉得所有的寒意全消了。
   他欣喜地看着她,心里情感汹涌,却无法让它喷涌而出;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了。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她整个人的气息逼近了他,她的唇角与眼梢都带着笑意,她那么美,像在半夜里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睡莲一株。他一时觉得晕眩,在晕眩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他忘形的痴痴地看着她,而她纵容着他的凝视,这样的纵容,似母对子的溺爱,似妹对兄的疼爱,似友对友的敬爱,也似有……代川玉咽了咽口水,想到最后的“也似有……”,他大胆地想到:也似有女对男的情爱。
   “你叫代川玉?”她问。
  他点点头。
  “这名字好听。”她莞而一笑。
  他的心情愉悦而膨胀了,他觉得此时死去,也是无憾了。不过,这刻若是死去,还是有一丝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的名字,他还不知道她的芳名,如果拥着她的芳名死去,就算从此下十八层地狱,也是进入至幻的乐界。
  他不想再犯下以前的错误,于是,他鼓起勇气:
  “我一直很想见你,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过很多地方,但都没有你的下落。”他看着她,她的眼神纯净而温和,他被鼓动似的,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一直在牵挂着你,无边无际的牵挂。或许很傻,我们才见了几次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但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留在这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找到你,能亲耳听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从此有个某人的名字的念想。”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声音仍是颤抖的,如他发抖的身体。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她的脸色变了,当他说到她的名字时,她那菊花般的眼睛闭了闭,再缓缓睁开,那瞬间,代川玉捕捉到她隐忍在内心里的一丝痛苦。
  “我说错哪里了吗?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我不会说话,我……”代川玉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多说,他觉得说什么都会是错的,他慌乱地停了下来,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一下,就一下,她眼神的内容就全变了,她的目光突然肯定起来,这目光反而令他感到不安。
  “代川玉。”她温柔地唤他,此时的他像被下了咒的,他觉得自己就要沉沉睡去。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她再一次轻轻地问。
  他迷惑地看着她,迷惑地点点头。
  她还是用她那温柔的声音,开口说了一个名字出来。
  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梦醒了。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7

 22、我就是刘依春(1)
  文/羽井缺一
  
  事情总是这样。
  或者说,是“真相”总是这样。
  你我可以胡思乱想,篡想着心中某人的存在——他(她)的生存空间,他(她)的音容笑貌,他(她)的非同一般,他(她)的不食烟火……编织了他(她)的生活,憧憬着他(她)的一切,最终是在憧憬自己的想象,完善自己的想像!
  想象滋润着完美的情人及完美的世界,直到,她(他)站在你面前,开了口,做了点什么,你就能当场即时醒悟,真相与自己期许的世界,相去甚远!
  如果此刻要有大风吹过,代川玉宁愿那个从她口中出来的名字,在送向他耳朵的路途中,就被风吹的拦腰折断。
  可是,风没有。
  静静的,天地默许着她的开口。
  她开口了,对代川玉说:
  “我就是刘依春!”
  代川玉的笑容先是僵持在脸上,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她,笑着说:“开玩笑,哈哈,天地下哪有你这么漂亮的女鬼?”
  他笑得快抽搐。
  不过在笑中,一个念头也划过他的脑海——他回想到米氏曾经说女吊很美,是这个村里最美的女人。
  他也回想到送阿四入土时,全村人的全体集中,其中并没有她。
  他的笑有些收缩了。
  她直视着他,没有任何回避,再一次,用丝毫没想开玩笑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刘依春!我是这村里的女人们口中所说的女吊!”
  他突然明白,她不像是开玩笑的。
  
 22、我就是刘依春(2)
    文/羽井缺一
  
  轰隆隆,轰隆隆,这个世界在打雷,月亮也躲藏了进去,天地变得阴霾,空气变得稀薄,大地也在动荡。从来就不相信一个世界会在瞬间崩溃。可是,此刻……代川玉摇晃了一下,扶住树干,他努力睁了睁眼,看着面前的她。
  没有打雷,没有地动,月亮也仍旧高挂在她的天上。
  这世界也没有坍塌。
  是他,他自己!他被她的话惊撼了。
  他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男人是怎么吊死在这棵古槐树下的。
  恐怕所有的男人都是被这张脸迷惑,如被施了咒的魂魄不再听任自己躯体的使唤,飘荡到此,然后将头颈钻进了她给他们准备的白绫内。
  他猛醒,他不敢再去看牵动他魂魄的容颜,他稳了稳自己,离开古槐树,然后迅速奔跑起来。
  他在心里对自己猛喊:代川玉,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快跑,快离开她!
  路,好长。
  村口,怎么看起来是如此的遥遥?
  月亮躲了进去,有雾升起。
  雾很快就弥漫了他回去的路。他狂奔着,可路无尽无头了,等前面终于可以模糊见一物影时,他以为那是王村里的房子,可再走近一看,他绝望了,怎么还是那棵古槐树?
  她仍站在古槐树下,似料准了他的再次来到。
  这雾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来了呢?
  他突然一寒颤,想到了“鬼打墙”这一说法。
  鬼打墙时,定先作法起雾,人在雾中迷失方向,宛如走进诸葛布下的八卦阵,怎么走也走不出,一直在原地打圈。
  女吊给他也设了鬼打墙?
  他竟然以为她是哪家女深受囚禁之苦,他竟然为了她迟迟不肯离开这个诡异之村,他竟然爱上了一只女鬼,他竟然爱上了一只十恶不赦的女鬼,而她竟然就要无辜的他的命,怎么也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他以为在这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女子身上,他得到了他心中的至宝,如此一来,对于冷待他的世人,他没有责怨,因为内心已经被填充,再也不会被外界的冷漠所打击所毁灭。可没想到,最大的杀机就在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温柔,更无什么令人陶醉的幸福,他又一次被命运捉弄,又一次幻想破灭,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心酸。
  因为这份心酸,他没有了害怕,他停住脚步,看着她,大声怒喝: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不说话,看着他。
  她的不说话,更激怒了他。他看着她,大叫大嚷:“杀人很快乐吗?你杀了多少个男人了,你嗜血成性了吗?”
  他想起了陈二娘说的“人做了鬼,怎么就没有了旧情?” 二娘说这个话时内心的痛苦,代川玉当时并不懂,可如今,他才明白,刻骨的彻悟。
  “你想杀我,我知道!鬼都如此,没人性,没良心,没天理,没……”
  代川玉把所有能想得出来的攻击之词,全用上了。
  但刘依春仍什么也不说,她看着他,用他无法理解却仍能感觉到伤痛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你以为你自己很无辜吗?你是最可怕的鬼。告诉你,我不怕你。告诉你,我也想帮着这个村里的女人们,杀了你!怎么样,你敢对我怎么样……”说到后来,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他极度亢奋,大声辱骂,说出来的话句句残忍。
  终于,她有所动作了,她摇了摇头。
  她微笑了,只是那微笑是这等的苍凉,足以浇熄他的心头之火。她轻启朱唇,看起来,仍是那样的美好:
  “你,不是他。”她摇摇头,似自言自语,“你不是他!”
  他一头雾水,他以为她开口准是那句鬼常用的经典之语:“拿命来!”
  可她却是如此哀怨怅惘的一句“你不是他!”,这让他茫然一片。
  “杀人很快乐吗,呵呵,这个话,你该问问王村的人——杀人很快乐吗?”她蹙着眉头,冷冷问。

22、我就是刘依春(3)
      文/羽井缺一
  
  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愣在原地。
  她,缓缓地转身,她走进雾里,整个背影心事重重,带着无穷的忧伤。
  她不是来杀他的。他突然觉得满心的愧疚。
  “喂——”他喊了一声。
  她停住了脚步,这让他又有些后悔,他怕对方一转身就露出丑陋的獠牙,或直接就将他送上了古槐树上,用一条白绫套住了他的颈项。
  她大概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停住的脚步又向前走去。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喊了一声:“喂——”,然后跑了上去。
  他跑到她的面前,缓缓地面朝着她,他惊讶地看到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这是人间真实的泪珠,一个女鬼怎么也会有呢?
  她垂着眼皮,没有看他,但他仍然能捕捉到她的眼神黯然表情凄凉。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抬起头,泪眼盈盈,她说:“是的,我是鬼,不是人。”
  从她的口中,听她如此之说,让他还是有所惊吓,他倒退了几步。
  这次她没有顾虑他的感受,她轻轻地继续说下去。
  “死前,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重新找到轮回的他!我在人间与冥河中漂流多年,看魂来魄往,却不曾见到他的踪影,于是我重返人间,守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有个名字一闪而过,代川玉习惯地将那名字说出口:“王游宗!”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丛林中疾飞的白鸟。
  “你知道?”她问,甚至是充满希冀地问。
  她那水晶般发亮的眼睛,像花盛放,在他的摇头中,凋零了,枯萎了,委顿了。
  他有些明白了,他问:
  “你说我不是他。那个他,你是指王游宗吗?”
  她看着他的脸,像看着一张熟知的脸,像看着一张看了无数遍都已默诵于心的脸。她的眼神,让他渐渐明白,她不是开玩笑。
  “我像王游宗?”他问。
  她点点头。
  “你不杀我,是因为我像王游宗”他问。
  她点点头。
  “可是你又认定我不是王游宗?”他再问。
  她仍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伴随着她凄凉的笑,她这等凄凉,是以前她见到他而露出的明媚春光般的微笑中,所寻不见的。
  她怎么会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怯懦及可笑。
  他突然感到失落,他突然妒嫉那个叫王游宗的男人。
  她突然走了起来。
  他喊她:
  “如果有事情,我怎么找你?”
  她没有回答,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再喊:“是古槐树下吗?我要有事,就可以到这里来找你吗?”
  她仍旧没有回答,她的身影变得如空气般的稀薄,突然消失。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突然清醒,可在清醒中,却又夹杂着无比的惆怅。

future2812 发表于 2007-11-14 17:47

23、 小八哥不见了(1)
  文/羽井缺一
  
  代川玉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这样的结局,是他不曾料想到的。或许还是让她撩开最恐怖的一面,直接杀了他,来得更痛快。他心里隐隐有无言的疼痛,而这疼痛却又带着他无法解释的郁结。
  她,怎么会是刘依春?
  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已经不在人间生存着的女子呢,
  ——确切说爱上了一个女鬼!
  他千辛万苦、厚着脸皮、不顾性命留下来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谁与谁开了个大玩笑?
  天吗?
  天,你就是这样安排的吗?你真当人人都是刍狗吗?
  算了,怨天尤人有何意义。
  理智回复,冷静下来的他觉得随着她的出现,疑团却越来越大了。
  她说“你该问问王村的人——杀人很快乐吗?”那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王村,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管了!不管什么样的秘密,什么样的故事,他都不想再管了。纵有好多秘密带着荒谬的形态,活灵活现在他眼前闪烁,他也不打算再为其所动。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将所有如梦一场的过往,全部抛到脑后,去努力忘得干干净净!
  包括这场刚开始萌芽就夭折了的初恋。
  是啊,人与鬼,还将能有什么呢?
  他边走边想,想到有些地方,生怜自己,生怜得紧时,呼吸一下,都觉得心脏是疼的。
  遥遥的,前面迎来一人。
  “难道是她回来了?”
  他禁不住竟然还有一喜的念头。
  看清楚来人是谁,他的心失落了一下。
  是米氏,她左顾右盼,似在找寻着什么。
  “米大姐?”
  米氏听到有人呼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定睛一看,直到看到代川玉向她挥手,她才吁了一口气,拍了胸口几下,叫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她转神一想,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就你一人吗?”
  代川玉犹豫了一下,想说的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下肚了。
  “对,就我一人。我……我没什么事,出来走走。”
  “没什么事,出来走走?我看你怎么像是从古槐树那方向来的?”她狐疑着问,“小八哥呢?”
  “我带他出来干什么?天这么晚,他也睡得正香。”
  米氏急匆匆地想从喉咙里蹦出一句话,连代川玉都看得明白,不过她生生将那话咽了下去,莫名其妙的先抛出她的问题,她颇不正经地问他:“约……情人?”
  “哪里,乱说。”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又看了看天,他反将一军问,“那你呢,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他的否定似乎让米氏如释重负,她这时才不紧不慢的将刚才那咽下的话抛了出来:“小八哥不见了。”
  他的心一沉,他略带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米氏又重复了一遍:“小八哥不见了,真的。奶奶都快急疯了。我们都说小八哥肯定跟你在一起,可奶奶真厉害,她就说小八哥肯定没同你在一起……”
  米氏絮絮叨叨地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下去,但此时的代川玉,除了“小八哥不见了”的这几个字听进了耳朵内,除此以外一个字也未曾听见。
  小八哥不见了,怎么会?
23、 小八哥不见了(2)
  文/羽井缺一
  
  
  他不管米氏,拼命地跑起来,他的速度令人震撼,像一只要去恶兽嘴边夺下幼仔的母仔。
  他迅速地跑到奶奶家。
  院门大开,房门大开。
  若说在此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那么此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则已彻头彻尾地覆盖住了代川玉。
  昏黄的灯光从破旧的窗纸溢出,窗纸上影出一些乱动的人群,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别担心,肯定跟代川玉一起出去了?”好心安慰的声音。
  “会不会被代川玉带走了?”无端猜疑的声音。
  “乱说什么啊。”高声斥责的声音。
  “肯定两人出去遛了,等代川玉回来了,小八哥也就跟着回来了。”盖棺定论的声音。
  他走进屋里去,人群中叽叽喳喳的声音随着他的到来,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奶奶坐在案几旁,案几上一盏油灯,一闪一闪地照着她苍白无神的脸。当奶奶看到代川玉,她站起身来,一张脸顿时变得充满希望,她向代川玉问:“小八哥呢?”
  代川玉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他愣在那里,哑着嗓子问:“怎么了,小八哥呢?”
  大家都愣在那里了。
  小雨也急急地问:“川玉哥哥,小八哥没跟你在一起吗?”
  翠娘上前,揪住代川玉的衣襟,大声喝道:“你把小八哥弄到哪里去了?”
  代川玉这时升腾出莫名的怒火及力量,他甩开翠娘的手,气咻咻的,用更大的音量大声喝:“我问你们,小八哥呢?”
  从来没见代川玉如此愤怒。被他的这个动作一甩,翠娘呆在原地,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了。
  此时,米氏也进了屋子,她一走进屋内,就感觉到气氛的僵持。
  奶奶拨开人群,走到代川玉面前,绝望地喊:“小八哥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代川玉惊恐地看着她,意识到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扶着奶奶的臂膀问:“小八哥不见了?”
  奶奶茫然地点着头,张着嘴,久久地合不上。
  看着奶奶的凄楚神情,代川玉感到自责得要死,他不能原谅自己,要不是自己去私会刘依春,好好地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八哥怎么会不见呢?
  奶奶失神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在这个屋子里响起来了。
  “被她带走了,肯定被那女吊给带走了。”
  所有的声音被奶奶的声音带动起来了,刚才还安静的屋子内又人声鼎沸,喧嚣了起来。
  “那女鬼又夺命来了。”
  “是她,肯定是她。”
  ……
  代川玉感到一阵晕眩,他的血往脑门直冲,想到她,想到小八哥,想到那些被吊死在古槐树下的男人们,联想到小八哥也被悬空在那棵树下……他突然生出无穷的恨意,他大叫了一声,发疯地又往外跑。
  小雨赶紧跟了出去。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川玉哥哥,川玉哥哥。”小雨在后面高声喊着。
  代川玉不理,他疯了似的先跑到古槐树下,那些白布条远远地随风起舞,此时天快亮了,白布条晕着光,像条条银练在波动。
  那些染着光的银练下,没吊着任何人,连一只鸟也没有。
  他停下来,大口喘气,七上八下的心,安宁了一些。
  感谢老天,没让她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可是心还没安宁多久,他想到不知去踪的小八哥,冷不丁的与她的旧宅联系在一起。
  他打了个寒噤。
 24、书房内的画(1)
  文/羽井缺一
  
  站在旧宅的大门口,代川玉抬头看了看楼阁,楼阁上依旧是一片死气,有些轩窗掩映,有些窗口依旧是黑黑的洞开着的,没有任何异样的迹象,可正是此份安宁,反而让他感到了些许不祥。
  他推开朱红色的实木大门。
  气喘吁吁的小雨也跟着跑了过来,一看代川玉又将进入这里,她来不及喘气,就将他拖住。
  “你疯了吗,别老是到这里面去,这里不,不能进去的。”
  代川玉知道小雨是担心他的安危,冷静地同她说:
  “我必须进去,小八哥有可能被她带回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看见。”小雨还是急急地想打消他的念头。
  “小雨,如果小八哥真在里面怎么办?”
  小雨看了看深不可测的里面,也不好判断小八哥就一定不在内的。她脸上流露出挣扎而矛盾的表情。
  代川玉知道小雨同他一样担心小八哥,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不过看得出眼前的她对这个旧宅心生畏惧,他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臂膀,就跨进了那扇门。
  小雨急急地喊:“川玉哥哥,你当心点。”
  “你放心,我马上会出来的,你就在这里等着,别进来。”
  代川玉向小雨挥了挥手,小雨无奈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外,满脸的无奈与恐惧。
  代川玉走上了石板路上,青石板上杂草丛生,一派凄凉景象。此时身在此地,心境却不一样,这是她生前居住的房子。
  女吊的旧宅,与她——刘依春的旧宅,哪个听起来更温暖点?
  毋庸置疑的。
  他的鼻子有些酸,没来由的。
  来过这里多少次,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的,宛如闯入一个未知的但定有恐怖凶险的地府。可今天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或许不来找小八哥,他在离开前也会再来看一眼。
  他本是决定要走了的,远远地离开了的,永远也不来了的。
  小八哥的失踪,让他只好放弃这个决定,但只是“只好”吗?或许是暗合了心里那份留恋,不知从何而来的更不知从何而去的留恋。
  他摇了摇头,想禁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庆幸,脚步没停,一直穿梭在这个宅子里。房间好多,互相连接,出了这个门,又穿梭进那个门,他边细细找寻边打量着这些房间。
  连属的幽房环环而扣,回成四合,左边即是整齐的一排,而右边靠着外墙的看起来比较突兀的小阁楼,正是他过了两夜的房间。他从底楼的楼梯口上,直接到的也是小阁楼的门前。
  小阁楼里的陈设,他还是熟悉的,他仔细看了看,甚至趴在地上,连床底下都看了看,小八哥没在。
  他出了门来,四下察看,走廊里暗暗的,每间房子的门都紧闭着。
  在每扇门内,隐藏着怎么样的秘密,没人会知道。而且在每扇门口,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更无从得知。
  他挨个打开每一扇门,动静很大,不知是为了告诫对方“我来了”,还是壮胆?
  嘣——
  门打开。
  嘣——
  门又打开。
  门,依次被打开,像一柄扇子的骨架从尾端开始,纷纷散开。
  大部分的房间同一楼一样,是空的,除非小八哥被安置在结成完整蜘蛛网的里面,要不无地可藏。
  可,蜘蛛网里,可能吗?
  代川玉看了看每个空空的房间及那些大大的蜘蛛网,叹了口气,摇摇头就离开。
  在尽头的拐弯处,是间很大的房间,也是最后一间。余下就是空空的高墙,苔藓斑驳爬满了一块块的青砖。
  他依旧用很大的猛力,将其重重的大门打开。
  一股比另外几个房间更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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