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17 21:34

印象苏东坡,新加“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

转自天涯

引 子/
  
  第一章 起名的学问/
   1、苏东坡的星座分析
   2、“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唇边”,苏东坡长什么样
   3、苏东坡名字解析
  
  第二章 苏洵是个“愤青”/
   1、苏东坡的老爸小时侯老考不及格
   2、一个小脏孩儿和《辩奸论》
  
  第三章 求学与第一次婚姻/
   1、东坡童年二三事
   2、苏东坡的一位小学同学修炼成了神仙
   3、苏洵是个好教师
  
  第四章 从高考状元到待业青年/
   1、张方平:苏东坡的第一位导师
   2、欧阳修:苏东坡的第二位导师
   3、刑赏忠厚之至论:高考作文玩“戏说”
   4、从高考状元到待业青年
  
  第五章 凤翔签判:苏东坡的第一份工作/
   1、夜雨对床,兄弟情深
   2、苏东坡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3、喜雨亭记:看苏东坡如何开导龙王
   4、初入职场没多久,苏东坡和顶头上司干了一大架
   5、章惇:苏东坡的克星
   6、望乡心与雁南飞
  
  第六章 丧妻丧父,然后二婚/
   1、苏东坡说“谢谢领导栽培”
   2、再次守孝三年,然后二婚
  
  第七章 王安石变法/
   1、拒官、拒妾,安石美名天下扬
   2、天意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力排众异向前冲
   3、苏东坡:从商鞅到王安石,凡是变法的我都烦
   4、熙宁四年初,连上四道折子,四月接到了离京调令
   5、悲情王安石
  
  第八章 人间天堂,任我遨翔/
   1、在镇江金山寺,苏东坡看到了UFO
   2、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3、不携名妓即名僧
   4、苏东坡的前世今生
   5、张先是大词人苏东坡的启蒙老师
   6、在天堂大发牢骚,浑不知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牢狱
  
  第九章 在密州第一次当上了一把手/
   1、密州不产蜜,密密麻麻全是蝗虫
   2、千古第一情词
   3、永愧此邦人
  
  第十章 奋战在徐州抗洪第一线/
   1、抗洪
   2、结友
   3、求雨
  
  第十一章 乌台诗案/
   1、苏东坡被捕
   2、带人犯苏东坡
   3、东坡出狱
  
  第十二章 黄州出了个苏东坡/
   1、河东狮吼
   2、苏东坡的“酒囊饭袋”
   3、终于学会“见啥人说啥话,到啥山唱啥歌”了
   4、农妇、山泉、有点儿田:苏东坡是这样诞生的
   5、从“东坡肉”到“东坡宴”
   6、大江东去,千古之音
   7、辞别黄州
  
  第十三章 连升八级非可贺,一头扎进是非窝/
   1、马不停蹄的升官
   2、著名笑星苏东坡
   3、北宋政坛玩起了“四国大战”
  
  第十四章 再赴杭州/
   1、柳堤而今尚姓苏
   2、苏东坡建立了中国第一所公立医院
   3、故友新交
  
  第十五章 颖州、扬州:吾公身在有西湖/
   1、吾公身在有西湖
   2、“挖河”与“反挖河”
   3、扬州待半年
   4、米芾
  
  第十六章 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
   1、“大通”终于通了
   2、佛印被剥成了光猪
   3、佛印是苏东坡的“天敌”
   4、佛印放了一个屁
  
  第十七章 哲宗亲政,贬你没商量/
   1、苏东坡得罪了皇帝
   2、定州待半年
   3、连降三级,惠州安置
  
  第十八章 惠州是个好地方/
   1、惠州就像苏东坡的第二故乡
   2、苏东坡到惠州了,同志们冲啊
   3、狼来了
   4、朝云去世
   5、新居落成,海南有请
  
  第十九章 海南是个好地方/
   1、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
   3、老友一生苦追寻
   4、东坡书院
   5、海南是我家
  
  第二十章 北归 谢幕/
   1、哭着降生,笑着离世,弟子秦观先走一步
   2、吾生不恶,死必不坠
   3、印象苏东坡
  
  第一章 起名的学问
  
  
   喜欢看演义小说或者是听评书的大都熟悉下面这段。
   双方拉开架势要开战,一方出来位久经沙场的名将,另一方出来个“非著名小将”,于是名将就会大喝一声:“呔!来将通名,本帅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非著名”的那位一般都会老老实实报上名来:“老匹夫,休得张狂,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知道这句话谁发明的,特逗),我姓啥叫那个小啥。”
   名将不乐意了,一撇嘴:“哼哼,原来是个非著名小辈,杀了你会污了本帅的宝刀。本帅有好生之德,你回去,给我叫个著名的来。”
   “非著名”的那位一般不回去,一看人家不拿自个儿当盘菜,怒冲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来。名将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招就干净利索的把他“扑嗤”或是“喀嚓”喽,对方这才派出个门当户对的。
   举这个血淋淋的例子,是想说明名字对于中国人是多么的重要,看看,名字不好或者知名度不高的,人家连宰你的心情都没有。
   苏东坡名“轼”,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在起名测字上,苏洵绝对是个超级大牛人,一个字就准确预料了儿子的一生。
  
   (一) 苏东坡的星座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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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705年,女皇武则天病危,大臣张柬之趁机拥中宗李显复位,年号“神龙”。
   新的国家领导班子一确定,接下来自然是秋后算帐,该杀的杀该贬的贬。作为大周朝的高级领导干部,苏味道被贬为眉州刺史,后调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还没赴任就死在了眉州。
   苏味道的二儿子在眉州的眉山县娶妻生子定居下来,“自是眉州始有苏氏”。
   眉山县在峨眉山和青城山之间,成都之南50公里,著名的乐山大佛之北60公里。这是个古老而安宁的小城,大街小巷铺满了青石板,道路两旁槐柳成荫,池塘里开满了莲花。
   四川有“雄、险、幽、秀”四大风景名胜——“夔门天下雄,剑门天下险,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其中峨眉山是大智普贤菩萨的道场,与浙江普陀山、安徽九华山、山西五台山并称为“佛教四大名山”。
   青城山也不含糊,自东汉末年张道陵设坛布道以来,就成了道教圣地,与湖北的武当山、江西的龙虎山、安徽的齐云山一起并称为“道教四大名山”。传说当年黄帝曾封青城山为“五岳丈人”,更是一下子把青城山拔到了老太爷的地位上。
   相比之下,眉山就显得太普通了,既不高也不险,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眉山历史上没听说出过啥著名大仙儿,又偏偏连个“名龙“的传说都没有,所以长期以来夹在这一佛一道、一幽一秀两座名山之间默默无闻,直到苏东坡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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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苏味道泉下有知,我想他肯定会喜欢一个词儿——“扬眉吐气”,他死了三百多年后,在眉山这块土地上,老苏家出了个集千年灵气于一身,气贯长虹的苏东坡。
   根据咱们中国的文化传统,名人个个是怪胎,从小蝌蚪成形到出生这段时间,家里多多少少必有“异象”,要么香气四溢,要么红光满屋,要么电闪雷鸣,要么蛟龙盘旋。比如李白的妈怀孕时,曾梦见长庚星入怀,长庚星就是俗称的太白金星,所以他爹给儿子取名李白,字太白。
   说到这里要插一句话,咱们国家的古人特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一般异性摸摸袖子拉拉手都不行,性子烈的女孩子一旦出了意外被摸了,往往一刀下去,别管是袖子还是手,有“指纹”的全砍掉!
   这是在当事双方都是“人”的前提下,如果一方是太白金星这样的神仙,那就大不一样了。别管他是“入怀”还是干脆风流一把,其老公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反而超自豪,能写书的一定要把这事记录下来传播给后代,不识字的临死前也要拉着儿子的手,哆哆嗦嗦告诉他:“孩子啊,你妈……是你的亲妈,我……不是你的亲爹……你爹其实是条……龙!”
   总之不交待清楚了,你就算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五分钟,他也绝不闭眼。
   这些喜欢搞“跨界”外遇的神仙中以龙精占了绝大多数,比如汉高祖刘邦就确确实实是“龙的种”,如假包换的龙王三太子。据《史记》记载,有一次刘大妈在大泽边“野睡”,一不小心做了个春梦,有位金甲神人笑咪咪的“要劫个色儿”。刘大妈后来口述历史时说,自己当年一梦到这位金光闪闪的“色神”就吓抽过去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抽过去了,至于这位神人老兄究竟干了些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刘大妈的故事有点虎头蛇尾,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像是打了马塞克,讲起来特没劲,于是一帮子不死心的“隐私爱好者”拐弯抹角又找到“绿帽老头”刘太公继续刨根问底。刘邦的爹没让大家失望,他说自己是此次事件唯一的一位目击者,把每个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
   话说事发当日,“雷电晦冥”,刘太公放心不下,跑出来找老婆,走到大泽附近时,一眼看到条蛟龙正趴在自己老婆身上疯狂的扭来扭去,老刘头儿羞答答的说,他就这样活生生眼睁睁扑愣愣轰隆隆的被条龙给戴了绿帽子。
   刘邦生下来后遗传特征极明显,脖子长长的鼻子高高的,更直接的证据在他左大腿上,那里有72颗黑痣,长长的一大溜,不知道的以为是艺术纹身,其实是那条龙留下的“像形”认亲标志。
   本朝的开国皇帝是龙子,在强大的舆论宣传下,汉朝人都喜欢上了这样的传说,觉得谁伟大谁有才,就说他是龙的遗孤。郑玄就独家批露孔子的妈“感黑龙之精以生仲尼”,也就是说孔夫子的亲爹是条黑龙,叔梁纥只是个养父。
   诞生仪式最复杂的莫过于孔夫子,另一位东汉的著名学者作家这样描述他出生时的盛况:“孔子生之夜,有二苍龙自天而下,有五老列于庭,有麟吐玉书于阙里”。
   就凭这动静这排场,再出色的礼仪公司也操作不了,恐怕只有龙精能玩得起。
   和刘老三、孔老二比起来,苏东坡出生时就太没有戏剧性了,既没香气也没龙王,跟普通小孩一样。好在苏东坡的妈记忆力还不错,她老人家在大家的启发下,终于回想起怀孕时曾梦到过一个只有一只眼,长得又干又瘦的和尚到自己床前来。
   苏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中有业内人士,一听这话,眼睛跟动画片一样弹出去有两米远,半天才回到工作岗位,然后惊呼说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要不是看到现场有位喜欢烤田鸡吃的亲戚给“哇”得口水都出来了,这位还得哇一会儿。
   哇完了把鼓出来的眼睛往眼眶里塞了塞,这位半仙说列位看官,这个孩子可不得了啊,你们有所不知,这个独眼龙就是送子罗汉。他老人家的职业虽然是“送子”,不过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动动嘴指导指导,具体工作交给手下的办事人员,非得有大人物降生,罗汉才会亲自出马,直接护送到目的地。
   听了半仙的话,苏洵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觉得这个孩子何止是罗汉亲自送来的?简直就是罗汉自己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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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出生的那一天,家里虽然没啥异象,外面的动静可不小,附近彭老山的花草树木,一夜之间全都枯死了。
   这个故事传来传去,最后必然要和苏东坡扯上点儿关系,流传最广的版本说,至苏东坡出生为止,苏氏父子终于夺尽了彭老山的灵气。
   苏辙出生后,当地人把他也算了进来,眉山流行起了一句话,“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66年后,到了苏东坡去世的这一年,把“灵气”又还了回来,光秃秃的彭老山上重新长出了草。
  如此看来,苏东坡可谓是有史以来年龄最小、持继时间最长的破坏绿化嫌疑人。
   苏东坡出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早晨,阴历是1036年12月19日卯时,阳历是1037年1月8日,他的干支是“丙子、辛丑、癸亥、乙卯”,生辰属磨蝎宫。按照传统的星相说法,当此宫者一生磨难,元人尹迁高《挽尹晓山》诗中就有“清苦一生磨蝎命,凄凉千古耒阳坟”的句子。
   “时落卯时,命宫磨蝎,主所至多被谤诬”,号称“文起八代之衰”的唐代大文学家韩愈也是磨蝎宫,苏东坡在《东坡志林》中说:“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亦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苏东坡一生大起大落、大风大浪、大悲大喜、大彻大悟,还真符合磨蝎宫的特征。
   另据苏东坡临终前一年回忆,除了生辰八字,他这一生马不停蹄的奔波和面相也有关系。当年初至京城时他曾找人相面,看相人说他“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日后成为文化界的名人绝对没问题,东跑西颠也免不了。
   苏东坡这样的奇才,随便遇到个相面的亦皆奇人。

   (二) 苏东坡的长相: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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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故事中苏东坡有个聪明博学的才女妹妹苏小妹,苏小妹长得不错,就是额头有点往外凸、眼睛有点向里凹。这天,大苏闲得无聊,拿他妹妹的长相开玩笑,一看苏小妹来了,他开始大声吟诗:
  
  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女孩子都爱漂亮,最讨厌别人取笑自己,苏小妹一听哥哥无聊透顶,哪壶不开专提哪壶,心说你也太损了点吧,人还在院子里,额头先到院外了,我这额头有那么高吗?噢,敢情你就看到我的“大奔”头了,怎么不说说你那张驴脸?你不说我帮你说!
   苏小妹也作首诗:
  
  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
  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唇边。
  
   老脸直下三千尺,双眉高耸冲霄汉,苏东坡好大的“面子”啊。苏小妹这“报料”也够狠,说哥哥去年年初流了滴相思泪,都今年年底了一看——好家伙,才刚刚流到嘴边!
   有的版本说苏小妹作了两首诗,第一首是“一丛哀草出唇间,须发连鬓耳杏然。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说的是苏东坡的大胡子,苏小妹觉得还不够狠,咬着牙又补了个“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唇边”。
   这样一来,基本上就把人们想象中苏东坡的长相概括得差不多了,脸型特长,络腮胡子又密又长。
   苏东坡真的长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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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的脸长基本上是个定论,但他很可能不是“长须飘飘”,相反,这个被戏称为“苏大胡子”的名人,胡须可能很少。
   《邵氏闻见后录》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苏东坡和秦观互拿对方的胡子开玩笑,秦观说了句“君子多乎哉”。这是《论语》中孔夫子的话,孔子小时侯为了生存学了不少技能,成了大师后不需要再动手,动动嘴就能丰衣足食了,孔夫子自问“君子需要这么多技能吗”?回答是不需要,因为君子不是技工,最高境界是仁爱,而不是掌握具体的技能。
   秦观在这里用的是谐音,“君子多胡哉”?而且答案是肯定的,君子多胡哉!君子的胡子一定多,胡子多的一定是君子。
   苏东坡的回答是“小人樊须也”,这也是孔夫子的话,是他批评一个叫樊须的学生时说的。樊须同学不好好研究治国大业,却要跟孔老师学种庄稼,可把孔老师给气着了,实在没心情“谆谆教导”了,哼哼的训他说我的学生那都是要干大事的,你小子为什么偏偏要当个农民?
   苏东坡在这儿用的也是谐音,“小人繁须也”,小人的胡子一定多,凡是胡子多的一定是小人。
   这种既要有学问打底,又要头脑机智反应灵活的游戏,是宋朝的文人们最喜欢玩的。苏东坡和秦观师徒俩“戏说论语”,玩得不亦乐乎,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苏东坡胡子稀疏,而大家以为的“白面书生”秦观倒是个大胡子。
   不知道秦少游家族是不是出过混血儿,他长得毛发浓密,儿子秦湛更长了个老外的大鼻子,就像蕃人一样,又“柔媚短舌”,所以被人戏称为“娇波斯”。
   苏东坡长什么样,更直接的证据是见过他的人留下的画像,他的朋友大画家李公麟画过一幅《东坡扶杖醉坐图》,据说和苏东坡的长相最接近,这幅画中,苏东坡的胡子就很少。
   另外,我们可以百分百肯定的是,苏东坡是个高颧骨,这在他自己的文章中说到过。在《传神记》中苏东坡说一天晚上闲来无事,做了个素描实验,让人把自己投影在墙壁上的轮廓描下来,眼睛眉毛都不画,但身边熟悉他的人看到线条都乐了,这么高的颧骨,不用“点睛”,一看就是你苏东坡!
   虽然看轮廓就能认出来,我们还是要给苏东坡点点晴。另一位见过苏东坡的诗人孔武仲说大苏“紫瞳烨烨双秀眉”,也就是说他的眉毛细长秀气,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用个词儿描述就是“眉疏目朗”。
   说完长像再说说身材,苏辙有句诗说“颀然仲与叔”,他说自己和哥哥两个人都是高个子。
   再结合点其他资料,我们可以总结一下了,苏东坡基本上长这样:他的身材颀长;他的胡子稀疏;他的眉毛淡而细长;他的眼睛不大,也是细细长长,但炯炯有神;他的颧骨很高,轮廓鲜明;他的面庞清瘦,气质儒雅。

  第二章 苏洵是个“愤青”
  
  
  
   苏序、苏洵、苏轼,都是性格极其鲜明的人物,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爷仨儿,那就是——特立独行。
   苏洵字明允,他在民间比较响亮的一个名字是苏老泉,《三字经》中有一句说的就是他,“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
   初看这句话,很多人可能会以为苏洵小时侯特不爱读书,都快“三十而立”了才知道努力学习。其实苏洵绝不是什么书都不读,他只是对国家规定的统考科目不感兴趣,闲书倒是翻了不少。
   读书往往就是这么件有意思的事,闲书读起来当然有趣,“书当快意读易尽”,可惜读得再多也考不取功名当不了官,“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往往是那些不闲的书,要想飞黄腾达、事业有成,只有耐着性子寒窗苦读。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人生中又有哪件事不是这样?
  
   (一)苏东坡的老爸老考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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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一根盘龙大棍起家的宋太祖赵匡胤,特不希望手下人像他这么英勇善战,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定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别管是部队的高级干部,还是地方行政长官,重要位子全部使用文臣,能力差点儿力气小点儿都没关系,这位红脸大汉最看重的是“一颗红心”。
   刚刚经历过五代十国的动乱,人们普遍不爱读书,宋初几位皇帝都花大力气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宋真宗更是亲自动手写了个劝学诗,作为重要文件印发全国,批驳读书无用论,这就是极其有名的《劝学篇》:
  
  当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有人说宋真宗以真金白银美女名车这些个低级趣味诱惑迷醉人民群众,实在是庸俗,看低看扁了天下的读书人。可这天下的读书人,真的有那么高尚那么浑圆吗?如今大把人一张嘴就为这个为那个而读书,就是不说为自个儿,才更是一种悲哀。
   宋真宗,一个字,真!
   和全国一样,四川人当年也不爱读书,有学问的更少,曾巩为苏序写的墓志铭中说:“蜀自五代之乱,学者衰少,又其乡里皆不愿出仕,君独教其子涣受学,所以成就之者甚备……至涣,以进士起家,蜀人荣之,意始大变,皆喜其学,及其后,蜀之学者至千余人,盖自苏氏始。”
   苏序有三个儿子,长子苏澹早逝,次子苏涣生于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九年后又有了小儿子苏洵。千禧年出生的苏涣是眉州第一个进士,成了四川人学习的好模样。眉州的读书风气一直挺浓,整个宋朝共出了886名进士,宋仁宗曾赞叹说“天下好学之士,多在眉山”,陆游也夸这儿是“郁然千载诗书城”。
   请大家注意曾巩那句“君独教其子涣受学”,不是苏序偏心,就给苏涣一个人吃小灶,是苏洵自个儿不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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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洵自幼就不爱上学,他生性内向,沉默寡言,却偏偏喜欢结交斗鸡走狗的城中少年,整天在外东游西逛。
   眼瞅着考大学没啥希望了,苏洵青春期反应还挺强烈,苏序一拍大腿,干脆让他先成家后立业,马上找人给苏洵张罗婚事,最后娶了程家的女儿。
   程氏娘家是青神大户,其父程文应赠大理寺丞,家中弟兄当官的不少。程文应希望女婿也走仕宦这条路,看他无意于功名,多次苦口婆心的开导,结果全是白费。眼看自己说破了嘴,改造效果几乎为零,苏洵铁了心“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慢慢的程文应泄了气了,不想当辅导员了,再看到这个女婿就没给过他好脸。
   苏序一点不着急,就由着苏洵玩儿,他的理论是“树大自直”,认为人的成长就像万物,自有其时,世间花开有先有后,人也一样,用不着过于强迫孩子做他不喜欢的事,拔苗助长有害无益,时侯到了,不用你拔,他自己会噌噌的长。
   知子莫若父,苏序还真说对了,苏轼出生以后,在别人眼中不成器的苏洵感觉到压力了,收起玩心,发愤读书,虽然最终没能金榜题名,但死后也在唐宋八大家中占有一席之位,还成了《三字经》中大器晚成的模范人物。
   苏洵第一次参加乡试就落了榜,这事对他刺激不小,感叹“吾今之学,乃犹未之学也”。回来后他把数百篇旧作一把火烧个精光,自此后闭门不出,苦读七年。这七年里,苏洵封笔封砚,发誓读书不成,一字不写,他在给欧阳修的信中说到了这段往事:
   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乃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在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
   苏洵的文章写得不错,考试技巧就比儿子差多了,连考了近二十年也没中举。在给梅尧臣的一封信中,苏洵回忆了早年参加考试的情景,他说:“自思少年尝举茂材,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
   这个“茂材”指的是“茂材异等试”,是政府为那些民间高人们特设的考试,目的是网罗遗贤,布衣可以参考。可苏洵同学似乎落榜落成了惯例,最终又成功“漏网”了。
   饱受打击后,苏洵不再考了,把希望全都放到了儿子们身上,后来他带着两个儿子入京赶考,两人都是一举高中,苏洵感叹说:“谁说考进士容易?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谁说考进士难?对我儿子来说就像从路边拔棵小草!”
  
   (二)一个小脏孩儿和《辩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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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赞苏洵“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之迟;志也凿,故得之精”。
   曾巩夸得更是不遗余力,说其“少或百字,多或千言,其指事析理,引物托喻,侈能尽之约,远能见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烦能不乱,肆能不流。其雄壮俊伟,若决江河而下也;其辉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
   苏辙的文章写得也不错,也有一大群叫好的。
   然而文坛这个坛子,实在是深得很玄得很啊,文章写得好只是一个方面,要想浮出头,还有很多的必要条件。我大胆估计,苏洵和苏辙能入选“唐宋八大家”,多多少少沾了苏东坡的光,如果没有大苏罩着,这二位百分之九十九会落选。
   苏洵最出名的一篇文章叫作《辨奸论》,倒不是文笔有多么精彩,主要是骂人骂得够狠够毒,而且被骂的又是位同时代的高官兼大名人。
   苏洵痛骂的是王安石。
   苏洵并没有和王安石共过事,也没啥来往,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对王安石厌恶到了极点,认为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瞅哪儿都不顺眼。王安石的母亲去世时,所有被邀请参加葬礼的人中,只有苏洵拒绝前往。在以忠孝为上的中国,这样的拒绝是极其无礼的,然而苏洵觉得还不够,又提笔痛快淋漓的写了篇《辨奸论》,开篇曰: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苏洵说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天有不测风云,人心更难测!为了有说服力,他弄了两个典型案例,王衍和卢杞,下面咱们就来看看这两个都是什么货色。
   先来看看王衍,有几个成语跟他有关,比如欺世盗名、信口雌黄等等。还是个小朋友的时侯,有一次王衍去拜访“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以谈吐惊四座,但山涛却叹了半天气,在这个小人精走后说了句话:“啥样的老大妈,才能生出这么个水汪汪精灵灵的小孩儿(宁馨儿)啊,只是日后断送天下的,未必不是此人啊!”
   王衍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出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
  
   王衍这个人雅啊,不但从不摸钱,嘴里还从来不说“钱”这个字儿,他的专用名字是“阿堵物”。
   玉树临风的王衍自命清高,不只是钱,世俗间的许多事他都绝口不谈,整天跟人聊一些精妙虚无的东西。成为军政两界的领袖人物后,他身居要职却不以天下为念,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扩张自己的势力。
   后来王衍的部队被北方游牧部落的首领石勒杀得大败,他自己也成了俘虏。石勒在乱军中一眼就认出了王衍,他小时侯在洛阳摆地摊儿时见过他,王衍那雅俗共赏的风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王衍成了自己的阶下囚,石勒一点没看不起他,尊称为“王公”。当年没资格跟王先生多交流,这回石勒可算是逮到机会了,待为上宾,一有空就跑来找他聊天。
   碰到了铁杆粉丝,本来王衍的小命儿是完全有保证的,然而在交谈中他一个劲的推卸责任,说自己“一向不干预朝政,罪不在我”,简直是毫无气节毫无人格,让石勒大失所望,没想到自己的偶像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终于有一天,石勒实在忍不住了,勃然大怒的下结论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这基本上就是个死亡判决书了,石勒越想王衍的话越觉得这个人龌龊,于是把他从大宅里弄出来,关到了一间小土屋,半夜里安排士兵把墙推倒,活活砸死了他。
   再来看看卢杞,卢杞本是个根红苗正的烈士遗孤,他爹卢奕曾任天宝年间的御史中丞,安史之乱洛阳失陷后,因痛骂安禄山而遇害,是个大大的忠臣。然而卢杞没有“子承父业”,最终却入了《奸臣传》。
   卢杞为人阴险狡诈,任宰相的几年里,他以阴险手段害死了杨炎、颜真卿等人。李勉曾经提醒皇上卢杞不可靠,德宗不以为然的说:“大家都说卢杞奸邪,我怎么看不出来呀?”李勉说:“卢杞奸邪,地球人都知道,唯独陛下不知,这正是他奸邪的地方啊!”
   说实话,李勉这理论也够“奸邪”的!
   卢杞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和郭子仪有关,卢杞还没发迹时,有一天到退休养老的郭子仪家拜访。郭子仪正欣赏歌舞,一听卢杞来了,立刻叫停,让所有人都退到内室,不许出来,不许偷看。
   卢杞来了之后,郭子仪热热乎乎的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卢杞高高兴兴的告辞走了,家眷们这才出来,都觉得不理解,老爷啊,咱家啥时侯来客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啊,为什么接待一个书生要如此慎重?
  郭子仪说:“你们不知道,卢杞这个人极有才干,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天生异相,半边脸是青的,看上去像鬼怪一样,你们女人看到了一定觉得好笑,或者是吓得惊叫,他就会记恨在心,日后一旦得志,必定报复,到那时,咱老郭家没一个能活得了。”
   果然不出郭子仪所料,卢杞当了宰相后,凡是过去取笑过他得罪过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是郭子仪的家人,哪怕是做了些不合法的事,卢杞也会尽力帮忙开脱,他认为郭子仪对他有知遇之恩。
  
  2
  
   就这样,苏洵把论点摆出来了,论据找出来了,铺垫一过,接下来就开骂,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苏洵说像王衍和卢杞这样的,固然欺世盗名奸邪阴险,要是碰到个哪怕是中下等的皇帝,还不足以败国。然而如果国家出了个王衍和卢杞“二合一”的巨奸,就算是中上等的皇帝也麻烦: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虽然没有直接点名,可除了瞎子,谁都知道苏洵跳着脚骂的是王安石,因为王安石是个举世闻名的邋遢大王。
   流传的说法认为王安石在衣食上是个怪人,绝对的不修仪表、不求美食。据说别管多脏,王安石从来不会主动换他的长袍,他自己也不觉得难受。一天,一个朋友说就算把王邋遢的袍子偷偷换掉,他也不知道,另外几个摇头晃脑坚决不信,衣服被换都不知道,那不是二傻子吗!
   几个闲人就此事下了赌注,然后约王安石到寺院的澡堂洗澡。等王安石脱得光溜溜进了澡堂,他的脏衣服被拿走了,换了一件干净的放那儿。王安石洗好澡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袍子就穿,朋友们动了手脚,他全然不知道,反正身上有件衣服就行。
   这事儿真是好玩得很,江湖传说王安石的老婆吴氏还有相当程度的洁癖,很难想象他们家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除了脏,再说说吃。
   有一次,朋友们告诉王夫人说,王安石特别爱吃鹿肉。王夫人说不可能,老王这个人最好养活,只要能吃饱就行,从不挑肥拣瘦。朋友说那不对呀,昨天请他吃饭的时侯,他只吃鹿肉丝,别的菜一筷子都没动过。
   王夫人想了想问,你们把鹿肉丝放在什么地方呀?朋友说放在老王正前方呀。这下她完全明白了,马上说那你们明天换盘别的菜摆在他面前试试。
   第二天换了个人做东,大家又请王安石吃饭,这回故意把鹿肉丝摆得离他远远的。实验结果发现王安石只吃自己面前的那盘,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过鹿肉一眼。
   还有个故事更恐怖,说王安石有一次一边读书写文章,一边吃东西,因为他太用心了,手里的东西吃完了还不知道,结果把手指头啃得血肉模糊。
   在一些流传下来的资料中,王安石就是这样的傻蛋儿,不知道该说谁有病,这样的东西也有人信。宋人笔记文章中攻击王安石似乎是一种时尚,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都有。
   说了这么多,绝没有一丝贬低野史的意思,我倒认为有这样的传说是好事,绝不比证据确凿的史实低级。试问人谁无情?不管多么正儿八经的史书都会有作者取舍的东西,就算伟大如《史记》也不过是一家之言。而民间传说不同,那是无数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社会对某个人物、某个事件的集中评议。
   建议那些搞历史研究的别把这些看起来或者荒诞或者怪异的传奇轻意舍弃,好好研究一下,从中没准可以解决许多无法考据的问题。比如从王安石的传说中,我们就百分百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洁癖!
  
  3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没人喜欢他”,苏洵抓住王安石的脏,唱着歌把他和竖刁、易牙、开方划到了一起,这三位都是齐桓公宠信的宦官。
   竖刁为了能在齐桓公身边工作,挥刀自宫做了太监,他平时察颜观色,无微不至的服侍得桓公舒舒服服;
   开方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看过父母,父母死了也不回家奔丧,因为据他说一天也离不开老领导;
   易牙是宫廷御厨,为了让领导吃好喝好,居然把自己三岁的儿子宰了,做成一道菜让他尝个鲜儿。
   管仲病重要死时,齐桓公问他,管老师啊,你死了,谁会像你对我这么好啊。除了你之外,我身边还有三个最忠心的人,你说谁能做你的接班人啊?
   管仲说:“这几个人都不可亲近,他们的行为全部违反人的正常感情,也就是说不合常理,凡是不合常理的东西就会作怪,怎么还谈得上对你的忠诚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何况是把自己、自己的儿子都做了‘礼’!”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齐桓公认为管仲的话有道理,就把这三个人都赶出了朝廷。然而没过两年,因为身边没有用得顺手的人,齐桓公又派人把他们找了回来。等到齐桓公年老体迈、卧床不起时,五个儿子争王位,竖刁、易牙和开方再不温顺得像哈巴狗,而是上窜下跳兴风作浪,他们假传号令,不许任何人进宫,活活饿死了齐桓公。儿子们忙着争王位,争分夺秒日理万机,老爹死了几十天也没人管他,尸体臭不可闻,蛆虫乱爬。
   苏洵用作例子的易牙等人极端的作法属于“不近人情”者,然而王安石不是,你不能说一个不讲究吃穿的小脏孩儿就是“不近人情”,最多说他不讲卫生。
   怎么生活完全是个人的事情,但总是有人喜欢把人家的“个人爱好”同思想品德,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乃至人类的前途和命运挂钩。苏洵就是这样,整篇《辩奸论》,他唯一举出的关于王安石的实例就是脏,却由此“辩”出个“奸”来,实在是好笑。
   “不近人情”也有很多种,单拿吃人肉的故事来说,易牙把儿子给领导吃是一种,慈禧给慈安吃是一种,介子推给重耳吃是一种,张巡把小妾给士兵们吃是一种,黄巢用人肉做军粮是一种,某孝子给母亲吃是一种,割肉喂鹰的高僧又是一种。
   翻开中国历史,每页都在吃人,是好是坏,看你怎么理解。
   “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苏洵这话说得更有问题,不近人情者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可能是大慈大悲之人,还可能是神经病。
  
  4
  
   有人说这篇《辩奸论》不是苏洵写的,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问题,还是交给专家们去折腾,去“辩”的好。
   当时许多人读完苏洵这篇文章,都觉得他“以貌取人”,话说得太偏激。就连苏东坡兄弟俩都认为父亲骂得有点太过了,不知道老头儿哪来的这股子邪火。
   当然也有夸苏洵的,说他不怕得罪人,是因为有着满腔的忠君爱国之心,老苏红嘴白牙的骂人纯属“毫不利己专门利君”。
   还有人说苏洵这个人眼里从来不揉沙子,脾气一上来刹不住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不惯就要畅所欲言。从流传下来的老苏的故事来看,我觉得这话更有道理,按现在话说,苏洵年青时就是一“愤青”,而且一直保持到中老年,越老反而还越“愤”得厉害。咱们来看一段故事,就知道苏洵一生气,后果多严重。
   苏东坡两兄弟外还有一个姐姐,因为在堂姐妹中排行居八,大家都叫她八娘。当年流行亲上加亲,苏八娘也嫁给了舅舅家的表兄程之才,但生活得并不幸福,在苏东坡18岁那年即抑郁而死。
   关于八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详情,也许是在程家受了委屈,也许是她自己不适应豪门生活,反正她在程家生活得不快乐。再加上丈夫又一直在外做官,有心里话和委屈也没人诉说排解,所以忧郁成疾,出嫁不到两年就病死了。
   八娘可能有点忧郁症倾向,不过苏洵不这样想,他对女儿的评价是“慷慨有过人之节,为文亦往往有可喜”,斩钉截铁的断定这个女儿完全是被程家虐待死的,他痛感“豪门不可通婚”。
   “打掉牙和血吞”那绝对不是苏洵做事的风格,他一向是“血口喷人”!
   女儿一死,苏洵当即宣布与女婿家断绝关系,他写了一首《自尤诗》,为女儿的死自责。这样做苏洵还不解恨,于是又写篇文章,并策划了一次“苏氏族谱亭落成暨程家恶行大公开演讲会”,用那些又毒又狠的字眼儿发泄愤怒。
   苏洵在苏氏祖坟建了一座“苏氏族谱亭”,把他考订编修的族谱刻石立于亭中。为了庆祝这一盛事,苏洵把全族的人都请来了,他当众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父老乡亲们,血浓于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苏洵,之所以不辞辛苦的整理族谱,是为了全族人的利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希望,从今以后,老人去世了,大家都去祭吊;年青人结婚了,大家都去祝贺;老人们请主动把年幼的孤儿收养起来,有钱的请热情的把那些没钱没房的带回家去。”
   苏洵这段开场白讲得确实够深情重义,听得人眼泪哗哗的,可惜他这“共产主义”理想没实现,至少作为倡导者的他自己没收养一个孤儿,也没带回家一个穷光蛋亲戚。在这一点上,苏洵比他爹苏序差远了,苏序没说过任何大道理,只是默默的做了许多善事,他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
   苏洵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发动大家学雷锋,他是憋着劲想骂人,铺垫完成,话音即转,苏洵的声音提了一个八度:“我们绝不要学乡中某人,一家子全是势利小人!欺压良善,为害乡里;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纵情淫乐,宠妾压妻;嫌贫爱富,道德沦丧,简直是州里大盗!现在我把他的丑行综合成六条写入《族谱亭记》,一来警诫我族人莫受他的影响,二来让他自己看了面热内惭,汗出而食不下也!”
   在苏洵眼里,程家算是彻底没有好人了,社会风气完全被他们家给败坏了。不过作为局外人,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程家绝不会是在娶了苏八娘才两年时间就褪变成为“州里大盗”的,估计小八娘也没这能量。当初敢和这么“大奸大恶”的人家结亲家,苏洵这胆也真够大的。
   苏洵由着性子一通大骂,程家固然受辱,自己固然痛快,可他却一点没考虑自己老婆的感受。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的程夫人伤透了心,既为女儿的早逝伤心,又为两家反目成仇痛心,她的身体迅速垮下去。在儿子进京考试中进士后不久,程夫人就去世了,可怜她死的时侯,丈夫儿子没有一个在身边。
   苏洵死后,苏东坡兄弟和程家其他的表兄弟还是恢复了来往,苏东坡谪居岭南时也和姐夫程子才言归于好,或许这些后话更能让我们看清事实,更能说明苏洵性格中的独断专行和偏执狠毒。
   咱们中国人最喜欢拐弯抹角的“把坏事变成好事”, 要说苏八娘的去世有什么积极的方面,那就是极大的刺激了苏洵的上进心,他深深体会到了“贫之不如富,贱之不如贵,在野之不如在朝,食菜之不如食肉”。
   苏洵的理解是要想不受豪门气,只有自家成豪门;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必须“进化”成“食肉动物”。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苏洵积极的给成都知府张方平上书,推荐自己的两个儿子。

[ 本帖最后由 云潇飞飞 于 2008-2-23 14:35 编辑 ]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17 21:38

  第三章 求学与第一次婚姻
  
  
   苏东坡一生中共有过两位妻子,他19岁娶妻王弗,王弗那年16岁。11年后王弗故去,年方27岁。
   次年,苏洵病逝,按照当时的规定,父母过世,朝廷官员不管官做到多大,均应开缺回原籍守孝二十七个月,一般就说成是守孝三年。居丧期间不但无官职也无俸银,待期满后再申报朝廷,等侯补缺。
   苏东坡兄弟依照规矩立即辞去官职,归家居丧。三年守孝期满苏东坡即续弦,新娘是王弗的堂妹,人称“二十七娘”的王闰之,她比苏东坡小11岁。王闰之于元祐八年(1093)去世,终年46岁。
   陆陆续续的苏东坡还有过几名侍妾,其中名气最大的是朝云,朝云比苏东坡小23岁。
   朝云是杭州人,姓王,不知道这是她的本姓还是随的王闰之夫人。苏东坡通判杭州时,朝云年方12岁,本是歌妓的她被王闰之买做了苏家的丫环。数年后,苏东坡贬黄州时,朝云长大了,做了他的侍妾。
   虽然不是苏东坡明媒正娶的夫人,但比起两位王夫人,朝云更称得上是苏东坡的红颜知己,她一直跟随苏东坡东奔西走,在生活上给他很多的照顾。苏东坡谪居岭南时,考虑到山高路远气侯恶劣,有的小妾犹犹豫豫不想去,苏东坡干脆每人发点儿遗散费,把她们就地解散,只有朝云执意相随而往,最终病逝于惠州,时年34岁。
  
   (一)东坡童年二三事
  
  1
  
   《三字经》的首句是“人之初,性本善”,这话可不是每个人都赞同。
   唐代诗人杜牧认为人的喜、怒、惧、恶、欲、爱、恨这“七情”中,以爱、怒二者为根本,是与生俱来的,其他五种均属派生,爱、怒如果不能得到节制,就只能造成行为的恶。天生极坏或极善的人都是很少的,绝大部分人是两种人格兼而有之,关键看他表现出来的是哪一种。
   在《三子言性辩》中,杜牧分析了孟子、荀子、杨子对人的本性的不同看法,“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杨子言人性善恶混”,杜牧自己总结说:“中人可上下者,有爱,拘于礼;有怒,惧于法。世有礼法,其有踰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
   窃以为人性到底是恶还是善这个话题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并没有什么群体效应,主要还是看个体。中国有名俗话说“三岁看老”,我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性格决定命运,而“性由天生”,“三老看老”看的就是人的本性。
   一般来说,社会上流传的“三岁看老”的故事我都觉得挺逗,基本上属于拿着结果找证据。比如球星小时侯一定喜欢苹果不喜欢香蕉;歌星小时侯嚎起来整条街的人都别想睡觉;至于诗人,那更是一定说过拿出来就能发表的童言妙句,如“花开,是在对我笑”。
   关于苏东坡的“三岁看老”故事,可以分为“又红又专”两大类,其中“红”类主要说的是大苏小时侯就树立起了爱祖国爱人民视死如归的崇高思想,重要的例证是“《庆历圣德诗》”与“《后汉书•范滂传》读后感”。
   庆历三年,宋仁宗推行新政,重用晏殊、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山东名士石介紧跟形势作了一篇《庆历圣德诗》,在京城流行一时。眉山有人从京城回来,抄了这首诗,拿到乡小学给张易简老师看,众人七嘴八舌,热烈的讨论起这国家大事。
   苏东坡和一帮小同学也挤在人堆里听,别的小孩听不了三句就跑没影了,苏东坡没跑,还拉着主讲人发问,这范仲淹、欧阳修是什么人啊,大伙儿这么歌颂他们?
   张老师不想跟小孩讨论国家大事,不屑一顾的回答他:“童子何用知之。”你一个小孩子瞎问什么?还是到旁边撒尿和泥玩去吧。
   苏东坡小同学没被这位总校长兼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兼美术老师兼历史老师兼政治老师唬住,抗议说:“他们如果是天人,则不敢知。如果也是人,为什么我不能问?”
   张易简很惊讶这小孩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就认真的给他讲了讲,告诉他“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这是苏东坡的第一堂政治启蒙课,“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
   苏东坡长大后举进士至京师,范仲淹已死未能亲见,苏东坡为他写了《范文正公文集序》,而韩琦、富弼和欧阳修不但都见到了,还都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重要人物。
  
  2
  
   再来说说“《后汉书•范滂传》读后感”。
   范滂是东汉人,以惩恶扬善,为天下万民仗义执言为己任,被京师乃至全国的读书人视为偶像。
   东汉桓帝昏庸无能,宦官专权误国,特有正义感的士大夫们纷纷进言指斥时弊,结果把特没正义感的皇帝惹火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打成“朋党”,老老小小一下子捉了两百多把兄弟,最后关的关杀的杀。
   范滂也被抓了,还好在众多官员的关照下被放了,不过要遣返回原籍。当他被押到羌县(今河南郾城)老家时,汝南、南阳一带的士大夫、百姓闻讯后都自发前来迎接,车子竟多达几千辆,排出去好几十里远。
   桓帝死后,灵帝即位,这位皇帝打击“朋党”更狠,范滂又上了缉捕黑名单。逮捕令发到县里,几大班子的领导都不愿执行,县令情愿弃官不做,陪着范滂流亡。而范滂做事的原则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他人,更不愿祸及自己的老母亲,他主动投案自守。我们来看看《后汉书》是如何描写这段故事的:
  
   建宁二年,遂大诛党人,诏下急捕滂等。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教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苏东坡听母亲解读这段故事时大约十岁左右,结果和听《庆历圣德诗》差不多,他又问了一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不大会问的问题:“我长大后也做范滂这样的人,您愿不愿意?”
   程夫人的回答是:“你能做范滂,我难道就不能做范母吗?”
   听完母亲的话,苏东坡激动得很,遂“奋厉有当世之志”。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苏东坡心中就树立起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
   有人说程夫人教儿子这段书是“大有深意”的,目的是为了培养他高尚的品格和做人的道理。我觉得这也有点太上纲上线了,《后汉书》这样的教材当年大家都在读,就跟现在于丹老师的《论语心得》差不多普及,只不过苏东坡母子的对话有点与众不同而已。
   “舍生取义”固然伟大,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母亲从小就把儿子当列士培养,就连范滂也不想让儿子走他的老路,叹息说:“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而下场如此!”
  
  3
  
   至于“专”,要表现的是苏东坡的文学才华。
   苏东坡当了一辈子官,他在政坛上不是个高手,只能算是个愿意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的官员。这一点苏东坡自己很清楚,风烛残年从海南北归途经镇江时,在金山寺看到了李公麟许多年前给自己画的像,回顾一生苏东坡感慨万千,写下了《自题金山画像》诗: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黄州、惠州、儋州,都是苏东坡被贬谪的地方,而又是他创作的丰收期,他所说的“功业”,显然不是指当官,而是文学创作。
   翻翻《宋史•苏轼传》,对于苏东坡的诗词几乎一个字没提,就围着他的官衔儿打转,整个儿一篇“述职报告”,这是完整的苏东坡吗?能把亿万人神往的苏东坡的传记写成这样,客气点说是“跑题”,不客气说是“恶搞”,实在不明白“正史”为什么就非得像八仙桌一样正?
   闲话扯完,还是继续本节话题,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个表现少年苏东坡诗歌才能的故事。苏东坡十三岁那年,和苏辙一起在寿昌书院读书,一天老师刘巨刘微之作了首《鹭鸶诗》:
  
  鹭鸟窥遥浪,寒风掠岸沙。
  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
  
   刘巨挺得意,前俯后仰拉着长腔把诗读给学生们听,苏东坡同学忍不住发表评论说:“先生的诗确实不错,不过结尾好象有点没着没落,咱们总不能老让鹭鸶在天上飞着吧,不然别人会说你虐待动物的,我给您改改行吗?”说完,他也不管老师下不下得来台,马上吟道:
  
  鹭鸟窥遥浪,寒风掠岸沙。
  渔人忽惊起,雪片落蒹葭。
  
   有人说刘巨听了后大惊,有人说刘巨听了后大喜,反正他最终又惊又喜的说了句:“吾非若师也!”刘巨立马让人请家长,把苏洵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说我教不了你儿子这样的神童了,另请高明吧。
   就改了仨字儿,眉州地区第一名师愣是给吓辞职了,至于吗这事?要真这样的话,以前老师们的小心灵也太脆弱了。
   流传下来的说法把刘巨一通猛夸,什么慧眼识人啦谦虚谨慎啦不耻下问激流勇退啦,等等等等。可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要么这故事是编的,要么老刘这人死要面子,气量不大,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
   有位先生在讲到苏东坡的这个故事时,激动得老脸通红,那话可以作为很多文学评论的标准答案:“‘落蒹葭’比‘逐风斜’要贴切百倍,这一改动充分体现了东坡先生巨大的创作潜力和功底,给读者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真是有动有静,有始有终,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这话把俺唬得一愣一愣的,苏东坡改得真那么好吗?俺怎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来看去就是看不出来大苏到底高明在哪里呢?每次看到这里都觉得还是刘巨老师的“逐风斜”更有意思。
  
   (二)苏东坡的一位小学同学修炼成了神仙
  
  1
  
   苏东坡生活的那个年代没有幼儿园,他八岁的时侯才入乡塾读书,学校设于眉山县天庆观的北极院。
   天庆观小学的学童总共有几百人,在当时这规模已经很大了,不过学校的师资力量怎么说都有点儿单薄,只有一位老师,还是个道士——张易简。
   在所有的学生中,苏东坡和陈太初最得张易简的喜爱。和苏东坡一样,天庆观小学的三好学生陈太初后来也参加过科举考试,并当过郡县的小官,但他最终出家做了道士,一心求道成仙去了。
   陈太初在晚年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有一天他去拜访一个朋友,朋友给他食物金钱,陈太初毫不客气的笑纳了,一出门就全分给了过路人,他自己在朋友家门外盘膝打坐,不吃不喝,呼吸最后一口气后就不再动弹,完成了从红尘世间到青天白云的质变。
   朋友安排仆人把他的尸体移到野外烧了,当时正是新年,在如此吉祥的日子里,谁都不愿干这霉气活儿,一个个骂骂咧咧。这时侯死人微笑着睁开眼说话了:“没关系,不麻烦大家,俺自己搬。”于是行尸走肉站起来,自己走到野外去,重新又死了一回。
   陈太初成仙后,遗体被火化,据苏东坡回忆,老同学“趺坐而逝,焚之,举城人见烟火熘上眇眇焉,有一陈道人也”。陈太初的遗体火化时,全城人都看到烟火之上忽忽悠悠飞出个道人的影儿,这就是所谓的“白昼飞升”。
   不知道张易简老是传授道教知识,还是教学质量有问题,反正苏东坡10岁就缀学回了家,总共只在天庆观学了两年。从天庆观小学的优秀毕业生陈太初同学的人生经历来看,张道士完全排除不了借教书之际,大力培养道教接班人的嫌疑。
   苏东坡同学的妈比较细心,早早发现苗头不对,赶紧把儿子领回家纠正思想。而相比之下,陈太初他妈的敏感性就弱了点,在儿子人生最关键的时期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并拉一把,结果品学兼优的陈同学没成博士成了道士。
   咱们这么说可不是瞎盖的,程夫人挽救得这么及时,苏东坡还是落下了不少后遗症,他后来在《与刘宜翁使君书》中说自己小时侯最大的人生理想既不是想当科学家、文学家或者是公务员,而是做一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道士。在这封信中他写道:“轼龉龀好道,本不欲婚宦,为父兄所强,一落世网,不能自逭,然未尝一念忘此心也。”
   在写给王庠的信中,苏东坡再次提及自己有过出家的想法,“轼少时本欲逃窜山林,父兄不许,迫以婚宦,故汩没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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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窜山林”的理想虽然没能实行,不过据苏辙反映,他这个哥哥最喜欢到没开发过的山林搞野外探险:
  
   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
  
   请注意“见者以为仙也”这句,这是文人写文章常用的形容方式,用来表示“潇洒”啦“离奇”啦等等。苏东坡当时也就一小男孩儿,在石头上上窜下跳,谁会把他当神仙?手长脚长的当猩猩还差不多。
   “见者以为仙也”类似的用法很多,不妨看看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
  
   舟泊江边,时西先生毕今梁寄余夏西洋布一端,薄如蝉纱,洁比雪艳。以退红为里,为姬制轻衫,不减张丽华桂宫霓裳也。偕登金山,时四五龙舟冲波激荡而上,山中游人数千,尾余二人,指为神仙。
  
   “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十八岁时嫁给冒辟疆做妾,有一次他们一起到山中远足,董美女穿著薄纱的轻衫,被游客们发现了,纷纷指说他们是神仙,他们走到哪儿,数千游客就流着哈喇子跟到哪儿。
   以董小宛之美貌,再穿个轻衫做成的衣服,引得千人围观应该没问题,可这个“指为神仙”就是冒辟疆先生自个儿的想法了,群众们最多说董小宛“貌如天仙”,没人真的认为是仙女下凡,这跟苏辙那个“见者以为仙也”是一码事。
   就其写作手法而言,“见者以为仙也”,跟咱们小时侯一写到做好事,就搀老奶奶过马路也是一回事。
   凡是小时侯写作文搀过老奶奶的,长大后撒个小谎儿那都是张嘴即来,试想,那么老的老奶奶都给折腾得满大街跑,还有啥话说不出口?
   苏洵从不教育自己的儿子写《一件好事》之类的玩意儿,他的教学理念那是相当的先进。
  
   (三) 苏洵是个好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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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在天庆观读书时,苏洵没在家,进京赶考去了。
   苏洵到底考了多少分咱们不知道,反正是考糊了,考完试他没好意思直接回家,瞅瞅兜里还有钱,就在江淮一带游历,也没有目的地,就是一通乱跑。
   把儿子从天庆观领回来后,程夫人没把他送到私塾,也没请家教,而是亲自施教。程夫人教了没多久,她的老公,落榜考生苏洵破衣烂衫,跟个野人一样溜溜跶跶回来了。苏洵这回是彻底死心了,咬牙切齿的发狠,以后你就算考1加1等于几,老子也不干了!唉,我这辈子未能完成的高考大业,就交给儿子们去努力吧。
   从此以后,老苏一门心思在家给儿子当老师,苏洵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但我始终认为他更是个超一流的教师,手把手教出了苏东坡此等人物。
   苏洵老师的教学特色主要有三点,其一是严,五十多年后,苏东坡贬谪海南时,这个已经超过六十岁的老头儿梦见小时读书的情况,还吓得一头汗,其《夜读》诗曰:
  
  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
  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沮及桓庄初。
  坦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
  
   苏东坡小时侯和一般的小朋友一样贪玩,而父亲布置的功课却每一天都有具体安排,一点不含糊。有一次按课程表到了该读完《春秋》的日子,可他却连一半都没看完,看到他爹就吓得坐卧不宁,像一条吞了钩的鱼。
   苏洵教学的第二个特点是博,他并不局限于国家教委指定或都是推荐的教科书,而是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样样都来。
   苏东坡开始时最喜欢贾谊、陆贽的文章,读了《庄子》后才算是真正找到了知音,喟然叹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此后一辈子,苏东坡都受庄子的影响。
   事实证明,苏东坡并没有因为整天看闲书而影响高考,他不但诗词写得一流,还是全国的高考状元。
   苏洵教学的第三个特点是夸,对于儿子们取得的成绩,他总是及时的大力表扬。比如他觉得苏东坡的《却鼠刀铭》、苏辙的《缸砚赋》写得好,就让他们用上好的纸张抄写,装裱后钉在壁上。这样的作法,对孩子有着巨大的激励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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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在家读书的房子名“南轩”,后被苏洵改成了“来风轩”,苏东坡在《梦南轩记》中写道:“将朝尚早,假寐,梦归纱谷行宅,遍历蔬园中,已而坐于南轩。既觉,惘然思之,南轩,先君名之来风者也。”
   南轩草木茂盛,野花丛生,很适合鸟儿作窝,甚至在很低的竹叶间也有鸟儿的家。苏家的动物保护意识特强,一向严格要求家中的儿童仆婢不许捕鸟,严禁杀生,鸟儿们和人和平共处,毫不畏人。
   在南轩院里,有一天苏东坡和几个玩伴凿地为戏,意外挖出来一块浅绿色的鱼形大石头,晶莹润泽,还有漂亮的天然条纹,敲击一下,有清脆的金属之声。这块石头被苏洵拿去做成了砚台,取名“天石砚”。
   苏东坡很喜欢这方砚台,一直带在身边,并传给了儿子,“元丰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狱,家属流离,书籍散乱。明年至黄州求砚不复得,以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当涂,发书笥,忽复见之,甚喜,以付迨、过。”
   世上流传的关于苏东坡的神奇故事太多了,据苏辙回忆,哥哥有一件绿色环保特效高科技驱鼠产品:“苏子瞻有‘却鼠刀’,云得之于野老,尝匣藏之。用时,但焚香置静几上,即一室之内无鼠。”苏东坡自己在《却鼠刀铭》中也说,别管多猖狂的老鼠,一见此刀,立逃无影。
   可惜这个“却鼠刀”的原理和制作方式跟许多传统的东西一样,经过我们大家这些年不断的努力吧,到现在,基上上已经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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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的文学功底这时已经开始显现,在《夏侯太初论》中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这样精彩的句子。苏东坡自己也很喜欢这句,后来做《黠鼠赋》时,又把它用了进去,他在密州做太守时再次把它用到了《颜乐亭诗》的叙中:
  
   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有井存焉,而不在颜氏久矣。胶西太守孔君宗翰,始得其地,浚治其井,作亭于其上,命之曰颜乐。昔夫子以箪食瓢饮贤颜子,而韩子乃以为哲人之细事,何哉?苏子曰:古之观人也,必于小者观之,其大者容有伪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孰知箪食瓢饮之为哲人之大事乎?
  
   苏东坡从来不像一些所谓的“专家”、“大师”一样,把古代那些更专的家更大的师推上神坛,然后美美的吃定一辈子,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能碰一碰,不然就骂得你狗血淋头。
   贡布里希在《艺术发展史》的前言中说的一样:“有些人滥用‘科学的’语言,不是意在启发读者,而是要读者对他们肃然起敬,难道不正是他们高高在上,坐在云端向我们“垂教”吗?”苏东坡从来不想做高坐在云端的“苏老师”,也没想过圈个宗师吃“独食”,所以他谁的玩笑都开,都敢开。
   《颜乐亭诗》序中提到的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颜回安贫乐道,一向是后代读书人学习的榜样,作为孔夫子的得意门生,他虽然没啥大作,也羸得世代敬仰。颜回二十九岁就死了,后人多叹其早夭,苏东坡自有见解,他写过一篇《颜回箪瓢》,戏书颜回事:
  
   孔子称颜在屡空,至于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废亦省矣,犹且不免于夭折。使回吃得两箪食几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跖两日禄料,便足为回七十余年粮矣。但恐回不肯要耳。
  
   苏东坡说颜回同学箪食瓢饮,确实给老天节省了不少粮食,但自己却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不幸夭折,颜同学如果每天能多吃两箪饭多饮几瓢水,肯定不止活到二十九岁。如果老天爷有劫富济贫之心,只消把盗跖两天的消费全拿来买粮食,就足够颜回吃上七十年。
   一五一十的换算完粮价,忽然想起个原则性的重要问题,苏东坡赶紧又补一句,如果这样,颜回同学是吃还是不吃呢? 估计是不吃,结果还是得饿死。
   这就是《东坡论语心得》,圣贤书上的老故事,被他这么短短几句调侃,一波三折的一闹,让人又多想了些东西。
   这种独立思考的精神一向是苏东坡所推崇和追求的,凡是他不赞同的不以为然的,管你是多大的腕儿说的,一概不理,“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于世也。”
  
   (四)苏东坡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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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就忙着发育、学习了,苏东坡基本上没啥故事。十八岁,苏东坡学贯古今,发育正常,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子诞生了。
   虽然苏东坡的脸长得有点像央视某位被评估为身价最高,值好几个亿的主持人,比一般人都长点,不过总体来说,大苏的长相能打八十五分以上,更何况还是个金装才子,很快说媒的一个个扭啊扭的上门了。
   苏洵夫妻把媒婆们推荐的每一位侯选人统一列了个表,经多方打听了解后,最后选中了离眉山约十五里,青神县王方的女儿王弗。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书香门第,王方是乡贡进士,据说还是后汉写《论衡》的王充的后裔。
   老苏家的名声好,苏东坡的名气大,二十岁不到,已然是县里公认的第一大才子,前途不可限量,绝对的绩优股。苏家的媒婆到王家一说,王方是满口应允。
   成全一双儿女意,了却两家父母心,苏洵给儿子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之所以选在赴京赶考前给苏东坡完婚,苏洵倒不是想让儿子先成家后立业,很大程度上是认为与其以后找个难缠的豪门女,还不如在本乡本土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家庭,儿媳妇能够陪着儿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王弗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她知书识礼、勤俭持家,只可惜她的生命实在是太短。
   在王弗的老家青神流传着一个故事,说她和苏东坡的婚姻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地山下有一个池塘,里面的小鱼只要听到有人拍手,就会跳出水面。有一次王方打算为这个奇景起个名字,把附近的才子们都请了来,同时他也希望能通过此次大赛,选到个好女婿。
   作为参赛选手之一,苏东坡起的名字是“唤鱼池”,王方认为很好,回家跟女儿一说,王弗一笑,把自己写好的名字也拿了出来,恰恰正是这三个字。
   千里姻缘一线牵,王家和苏家离得近,一鱼就牵上了。
   十九岁那年,苏东坡结婚了,小两口感情很好,朝夕不离,苏东坡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曾写道:
  
   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
  
   两年后,十七岁的苏辙也结了婚,新娘史氏年方十五。在苏辙婚后的第二年,苏洵就带着他们哥俩儿进京赶考。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17 21:50

  第四章 从“高考状元”到待业青年
  
  
   有人研究发现,任何一所大学,最有这所大学特色的学生,顶多只有10%,而这10%既不是中间的10%,也不是顶尖的10%,而是顶尖的5%加上垫底的5%,这里面有着充满活力的有趣的家伙。
   至于中间90%的学生,哪个大学出来的都差不多。
   其实不仅在大学里是这样,中学小学幼儿园,乃至社会诸多领域,有趣的人大都在顶尖的5%和垫底的5%里。骂人能骂到一定水平,能推陈出新的;书念到一半不干了,跑出去一折腾,成了顶级富豪政坛高手著名歌星的;好好的日子不过,上天入地上窜下跳开创新潮流的,在这些人里绝对好找。
   虽然如此,不过我想别管古今中外,父母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那垫底的5% 里,都想在顶尖的5% 里看到他们露脸。中国人望子成龙的心更切,状元是中国人心中永远的情结,如今虽然科举考试早就没有了,高考也得弄出个状元来。
   那些自个儿上学时曾经在后面垫过底的同志,尤其盼望儿女们能超越梦想高高飞,比如苏洵,就把希望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苏东坡还真为父亲争了光出了气,他就是当年的高考状元。
  
   (一)张方平:苏东坡的第一位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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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传统观念一向以“傲视权贵”为高尚品德,至于傲的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反正就得傲!
   一般喜欢整这事儿的,大多是上窜下跳之后无论如何也跟权贵们扯不上关系,或者是搭上线后话不投机谈崩了的同志;还有就是考试老考不及格,中不了举做不了官当不了权贵,眼瞅着只能回家种那一亩三分地,觉得特委屈的主儿。这些“怨夫”们把脸一翻,开始了“傲视权贵”的“清高”生活。
   其实这帮人骨子里跟普通人一样重名重利,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觉得对于99.99%的人来说,“清高”绝对不是主观上的追求,而是被逼上梁山。
   苏洵从十九岁参加科考,近二十年一直考不中,本来余生就准备“傲视权贵”了,张方平一封信轻轻松松就把他扯了回来。
   张方平(字安道)时以户部侍郎坐镇西蜀,任成都知府,他一来就听不少人提到过眉州苏洵,说他“隐居以求其志,行文以达其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写了封信,希望能见见他。
   拿着张方平的来信,苏洵简直跟接到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差不多兴奋,激动完了马上给他回信,自称“草茅贫贱”之人,感谢领导的知遇之恩,您老稍等片刻,草民我这就奔走“数百里一拜于前”。
   眼瞅着活了大半辈子了,可算是逮到个结识权贵的机会,苏洵俩眼刷刷直冒绿光,在回信中就把自己展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他迫不及待的把这辈子写的最优秀的文章附了几篇,差不多有两万字,“自谓尽古今之利害,复皆易行而非浮诞之言也,今录而献明公,明公择而行之”。
   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一般人都看得出苏洵无比热切的想当公务员,张方平看到他的文章后,赞不绝口,认为他跟司马迁有得一比,马上向朝廷举荐他当成都学官,可惜就这么个小官朝廷最后也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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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没多久,苏洵兴冲冲带着两个儿子到成都来了。
   成都的历史名胜特多,像什么杜甫的草堂、诸葛亮的武侯祠、道教祖师爷老子的青羊宫、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家徒四壁”的故居等等,这些对于苏东坡兄弟俩有着无穷的诱惑力。而且成都当时还是全国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从没出过远门的大苏小苏瞅哪儿都新鲜。
   苏洵一看儿子们的眼都不够用的了,干脆打发小哥俩儿来个两日游,他自己先到张方平那里报个到。
   听张方平介绍完情况,虽然失望得一塌糊涂,可面子话还是得说,苏洵酸溜溜的说你看我都这么老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一口气也上不到五楼了,本来就没想要当官,让我当我还得考虑考虑。唉,当不了老板,就当老板娘;当不了老板娘,就当老板的娘!张大人,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您看看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从小就饱读诗书,我掐指一算,绝对是当官的好材料,肯定能圆我的梦!
   苏洵心里仍然拔凉拔凉的,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说着说着一不留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张方平早就听说过苏家兄弟才华横溢,一直想见见,忙说那就别让他们瞎逛了,赶紧带过来让我看看吧。
   第二天,苏洵父子三人一起来到了张方平的家,一看哥俩儿长得一表人才,张方平挺高兴。闲聊中他听说苏东坡正在重读《汉书》,觉得有点浪费时间,忍不住指导他说:“书读一遍就够了,没必要读两遍,多浪费时间呀。”
   苏东坡说:“不行,我还打算看第三遍呢!”
   张方平之所以这么说是有理由的,他小时侯家里穷,买不起书,只能向别人借阅,好在他天性聪颖,特长是速记,读书几乎过目成诵,所以书从来不需要读两遍。据说张方平曾在一个月内将《史记》、《汉书》和《三国志》通读了一遍,而且“已得其详”。
   苏东坡一遍遍读书也不是片面追求次数,他的“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的“八面受敌读书法”亦为世人所称道,苏东坡曾经总结自己的读书经验说:“每次做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
   接下来张方平和苏东坡交流了一下读《汉书》的心得体会,他觉得苏东坡一遍又一遍还真比自己读出了新意,见解也挺深刻。而苏东坡也赞叹张公的确不凡,读书确实不需要第二遍。
   为了进一步测试一下苏东坡兄弟俩是不是确有真才实学,张方平根据过去科考的题目,出了六道模拟试题,限时让他们作答,他自己躲在外面,偷偷观察二人的一举一动。
   考试进行到一半,苏辙有道题不知出处,于是悄悄指给哥哥看。苏东坡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笔倒过来,用笔管敲了敲桌子。
   苏辙马上明白了,原来题目出自“管子”。
   我想许多同学看到这段故事,都会立刻觉得和苏东坡拉近了距离,这俩哥们儿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啊!不愧是大文豪,手段比“伸一个手指头是A,伸两个手指头是B”高明多了。
   二苏的答卷自然令张方平很满意,不过他也没忘了警告一下苏家兄弟,作弊这种事无论你把它说得多么的理由充分,社会上多么流行,总不是什么好事,最好别干这些。
   通过面试和笔试,张方平对苏东坡兄弟俩有了初步的认识,他对苏洵说:“二子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
   告诫和鼓励的话说完,张方平还有更实际的举动,马上写信向欧阳修和韩琦推荐苏家父子三人。从这一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张方平是多么的大公无私,事实上他和欧阳修的关系并不融洽,当年做御史中丞时两个人结过怨,但张方平还是以国事为重,郑重其事的向欧阳修举荐人才,“吾何足为重,进退天下士,固永叔之责也”。
   张方平和欧阳修之间并没有私仇,只是一种政治上的对立,欧阳修收到举荐信后,也没有因为和张方平的关系不好而置之不理,他也为三苏的才气所折服,除了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力相助之外,也大力向朝廷举荐。
   张方平和欧阳修的这种气度,一直为人们所称道,苏东坡兄弟俩更是始终对这二人恭恭敬敬,一碗水端平,“出入四十余年,虽物议于二人各不同,而亦未尝敢有纤毫轻重于其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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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张方平,当时自告奋勇给三苏写推荐信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雅州(今四川雅安)太守雷简夫。
   雷简夫的推荐信写得比张方平感情充沛多了,简直把苏洵夸成了一朵花,认为张方平推荐他当学官实在是大材小用,应该敲锣打鼓隆重推出,强烈建议朝廷予以重用,“用之可为帝王师,不用则幽谷一叟耳”。
   历史证明,雷简夫对苏洵的了解远没有张方平准确,苏洵进京后曾和韩琦、富弼等人交谈过几次,这些人对他的一个共识是书生论政,夸夸其谈,道理十足,激情有余理论有余,但是“行不通”也有余。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会有那么多的大文人大诗人一辈子也当不了高官重臣的一个重要原因。
   以前人们分析这些事情的时侯,总是喜欢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些同志是因为蔑视权贵,不愿阿谀奉诚,所以才升不上去。其实这个因素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为了当官,后门走得无数,马屁拍肿了无数,可就是办不成事儿,关键还是皇帝和统治阶层看穿了他们华而不实的实际办事能力,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委以重任。
   比如李白,他四处拜访高官显贵想当官,后来有了在唐玄宗身边工作的好机会,最终也没能提拔上去,在中央待了两三年,作了几首诗,喝了一肚子酒,就被玄宗皇帝打发走了。而杜甫更惨,在长安十几年,“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整天吃风喝烟,连杨国忠都找了,最后还不如李白效果好,一无所得,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师。
   当不了官,这些著名文人当然特失落,不过对于国家来说倒未必是坏事,要是像李白、杜甫这样的人真的占据了军政要职,历史上少了“蔑视权贵”的典型让大家敬佩,可惜之极且不说,这些人要么动不动“会须一饮三百杯”,要么就会仰天大叫“天哪,安得广厦千万间”,说不定比奸臣当道还要乱。
  
  
   宋朝共有四个都城,以开封为首,称为东京。距开封约一百三十里的洛阳是西京,应天府(商丘)是南京,大名府是北京。
   开封,当时名为汴梁、汴京。因为城中自南而北有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条河流横贯而过,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汴河,“横亘国中,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所以自隋唐时开封便称为汴州。
   开封地势低洼,屡受黄河之害,苏东坡父子到来时正赶上黄河汛期,而且从六月中旬起大雨又一直下了一个多月,结果蔡河决口,洪水漫过城中,开封府一片汪洋,繁华都市改水乡,满大街都是小艇。关于这次大水灾,三年后苏东坡《牛口见月》诗有句曰“不知京国喧,谓是江湖乡”。
   因为这次大范围的水灾,仁宗的年号由“至和”改为“嘉祐”,以图吉祥,至和三年就成了嘉祐元年。这年九月,包拯以龙图阁直学士出任开封府尹,苏东坡这会儿还是个平民百姓,自然跟位高权重的首都包市长拉不上关系。
   苏氏父子到开封后办的第一件大事是拿着介绍信去拜访欧阳修。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出生于公元1007年,比苏东坡要大30岁。欧阳修是江西永丰人,因为唐时其远祖曾迁居至江西庐陵一带,所以常自称“庐陵欧阳修”。
   欧阳修早年丧父,家贫上不起学,他的母亲郑氏自己在家教儿子读书识字,买不起纸笔,便用芦苇杆当笔,在地上铺沙做纸,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画荻教子”。
   欧阳修不负母望,二十四岁就考中了进士,此后不但成为政坛的风云人物,也是“天下翕然而师尊之”的文坛盟主,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等皆出其门下。
   苏东坡盛赞欧阳修“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又云:“自汉以来,五百余年而后有韩愈,愈之后三百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达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之为连类,析之以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
   王安石也赞:“此公气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奇。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词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论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作为这么多文学大家的超级偶像,欧阳修当然有过人之处,我们来看几个小故事就可以感受一二。
   宋仁宗嘉祐三年六月,欧阳修以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接的是包拯的班。他上任后没像一般人那样轰轰烈烈烧几把火,风风火火上几个大工程,而是以小心谨慎,勤于政事闻名。因为欧阳修和包拯的工作作风很不一样,所以有人问他:“老包威严治市,颇有古京兆尹之风,而您上任之后,却没有好好表现表现,做几件轰动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
   欧阳修回答说:“人的性格不一样,在才能上也是各有所长,哪能为了迎合别人的心思而舍己之长,为了声誉搞形象工程呢?我只是根据我的特点尽我的力量,能办的就尽力办好,能力有限做不到的也没办法。”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官场,能留点儿名的基本上都是大刀阔斧的那种,同时官也越来越像官,越来越大手笔,而像欧阳修这样不求政绩,默默的为百姓办实事的官员越来越少,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嘉祐五年(1060)七月,欧阳修主修的《新唐书》编撰完成,前后历时达十七年之久。参加编写工作的还有宋祁、范镇等人,书稿完成后,朝廷决定让欧阳修最后审阅全书,统一一下文字风格,欧阳总编说:“宋公于我为前辈,况且各人所见不同,哪能都按自己的意愿修改呢?”他对宋祁写的“列传”部分一字不改。
   按照当时的惯例,书籍刻印时,作者只署官职最高的一人之名,而欧阳修却坚持“纪”、“志”、“表”部分写自己的名字,“列传”部分则署宋祁的名,宋祁的哥哥宋庠感叹说:“自古文人好相凌淹,此事前所未有也!”
  
  (三)高考作文玩“戏说”
  
  1
  
   因为没有参加老家的乡试,必须先取得举人资格才能参加进士考试,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八月,苏东坡和苏辙参加了开封府在景德寺举办的举人考试,均轻松过关,苏东坡还考了个第二名。
   第二年的正月二十一,皇帝诏曰由礼部侍郎、翰林学士欧阳修主持全国贡举考试,副考官有梅尧臣、韩绛、范镇等人。礼部属尚书省,故其会试又称为“省试”,这个考试的规格大体相当于咱们现在的高考,考期定在二月三日至五日。
   贡举考试的考场称为“贡院”,贡院内的主要建筑是“号舍”,又称“号房”、“号子”(这词儿听起来有点那个),这就是考生们的战场。号舍以几十间为一列,形如长巷,故又称“号巷”,每巷以《千字文》编号。
   考生们的待遇猛一听还不错,一人一个免费单间,就是面积稍微小了点,标准长宽高分别是五尺、四尺、八尺,整个儿跟动物园的笼子差不多,人躺在里面根本伸不开腿,只能蜷缩着。好在那些位身高丈二的猛将兄们大都是文盲,不需要考试,不然连进门都困难。
   跟咱们现在的高考差不多,当年也要考三天,所不同的是现在的高中生们每考完一门就被家长们国宾级护送回家、国宝级补充营养。宋朝的考生没这五星级待遇,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连考”,进“号子”里一蹲,再出来已是三天之后。
   考生们吃住都在号舍里,伙食自理,进考场前带烧饼还是方便面您自个儿看着办。考场的墙上挂着烧饭的锅炉,饿了就开火。
   在号舍的尽头有厕所,哪位有需要就自个儿去,不限时不限量,也不需要像深圳某些“管天管地也管拉屎放屁”的工厂那样要打报告或者是领牌。
   科举考试进场前搜身特严格,考试中间比咱们现在宽松,有的同志估摸着这次没啥戏了,还拿笔在墙上写两首打油诗发发牢骚。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时候考生们坐烦了或者是考得头疼,就出来溜达溜达,碰到熟人还能聊两句。陈独秀在自传中就写过早年在南京参加乡试时在考场看到的一个走来走去的“怪物”,他说:
   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最深,考头场时,看见一位徐州的大胖子,一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全身一丝不挂,脚踏一双破鞋,手里捧着试卷,在如火的长巷中走来走去,走着走着,上下大小脑袋左右摇晃着,拖长着怪声念他那得意的好文章,念到最得意处,用力把大腿一拍,翘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
   国家级考试中居然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裸考”场面,实在让人瞠目结舌,真难以想象当年的考场上还有过什么奇景。
  
  2
  
   二月三日,苏家兄弟进了“号子”。
   试卷很快发了下来,跟咱们现在考试不一样,题目都已经印在卷子上了,当年是每人一张大白纸。
   考卷使用的是特制的宣纸,每张宽一尺二寸,长一丈零八寸,折成六寸宽的十八折。考卷分为三个部分,前面部份二尺二寸,考生填写好姓名、籍贯、家庭出身等资料后,由专人密封;后面部分长一尺八寸,是留给考官阅卷签章用的;中间部分长六尺八寸,是考生们作文的地方。
   当年的考生要做诗、赋、论各一篇,时务策五道,帖论语十。策论主要看你的头脑思维,以决定是否录取;而诗赋注重的是文彩,以分高下。
   考生填好姓名资料弥封后,主考官欧阳修公布了考试题目。
   此次考试重策论,有一篇论文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要求做论述刑罚奖赏政策的政论文。考生们各抒己见忙开了,有的主张“严打”,有的建议“缓刑”,最搞笑的是一位可能生理心理发育都有点迟缓的同学,这孩子的观点是:学生以为,刑赏之术,犹如大人之对小孩,听话就给他块糖吃,不听话就“竹笋炒肉”。
   苏东坡的文章总共才六百来字,咱们不妨来读一下全文: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忻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形也。当尧之时,高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之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四岳曰: “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 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 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 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 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 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故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三天时间过去了,考生们或喜或悲的出了考场,考官们开始忙着批改试卷。根据规定,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从开考起一直到三月初放榜公布名单,数十天里,所有的考官都不得跟外界接触,吃喝拉撒睡全在学士院,这就是所谓的“锁院”。
   苏东坡兄弟俩都发挥得不错,最后同榜中进士,苏东坡又得了第二名。这个名次已经相当不错了,不过苏东坡还是有点儿冤,他本来应该是第一,这中间恰好有个误会。
   宋朝以前,考试用的是实名制,而且不弥封,考官很清楚的知道每位考卷的考生是谁,这就难免会有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宋太宗淳化年间推行“糊名考校”法,把考生的名字、籍贯等资料弥封,阅卷评分结束后才拆封。
   为了防止考官认出考生的字体,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又设立了专门的“眷录院”,由书吏把考生的试卷重新抄录,评卷人只能看到这个“副本”,再也不可能凭字体猜出试卷到底是哪位考生的。
   苏东坡参考时已经是1057年,主考官欧阳修看到的自然也是抄录的副本。因为自己的得意门生曾巩也参加了考试,阅卷时欧阳修想当然的认为考得最好的试卷一定是曾巩的,他特欣慰,行,到底是咱的学生,没给老师我丢脸。不过老师要对不起你了,咱是主考官,别让人说闲话,你得个第二吧。
   为了避嫌,欧阳修把想象中的弟子曾巩压为第二,他万万没想到被他压下来的居然是苏东坡。就这样,大苏因为写了篇全国第一的文章,所以得了个第二,这位事实上的“高考状元”并没有拿到荣誉称号,而欧阳修看好的曾巩根本没进前三名。
   苏东坡中进士后有谢座师欧阳修书,欧阳修读后,为之惊叹:“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这就是成语“出人头地”的出处。
   欧阳修告诉子侄辈们说三十年后人们只知诵读苏东坡的文章,而不读欧阳修矣。用句通俗点儿的话说,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3
  
   这次考试,苏东坡同学绝对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的是欧阳修老师。
   宋初,行文沿袭五代之风,追求的是辞藻华丽,奇诡艰深,文字多诲涩难懂、空洞无物。欧阳修极其讨厌这种浮巧轻媚、病态做作的习气,力推的是像韩愈那样明白通晓、实实在在的文章。
   而这正是苏东坡一贯的作文风格。
   写文章就是这样,能不能合主考官的意,是至关重要的。遇到了欧阳修,刘几等专门雕琢文字的考生都倒了霉,几乎全都落选。省榜一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热门人选基本上都没找到自个儿的名,立时一片哗然。
   落第的举子们不干了,满大街都是两眼通红的书生,四面八方搞串连,到处散播考官自以为是、徇私不公的言论。胆大的还往相关部门扔石头,胆更大的等在欧阳修下班的路上,看他来了就冲上去围攻。
   这帮人玩武的毕竟是外行,不拿手,轻轻松松被驱散后,书生们又拿起笔来,写文章到处乱贴,叫嚣着要“生祭欧阳”。
   直到殿试出榜后,举子们才不敢再闹了,这可是皇帝亲自当考官评出来的,谁敢跟他老人家理论,“生祭皇上”啊。
   关于苏东坡的答卷有一段非常有名的故事,从中可以很好的看出苏东坡的“创意思维”和欧阳修的“不拘一格”。从上面的论文中我们看到,苏东坡在论述“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的观点时用了一则典故:“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这话的意思是说尧帝时有人触犯了法律,主掌刑法的皋陶列出了三条可以杀他的理由,而仁慈的尧帝却列出了三条赦免的理由,最终没有砍掉这个人的脑袋。正是因为皋陶严于执法,而尧帝宽以待人,所以天下才得太平,一味的严打或者是轻罚都不是治国之道。
   苏东坡用的这个典故实在是能很好的证明自己的论点,也难住了博览群书的主考官欧阳修和梅尧臣,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此典到底出自何处。
   事实上就算他们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来,因为这个典故是苏东坡自己杜撰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杜撰”是文雅人说的,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瞎编”。
   “杜撰”这个词和老子有关,老子出函谷关西去以后,后世关于他的去向传闻很多,五代时有位宰相杜光庭就写了一部《老子化胡经》,在书中他说老子西行到了印度之后,摇身一变,成了释迦牟尼。杜光庭还写过很多道经,可能有些太过玄乎,所以人们把那些没有事实根据而胡编乱造的东西统称为“杜撰”。
   苏东坡的这个杜撰倒并非是胡编乱造,而是建立在合理的推理联想基础上,在欧阳修不耻下问向他请教这个典故出自哪里时,苏东坡说事出《三国志•孔融传》注。然而欧阳修回去后把《三国志》都快翻烂了,还是找不到,不得不再次询问苏东坡。苏东坡说:“就是《孔融传》注中引的《魏氏春秋》那段话——‘曹操以袁熙妻赐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以妲己赐周公。操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我说的尧帝和皋陶的典故,也是想当然耳。”
   当年曹操夺取幽州后,把袁绍儿子袁熙的妻子、大美人甄氏赐给了自己的儿子曹丕,孔融觉得曹操这事办得特不地道,于是给他写了封信,在信中他编了个故事说周武王伐纣功成后,把纣王的老婆妲己赐给了弟弟周公旦。
   曹操看了信后很奇怪,谁都知道妲己被姜子牙给斩了,怎么会赐给周公呢?像孔融这样的大学问家应该不会胡说八道,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依据。于是曹操见到孔融时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新资料推翻了以前的故事,证明妲己被赐给了周公呀?孔融说没有新鲜资讯,不过历史总在重演,我以您今日之事推测古人,应该是这样。一番话说得曹操满脸通红。
   苏东坡说自己关于尧帝和皋陶的典故,也和孔融一样,是“想当然耳”。欧阳修听了大笑说:“高!实在是高!你真是善读书,善用书!”
   大家讲到这个故事时,几乎都在盛赞苏东坡的活学活用,大苏确实不是读死书的人,但他这么不分场合,一本正经的“苏撰”典故、“戏说”历史,实在是危险之极,拿前途开玩笑。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欧阳修,如果他活在现代社会,别说给个第二名了,专家和评论家们能把他活活骂死。
   最后要说明一点,我不赞成在这么严肃的政论文中杜撰典故,想这么玩最好在“灌水”的文章中。

宁墨如曦 发表于 2008-2-20 10:16

潇潇,回来以后继续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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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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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 谢谢小曦鼓励,我更新啦

(四)从“高考状元”到待业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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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仁宗嘉佑二年三月,省试合格后,苏东坡兄弟又参加了由仁宗皇帝主持的殿试。
   殿试起自武则天,她在洛成殿亲自考试贡士,此后就形成了这种由皇帝参与面试的制度,民间又称“考状元”。 进士榜称甲榜,因用黄纸书写,故又叫黄甲,也称金榜,中进士就称为“金榜题名”。
   殿试本来是择优录取,从苏东坡参加的这一次开始,实行等额录取,考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登科,全是进士。
   新科进士由以皇帝为首的评审团排出名次,按成绩分三甲,一甲取前三名,赐“进士及第”,分别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约取20名左右,赐“进士出身”;其余的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此次参加殿试的共877人,建安章衡(子平)得了第一,为状元,苏东坡又考了个第二,为榜眼。一起被录取的进士有不少都是后来的大家,除了苏辙,还有程颢、曾巩等等。
   唐代中进士后,要经过吏部考试才能授官,宋代简化了程序,殿试后即可授官。苏家兄弟一身轻松,春风得意,就在京城里四处闲逛等着当官,没想到任命书还没下来,先等来了四川家中传来的噩号,4月8日,他们的母亲去世了。
   可怜程氏夫人还没有听到儿子双双高中的喜讯就离开了人世,大喜之后的大悲,瞬间让父子三人泪流满面。
   按照当时的规定,父母过世,朝廷官员不管官做到多大,本人均应开缺回原籍守孝三年,待期满后再申报朝廷,等侯补缺。就这样,苏东坡兄弟还没走上工作岗位,就先做了待业青年。
  
  2
  
   因为事情紧急,父子三人没顾上和京中亲友打招呼,即仓皇离京,回乡奔丧。
   八月份终于回到了眉山,一进家门,父子三人都呆住了,何止是物是人非?简直是满目凄凉!短短一年多时间,屋也漏了,篱笆也倒了,家里乱七八糟,跟难民营有得一比。
   灵堂上更是一片惨白之色。
   一见此景,苏洵老泪纵横,在京极不如意,回家又没个家样,他一下老了许多,大病一场。
   子欲养而亲不待,一想到上次的离别居然就是永别,此生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东坡兄弟更是嚎啕大哭。
   然而,他们的母亲却再也听不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生命中最牵挂的三个人都不在身边,可以想象程夫人是怀着怎样的期待和不舍离开了人世。
   程夫人的一生,以愁苦为主调。
   结婚后,老公不好好读书,一事无成,出身官宦之家的她只能默默忍受亲友不屑的眼神;老公一向“宽于待己,严于律人”,脾气不好性子暴,处处得让着他;生了三个女儿,唯一长大成人的一个婚后又早逝,老公破口大骂,和自己的娘家彻底翻了脸,她两头受气,只能逆来顺受。
   和那个时代大多数的女性一样,程夫人把希望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好不容易等到两个儿子长大了,进京赶考了,中了进士了,年仅四十多岁的她却忽然病逝,孤零零的走了。
   人死了,苏洵才忽然感到夫人的好,他在武阳安镇山下一处叫作“老翁泉”的地方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作为苏家的茔地。这个泉之所以称为老翁泉,是因为当地人传说在月明之夜,常可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泉边,人一走近,他就消失在水中。
   苏洵把妻子安葬在老翁泉边,还在墓边预留了自己的位置,从这时起他才有了那个响亮的名称——苏老泉。
   程夫人入土为安,我实在忍不住还是想多说一句,苏家大大小小这三个女人可真够“能干”的!咱们中国的传统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要是几个男的联手把家糟蹋成猪窝狗窝那一点儿都不奇怪,可这几位女士,再加上奴仆,看个家愣是能看成难民营,如果这事没夸张的话,对于她们的“业务能力”我绝对无法理解。
   其实家破如难民营的说法,是苏洵在给欧阳修的信中提到的,苏洵一向长于哭穷,估计这回也没少夸张。
  
  3
  
   “归来空堂,哭不见人。伤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兮,四海一身。”
   这是苏洵《祭亡妻文》中的句子,这不是“文”,是“心”,是“血”,是“哭”,是“叹”。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黑暗中泪水默默沾满了双眼,一种孤零零的辛酸慢慢爬满心头,心瑟瑟的在紧缩,那种难舍和无助的感觉,比灵堂上的嚎啕大哭更让人凄恻。
   空堂不见老妻,四海从此一人!
   苏洵心灰意冷,深感命运无常,他带着儿子把破家稍稍整修了一番,从此闭门不出,大半年时间什么人也不见,就在书房读书写字,或者是静坐。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生活,在自己的心情渐渐平定下来后,苏洵提笔给欧阳修写了封信,一再对“变出不意”、不辞而别表示歉意。在信中苏洵还写了这么句话:“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师,又沙行数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驱,与凡事之不得已者,孰为来哉?洵老矣,恐不能复出。”
   欧阳修一看自己没说要他出来呀,苏洵主动提出“恐不能复出”,这话有意思啊。欧阳修绝对的善解人意,赶快向仁宗皇帝又上了一道推荐信,仁宗把信转给了相关部门处理,嘉祐三年(1058)十一月,眉州收到了中书札子,要苏洵到京城“论策试于舍人院”。
   这是一种特殊的考试,可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然而苏洵这位老同志考了一辈子试也考不上,早就有了考试恐惧综合症,一听又要考他,立马慌了,直接给仁宗皇帝写信请病假,说自己病了来不了。
  不过苏洵可不想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信中他针对当时的国策朝政提了十条意见,既表明自己爱祖国爱人民的“忧国之心”,又让皇帝看看自己的独特见解。
   老苏把论文直接发到了皇帝那里,不排除想让仁宗亲自给他当导师的嫌疑。同时,为了让某些能说上话的人煸动皇帝免试录取自己,苏洵又走了以情动人的路子,在写给梅尧臣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圣俞自思,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士林之士所轻笑哉。自思少年尝举茂材,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今齿日益老,尚安能使达官贵人复弄其文墨,以穷其所不知邪?
   苏洵说梅老您想想,我苏洵是那种想通过考试谋出身的俗人吗?(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是!)就因为我不愿迎合考官委曲自己,才混到现在这地步。我都快到退休年龄了,更不能为了找个工作,在那些啥都不懂的达官贵人面前舞文弄墨。
   而在另一封写给雷简夫的信中,苏洵说话就老实多了,他说自己并不是想当官也不是不想当官,是皇帝有点不够意思,欧阳修既然推荐了我,你要是相信他,直接发录取通知书给我不就完了吗?你要是不相信他,干脆就拉倒,考什么考!
   咱们从这封信中挑几句看看:
   仆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闲居田野之中,鱼稻蔬笋之资,足以养生自乐,俯仰世俗之间,窃观当世之太平,其文章议论,亦可以自足于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权衡,以自取轻笑哉!然此可为太简道,不可与流俗人言也。向者《权书》、《衡论》、《机策》,皆仆闲居之所为,欧阳永叔以为可进而进之,苟朝廷以为其言之可信,则何所事试?苟不信其平居之所云,而其一日仓卒之言,又何足信耶?
   请大家注意最后一句,“苟不信其平居之所云,而其一日仓卒之言,又何足信耶”, 我平时精心创作的文章皇帝你不好好看,却非得逼着我在一天之内写篇作文,这样的东西有意义吗?苏洵不经意中还是露了怯,话说得确实是理直气壮,道理十足,如果完全站在苏洵的立场上。
   又过了一年,嘉祐四年六月,朝廷再一次下通知给苏洵,内容和上次差不多,还是没说免试录取的话。看来苏洵的考试恐惧症确实不轻,让他考试简直跟杀他差不多,这一次他又找个理由辞谢。
   在给欧阳修的信中苏洵还大发了一通牢骚,说朝廷的办事效率太低,对他这样的“超级男生”也等闲视之,没开辟绿色通道:
   始公进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余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节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数月而至京师,旅食于都市以待命,而数月间得试于所谓舍人院者,然后使诸公专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为不谬,可以及等而奏之,从中下相府,相与拟议,又须年载间,而后可以庶几有望于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为矣。
   看看苏洵打死也不愿考试,欧阳修没办法,只得在京里继续给他活动。
   这年的九月,苏东坡兄弟为母守孝期满,父子三人一商量,眨眼间三年时间过去了,前途要紧,还是尽早赶回京城为好。
   这次一走,不知何时能归,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临行前苏洵找人为亡妻塑了观世音、大势至、天藏王、地藏王、解冤王者、引路王者六尊菩萨像,供在极乐院的如来佛殿里。
   苏洵还写了一篇《六菩萨记》,记中说自己少时父母俱存,不知有死生之悲,后来先后经历了长女、母亲、长兄、父亲、幼女、老妻之死,“三十年之间而骨肉之亲零落无几”,“悲忧惨怆之气,郁积而未散”,现在自己即将离开家乡了,“徜徉于四方,以忘其老将去”,文章的结语是:“死者有知,或生于天,或生于四方上下,所适如意,亦若余之水游于四方而无系云尔。”
   苏洵对家乡并没有多少留恋,他把家产交给亲友照看,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妇,以及家里的奶妈仆人一行人于十月份再次离乡。
  这次是举家迁往京城,直至苏洵病逝,再未回来过。
  
  4
  
   为了照顾家中的女同志和小孩子,此次举家东迁,苏洵决定不经剑门关穿秦岭了,改走水路出三峡。全程约一千一百余里,大约有七百里水路,四百里旱路,计划走四个月。十月的一天,苏洵带着一家老小,拖着大包小包,在眉山县城脚下的玻璃江边登船,经岷江入长江。
   苏东坡的妻子王弗刚刚生了孩子,这事要严格说起来苏东坡还有点“犯规”。
   我们知道,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具有时代特色的法规和条文,宋朝时就规定为父母守孝期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孝子们都要忍着点儿,坚决取消一切有娱乐色彩或嫌疑的活动,包括夫妻生活。根据苏东坡这个大儿子的出生时间推算,大苏至少在服丧的第三年就没忍住而擦枪走火,至于之前有没有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在这方面当时大多数人背地里都违规违纪,可相关规定毕竟白纸黑字在那儿摆着呢,作为国家预备干部,这事要真追究起来,也够苏东坡喝一壶的。好在这个孩子没在他爹守孝期间出生,而且苏东坡这时候虽说名气不小,毕竟还没成老妖,还没成为政敌和小人们攻击的靶子,所以也没人拿他的隐私做文章。
   这次进京除了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该考的试都考完了,公务员指标早就到手了,到了京城自然会有人给安排个不错的工作,对于苏东坡来说,真是事业家庭双丰收。
   四川是中国最大的省份,船走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才出省,途中经过了嘉州(今乐山)、戎州(今宜宾)、泸州、恭州(今重庆)、渝洲、涪陵、忠州、夔州等地。沿途的名胜古迹有很多,爷几个不时的上岸游玩,在忠州的屈原塔、秭归的昭君村等处都题诗留念。
   在船上坐久了难免无聊,船小也做不了啥运动,所以一路上苏东坡和苏辙经常玩一些“禁体诗”等文字游戏。这个“禁体诗”跟“禁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不反动二不黄,只是在作诗时禁用一些字词,明人王骥德的《曲律》中有段话,大致说出了对禁体诗的要求:
  咏物毋得骂题,却要开口便见是何物。不贵说体,只贵说用。佛家所谓不即不离,是相非相,只于牝牡骊黄之外,约略写其风韵,令人彷佛中如灯镜传影,了然目中,却摸捉不得,方是妙手。
   一日江上大雪,兄弟俩一边观雪景一边作“禁体诗”,根据规矩,禁用玉、月、梨、梅、练、絮、舞、鹤、银、鹭、蝶、飞、舞、皓、白、洁、素等诗句中最咏雪常见的形容词,也就是说像什么“似盐、似糖、似絮、似蝶”、“洁白的雪花飘啊飘”、“雪花啊,你真白”这样的句子都不合格。
   苏辙抢先来了一首,可惜也“抢先”失传了,没流传下来,我们来看看苏东坡的和诗: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
  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
  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
  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
  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
  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
  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
  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
  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
  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
  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
  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
  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
  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
  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
  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
  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
  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
  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
  纷纭旋转从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人评苏东坡这首《江上值雪》诗曰:“岩壑高卑,人物错杂,大处浩渺,细处纤微,无所不尽,可敌一幅王维《江干初雪图》。”大苏的诗固然写得无所不尽,但有点儿太文了,终不敌张打油四句打油诗有趣:
   江上一笼统,井口大窟窿。
   黑狗变白狗,白狗身上肿。
   张打油之雪诗虽然不见一个“雪”字,但那雪花漫天狂舞,天地间一片银白的景色早已跃然纸上!
   因为欧阳修早在皇祐二年(1050年),在颖州做太守时就曾经以“禁体”写过一首《雪》诗,所以苏东坡称这种文字游戏为“欧阳体”。
   二十多年后,苏东坡也到颖州当了太守,想到欧阳老师当年在这儿玩的禁体诗游戏,“于艰难中特出奇丽”,不觉技痒,拉着欧阳修的两个儿子一起玩了一回。苏东坡的《聚星堂雪》是这样的:
  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初行雪。
  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
  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
  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
  归来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铃索掣。
  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
  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飙惊落屑。
  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
  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
  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计持寸铁。
   因为此诗结尾有“白战不计持寸铁”之句,所以后人又称“禁体”为“白战体”,喻其有如手无“寸铁”,“空手入白刃”之意。
  
  5
  
   船近三峡峡口,苏东坡父子特地到白帝城一游,苏东坡还题了首《白帝庙》诗,我们来看几句:
   朔风催入峡,惨惨去何之?
   共指苍山路,来朝白帝祠。
   荒城秋草满,古树野藤垂。
   浩荡荆江远,凄凉楚客悲。
   长江三峡的第一段是瞿塘峡,峡口夔门两山夹抱,石壁直插云端,仿如天然门户。长江上游的千百条支流在此汇聚,皆欲夺门而入,势不可挡。然而江心偏偏有一块巨石截住了激流,这便是有名的“滟滪堆”,古有民谣曰:
  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
  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滟滪大如狗,瞿塘不可游;
  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
   道窄水急,对于航行在长江的船只来说,此处就像是一道鬼门关。
   在进入瞿塘峡的入口处,岸上岩石间有道缝隙,相传这就是“圣母泉”,只要有人对着缝隙大叫一声“我渴了”,就会有泉水流出,不多不少,正好能装满一杯水。要想喝第二杯,还得再如法炮制。
   苏氏父子都是文化人,这类的神奇传说对他们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不过峡口急流无穷的冲激力把大家游玩的心思冲得一干二净,一家人缩在船舱里,八条命全交给了船工。至于他们到底是怎么过的险关,咱们不多说了,请参阅刘白羽先生的《长江三峡》。
   船过瞿塘峡,江面平稳起来,行不多时就到了巫峡。
   巫峡起于巫山县的大宁河,至湖北巴东县的官渡口止,绵延44公里,是三峡中最长的一段,也是风光最为绝美的一段,古人曾用“泰华衡庐无此奇,一石一波天下无”的诗句赞美巫峡。
   过了巫峡,船至西陵峡,已属湖北宜昌。
   新滩是西陵峡险滩,也是三峡最后的险滩,因为山崩,无数的巨石跌落江心,船只无法通过,江面的交通断绝了有二十余年。直到嘉佑三年,也就是一年多前,归州知州赵诚才派人勉强开出了一条窄道,虽然船只能通行了,但依然危险重重。
   苏东坡一家到新滩时,正值大风,一刮就是三天,江面上风高浪急,无法行船,只得住下来等风停。在这里苏东坡写了首《新滩阻风》的诗,最后几句是“只应留远人,此意固亦厚。吾今幸无事,闭户为饮酒”。
   风停了赶紧上船出发,具体的操船过程咱们还是不多说,反正靠着经验丰富的船夫,一百二十余里的长江三峡终于顺利通过。
   经过两个多月的水上行程,历经巴楚11郡36县,一行人终于在荆州登陆。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而且正值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眼瞅着年关将近,大家就在荆州传舍住了下来,准备过了年再走。
   在荆州,父子三人把这一路上题咏的诗篇整理成集,苏洵题名为《南行集》,苏东坡写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南行集》中有苏东坡的诗40首,这时候他还处于学习积累期,这些诗中没有什么太惊人的作品,咱们来看一首《江上看山》:
  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
  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
  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
  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在荆州王太守的关照下,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在异乡过了个新年。嘉佑五年正月初五,谢过王太守,继续前行。二月份,一家人到了许州,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在这儿做签判,请他们到许州西湖游玩,从此时起范纯仁和苏东坡成了好朋友。
  
  6
  
   行至许昌尉氏县时天降大雪,一家人只得留宿驿馆,吃完饭苏东坡兴冲冲的拉着弟弟冒雪出门,去登临观赏阮籍啸台。
   所谓的“阮籍啸台”,如果你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那也就一破土台子而已,站上面全无遮挡,小风一吹,兄弟俩冻得吡牙裂嘴,怎么看怎么像俩神经病。不过既然来了这“啸台”,怎么着也得弄点动静出来,苏东坡跳着脚扯开嗓子干嚎了两声。
   那年头没法合影留念,苏东坡照惯例赋诗一首:“请听《阮籍啸台》,作词并朗诵:苏轼。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高情遗万物,不与世俗论。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谁能与之较,乱世足自存。”
   念完诗苏东坡放眼往四面看了看,视野真开阔,他轻轻叹口气说:“我欣赏阮籍的放达,也理解他的所为。”
   苏辙也放眼往四面看了看,四面真透风,他轻轻叹口气说:“哥,咱们走吧,我怎么觉得咱俩站这儿吹风特像二傻子。”
   从阮籍啸台回到驿馆,回想阮籍生平,苏东坡赋文一篇:
   世之所谓君子,憔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夫群虱之处裈中乎?逃乎深缝,匿乎败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此际籍之胸怀本趣也。籍未尝臧否人物,口不及世事,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雠,独赖司马景王保持之尔,其去死无几。以此论之,亦虱之出入往来于衣裈中间者也,安能笑人乎?吾故书之,为将来君子一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古驿无人雪满庭”,“千门昼闭行路绝”。驿馆里亦是寒冷刺骨,家人们都缩到床上取暖去了,苏东坡独自一人在客堂饮酒。他刚端起酒杯,驿馆的大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人一骑直闯进来。来人匆匆下马冲进客堂,看来他已经冒雪走了很长的路,面色苍黑,浑身发抖,头上竹笠积雪盈寸。
   来的都是客,苏东坡正好缺个酒伴,遂邀他同饮,来人也顾不得客气,大杯斟满,一饮而尽,东坡酒量小,慢慢喝着相陪。
   几杯下肚,身上热了,话也多起来,两个异乡人风雪会中州,说说笑笑,聊了起来。听说苏东坡刚参观完阮籍啸台,这位客人挺感兴趣,说有一天阮籍信马由缰走到了河南荥阳广武山,这是楚汉相争最激烈的地方,山上有刘项对峙的古城遗迹,时天风浩荡、落叶满山,阮籍徘徊良久,长叹一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阮籍说的这个“竖子”是指刘邦吗?
   苏东坡回答说:“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
   两个人一直聊到天黑才各自去休息,第二天早上,这人打了个招呼,上马横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苏东坡才忽然想起昨天光顾了喝酒,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记得他说来自北方。苏东坡赋《大雪独留尉氏》诗一首记此事:
  古驿无人雪满庭,有客冒雪来自北。
  纷纷笠上已盈寸,下马登堂面苍黑。
  苦寒有酒不能饮,见之何必问相识。
  我酌徐徐不满觥,看客倒尽不留湿。
  千门昼闭行路绝,相与笑语不知夕。
  醉中不复问姓名,上马忽去横短策。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可能只会出现一次,却能留下深深的印象。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4:05

  第五章 凤翔签判:苏东坡的第一份工作
  
  
   1060年2月15日,苏东坡父子回到了京师。
   苏洵抽时间四处转转,很快物色好了一栋房子,大小合适,配套设施不错,还送一个两三百平米的大花园。房子周围的环境也好,清静宜人,绕房有几棵老槐树老柳树。苏东坡在给乡人杨济甫的信中这样说自己的新家:“都下春色已盛,所居厅前,有小花园,课童种菜,亦稍有佳趣。傍宜秋门,高槐古柳,一似山居,颇便野性也。”
   独门独户,花园老树,要搁现在,这房子值老鼻子钱了,不过在当时也就是普通民居,那年头就是地皮富余、花草树木泛滥。
   苏东坡和苏辙很快就参加了吏部的“流内铨”,所谓的“流内”,是指九品到一品的官,九品之外的碎芝麻官称“流外”。“流内铨”是吏部授官前的一项综合考评,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也就是说先看看你长得像不像个官老爷,作为政府的形象代言人,太丑太怪的不行,有失国威;再瞅瞅你字写的怎么样,日后少不得有大把人请领导签名题字,乃至刻碑,字写得像屎克螂爬的一样不行,有辱国体;然后再请你说两句,领导讲话是最基本的业务能力,最起码你得会说“这个这个”、“啊”、“研究研究”;最后一项是看看你的实际判断运用能力,只要不是百分百的书呆子,一般没啥问题。
   苏东坡兄弟的综合素质都没得说,于是顺利被封了官,苏东坡是福昌县主簿,苏辙是蝇池县主薄,都在河南境内。
   所谓的“主簿”,大抵相当于现在的办公室主任,主要工作是协助知县典领文书,办理一些具体事务,是九品芝麻官,苏东坡兄弟嫌官小,都没赴任。那时候没有人做思想政治工作,也没有坚决服从组织分配的革命态度,不愿干就等着,有闲缺了再安排。
   新的工作岗位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个好机会,这年八月,仁宗下诏,准备在明年搞一次制科策试。
  
  
  (一)夜雨对床,兄弟情深
  
  1
  
   所谓的“制科”,是朝廷选拔特殊人才的一种措施,“天子之命为制”,考试由皇帝亲自出题亲自面试。两宋310年间,录取的进士有四万多人,但制科只开了22次,入等者只有41人。仁宗在位42年,共开制科九次,录取15人。
   “太祖设三科,布衣可自荐”,仁宗翻了一番,设“贤良方正极言尽谏科”、“博通坟典明于教化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详明吏理可使从政科”、“识洞韬略运筹帷幄科”、“军谋宏远材任边寄科”六科。从这六科的名字大致可以看出主攻方向,包括教育、行政、军事等等。
   科目增加的同时也加了些规矩,废除了布衣自荐应试的制度,规定参加策试的人员必须有朝中大臣推荐,并由中书门下先预试,“器业可观”的才能参加皇帝的御试。这样一来,三刷两刷,每届真正有资格参加制科考试的最多不过五人。
   应考制科程序有三,一是缴进辞业,也就是把相应的策论文章先送上来审评,成绩优秀的进入下一关;
   二是秘阁六论,由皇帝选定秘阁考官出六篇论文,参考者每篇不得少于五百字,一天一夜完成,成绩合格的进入第三关;
   三是殿试策问,皇帝亲试于崇政殿,只要求写一篇文章,三千字以上,当天完成,一般都以时政为题。
   嘉祐六年这一届制科考试报名的考生比较多,有好几十人,苏东坡的推荐人是欧阳修,苏辙的推荐人是龙图阁直学士杨畋。据小道消息说,宰相韩琦对苏东坡兄弟俩极具好感,明着暗着为哥俩儿扫清障碍,李方叔《师友谈记》记载,有一天韩琦感慨万千的对人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二苏在此,还有这么多人敢来和他们比试?”
   宰相的威力是无穷的,韩琦此语传出,十之八九的应试者都灰了心丧了气,二苏有宰相撑腰,还有什么好比?这录取指标是不是早就内定了?遂不试而去。
   虽然文字出自苏东坡门下弟子之手,但这故事的真实性几乎为零,韩琦公事从不私论,做事也绝不会这么没原则,而有志于制科考试的考生们也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被这随风传来的一句话吓倒。
  
  2
  
   制科考试难,难于上青天。
   为了集中精力复习备考,嘉祐六年正月,苏东坡和苏辙从家里搬到了清静的怀远驿,在这儿闭门读书,一住就是大半年。
   这是一段极其清苦的日子。
   虽然进士已经中了好几年,但哥俩儿都没上过班,没领过工资,根本就是两个穷书生。多年以后,有一次苏东坡跟好友刘贡父聊到了在怀远驿读书时的情景,对他说当时的条件实在是艰苦啊,不过我和弟弟每天都能吃到“三白饭”,那个味道真是美啊,赛过人间八珍美食。
   刘贡父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三白饭”?这是什么饭啊?是不是白切鸡、蒜泥白肉、清炒白鳝啊。
   苏东坡笑咪咪的说:“不是,是一碟白萝卜、一小撮白盐、一碗白米饭。”
   原来是以生萝卜蘸盐巴下饭啊,刘贡父大笑,心里面牢牢记住了,敢情大苏你喜欢吃这个啊。
   刘贡父是个比苏东坡还喜欢开玩笑和搞恶作剧的人,过了些日子,他发个请柬,隆重邀请苏东坡到他家吃“皛(音较)饭”。
   皛饭?没吃过,听起来亮晶晶的,吃起来一定香喷喷。苏东坡早忘了自己吹过的“三白饭”,他最喜欢新鲜事物,一想这个刘贡父学识渊博,杂七杂八的书读得比自己还多,一定是研究食谱有了新发现,于是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去赴宴。
   刘贡父热情的把苏东坡带到了餐厅,指着桌子说,看,这就是我专门给你老弟准备的私房大菜“皛饭”,子瞻,你把它给我都吃喽!
   苏东坡一看,一碟白盐、一碟白萝卜,上面放着一碗白米饭。
   刘贡父笑嘻嘻的说前些天你不是跟我说最喜欢吃“三白饭”吗,今儿个哥哥我请你。你看看,多白啊,一二三撂在一起,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白饭”,不过到了饭馆的菜单上就不一样了,雅称“皛饭”。
   苏东坡知道被刘贡父给涮了,他不动声色,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然后一翘大拇指,皛饭,好吃!告辞!
   走到大门口,苏东坡对刘贡父说,老刘啊,明天来我家,我回请你,请你吃“毳(音脆)饭”。
   这个“毳”的意思是鸟兽微小的羽毛,肉眼看着都费劲,这怎么吃啊?刘贡父知道苏东坡一定会报复,可是对这个“毳饭”实在是充满了好奇,想看看苏东坡到底能整出啥花招来,所以第二天也是早早的就到了苏府。
   苏东坡热情招待,沏上壶清茶,边喝边聊,一直聊到大中午,刘贡父的肚子咕咕叫了,还不见饭菜上桌,苏东坡依然是聊兴大发。刘贡父忍不住提醒他,哎,老苏,差不多了啊,今天发水灾吗?别喝了,该开饭了,吃完“毳饭”咱再聊。
   苏东坡说不急不急,咱哥俩儿见回面也不容易,再好好聊会儿,刘贡父只得又陪着他喝茶穷聊。又聊了个把钟头,刘贡父灌得跟水牛似的,饿得实在不行了,连连拱手求饶:求你了,子瞻,敢紧的上“毳饭”吧。
   苏东坡说真想吃了?刘贡父拼命点头,苏东坡说好,我们现在就去吃“毳饭”。刘贡父跟着苏东坡到了餐厅,一看桌子上空空如也,啥也没有,总不能啃桌子吧,你的“毳饭”呢?这时苏东坡不紧不慢的说话了:“饭也毛(冇),萝卜也毛(冇),盐也毛(冇),三样都毛(冇),这不是‘毳饭’是什么?”
   这个“冇”是南方的方言,意思是没有,读音为“毛”,苏东坡用谐音,办了桌“毳饭”回请刘贡父。刘贡父捧腹大笑:“我早知道你这个家伙一定会报复我的皛饭,没想到是这样,一毛不拔,太狠了!”
   苏东坡也乐了,玩笑开过,扳回一局,这才叫仆人端出酒菜来,和刘贡父开怀畅饮,尽观而散。
   刘贡父和苏东坡斗嘴,那是家常便饭。还有一次刘贡父请客,苏东坡正好有事要先走,刘贡父就说了上联:“幸早里,且从容。”此联用的是谐音,含“杏”、“枣”、“李”三种水果,还有“苁蓉”一味药。
   苏东坡对的是:“奈这事,须当归。”谐的是“柰”、“枳”、“柿”和“当归”。
  
  3
  
   在怀远驿读书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好在有兄弟相伴,苏东坡和苏辙终日苦读,转眼间到了八月份。
   一天晚上,兄弟二人正在灯下读书,天气忽变,风声大作,落叶入室,一会儿外面又刷刷的下起了雨,寒意袭人。苏辙起身去加衣,苏东坡此时正读韦应物的诗,恰至《示全真元常二生》,读到“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一句,不由呆了。
   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此情,此景,何其似也!
   如今兄弟俩为了前途玩命般的彻夜苦读,日后一入官场,身不由己,各奔他方,还会有多少这样风雨对床、谈古论今的时候?
   苏辙拿了衣服回来,给哥哥也披了一件,听东坡喃喃诵念“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之句,触景生情,亦生感慨离合之意,兄弟二人放下书本,在灯下闲聊起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试自然还是要考的,官自然还是要做的,这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只希望以后仕途顺利,志向早成,能够早一天不需再为生计奔波,兄弟俩退隐乡林,闲居相伴为乐。
   一灯如豆,夜雨潇潇,苏东坡和苏辙在远离家乡的驿站订下了“夜雨对床”的约定,这一画面,让千年之后的我们想起来,依然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苏东坡和苏辙一生有数百首唱和诗,“夜雨对床”的主题时时出现,东坡有“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等句;苏辙也有“夜深魂梦先飞去,风雨对床闻晓钟”、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射策当年偶一时,对床夜雨失前期”、“对床贪听连宵雨,奏事惊同朔旦朝”、“夜雨从来相对眠,兹行万里隔胡天”的唱和。
   熙宁十年(1077年),苏轼调任徐州太守时,苏辙跟着一同来徐,兄弟俩欢聚百余日。临走时苏辙作《逍遥堂会宿二首》: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醒,风吹松竹雨凄凄。
  
   在引言中苏辙谈到了当年“夜雨对床”之约:“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游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
   相见时难别亦难,弟弟的诗句,让苏东坡“读之殆不可为怀,因和其读以自解”,他的两首和诗,洪迈说“至今观之,尚能使人凄然也”,我们来看看:
  
  别期渐近不堪闻,风雨萧萧巳断魂。
  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
  
  但令朱雀长金花,此别还同一转车。
  五百年间谁复在,会看铜狄两咨嗟。
  
   徐州任满没多久,乌台诗案发,苏东坡下了大狱,自认必死,他写了两首诗给苏辙,其一曰: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虽然最终大难不死,但是仕途险恶,此后大半时间苏东坡兄弟俩都在流放中,“夜雨对床”之约始终只能是个美好的向往,苏东坡在颖州时作《满江红•怀子由作》感叹“辜负当年林下语,对床夜雨听萧瑟”: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
  白浪,万重千叠。辜负当年林下语,对床夜雨听萧
  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一樽酒,
  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
  衣上旧痕馀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便与君,池上
  觅残春,花如雪。
  
   方白山为周杰伦填了首《发如雪》的歌词,不知是否从苏东坡这“花如雪”来的灵感。
   人们每个阶段都可能会有新的朋友,而朋友大多也只能在某一段路上与你同行,亲兄弟是上天安排好的陪伴你一生的朋友,《颜氏家训》有句曰:“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寝,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
   东坡兄弟二人终生情深意重,无论受哥哥的牵连被贬官还是被排斥打压,苏辙总是默默承受,从无怨言,他总是在各个方面,尽力维护着这个问题不断的哥哥,在东坡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钱出力,“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4
  
   怀远驿苦读大半年,马上就要上阵了,苏辙出事了。
   熙宁六年七月,诏以司马光等为秘阁考官,在八月组织考试。就在考试前夕,苏辙大病一场,考试前肯定是好不了,眼看着大半年的辛苦将付诸流水,差点没把苏洵和苏东坡急死。
   韩琦得讯也是一头大汗,考虑再三,他决定特事特办,马上上奏仁宗说今岁应召制科之士,以苏轼、苏辙最有声望,现在苏辙病了不能参考,实在是一大遗憾,人才不可失,皇上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考试日期推后一些?
   仁宗真是求才若渴,真的就将考期由八月改到了九月。苏辙生病期间,韩琦不断派人探病,直到他完全好了,才举行考试。
   秘阁试后,共有四人获得了御试资格,苏东坡和苏辙均顺利过关。仁宗这次开的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他出了一道五百多字的“策问”题,大概的意思是说我当皇帝已经三十多年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虽然大家捧场,不过存在的问题还不少,“德未至,教未服,阙政尚多”、“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在一些地方,有法不依、有禁不止的现象仍然时有发生,试论述,怎么样才能革除时弊,进一步富国强民?
   苏东坡在答文中对国家内忧外患的形势和歌舞升平的景象作了比较分析,认为“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苟岁月”。大臣们全不以国家为重,而察其根源,则在于做皇帝的没“勤”到正点子上,不知御臣之术,忧的都是些大臣们该忧该做的工作。
   为了鲜明生动的说明问题,苏东坡举了个例子,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说现在的大宋王朝就像是个“亚健康”的病人,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看上去都和正常人一样,庸医看不出什么,而像扁鹊那样的神医则“望而惊也”。
   苏东坡此刻扮演的就是这样的神医角色,他这篇文章扬扬洒洒五千多字,从边防前线到皇帝的内宫说了个遍,这也不好那也不对,都让他“望而惊也”。
   客观的来看,苏东坡这时候有点像满腔热血雄心勃勃要大干一番事业的大学毕业生们,只顾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而没有考虑到现实。多年以后,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苏东坡意识到了当年激情有余考虑不足,他在《答李端叔书》中写道:
  
   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妄论利害,攙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侯虫时鸟,自鸣自己,何足为损益?
   ……
   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
  
   谁也没想到的是性格本来比哥哥沉稳的苏辙的炮火更猛烈,靶向定位直攻皇帝,他说古代的圣人无事时深忧远虑,所以临事则不惊不惧,陛下您却恰好相反,天下无事时不忧不虑,吃喝玩乐,一旦有事了则既惊且惧。
   “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优笑无度。”皇帝一心娱乐,上朝时马马虎虎,“最高指示”既少又老,下朝后更不用提了,基本上很少找哪个大臣询问国事,或者亲自下基层了解民情。皇帝这样,上上下下的官员们自然也是养尊处优风花雪月,而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活,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苏家兄弟的论文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苏辙,对皇帝一点不客气。按照规定,制科取士,考官们阅卷定等之后,还要交御史和谏官等言官复核。主考官司马光认为苏东坡和苏辙都可以入三等,而复考官胡宿认为苏辙的论文对皇帝不逊,“请黜之”,范镇的意思是折中,建议降等录取。
   一帮人互不相让,最后还得请仁宗定夺,还好仁宗度量不小,发话说:“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弃之,天下其谓我何?”最终四名考生录取了三名,苏东坡入了制科考试的最高等三等,而苏辙和王介入了第四等。
   宋代制科共分五等,一二等基本上跟现在某些有奖征求广告语或方案的公司差不多,一般都是空缺,不授人,其他还有第三等、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第五等。所以第三等实际上就是第一等,第五等实际上也就是不及格。
   宋朝开国百年以来,入第三等的,仅有过吴育一人,苏东坡是第二位,之后还有范百禄和孔文仲两人。而且吴育入的还是第三次等,而苏东坡是第三等,比他高一级。
   虽然被二苏批头盖脸指责了一番,仁宗回到后宫仍然连呼痛快,兴奋的对高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找到了两个宰相!”
   苏东坡也很得意,认为这才是自己报效国家的开始,“敢以微躯,自今为许国之始。”
   有当今圣上和欧阳修等高官力捧,苏东坡和苏辙风光一时,他们的文章成了学子们学习的范文,时有谣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4:07

患有“考试恐惧综合症”的苏洵终于等来了“免考”的优待政策,得了个“试秘书省校书郎”的职务。
   北宋官员任职主要有“行”、“守”、“试”、“权”等形式,以高兼低曰“行”,以低任高曰“守”,而“试”的意思是“试用”,“权”的意思是“暂且代理”。
   可叹老苏一叠叠的作品集扔出来也没啥大用,虽然免试录取,临了还是少不了要有试用期。
   “校书郎”是个从八品的官,许多人看好的清职,可这个名字越琢磨越像“编辑”,咋听也不像个官儿,老苏显然不太满意,想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干。
   苏洵的理由之一是待遇低,连最低生活都保障不了,“实以家贫无资,得六七千钱,诚不足以赡养”;
   理由之二是地位低,还得试用,“凡人为官,稍可以纾意快志者,至京朝官始有其仿佛,自此以下,皆劳筋苦骨,摧折精神,为人所役使,去仆隶无几也”;
   理由之三是不知哪天能混出头,如果我还是个少年郎,干干也还可以,熬上个十四五年,也能有点儿出息,可我现在都五十多了,要这样奋斗,七十多才能当个象样的官,恐怕等不及收获就该转为地下工作者了。
   辞了校书郎,苏洵难受啊,还是想当官,又给韩琦写封信,信中说“相公若别除一官而幸与之,愿得尽力”,你要是另外再给我弄个官,我一定好好干。
   “今洵幸为诸公所知,似不甚浅,而相公尤为有意,至于一官,则反复迟疑不决者累岁。嗟夫,岂天下之官,以洵故冗耶!”朝中各位领导都对我比较了解,韩先生你对我最好(这回不说张方平对他最重要了),天下这么多的好职位,可怎么就找不到一个适合我的官儿呢?
   看苏洵的官瘾儿实在太大,韩琦又帮他弄了个霸州文安县主簿的官位,只领俸禄不赴任,可也不能闲着玩儿,具体工作是在京城编礼书。这回好歹算是当上了国家行政干部,老苏头总算是不折腾了,从此老老实实的编他的书,这本书的正式名称是《太常因革礼》。
   从苏洵的求官之路,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的专家、学者,顶着个教授、高级工程师的技术职称不满足,还狂热的渴望能有个行政职务,求名也好求利也罢,可叹“官本位”在中国是何等的根深蒂固。
  
  3
  
   这年的十一月份,苏东坡要去凤翔赴任了,苏辙依依不舍,一直把哥哥一家送到郑州。十九日一大早,凛凛寒风中,大家在郑州西门外洒泪分别。
   这是兄弟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分开,目送着弟弟渐渐远去的身影,苏东坡的留恋和辛酸随着距离的拉长在加深。当苏辙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远方时,苏东坡忽然纵马狂奔上附近的山坡,再一次的凝望……终于,苏辙的身影看不到了,只有纱帽还在古道上时隐时现。
   想到苏辙独自骑着一匹瘦马在冷月下独行,苏东坡的心在颤抖,含泪赋诗一首: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前庭,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除了家人童仆,此次跟随苏东坡到凤翔的,还有一个人,马梦得,从这时开始,此人数十年追随苏东坡。
   马梦得,字正卿,原在京城做“太学正”的学官,因生性耿直,不擅交际,人缘儿不是太好,“学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不过苏东坡倒是挺欣赏他,认为他“清苦有气节”,经常去找他玩。
   有一天苏东坡来访,马梦得正好出去了,大苏题壁的瘾上来了,就在他的书斋壁上写了首杜甫的诗《秋雨叹》: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
   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苏东坡说他本来没啥深意,就是那么随手一写,没想到却改变了马梦得的一生。老马回来读完诗,立马跑去找苏东坡,告诉他自己不想“堂上书生空白头”,要跟着他到凤翔去做幕僚。
  
  4
  
   当年赴京途中,经过渑池时,曾宿在奉闲僧舍,苏东坡在墙壁上还题了首诗。这次出任凤翔签判已经是五年后,再经此地,奉闲老僧已死,自己当年题诗的墙壁也已面目全非,苏东坡深感人生变幻无常,题了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这是他第一首广受好评的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凤翔位于陕西省西部,渭水河畔,离汴京约1170公里,因为城西北有个凤头泉,泉水东西分流,如凤凰展翅飞翔而得名。当年项羽封章邯为雍王,就在此地,汉时称为“右扶风”,李白曾写过一首著名的“扶风豪士歌”。
   宋朝时凤翔是统领宝鸡、扶风等十县的州府所在地,苏东坡到任时,凤翔的长官是宋选宋子才。宋选素有贤名,而且为人忠厚,苏东坡和他相处得很愉快。
   凤翔是个历史名城,签判没有太多事务,所以苏东坡工作之余有大把时间出去玩。他一到任就先去参观了孔庙中的古石鼓,这是唐朝初年出土的文物,共有十块,用大篆刻有铭文,共465个字,文字残缺不全又古老难认,当年韩愈都识不了几个字,这么多年过去,损毁严重,苏东坡更是只能勉强认出几个笔画,他写了首名为《石鼓歌》的数百字长诗,其中有句曰: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箝在口。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强寻偏傍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唐宋人都认为这些石鼓是周文王时代的文物,不过据近人考证,应该是秦灵公或秦襄公时的东西,刻文内容是记载国君的游猎情景。这些石鼓一直保存到现在,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馆。
   苏东坡又游了天柱寺、饮凤池、真兴寺、秦穆公墓、李氏园、东湖等景点,每到一地即写诗一首,合为《凤翔八观》。这些诗多是百字至数百字的长诗,主要以描写为主,在苏东坡的诗词中比较少人知。
   普门寺和开元寺更是苏东坡爱去的地方,开元寺因建于唐朝开元元年而得名,因为寺门有八角扁额,有一间正殿也是八角形,所以俗称为八角寺。开元寺里有唐朝两位大画家,吴道子和王维的绘画真迹,吴道子画的是佛像,王维画的是墨竹,苏东坡书画俱佳,是个行家里手,他仔细观看了二人的画作后,认为还是王维技高一筹,他有一首《王维吴道子画》诗曰: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
  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
  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
  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
  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
  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
  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
  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
  祗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
  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
  交柯乱节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
  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中国画分为三大类,即人物、花鸟和山水,最早出现的是人物画,山水画萌芽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不过此时的山水画还多是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出现,往往只是一些象征性的概括,不注意空间远近,不讲比例。
   隋唐时期山水画开始有大发展,渐趋成熟,据传为展子虔所绘的《游春图》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山水画作品。唐朝的李思训是第一个主攻山水画的画家,其用色以青绿颜色为主,“青绿为质,金碧为文”,故称“青绿山水”,画面看上去富丽辉煌。
   “画圣”吴道子主攻的是人物画,不过他对山水画的发展也有非常大的贡献,他是传统山水画的第一位变革创新者,最早画水墨山水的画家,“山水之变,始于吴”。吴道子改变了以往那种以细线勾勒然后填色的画法,其笔法多变,后世山水画中勾、皴、擦、点等技巧皆从他而来。
   吴道子的另一大贡献是一改李思训等人的工整刻意,而以豪气写画,“意气而成”,意兴笔到,已经有了些写意的味道,所以苏东坡会说“道子实雄放”。
   “诗佛”王维是“南宗画之祖”,亦是文人画的代表人物,他的水墨画风和“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对后世山水画,乃至中国画的创作都有着启迪性的影响。
   在苏东坡看来,吴道子和王维是中国画坛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过吴道子虽然画得好,但未脱工匠气,不过是画院的“高级技工”,“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而王维得之于象外,属于大师级的人物,其画才是神逸之品。
   苏东坡对王维诗画两大绝技都赞不绝口,在《书摩诘黄田烟雨图》中他写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王维诗画双绝,既是唐代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也是中国古代“文人画”的创始人和代表人物,明代画家董其昌推李思训为“北宗山水画”的奠基人,王维为“南宗之祖”,认为“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
   其实最早提出“文人画”这个概念的是苏东坡,他最初称之为“士人画”,在《又跋汉杰画山》中苏东坡说:“阅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糟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
   所谓的“文人画”,又称为“士人画”,顾名思义也就是文化人画的画,和宫廷画院的职业画家、民间的“原生态”画家,各成一体。画家陈师在《文人画的价值》一文中说:“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
   这个理论苏东坡也是早就说过了,就绘画而言,“画得像”与“画得好”不是一个概念,中国绘画一向讲究意境,到了宋朝更是一个转折点,由主要追求“形似”往更注重“神似”方面发展,文人画占据了主要地位。苏东坡有首题画诗《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曰: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苏东坡这话的意思可不是鼓励大家都把画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谈的是意境的重要性。国画大师齐白石也有句名言说“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斯世”,黄宾虹也说:“画有三:一、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二、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三、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
   齐白石和黄宾虹就说得比较全面了,别管干啥,多少总得有点儿谱,照猫画虎还沾点边,要是照驴画虎那就差点儿。石涛《题画诗》可为总结:
  
  天地浑熔一气,再分风雨四时。
  明暗高低远近,不似之似似之。
  
   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谈到作画时说:“画面上表现出来的东西越少,观众接受的东西就越多。”这种理论在中国的国画中倒是表现得比西洋画更为淋漓尽致。
  
  
  5
  
   在凤翔苏东坡偶然中还得了件宝贝——吴道子画的佛像真迹,画在四扇门板上,阳面是菩萨像,阴面是天王像。
   这四扇门本是唐明皇在长安所建藏经龛的门,战乱中藏经龛被烧,有个和尚舍命抢出四扇门来,背着逃往外地。走到半路实在拿不动了,和尚想了个办法,在门板上各穿一洞,然后往脖子上一套,跟个大枷似的,忽闪忽闪的继续赶路。
   和尚最终在凤翔一僧舍住了下来,他死后180余年,这几块门板被人以十万钱买下。苏东坡到凤翔后无意中看到了,非常喜爱,于是和买主商量,买主以原价转让给了他。
   在凤翔工作了几个月后,该玩的都玩了,该看的都看了,苏东坡开始精心规划自己住所周围的环境。他在堂舍之北的空地上建了一个小亭,亭前有一座长约三丈的池塘,池上小桥直通堂舍,在堂舍北面是可以俯瞰的轩窗曲槛,南面是一条与前厅相通的长廊,长廊两侧又各挖了个小池,池中种莲养鱼,池边种上了桃李杏梨樱桃石榴等各种果树,以及松柳槐等树木,池北还栽了一丛牡丹花。
   按照现代人的观点,苏东坡的这种与自然相融合的住所绝对属于豪宅别墅,在当时不过就是多了点诗情画意的普通房屋,就像林语堂在《中国人》一书中所说:“中国乡村里的普通穷人所拥有的空间也要比纽约的大学教授大得多。”
   官宅装修改建工程结束后,苏东坡赋诗二首以为纪念,其一曰:
  
  短竹萧萧倚北墙,斩茅披棘见幽芳。
  使君尚许分池绿,邻舍何妨借树凉。
  亦有杏花充窈窕,更烦莺舌奏铿锵。
  身闲酒美谁来劝,坐看花光照水光。
  
   苏东坡觉得自己挺好笑,在这儿最多只能待三年,却如此辛苦的经营,“三年辄去岂无乡,种树穿池亦漫忙”。
   笑归笑,整建收拾家园始终是苏东坡人生中的一大爱好,这以后不管他到了哪里,条件如何,哪怕是因陋就简,也总要尽量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4:10

 (三)喜雨亭记:看苏东坡如何开导山神和龙王
  
  1
  
   凤翔大旱。
   苏东坡来了好几个月滴雨未落,田地干裂得像一个个大龟壳,大片大片的麦子枯黄将死。眼瞅着要是再不下雨,百姓们又得离乡背井四处流亡,苏东坡和宋选坐卧不宁,每天忙着组织百姓抗旱自救。
   然而当地的自然条件注定,所有的努力最终基本上都是白忙活,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天爷能开开眼,下一场透雨。看看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了全没用,最后宋选和苏东坡一商量,决定率领官员们到太白山祈雨,这是中国古代流行的一种人类与主宰天地宇宙的神灵间的传统对话方式。
   凤翔城南的太白峰是秦岭的最高峰,山上有座祭祀太白山神的神庙,庙前有个小水塘,无论天怎么旱也不会干,因为据说龙王爷就住在这个小水塘里面。他老人家还挺有童心,没事儿就化身为各种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当地有一种风俗,每逢旱灾就到太白山神庙祈祷,并取“龙水”回城供奉,希望龙王和山神能开开恩,“开闸放水”。三月初七是太白山神的生日,苏东坡提前斋戒三日,然后带着准备好的丰厚礼物,前往山神庙求雨。
   除了动之以“礼”外,苏东坡还晓之以情,他专门写了篇《凤翔太白山祈雨祝文》,希望太白山神和龙王这两位老同志能明白,要是旱得过分了老百姓吃不上饭,对他们自己也没啥好处。
   在山神庙前设好香案,摆上祭品,苏东坡开始宣读祝文:
  
   维四方特挺英伟之气,结而为此山。惟山之阴威润泽之气,又聚而为湫潭。瓶罂罐勺,可以雨天下,而况于一方乎。
  
   吸纳了天地之精气的山神和龙王啊,你们厉害,从瓶瓶罐罐里随便倒那么几滴水出来,都够润泽天下的,何况是个小小的凤翔市。在照例奉承了这几句话后,苏东坡又念道:
  
   乃者自冬徂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为生者,麦禾而已,今旬不雨,即为凶岁,民食不继,盗贼且起,岂惟守土之臣所任以为忧,亦非神之所当安坐而熟视也。圣天子在上,凡所以怀柔为礼,莫不备至。下至于愚夫小民,奔走畏事者,亦岂有他哉!凡皆以为今日也,神其盍亦鉴之。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尚飨!
  
   万能的神啊,你们为什么不下雨呢?眼看着老百姓要绝收挨饿,我等地方官着急,你们这些地方神也不能安心吧。现在上至皇帝下至小民,都瞪着眼看你们的表现呢,啥也别说了,赶紧的,打雷下雨吧!
   劝解的话说完,因为今天是山神的生日,苏东坡又组织人唱了唱“祝你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识劝,还是睡醒了,反正山神反应了龙王显灵了,天上飘起了小雨,可惜地面还未打湿就停了。
   就这么几个大雨滴,已经让凤翔的百姓看到了希望,有民间学者一溜烟跑来对苏东坡说,山神已经被大人的诚意感动了,您可千万别泄气。根据小人多年的调查考证,神仙也是官迷儿,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太白山神在唐朝时受封为“明应公”,到了咱们大宋朝却改封为“济民侯”,很可能是无缘无故爵位降了一级,山神觉得憋屈呀,所以才不肯让住在他这儿的龙王普降大雨。
   苏东坡心说额滴个神呀,嫌官小您早说啊!他连忙找来地方志等查阅,果真如此。苏东坡和宋选紧急商议,决定立刻给中央政府写奏折,请求恢复太白山神的公爵之位。
   接下来苏东坡分两步走,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给皇帝送奏折,一面派人去太白山神庙宣读并焚烧了奏折的副本,让山神知道,他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
   苏东坡派来的这位信使宣布完文本,又在池塘里取点“龙水”带回城去。苏东坡和宋选也没闲着,沐浴更衣来到了城中的真兴寺,又举行了一次祈雨仪式,然后出城去迎接“龙水”。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很难解释,就在苏东坡一行人出城途中,浓浓的云气如奔马般从太白山中直冲出来。没一会儿,原本晴好的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天色随之昏暗下来,一副大雨欲来的景象。
   从四方而来的百姓越聚越多,数千人心中充满着渴望,眼巴巴的望着天空,然而任头顶乌云翻腾,雨却一直降不下来。看看“龙水”未到,苏东坡和宋选生怕功亏一匮,又赶回真兴寺祈祷,然后出城到了郊外,迎头正遇“龙水”到来,苏东坡把“龙水”放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然后念了一篇祈雨文。
   祷告的话音刚落,只听当头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宋选、苏东坡和狂喜的百姓们一起,在大雨中上窜下跳狂喊乱叫。
   雨一下就是三天,凤翔的旱情彻底缓解。
   神仙这么给面子,苏东坡喜不自禁,乃把官舍前那座刚刚落成的亭子命名为喜雨亭,还写下了一篇千古传诵的《喜雨亭记》,记下了这次下雨的经过: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一,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皇帝给太白山神升官的批文下来以后,苏东坡和宋选又专门跑到神庙前,宣读了《告封太白山明应公祝文》,一方面祝贺山神他老人家加官进爵,顺带着也感谢他对自己工作的大力支持和配合。
   苏东坡告诉太白山神说,你是个好同志,有求必应,快速机动,皇上高兴,赐爵表功。我知道,在唐朝天宝年间你也有过同等爵位,可那算什么呀,不过是画符炼药的术士们蒙你玩儿呢,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羞辱,那帮小子有啥权利给你老人家封官啊。这回不一样,你现在这爵位可是当今皇帝亲封的,绝对的硬通货。作为新时代的同事,我希望,而且也相信,你会在新的岗位上表现得更好,多为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办大事。谢谢啊!
   第二年的七月,凤翔又遇大旱,苏东坡又到太白山求了次雨,不知道山神是不是忙着庆祝升官了,这回一滴也没求来。苏东坡不死心,干脆越级求了位更大的神,他跑到虢县东南十八里的蟠溪,当年姜子牙直钩钓鱼的地方去求他,有没有成功不知道,没查到相关记载。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4:13

(四) 望乡心与雁南飞
  
  1
  
   有句广告语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思乡、怀旧的情绪就像是一颗千年古钻,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经历,谁都会去想。可真的让人抛弃眼前的香车美人、高官厚禄去换,一般人还都不干。
   不过“思乡曲”是每个大诗人的作品中都必不可少的,苏东坡也不例外,在他的诗词中,“思归”是永恒的主题。事实上从他到凤翔当官开始就思归思乡,在凤翔三年时间,对于苏东坡来说,“思归”的内容很单纯,对亲人的思念占了主导地位,这和他以后饱经磨难后的作品是有区别的。
   我们上面说过,苏辙本来应该到商州任职,因为王安石不肯给他写任命书而迟迟到不了岗,后来干脆不去了。苏东坡听说这事后,写了首《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的诗寄给弟弟: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
  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
  著书多暇真良计,从宦无功漫去乡。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苏东坡刚当上官就感叹没意思,还不如在家写书好,兄弟相伴,时间充足,从其所好,想干啥就干点啥。
   有人说这首诗充分表现了苏东坡淡泊名利,不为高官厚禄所动的高尚品质,这是扯淡的话,根本提升不到这么高的层次上来。苏东坡此时不过是乍离亲人不太适应,对做官难还没有什么真正深刻的体会,他在诗中把思乡和官场混为一谈,多少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要是这时候他真被罢了官回家写书,牢骚恐怕要比这多得多。
   人在铁定拥有了一样东西之后,那种如饥似渴的追求欲望就会立刻淡化,牢骚也就来了,动不动就整点儿“还不如不当官,还不如没有钱”之类的废话,其实主要是说给那些没当上官也没多少钱的人听的,倾诉对象一般不会是能让他立刻下岗的主管领导。
   人心永远是不满足的,既想做官又想作诗,既想赚钱又想清闲,苏东坡也一样。
   在凤翔做官的这三年,苏东坡和苏辙几乎每个月都要互寄一封信,以解思念之苦,苏东坡曾有“诗成十日到,谁谓千里隔。一月寄一篇,忧愁何足掷”的诗句。
   我们再来看看苏东坡的两首思归诗,一首是《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从题目看,重阳这天,大苏没参加官府的例行酒会,一个人跑到普门寺玩去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弟弟子由,苏东坡泪如雨下:
  
  花开酒美盍言归,来看南山冷翠微。
  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
  明年纵健人应老,昨日追欢意正违。
  不问秋风强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讥。
  
   另一首是苏东坡从凤翔回京述职路上写的《华阴寄子由》:
  
  三年无日不思归,梦里还家旋觉非。
  腊酒送寒催去国,东风吹雪满征衣。
  
   十二月十七日,苏东坡凤翔签判上任期满,带着家人回京,全家在华阴的驿馆里过了个新年,感而赋此诗。
  
  2
  
   到凤翔做官,是苏东坡第一次离开父亲兄弟,一个人走上社会独自应对世事。面对复杂的官场,他实在是太嫩了,苏洵不放心,苏辙不放心,奶妈任彩莲不放心,就连家里的大黄狗都摇着尾巴忧郁的表示不放心。
   王弗更不放心。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极没心计、瞅谁都好的老公了,他就像个贪玩的大孩子。在处理好家务的同时,王弗主动当上了老公的交友顾问,每当有客人来访时,王弗就悄悄躲在屏风后静听,客人走后她就把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告诉丈夫,她不只一次的提醒苏东坡要提防那些过于坦白直率的泛泛之交,速成的交情靠不住。
   有一次客人走了后,王弗埋怨苏东坡说:“你费那么多工夫跟他说话干什么?这个人以后最好少交往,他只是留心听你说什么,喜欢听什么,然后说些迎合你的话。”
   女人的直觉常常是对的,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些千方百计奉迎你的人一定也是有所求的。一旦他所求的你无法提供了,那么不好意思,再见到你时就跟刚吃了一瓶钙片差不多,“腰也直了,脸也硬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
   而如果你混得惨点儿,“供求关系”改变了,轮到你去求他了,那么更不好意思,你就等着“送礼误差,脸色误差,双倍返还”吧。
   在苏东坡巨大的光环下,他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黯然失色,王弗夫人的故事不多,但千年之后依然让人赞叹。
   有一年凤翔大雪,签判府院中积雪甚厚,苏东坡注意到一棵大柳树下约有一尺见方的地方却片雪不存,天晴后这儿又鼓起个大包,他断定这地下要么有宝贝要么有仙丹,于是找来把锹,兴冲冲的准备开挖。
   寻宝工程还没开工就被王弗夫人制止了,她招呼老公别忙着发家致富,先坐下听自己讲个故事。
   王弗说老公你还记得吧,当年我刚嫁到你们苏家时,有一天在咱们四川老家的院里发现个数尺深的大洞,洞里有个古旧密封的罐子。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这时,老公你的妈,也就是我的婆婆说算了吧,既然这个罐子不是咱们家的,那就属于外财,咱们不愁吃不愁穿的,不发这个财,还是埋回去吧,于是那个罐子原封不动的又被埋回了原处。罐子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像人一样的咳,一年多了还听得到。大家都说里面有宝贝想出来,可一直到全家人搬离眉山,没有一个人再去碰一碰。如果婆婆还在,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我想她一定还会那样做。
   苏东坡二话没说,站起来把锹丢到了一边。
   家有贤妻少祸苗,仅此一事,程氏夫人、王弗,胜过多少男子汉。
  

云潇飞飞 发表于 2008-2-23 14:32

“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D这个很好玩,是第17章

三百六十行,每行都有行业忌语,比如门卫最讨厌人家说“看门狗”,做生意的不想听到“奸商”,出家人则不喜欢两种动物,道士忌讳“牛鼻子”,而你要是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修行再好的大师也跟你急。
    有句话说“骂人无好口”,一旦发生了冲突,你越是忌讳啥,对方越会说给你听。有个文士落魄时,尝寄宿僧寺,时间一长,大和尚小和尚都欺负他,书生一气写了首诗:
    一夕灵光出太虚,化身人去意何如。
    秋月不用炉中火,凡子心头一点除。
    这首诗表面上看没啥,一分析问题就大了,诗中隐的是“死秃”二字,看来书生是真急了,连骂“秃驴”都嫌不过瘾,前面还要加点形容词修饰修饰。
    关于“秃驴”,还有个故事和苏东坡有关,杭州有一个品行不端又爱钱好色的住持向苏东坡求字,苏东坡很快写了幅对联给他:
    日落香残,去掉凡心一点
    火尽炉寒,来把意马牢拴
    这位花花住持挺高兴,马上挂了出去,结果许多人看了之后都捧腹大笑,原来这也是个字谜,谜底就是“秃驴”二字。
    苏东坡似乎很喜欢拿和尚寻开心,像苏东坡这样的,能和他相处几年不被气死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考虑到苏东坡的和尚朋友太多,咱们这章不玩“编年体”了,临时改“纪传体”,主要谈谈佛印,稍带着把其他几位也给聊了。
    
    (一) 大通终于“大通”了
    
    1
    
    东坡参禅,趣味盎然。
    我们还记得苏东坡初至杭州写了这么句诗——“名寻道人实自娱”,下面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苏东坡确实是“自娱”。
    这天一大早,苏东坡就跑到庙里来找大通和尚了,到了门口不进去,拍着庙门口的石狮子有板有眼的叫:“秃驴何在?”
    老和尚正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做运动,一听有人跑到庙里来污辱动物,手搭凉棚转了个圈,笑着说:“东坡吃草!”
    在苏东坡的和尚朋友中,“大通”属于高僧阶层,不过这位“大通”什么都通,就是一见女人就不通。女人,他从不正眼看一下,至于偷着看不看,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自己知。
    大通和苏东坡是好朋友,而苏东坡这个人有难不喜欢找人同当,但有福却是一定要与人分享的。他当然不会一个人听歌妓唱歌,忘了朋友。
    当苏东坡和一个妓女笑嘻嘻的站在大通床前的时侯,和尚眼都直了,好你个苏子瞻!就算上级检查工作也要提前几天打个招呼吧?一个女人抵五百只鸭子,三个女人一台戏,你这么大学问,还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单身汉的房子又臭又乱,这要是说出去不有损高僧的形象?
    大通是“高知”,一向不怎么跟俗人好脸儿,别说到他的宿舍了,一般人看到他都紧张。苏东坡不管那么多,带着歌妓长驱直入,直接就杀到了床边,他一边四处踅摸一边说:“老和尚,不要慌,借你个木鱼槌,哄哄美娇娘。”
    闻到满屋脂粉香,大通也不知道该睁眼还是该闭眼,一着急干脆睁一只闭一只!
    木鱼是佛教的一种法器,最常见的是呈圆鱼形,均用硬木制成,中间挖空。除了一些象征意义外,和尚们敲木鱼还有一种实际的用途,那就是用于掌握诵经节奏,从这一点上来看,木鱼有着和摇滚乐队中的架子鼓同等的作用。
    看来苏东坡是想唱歌,准备拿木鱼当打击乐器来伴奏。看看大通羞答答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苏东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找着木槌,右手拿着敲木鱼,左手挥舞打拍子:“一二三四,《南歌子》,唱——”
    歌妓就扭啊扭的唱: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
    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
    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迟,
    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这段唱词中有段故事,道原和尚有一次在关南看见巫师乐工击鼓做法,立刻开悟,以后每逢寺院有活动,他就穿绯衣执森筒,又唱又跳。
    一次有个同事问他:“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
    道原就回答:“打动关南鼓,唱起德山歌。”
    同事又问:“什么是和尚家风?”
    道原答:“禅床作女人。”
    寺里的大小同事脸儿唰的一下都红了,唰的又绿了,唰的又兰了,快赶上五彩灯泡了。最后一致判定,这个道原一定是疯了,意淫可以,不能乱说啊,于是一顿乱棍把道原打出了山门。
    大通专业知识学得好,对这故事熟啊,听完歌老脸儿一红,心说你这个小妮子可真坏!怕苏东坡看出来,装模作样大笑了几声。
    苏东坡玩够了,笑着往外走,大通趁机偷偷摸摸问妓女:“美眉,你能告诉我你的电话
    号码吗?E-MAIL也行。”
    噢,不对,那时侯没电话也没inter net,大通是在心里发誓,下辈子打死也不当和尚!
    大通一下“大通”了,上下通气不咳嗽。
    这就对了吗,大通同学,你是禅宗,又不是律宗,听个歌儿怕什么?苏东坡特高兴:“今日参破老禅也!”
    
    2
    
    《东坡志林》中还提到了一位诗僧仲殊,苏东坡说他“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立成,不点窜一字”,又喜“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我们来看一首仲殊的《踏鹊枝》词:
    斜日平山寒已暮,雪过松梢,犹有残英落。
    晚色际天天似幕,一樽先与东风约。 邀
    得红梅同宴乐,酒面融春,春满纤纤萼。客意
    为伊浑忘却,归船且傍花阴泊。
    仲殊是安州人,俗姓张,名挥,字师利,曾中过进士。仲殊没出家前风流成性,屡教不改,其妻恨极,在饭里加了点儿料要毒死他,仲殊中了招儿,幸得名医以蜜解其毒才没死。虽然没死,却留下了后遗症,这位医生警告仲殊此后绝不可食肉,否则毒发再不可救。
    妻子的无情已伤了仲殊那颗脆弱的心,让他对女人心生恐惧;医生的警告更让仲殊心有余悸,一想只有和尚才能戒色戒肉,完全吃“素”,遂弃家为僧,住苏州承天寺、杭州宝月寺。
    不知道是不是解毒解出了心理依赖,总之仲殊从此喜欢上了食蜜,别管吃豆腐还是吃青菜,都要蘸着蜜吃,苏东坡给他起个外号叫作“蜜殊”。一般人蹭不了“蜜殊”的饭吃,能甜死你,唯有苏东坡不怕,和仲殊一样吃得津津有味,他曾经写过一首《安州老人食蜜歌》曰:
     东坡先生取人廉,几人相欢几人嫌。
    恰似饮茶甘苦杂,不如食蜜中边甜。
    苏东坡说仲殊的诗是由百花酿成的蜂蜜中化出来的,自然芳香。刘泾赴任时路过杭州,苏东坡留他在中和堂饮酒,仲殊和尚做陪客,苏东坡见屏风上有一幅《西湖图》,遂索纸笔作《减字木兰花》:“凭谁妙笔,横扫素缣三百尺,天下应无,此是钱塘湖上图。”
    苏东坡写完后把笔交给刘泾请他接着往下写,刘泾再三谦辞不肯动笔,也不知道是不敢在苏东坡面前卖弄呢,还是真写不出来。
    苏东坡没办法,只好请仲殊续写,仲殊写道:“一般奇妙,云淡天高秋月里;费尽丹青,只这些儿画不成。”苏东坡大加称赞。
    大通也好,仲殊也罢,都只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下面我们隆重推出的这位才是大餐,他就是——佛印。
    
    (二) 佛印为什么喜欢吃烧猪
    
    1
    
    一个光秃秃的和尚和一个光溜溜的妓女躺在一起会怎么样?这稀罕景谁不想看看?
    苏东坡更是做梦都想。
    所以他实施了这个恶作剧,反正他的和尚朋友多的是,随便选一个就是了。掂量来掂量去,苏东坡最后选中了倒霉鬼佛印。
    佛印的出家据说很荒唐。
    佛印俗姓谢,名端卿,杭州人,也有人说他妈是个扬州妓女,从良后嫁人嫁了三次,开了三次花结了三次果,所以谢端卿就有了三个异姓的兄弟,其中一个还是苏东坡的大对头李定。
    有一年谢端卿赴京应试,结识了苏东坡,这两个人都喜欢开玩笑,因此一见如故。当时正赶上神宗在大相国寺祈雨,请名僧宣讲佛法,谢端卿想去听讲。当然了,更想顺便看看皇帝长啥样儿,以后吹牛也有资本。
    谢端卿上窜下跳了好几天,连倒爷都找了就是弄不到入场券,最后没辙了就跑来找苏东坡想办法。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巧苏东坡奉命协办诵经仪式,笑咪咪的顺水人情就送给他,干脆就让谢端卿充当持香侍者。这可是个最能接近皇上的活儿,近到能看清皇上脸上有几颗麻子,当然皇上也能看清他。
    谢端卿很满意。
    神宗也很满意,从谢端卿手中接过燃香时一愣,哟,这小伙儿长得可真不错!气度不凡哪!不由多看了两眼,仪式结束也没忘记他,远远看到那俊小伙儿正东张西望,神宗心中一动,招手让他过来,慈眉善目手拉手跟他拉家常——小伙子挺酷啊,爱好也挺广泛,香点得这么好,你是不是诚心向佛啊?
    谢端卿哪知道皇上心里正打花花主意?还以为马上能当上全国学习的劳动模范了呢,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小人自幼向佛,长而喜佛,绝对至诚,如假包换!”
    神宗一听大喜:“VERY——GOOD!超爽!朕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俗话说得好啊,丁是丁卯是卯,哪天拜堂哪天好,朕就成全你,你今个儿就在大相国寺剃度了吧!朕赐卿名牌袈裟一领,进口紫金钵一只,羊皮度牒一道。”
    谢端卿一听当时就傻了眼了,心里说你要是真大方,给个状元当当,谁想当和尚啊?一激动嘴里嘟嘟噜噜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神宗一看更喜欢了,好,还没出家就会念经了!得了,好人好事做到底,再赐你个法名,你以后就叫佛印吧!
    站一边摩拳擦掌的大相国寺方丈早瞅这小白脸的满头秀发不顺眼,琢磨着怎么给他剪了去,一听皇上发话了,暗地里念了七八遍佛祖显灵,一溜烟窜过来,唏里哗啦就把谢端卿的脑袋刮成个血葫芦瓢儿。
    谢端卿转眼变佛印,他捂着个脑袋踮着脚吡牙咧嘴到处找苏东坡,苏东坡装没看见,装模作样的在那儿收拾锅碗瓢盆,被苏小妹形容为“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嘴边”的长脸都笑圆了!
    第二天佛印烧了个乳猪宴请苏东坡,苏东坡没敢来,远远看到佛印亮堂堂的脑壳和那只烧猪身上插着的两把雪亮的钢刀,流着口水半路偷偷摸摸就回去了。
    佛印大师长叹一声,独个儿吃了那只猪。
    佛印的烧猪做得绝对一流,他后来请苏东坡吃过好多次,每次苏东坡都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有一次佛印烧得滋滋冒油的乳猪不知道被谁给偷吃了,苏东坡来了连猪毛都没见到一根,佛印气得不轻,苏东坡倒是挺想得开,流着口水念首诗:
    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苏东坡念完诗,一抹嘴说:“不见猪肉,却得好诗,值得!值得!”
    佛印眼珠转啊转的转了半天,说:“坡坡,这只猪就当你吃了啊,记得下次回请我啊!”
    
    2
    
    佛印的烤猪是一绝,苏东坡的红烧肉也是一绝,这玩意儿费工夫,平日工作忙没时间整,一般到礼拜天才做一回。也怪了,只要苏东坡这锅里一咕嘟,佛印就会准时准点笑咪咪的冒出来,吃得满嘴流油才笑咪咪的走。苏东坡奇怪,这个秃驴别是长了个狗鼻子,怎么一有香味他就闻得到!得,我不做肉了,我做鱼!
    转眼又赶上双休日了,苏东坡又亲自下厨了,准备好姜丝葱段金华火腿块儿,然后将一尾鲜活的西湖草鱼剖干洗净,鱼身上刷刷就是五刀,然后上锅清蒸。
    不一会儿,鱼熟了,苏东坡刀工不错,刀痕如柳叶,热腾腾、香喷喷端上桌,好一道苏氏“五柳鱼”!
    苏东坡刚拿起筷子,忽见窗外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呵呵,老坡在家吗?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苏东坡那个气呀,这和尚也太有口福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一做好菜他就来啊!不行,今天偏不让吃。赶紧把鱼端到碗橱上面去了。
    吃人家的嘴软,还没吃的眼尖,苏东坡手挺快,佛印眼更贼,早就瞅眼里了。佛印又好气又好笑,好啊,你这个家伙,有好东西不给我吃,想自个儿独吞,没门儿!我让你乖乖端出来。
    苏东坡跟没事人一样,笑呵呵的招呼佛印落坐:“老佛,双休日大家都到庙里烧香,你不好好念经赚钱,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佛印说:“这不是没办法吗,有一个字我不会写,特来找你请教。”
    苏东坡说:“什么字啊?”
    佛印说:“就是苏东坡的那个苏。”
    苏东坡跟佛印斗嘴可不是一回两回一天两天了,佛印这话让他觉得有地雷,这个和尚小时侯就是个神童,不可能连个“苏”字都不会写,他这是想跟我耍什么把戏?苏东坡小心翼翼的说道:“苏,不就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左边是个‘鱼’,右边是个‘禾’。”
    宋朝人用的都是繁体字,这个“苏”写为“蘇”。
    佛印说:“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上面是个‘鱼’呢?”
    苏东坡说:“那怎么行?‘鱼’怎么能放上面呢?”
    佛印哈哈大笑,指着橱柜上面说:“是啊,‘鱼’怎么能放上面呢,赶紧端下来吧。”
    苏东坡也乐了,这和尚不怕费油绕这么个大弯子,目的还是要吃他的那盘“五柳鱼”。苏东坡把鱼端下来,又拿了两双筷子,两个人共享美味。
    过了几天,苏东坡到寺里找佛印玩,正巧佛印刚红烧了鱼,一听苏东坡来了,想想他上回玩的把戏,也跟他学,顺手把鱼藏到到一个铜磬中去了。
    佛印手忙脚乱,却不知这一切都被苏东坡隔窗看了个真真切切。苏东坡进了门往板凳上一坐,先“唉”了一声,把佛印吓一跳,咋的了这是,这哥们儿平时都是没心没肺笑脸常开,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苏东坡说:“你不知道,今天有个出了个上联要我对,我这么大学问,居然没对上来,丢人哪!今天我想了一天了,才对出来四个字。”
    佛印一听来兴趣了:“啥联啊,你说说,我听听。”
    苏东坡说:“上联是,向阳门第春常在。”
    佛印差点儿没喷了,这幅联我爷爷的爷爷都说好,你这是糊弄谁呀。我算明白了,这小子今天是来报复我的,我看你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佛印说:“先说说,你对出来的那四个字是什么呀?”
    苏东坡说:“是‘积善人家’……”
    “‘庆有余’啊!”佛印本来不想理他,可这词儿太熟了,顺嘴就出溜出来了。苏东坡噌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桌上的铜磬说:“对呀,磬有鱼,这过年的对联都出来了,还不赶快上菜!”
    佛印“以鱼还鱼”,两个老朋友高高兴兴喝上了。
    关于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真真假假太多了,有一次苏东坡和黄庭坚瞒着佛印,偷偷的在金山寺做面饼吃,两个人一共做了六块,做好后先供给观音菩萨吃,他们到一边烧水泡茶去了。
    佛印早就在后面藏着了,伸出取了两块,苏东坡和黄庭坚忙完回来吓一跳,这屋里没进来人啊,怎么饼少了?难道是菩萨显灵吃了?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好机会啊,赶紧跪下来祷告:“观音菩萨啊,您吃了饼,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们见见面?”
    佛印憋着笑答道:“我如果有‘面’,就跟你们合伙儿做饼吃了,岂敢空来打拢?”
    
    (三) 佛印被剥成了“光猪”
    
    佛印大师一本正经的念起经来,一念就是许多年。他还是喜欢大块吃肉,也大碗喝花酒,却从来不来真格的。
    干一行爱一行是一种美德不错,可首先那“行”得好,宋朝的和尚是热门职业吗?
    苏东坡不信,摇着大脑袋坚决不信,不可能!NO可能!刮了脑袋就能立地成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差不多!
    这天光头佛印到杭州来找苏东坡玩,傍晚时清风徐徐夕阳满天,两个人荡着小舟在西湖上喝酒,官妓在旁边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儿。苏东坡存心做鬼,拼着老命劝酒,连“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我翻脸了”这样的话都说了,结果灌得佛印一佛升天二佛入地。
    看看差不多了,苏东坡赶快安排人把佛印扶到市Z_F招待所,剥得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往那儿一扔。然后趴到歌妓耳朵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待了一番,小妞儿点着头躺到光猪旁边去了。
    苏东坡一看都快乐晕了,晚上都没舍得回家睡,就在招待所门口找个旮旯抱着膀猫了一夜,梦里边笑醒了七八回。
    早上实在撑不住睡实在了,苏东坡睡得正香,有人拍他脑门儿,睁眼一看歌妓精神饱满的站在自己面前。苏东坡急了,噌一下站起来,瞪着双大红眼睛问她,你,完成Z_F交给你的任务了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苏东坡可是正儿八经的杭州太守。
    歌妓交给他一首诗说,和尚喝早茶去了,这个让我交给你。
    这首诗现在很有名:
     夜来酒醉上床眠,不觉琵琶在枕边。
    传语翰林苏学士,不曾拨动一根弦。
    苏东坡看完诗一翘大拇指,好和尚,性冷淡!
    “性冷淡”这词儿要搁在一般人身上那不是个好事,对和尚那可关系到职业道德。
    十几年前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就曾经判决过灵隐寺一个叫作了然的花和尚,这位老兄的职业道德就有点问题,经没念多少,倒是常常光着个脑袋到勾拦院寻花问柳。
    一来二去的了然迷上了一个叫秀奴的妓女,满心以为人家也一定最喜欢他这个另类的嫖客,没想到等到他钱财散尽,弄得衣衫褴褛时,秀奴再也不见他了,了然一次次去找都吃了闭门羹。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没头发问题不大,可没钱谁有兴趣陪他玩啊!
    了然连色戒都破了,其他的就更别提了,一天夜里他喝得醉醺醺的直奔妓院。人家鲁智深喝多了会醉闯山门,了然喝多了醉闹妓院,闯进去把秀奴按到地上痛打一顿还不解恨,干脆一刀毙命。
    了然豁出去了,被抓到官府后还笑咪咪的满不在乎,在搜查他时,官员发现敢情这位和尚老兄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在他的一只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如今世苦相思。”
    案子调查完毕,资料、证据呈到苏东坡那里,苏东坡一时兴起,写了首小调儿判词: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只因迷恋
    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
    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杀人犯了然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苏东坡有趣的判词也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后来有人嫌苏东坡写得太含蓄不过瘾,忍不住又来了首更通俗的:
     精光顶上着紫光,顶有情人,受
    一无情棒。出家人反做在家人,小和
    尚连累大和尚。
    林语堂先生在其大作《苏东坡传》中讲完上面这段故事,忍不住发了番感慨说:“把女人与和尚完全分开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中国文学上是如此。和尚的故事,往往是女人的故事;而女人的故事,也往往是和尚的故事。在东西方是一样,在一般世俗人的心里,对那些独身主义者总是暗怀恶感,因为他们向天下宣称他们没有男女之欢的生活,不同于一般人。而对独身主义者暗怀的恶感,就增强了薄伽丘《十日谈》小说的流行。再者,和尚与女人之间的艳闻,比商人与女人之间的艳闻可就使人觉得精彩多了。”
    林语堂这话虽然说得有点绝对,不过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和尚的花边新闻总是特别能引起人们的兴趣,有点儿蛛丝马迹都能迅速补充完善而广为流传。
    
    (四) 佛印是苏东坡的“天敌”
    
    1
    
    在杭州西湖畔有一座奇峰,叫作“飞来峰”,又叫“灵鹫峰”。相传东晋年间,天竺高僧慧理来到中国,看到这座峰不禁惊叹,这不是天竺国灵鹫山的小岭吗?佛祖在世之日,多为仙灵所隐,什么时侯飞这儿来了?慧理于是面山建寺,取名“灵隐”。
    飞来峰上有座冷泉亭,上有明代董其昌题的一副很有名的对联:
    泉自几时冷起?
    峰从何处飞来?
    这副奇联刻于冷泉亭上,后世文人墨客每游览至此都想答出这两个富于诗意的提问。有人对:
    泉冷几时,问孤松而不语;
    峰来何处,适老鹤以长栖。
    这位实际上是自言自语,对问题避而不答。
    到了清朝,《春在堂随笔》的作者俞樾和夫人有一年旅游到了冷泉旁,俞樾最擅长的就是对对子,看见董其昌好奇心挺强,马上回答他说:
    泉自有时冷起
    峰从无处飞来
    也有人说俞樾的答联为:
    在山本清,泉从源头冷起
    入世即浊,峰从山外飞来
    俞夫人那也是才女,懂得夫唱妇随的道理,一看老公开口了,磕着瓜子也为董先生授业解惑:
    泉自冷时冷起
    峰从飞处飞来
    俞樾的女儿一看干什么这是,好像只有俺是个粗人,也来两句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泉自禹时冷起
    峰从项处飞来
    俞樾一听很奇怪,就问她女儿:“禹指大禹,项字何解?”女孩子回答说:“项羽《垓下歌》有句云‘力拔山兮气盖世’,不是项羽将此山拔起,安得飞来?”
    当然了,这些全都是后话,苏东坡和佛印来玩的时侯还没这么多乱事儿。这天苏东坡与佛印跑到灵隐寺玩,走到飞来峰附近,苏东坡故意问佛印:“老佛,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佛印说:“飞来峰啊。”
    苏东坡又问:“既然飞来,何不飞去?”
    佛印说:“一动不如一静。”
    苏东坡再问:“为何要静?”
    佛印说:“既来之,则安之。”
    苏东坡没问题了,连挑大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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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印这几年经没白念,随便说两句都显得深沉有档次,佛印觉得这样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说话又酷又过瘾,从杭州回来后念经念得更起劲。
    过了些年佛印当上了镇江金山寺的住持,就是后来出了个破坏婚姻自由的法海老和尚,被千年修得共枕眠的蛇妖白娘子水淹得冒泡的那个金山寺。
    这一年苏东坡被任命为扬州太守,赴任途中经过镇江,金山寺是江南名寺,又有老朋友佛印在这儿做住持,苏东坡自然是非游不可。
    这两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好多年没见了,久别重逢,看到对方那张老了不少的脸,两个人的手心都庠庠。
    东一句西一句有口无心说说笑笑步入山门,当然要先到禅房落座喝杯茶,走到了禅房门口,佛印停下了,笑咪咪的看着苏东坡,先挑畔了:“子瞻此番从何而来,往何而去?本寺可无坐处。”
    苏东坡一听这个茶还不太好喝,连坐都没地方,心说你个缺德和尚,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不知道吗?好奇心这么强!
    苏东坡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佛印一听,什么大文学家这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懂吗?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吗?有在高僧面前唱流行歌曲的吗?
    佛印马上从袖子里掏出块黄桥烧饼来冲苏东坡一晃:“黄牌!再这样不跟你玩了哈。告诉你啊,我可是在皇上那儿注册了的高僧,在庙里跟高僧说话得拐着弯儿来,不能当直肠子驴。比如说我要是问你吃了吗?你不能说吃的炸酱面,你得说吃即不吃不吃即吃,明白吗?重来重来!”
    苏东坡说:“怕你啊怕你啊怕你啊,灯泡!”
    从和尚到光头到放光到灯泡,从宋朝到现在的电器时代,苏东坡这个弯儿绕得可真不小!据说苏东坡是文曲星下凡,第六感能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说出来的话有时侯连他自己也觉得高深莫测莫名其妙。
    那时侯发明电灯的爱迪生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呢,佛印当然一脑子浆糊,不过高僧都有个共同特点,既能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把人整糊涂,当然碰到不懂的时侯也能捋着胡子频频点头称是装明白。
    佛印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一样:“灯泡?好!好!我喜欢,I LIKE IT!我接着问你啊,用点儿文言文不介意吧?子瞻此番从何而来,往何而去?本寺可无坐处。”
    苏东坡一听这个犟驴问不明白绝不松口,只好说了:“和尚当有‘四大’,权且借为禅床。”
    这“四大”本是佛教所指构成宇宙的四大要素,即地大、水大、火大、风大,地大以坚为性,能载万物;水大以润滋为性,能包容万物;火大以暖为性,能成熟万物;风大以动为性,能生长万物。
    人的臭皮囊自然也是由“四大”构成,佛印一看不好,苏东坡要把自己坐屁股底下,赶忙往外挣,佛印说:“我有一语,子瞻若能应声以答,我这寺里你看谁肉多,看谁顺眼,随便挑着坐!你要是迟疑道不出,我不坐你,我要你把所佩的玉带留下,给我做镇山之宝。”
    一听佛印这么捧自己,苏东坡捋着大胡子特高兴,这事还不简单么,别说解腰带了,就算脱我的裤子都成!反正金山寺里全是秃头和尚。
    这时佛印说了:“四大本空,五蕴非有,子瞻欲于何处坐?”
    五蕴盛苦,这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有了“五取蕴”,就会产生“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七种苦。大乘佛教认为,众生沉溺在苦海之中,不帮助众生脱离苦海,个人也不能真正解脱成佛,因此,大乘佛教发出“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誓愿。
    中国的僧人认为人的面容本来就是个“苦”字形组成的:眼眉是草字头,两眼和鼻子合成个“十”字,嘴就是“口”字,合起来,正好是一个“苦”字。
    这“五蕴”乃由“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等五种抽象物集合而来,就没有一样实在东西,佛家又讲究四大皆空,苏东坡一听知道坏了,赶情这和尚听说自己要来,早就准备好了采访题纲!
    苏东坡这里稍一迟疑,佛印那边不客气了,招呼旁边的小和尚七手八脚把他的佩带解下来了。
    玩笑开完了,作为地主的佛印总得表示表示,他把自己穿了两三年没舍得洗的僧袍脱下来郑重的赠给苏东坡。苏东坡伸出两根拈花指捏着僧衣,五分钟没敢喘气。
    
    3
    
    进僧房落座,两个人用完茶,佛印换了身新衣服,兴高采烈领着苏东坡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到处转悠。
    进了前殿,一眼看到两个守门的面目狰狞的金刚像,这回苏东坡提问了:“老佛,这两尊神,哪一个更厉害些?”
    佛印觉得苏东坡挺有意思,大文学家最感兴趣的问题却是暴力美学,先问俩金刚哪个打架厉害。不过佛印大师修养好,有屁就放有问必答,他说:“既是门神,便当出力,当然是拳头大的厉害。”
    看完了门神,佛印又带着苏东坡去参观四大天王塑像,一边看一边嘟嘟囔囔:“这位身白色,手持琵琶的,是东方持国天王魔礼寿;身青色,手持宝剑的,这是南方增长天王魔礼青;身红色,手缠龙的这是西方广目天王魔礼海;身绿色,右手持伞左手弄银鼠的,这是北方多闻天王魔礼红。这四大天王手里的法器合起来是一道有趣的物谜,你知道是什么吗?联通用户请发消息到1234567,移动用户请发短信到7654321。”
    苏东坡很奇怪的看着佛印,佛印的思维赶紧从时光隧道往回跑,装得跟没事人一样问苏东坡:“坡坡,你知道答案吗?”
    苏东坡一撇嘴说:“风调雨顺呗!剑有锋,谐风;琵琶能调出音调,寓意调;打伞寓意雨;紫金龙、花狐貂可顺着皮毛抚摸,寓意顺,合起来就是风调雨顺。这问题也太简单了,地球人全知道!”
    佛印觉得特失落,摸着个光头愁眉苦脸的说:“怎么全知道了!怎么全知道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呀?”
    苏东坡没搭理这个广告狂,他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金山寺内的观音菩萨不捧羊脂玉净瓶,也不拿杨柳枝,观音居然手拿念珠!这和一般的观音象都不一样,苏东坡觉得特不可思异,金山寺这是“请”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吧?于是苏东坡就问佛印:“老佛,观音菩萨既然为佛,为何还拿念珠?”
    佛印说:“为念佛号呗!”
    苏东坡更奇怪了:“菩萨还念什么佛号?”
    佛印伸小指掏耳朵:“也是念观音菩萨的佛号。”
    东汉有个名士叫郭泰,有一天在街上行走,看见前面一个人肩上挑着的沙锅坠地摔碎了,这个人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郭泰就上前问他:“你的沙锅碎了,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呢?”那人道:“既是已破,看也无益。”
    苏东坡打破过很多只沙锅:“观音菩萨自己就是佛,为什么还要念自已的佛号?”
    佛印忽然一下变得很庄重,吓苏东坡一跳:“那是因为求人不如求已,这个道理子瞻难道还不明白吗?”
    中午吃过佛印烧的乳猪,苏东坡剔着牙和佛印一齐打坐。佛印的新衣服又黑又大,看起来比以前胖多了,苏东坡看着看着笑了:“老佛,你知道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
    佛印不知道:“像什么?”
    苏东坡笑得不行:“像一堆牛粪!”
    佛印说:“哈,哈,哈!”
    苏东坡等了半天,见佛印再没动静,忍不住了:“你这个人真无聊!”
    佛印说:“谁谁谁?”
    苏东坡说:“你你你!会不会玩?我问完了,下面该你问我了,我在你眼中像什么?”
    佛印说:“好,你知道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
    苏东坡满意了,说:“不知道。”
    佛印说:“像一尊佛。”
    苏东坡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心以为这次可占足了便宜,坐也不打了,一蹦一跳的跑去讲给苏小妹听。苏小妹一听笑了:“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是牛!这次你又输了,‘我口言我心’听说过没有?人家心中是佛,所以看你像尊佛;你看人家像牛粪,那是因为你自己的心里全是牛粪!”
    苏东坡恨不得全天下的牛都被吹死!
    
    (五) 佛印放了一个屁
    
    扬州位于长江北岸,镇江在长江南岸,仅一水之隔。苏东坡在扬州当太守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也当过官了,也入过狱了,娶过两个老婆也纳过几个妾了,社会经验、生活经验都挺丰富,这才像个著名作家的样子,感觉特好!
    想想旁边金山寺里青灯古佛的佛印,感觉更好!
    这天苏东坡吃得挺满意,饭后摸着肚皮散步,一下觉得这里面的学问实在是太多了,拱得自己难受。干脆步也不散了,溜回书房写了个佛偈:
    稽首无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苏东坡的意思反正就是说别看自己是业余选手,可禅功很厉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雷打不动的境界,“称谓、讥讽、毁谤、荣誉、利、哀、苦、乐”这世俗的 “八风” 都不能吹动。
    苏东坡派人一溜小跑的过江拿着他的偈去给职业选手佛印看。
    金山寺里,佛印大师又在吃他的招牌烤猪了,吃得满嘴流油,看完苏东坡的偈语一句话也不说,用油手蘸着辣椒油朱批两个大字——“放屁”,然后交给刚喘上气来的信使说,请回吧!
    信使两腿哆嗦咬着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流着口水发狠,好你个倒霉催的老和尚,太小气了你!连块猪肉皮都不请我吃,你生孩子没屁眼!又一想不对,和尚没儿子,这话治不了他!唉,别管那么多了,回吧!
    苏东坡看着那张油头滑脑的纸目瞪口呆!醒过神来吩咐来呀,多准备几根棍子扫帚,跟老爷上山打和尚!
    镇江和扬州就隔着一条长江,苏东坡率领着扫帚军星夜兼程,从瓜洲古渡分乘两只小船直杀过江去。
    金山寺有钱,半夜里还灯火辉煌,苏东坡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这是要和我挑灯夜战哪!
    苏东坡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刚摸到金山寺门口,佛印从黑影里一下跳出来,把苏东坡吓得够戗,什么玩意这是?佛印掐着腰站那儿哈哈大笑:“苏大师,贫僧等侯多时了!你不是‘八风吹不动’吗?何以被一屁打过江来?”
    苏东坡看看这个富得流油的“贫僧”,再瞅瞅院子里老中青光头不下几十个,不点灯都能照得院子亮如白昼,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决定留下来吃烤猪。
    苏东坡要过江去扬州了,佛印送到长江边。
    河面上飘来一块大骨头,一只大黄狗冲过去一通乱啃,苏东坡灵感来了,赶快指给佛印看,顺嘴还加了个旁白说明:“老佛你看,一大奇景,狗啃河上(和尚)骨。”
    佛印正手摇折扇,这可是苏东坡刚送给他的亲笔签名题诗纪念品,一听这话,和尚唰一下把扇子扔江里了。苏东坡说,你这和尚真不识逗,我都要走了,你还跟我翻脸啊,跟我翻脸也别糟蹋东西啊,你以为你是晴雯啊。
    佛印说:“没办法啊,你那儿都啃上骨头了,我只能是‘水流东坡尸(诗)’。”
    似乎所有流传的苏东坡与佛印斗智的故事,都是以苏东坡的失败告终,所以林语堂说:“真怀疑这些故事都是佛印编出来的。”
    
    2
    
    这天,苏东坡收到佛印寄来的一封信,内容如下:
    野野 鸟鸟 啼啼 时时 有有 思思 春春 气气 桃桃
    花花 发发 满满 枝枝 莺莺 雀雀 相相 呼呼 唤唤
    岩岩 畔畔 花花 红红 似似 锦锦 屏屏 堪堪 看看
    山山 秀秀 丽丽 山山 前前 烟烟 雾雾 起起 清清
    浮浮 浪浪 促促 潺潺 湲湲 水水 景景 幽幽 深深
    处处 好好 追追 游游 傍傍 水水 花花 似似 雪雪
    梨梨 花花 光光 皎皎 洁洁 玲玲 珑珑 似似 坠坠
    银银 花花 折折 最最 好好 柔柔 茸茸 溪溪 畔畔
    草草 青青 双双 蝴蝴 蝶蝶 飞飞 来来 绕绕 落落
    花花 林林 中中 闻闻 啼啼 鸟鸟 不不 休休 为为
    唱唱 春春 光光 秀秀 共共 尝尝 春春 浓浓 醉醉
    人人 酒酒 相相 逢逢 同同 忆忆 山山 水水 游游
    悠悠 山山 水水 归归 去去 休休

    苏东坡笑哈哈的拿给扬州府的官员们看,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啥意思,苏东坡念道:
    野鸟啼,野鸟啼时时有思。
    有思春气桃花发,春气桃花发满枝。
    满枝莺雀相呼唤,莺雀相呼唤岩畔。
    岩畔花红似锦屏,花红似锦屏堪看。
    堪看山,山秀丽,秀丽山前烟雾起。
    山前烟雾起清浮,清浮浪促潺湲水。
    浪促潺湲水景幽,景幽深处好,深处好追游。
    追游傍水花,傍水花似雪,似雪梨花光皎洁。
    梨花光皎洁玲珑,玲珑似坠银花折。
    似坠银花折最好,最好柔茸溪畔草。
    柔茸溪畔草青青,双双蝴蝶飞来绕。
    蝴蝶飞来绕落花,落花林中闻啼鸟。
    林中闻啼鸟不休,不休为唱春光秀。
    为唱春光秀共尝,共尝春浓醉人酒。
    春浓醉人酒相逢,相逢同忆山水游。
    同忆山水游,悠悠山水归去休,山水归去休。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种文字游戏,跟密码电报一样,要用一定的方式来读,才读得出来。
    佛印是在提醒苏东坡,官场险恶,不如及早归去。苏东坡读懂了佛印的诗,却未能抽身而退,他一生中最艰苦的岁月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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