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城市寓言//作者：姜辛
(转贴)城市寓言//作者：姜辛第一城 原罪
这个城有五千人，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他们的名字叫一号，二号，三号，直到五千号。如果有一人死了，就会有另
一个人恰好出生，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城里有一个人出生，那么城里也必有另一
个人死了。
一号死的时候，诞生的就是一号。二号死的时候，诞生的就是二号。好几个
人在同一天死去也是可能的，死了几个，就会有几个生出来。如果有一个人因意
外事故死了，那么可能就有一个婴儿早产出来。因此，城里的人口从来都无增无
减，五千就是五千。
城里活得最长的一个是四千九百九十九号，他也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岁了，
反正除他之外的每一个号都已经易主无数次了，而他这个号始终属于他，他也属
于这个号。目前为止，他活得很健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希望自己能
活得更久一点儿，这样就增加了他的长寿记录被别人打破的难度。而城里也在流
传一种传言，大家都说四千九百九十九号是个长寿号，不管是谁如果出生在四千
九百九十九号死的那一天成为新四千九百九十九号，那么，新四千九百九十九号
一定也会很长寿。
四千九百九十九号的妻子一号也听到了这种传言。一号并不是四千九百九十
九号的第一个妻子，因为四千九百九十九号实在是太长寿了。按照城中不成文的
规则，与老一号死时同一天出生的新一号如果是男性，那么他就是四千九百九十
九号的儿子，必须负责为他养老。如果新一号是女性，那么她也就自动成为四千
九百九十九号的新一任妻子，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城里的新人出生向来遵循
男女相间的原则，这意味着，四千九百九十九号如果失去妻子，那么接下来会得
到一个儿子，而儿子死后，他会再度得到一个妻子。就这样，他已经有过二百三
十九个儿子和二百四十个妻子，现在，他就和他的第二百四十个妻子生活在一起。
四千九百九十九号的下一任新人，显然会是一位女性。他的妻子一号一直在
跟自己打赌，希望成为他的最后一任妻子。她还有一个希望：此时她肚腹中有了
一个孩子，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又将成为谁的儿子或女儿（我们已经知
道，这并不取决于她，而取决于婴儿降生的时刻所空出的那个号码），但她认为，
如果婴儿是女性，她应该占据四千九百九十九号。这是唯一让腹中的婴儿真正成
为她一号的女儿的唯一办法。按照城中的传言，她的女儿会多么长寿啊，而她的
生命也会通过她的女儿延续得更长。
因此一号心里种下了一个阴谋，在她产下婴儿的同时，如果确认婴儿的性别
为女性，她必须杀死四千九百九十九号。这样，她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婴儿在一个月圆夜出生了。一号生产的时候，女婴的脚先着地，四千九百九
十九号探头看了看刚刚说了声是个女孩，一号就用藏在枕下的利剪刺破了四千九
百九十九号的喉咙。他的鲜血涌出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女儿的哭声。
这是城里的第一桩血案。城里有小偷，但是那也只是一种特殊的职业，没有
人把小偷当成怪物。但是杀人的事以前从来也没有过，为此城中特别组织了一次
审判，并为一号执行了死刑。这是这个城里第一次审判，一号成为第一个死刑犯，
而四千九百九十九号是第一个被谋杀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四千九百九十九号到
底能活多少年，谁也不知道。
一号死的时候，又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是新一号，理所当然地与他的
姐姐新四千九百九十九号结为夫妻。
那个月圆夜的第一道血光成为罪恶的伊始，这个城成为罪恶之城。新一号和
新四千九百九十九号都很快夭折了，并且从此城中再也没有象长寿的四千九百九
十九号那样长寿的人了。因为，为了争夺这个长寿的四千九百九十九号，城中到
处都在酝酿和实施新的阴谋和杀戮。（2003-6-9）
第二城 得失的置换
这个城中只有三个人，一个叫快乐，一个叫青春，一个叫智慧。
快乐最小，还是个孩子，手里握着个蓝色弹子球。
青春是个女人，美貌如仙，手里拿着一朵红玫瑰。
智慧呢，最为年长，白发白须，手里从来不离一本书，他要在书里寻访永驻
青春的奥秘。由于智慧的须发太长了，所以每次他看书的时候，都要青春帮忙把
他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把胡子在颌下束成一束。然后青春就和快乐一人一边，
站在智慧的旁边，负责把智慧的两道长长的白眉毛一道向左一道向右扯到两边去，
以免挡往了智慧的视线。
快乐虽然快乐，但是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开始智慧还试图教他认些字，看看
书，可是快乐的忘性太大了，玩性也太大了，不管是忘性发作还是玩性发作都会
使智慧的努力功亏一篑，头一天教过的东西，快乐第二天睡醒觉起来就忘了。他
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为此智慧更加勤奋地看书，他相信，书中
总有一页会指示他如何教会快乐认字的。既然，他曾经教会了青春，为什么就不
能教会快乐？
青春虽然青春美丽，但她总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她常常用力过猛把智慧的胡
子束得太紧，扯得智慧哦唷唷大叫。或者，当快乐兴奋地和她一起玩游戏时，她
总是衔着那朵和她的嘴唇一样鲜红的玫瑰发呆。智慧同样也在努力地在书中查找，
如何能让青春也象快乐那样快乐起来。
这一天早晨，智慧起床之后照例要看书，就唤来正在发呆的青春给他束头发
和胡子。这一次青春揪得格外用力，疼得智慧大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下颌，哦
唷唷！
他这一喊，吓得青春嘴里的玫瑰掉到了智慧的书上，快乐手里的蓝色弹子球
滚到了青春的脚下。
然后他们都慌作一团，他们都把自己的宝贝丢了。
快乐想要挤到青春那边去拿自己的弹子球，把桌子挤翻了。青春的玫瑰和智
慧的书都掉到地上了，他们同时跌倒在地上。青春仰面跌倒正好抓到了快乐的弹
子球，快乐摔了个大马趴，正好把智慧的书扑在胸前。智慧呢，倒在快乐的背上，
嘴唇正好触到了青春的那朵红玫瑰。
奇迹发生了，这下子好了，青春变成了快乐，快乐变成了智慧，智慧变成了
青春。他们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却失去了自己本有的东西。
城中的人还是三个，一个叫快乐，一个叫青春，一个叫智慧。只是从那以后，
每天读书的是快乐，忘性和玩性奇大的是青春，常常发呆的是智慧。（2003-6-10）
第三城 秘密道路
这是一个没有路的城市，一个巨大的完全连成一片的城市。它的屋顶连绵千
里，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只有从屋顶透气窗的玻璃里，你才能看到一角天空。
那里有时候是蓝色，有时候是灰色，运气好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还
有传说中的鸟儿。
那是一本存放在公共图书馆里的书里写道的，很久以前，城市不是这样的，
房屋也不是这样的。城市里到处是四通八达的道路，可以通向任何地方，很远很
远的地方。那时候，鸟和兽都和人在同一个世界里，谁也不冒犯谁。那时候，鸟
在天上飞，兽在地上跑，鱼在水里游，人一抬头就可以望见天。那时候，白天有
太阳，夜里有星光，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虫在草丛里唱歌。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没有鸟，没有兽，也没有鱼了。也没有树，没有
草丛。只有人，一间间连成一片的房屋，房间与房间之间的狭窄的过道只要看过
公共图书馆里的那本书，谁都知道这样的过道是不能叫做路的。路应该能够通向
远方，通向房间以外没有屋顶的地方。可是在这个城市，没有这样的地方。无论
你在什么地方呆着，你的头上都无法离开一片屋顶。因为讨厌屋顶，城里出了这
么一个怪人，他喜欢打倒立。开始是他闲下来时，每当他又想起路，想起远方的
问题，他就会头顶地环抱双手把双脚搁在墙上，闭上眼睛冥想书里那个有路的世
界，有时候竟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有一天这样打倒立时他突发奇想：他就睁开眼
睛，松开了环抱胸前的双手，撑着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他觉得不过瘾，又
这样倒立着走到了外面的过道里。他就一直这样走下去了。
他想，屋顶之下，地板之上，他那悬空的双脚接触的空气里，一定有一条秘
密的道路通向城市之外。他渴望走出去，就这样走出去。（2003-6-10 ）
第四城 谁看得见谁
这是一个漂亮的城市，所有的东西都闪闪发光，到处都干净明亮，房屋都象
没有墙一样，因为所有的墙都是用透明的玻璃做的。因此，一眼望过去，这个城
市就象一个堆满了发光器物的空城似的在这儿，你看不到一个人。
你看不到他们，可不等于他们看不到你。这是一座隐形人生活的城市，他们
照样上班，睡觉，谈恋爱，说说笑笑，一切看起来的确很奇怪。如果你愿意，完
全可以把这个城市任何一处所发出的声音当成收音机里一个调频电台的直播节目。
由于他们是隐形人，所以他们占据的空间很小。实际上，这个城只有一座公
寓楼那么大，里面有一些卧室，一个客厅，一间盥洗室，一间浴室，一间起居室，
一间书房，一间厨房，几个办公室，一个杂物间，一个更衣室。
同样由于他们是隐形人，所以他们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沙发就凹下去几个圆
印，看了去并没有什么人坐上去，仅仅是沙发做了一次深呼吸而已。他们使用水
龙头的时候，水龙头就象是自动打开一样，水花溅起来舞了几圈，在镜子上印上
几个湿润的吻，然后忽然醒悟到自己行为的不端，又快速逃回到它水管深处的家
了。还有书，在空中沿着不同的曲线行走，有时候也会是直线，然后在沙发上端
或床上悬空做冥想状。但它坚持不了太久，会忽然抬起手臂掩住一个哈欠，然后
合上嘴。也许你还会听到念念有词的声音，象是书在自言自语，说着自己心里的
话，但那只不过是隐形人在读书罢了。衣服，碗筷，火苗，都是会跳舞的，还会
发出不同的声音来，用各自的语言说话。有时候，你真是分不清，究竟是它们在
说话，还是隐形人在说话。这是隐形人的世界，也许，也是它们的世界。
这个城里本身就是一个生动的奥秘，而同一个奥秘，正在用不同的方式演绎。
第五城 缩小的版图
这是一个不断在缩小的城市，虽然，城里世世代代的人穷尽毕生的精力都在
努力扩大城市的版图。
道路司日夜不停地在修路，在他们的身后，蜿蜒曲折的道路象蛇一样缠满了
整座城市。因此，城里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总是会觉得路走不到头。但是如果他
们沿着任何一条路从任何一个地点出发向前走去，最后他们总是会发现，沿途的
风景似曾相识，而且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出发地。野心勃勃的旅行家不断地壮大
他们的队伍，然而他们的足迹从来就没有超出过这个城市的边界。因此，全城都
格外地重视道路司的工作，要求继续拓宽和延长道路的请示、报告不断地被送到
最高机关，最高机关又将它们下达道路司，要求道路司将市民的请求化为延长的
道路。
每一个修路的人都明白，只有把路修得更远，他们离家才能近一点儿。因为，
新上任的市长已经发布命令，如果不能把路修到旅行家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就取
消道路司的节假日和回家的权利。
没有人知道，路要修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虽然，这是一个不断在缩小的城
市，但是它的路总也修不完，修不够，这也是事实。
不信，你可以竖着耳朵听一听，即使是在夜里，你也会听到各种机器的鸣响，
那是道路司在修路呢。
第六城 真理之城
如果我说这是一个奇怪的城市，并且就此打住。你一定会有千奇百怪的念头
闪出来，想象它的样子。
所以，我不说，对你来说，它才成其为一个最奇怪的城市。
实际上，我曾经在路上遇见过一个从这个城市来的人，当我问他这个问题的
时候，他就是这样回答我的，而且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我请求他，再说说你的城市吧，哪怕是关于一口井，一座雕像，一个花园的
故事。他耸耸肩，什么也不说。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了，他认为我不可能
听懂他说的话。我想，他是明智的。他不说，其实好过他的片言只语对他的城市
的肢解。也好过，我从他的片面描述里，看到另外一个城市。
沉默可以保全真理，开口就破坏。怪不得大多数时候，真理都沉默着。我想
象，他的城市就是真理之城。但是我想象不出来，在真理之城里，我要怎样生活。
第七城 蚊子
有的城市有许多蚊子，但这些蚊子都不足以威胁到城市的安全。这个城市只
有一个蚊子，全城的人却如临大敌。蚊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记不清了，反
正从那时候开始，就没人睡过一天好觉。
他们每晚都派出巡逻队，四处燃起篝火，以吓唬那只蚊子。他们在每一个井
口和泉眼上方都罩上巨大的罩子，以防那只蚊子去汲水。他们都相信那是一只巨
毒的蚊子，他们对它的恐惧远远甚过游走在孩子脚底的青蛇。
传说，这只蚊子有一千只鹰排在一起那么大，它飞行的声音就象雷鸣，它的
翅膀还闪着光，它经过的时候会把天空划出可怖的伤痕。
那只蚊子第一次出现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他们都相信是城市严密的防范
措施吓走了蚊子，使它不敢再来冒犯这个虔诚的城市。
外乡人好心地告诉他们，那不是蚊子，那是飞机。他因而遭到了全城人的反
对和驱逐。他们把驱蚊的这个仪式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如果你路过那座
城市，还会发现夜里的篝火，井口和泉眼上方的巨型罩子。
第八城 井壁上的窗子
这是一个沙漠之中的城市，城市是以一口井为中心的。沿着井壁开了无数个
窗口，每个窗口都通向一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把水桶从窗子里吊出来，伸到井下
汲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为了防止许多个水桶同时伸出来，水桶上的绳索绞在
一起，每天的每个时刻都被分配给了某一户人家。在那个时刻，只能是那户人家
来汲水。违规的人，会被判扰乱汲水秩序罪而受到重罚，这是这个城市最重的刑
罚。
如果某个时刻，应该出现的那户人家的水桶没有从窗口吊下来。安静替代了
吱吱咯咯的汲水声，大家就会知道，那个窗口的背后，有一个人的灵魂升上了沙
漠，变成了一粒沙子了。这时，全城的人都会停下手中的事情，聚集到窗口也就
是井壁边，默默地向着下方的井水，祈祷那个远去的灵魂在来世仍能找到一口湿
润的水井。
因此，对你来说，要找到这个城市的最重要步骤是找到这口井。不然，沙漠
就仅仅是沙漠，既没有井，没有摇荡的水桶，没有窗口，也没有窗口背后的人家。
第九城 书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书城，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
婴儿就在书摞起的产床上降生，产妇的头下也枕着书。婴儿出生的第一眼不
会看到别的，只能是书。因为，墙是书做成的，地板和天花板是书做成的，连婴
儿的尿片、擤鼻涕和眼泪的纸也是从质地稍软的书上撕下来的。
因此，如果婴儿从摇篮时代起就开始看书，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每个
人都是这样长大的，在这里，不存在天才儿童之说。既然人人都是天才儿童，天
才儿童也就消失了。
婴儿成年后，每个人的工作也都和书有关。有的写书，有的编书，有的装订
书，有的是出版商，有的是经销商，有的是回收商，大多数人都是图书管理员。
每个人都负责管理一间藏书室，不止负责书籍的保存和外借，还要负责精通那间
藏书室的所有书籍，以便在需要时，他们能够引经据典。
所有初来这个城市的人可能会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如果碰巧他看到的
是一个正在读书的人，那么，他对城市的印象是极其文雅清和的。但是如果他不
小心和他们交谈起来，或者碰到一群正在交谈的人，最后的结果总是他捂着耳朵
偷偷溜走。因为，他们会挥舞着手中的书，不厌其烦地和他开始一轮又一轮的论
战，或者拉着他为意见相左的两派评判是非。
因此，所有离开这个城市的人也有完全两种不同的希望，一种希望自己能和
城中的人一样博学多识，一种则但愿自己永远也不曾走进一间藏书室。 第十城 陌生人
如果你曾经认真地思考过爱情是什么，如果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确切的
答案，那么，你最好不要认识这个城市的人。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但是，这个城市的人们往往就是用这句话来魅惑异乡人的。这是异乡人的乐
园。
如果你是一位男士，如果你刚刚走到城里碰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她对你说：
跟我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你会跟她走吗？
姑娘们常常就是这样守候在城门边，领走了异乡的男人。男人们也是这样领
走了异乡的女人。
他们领你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并不重要，每一个城市的屋子里都发生着差
不多的故事。不同的是，作为一个异乡人，一旦你顺从了姑娘或男人们的意志，
你就会被他们永远的抛弃。一旦你曾经亲近过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你和他就永远
地成为了陌生人。
这就是这个城市的规则。因此，在这个城市，如果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那
恰恰是因为他们曾经熟识过，亲近过。你无法相信，他们生活在一起，在同一条
街上行走过，喝着同一口井里汲出的水，他们的窗口还被同一种梧桐树的叶子荫
蔽着，但他们的目光再也不会在空中相遇。
第十一城 豆腐
由于他们住得离天堂不远，所以他们很懂得一些事情。
他们有一杆奇怪的秤，这个秤是用来称灵魂的。如果你想跟他们交朋友，你
就必须坐到这杆秤上，称一称你的灵魂。你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但是你一定
想不到，它可以用来当一杆秤。这个秤不是别的，就是一块普通的豆腐。
根据这个城市的信仰，美好的灵魂是很轻的，越美好的灵魂就越轻。有这样
的很轻很轻的灵魂的人，坐在一块豆腐上，豆腐连一丝裂纹都不会有。而坏人就
不一样了，越坏的人，坐到豆腐上，裂纹就会越多，越深。如果能把一块豆腐坐
碎了，坐成了一堆豆腐渣，不用说，这个人死后一定下地狱了。
这个城市的人到别的城市去都只会从事一种职业，被称为巫仙。因为他们能
够用豆腐预知一个人死后的去向，他是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那还是很早的时
候，巫仙需要打开身后的袋子，拿出一块豆腐来称量占卜人的灵魂。现在，巫仙
只要知道一个人肯不肯敢不敢到他这里来称灵魂，就知道那个人灵魂的好坏了。
巫仙在有的地方很受欢迎，他就知道那地方的人住得离天堂也不远。而巫仙
失业的城市，也离地狱不远了。
第十二城 里面和外面
这是一个平原上的城市，房屋修得整齐有序。每个人都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只有一间，谁都不例外。从空中俯瞰，这些房子就象木桩一样一排排钉在平原上，
中间的间距是经过精确测量的。
和其它城市的人不同，这里的人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房子外面活动的，只不
过，他们把“外面”称作“里面”。而当极少的时候，他们需要回到房子“里面”
独自度过一段时间时，他们把那称之为“外面”。
当他们在房子外面他们所谓的“里面”生活时，他们是快乐无比的。因为他
们和所有人在一起，彼此溶为一体，那个时候，他们就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自
己的房子。
当他们想起自己时，他们就必须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面他们所谓的“外面”去，
这是对仍怀有隐私者的惩罚。在这个城市，最高的道德是属于公共部分的，而隐
私是耻辱的标志。
所以，当一个异乡人来到这里时，他简直无法忍受。因为他只被允许进入到
专为异乡人设立的独立小屋里面壁。除非，他也忘记自己，忘记自己在世界上某
个地方只属于他的那间屋子。
大部分异乡人都是做不到的。所以，当他们从这个城市离开的时候，除了带
走自己的隐私，往往一无所获。
第十三城巨人之城
这个城市似乎是上帝用放大镜按千万倍的比例放大了的城市。人的汗毛孔看
起来就象一个长了株歪脖枯树的山坳，头发象草丛。如果不注意，你从在路边躺
着睡觉的巨人的肚子上走过去，巨人没准会以为你是一个小跳蚤而将你一掌拍死。
可最让人恐怖的不是巨人，毕竟巨人仍是人的同类。最让人恐怖的是这个城
市的苍蝇、蚊子、蚂蚁、蚯蚓等虫子。想象一下：一个象人一样大小的苍蝇匍匐
在你的面前。一只蚊子的嘴尖衔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针管，随时可能把它刺入你的
身体。一只巨蚁的眼睛象两只预备射门的足球一样瞪着你，身上闪着金属的光泽。
还有蚯蚓，简直就象是肉红色的蟒蛇，弓着身子以迅疾的速度向你爬过来。你是
会转身逃走，还是在逃走之前就吓得晕倒在地？
如果你还会有机会从这个城市逃生，你就会感谢上帝，它给我们的大小比例
总是让我们觉得合适的。因为我们比大多数动物都大，所以我们几乎可以俯视一
切，主宰一切。但愿，我们也能偶尔想到曾经在巨人之城遭遇的恐怖，而对我们
手下的小生灵多出一丝怜惜。
第十四城 侏儒之城
这个城市和巨人之城恰好相反。它们也正好位于上帝安排的两个对应位置之
间，距离地球的中心点长度完全一样。
来到这个城市你千万得小心。因为你一脚下去可能就踩蹋了好几幢毗连的房
屋，踩死好几个正在奔跑玩耍的孩子。这是完全可能的。当然如果你不那么在意
或者本来就粗心大意的话，即使你干出这种事，你也不会察觉的，更不会为此而
内疚。
所以侏儒之城的人再清楚不过，往往自觉无辜的人，其实罪孽深重。他们总
是自以为是的把眼睛抬到天上去，对这个城视而不见。然而，侏儒们虽然不喜欢
这种人，也不会怨恨他们太深。
他们对远方来的罪人、逃亡者、流放者热情洋溢，象对待自己的兄弟。那是
因为罪人、逃亡者和流放者往往多疑敏感，容易发现这个城的存在和秘密，也便
有所顾忌。这种顾忌被这个感恩的城市善意地接纳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得到了同样善意的相送。侏儒们把一种特制的双拐送给他
们留作纪念，同时他们就依靠这种双拐的帮助使他们的脚能够离开地面走出这个
城市。这种双拐接触地面的地方极纤细，所以可以避免对城市的破坏性践踏。由
于人的智慧并不是由人的高度决定的，侏儒们懂得冶炼和煅制一种特别的金属，
这种金属硬度极高，韧性也极强，所以承重能力也极好。
使用过这种双拐的人都会怀念侏儒的谦和和智慧。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
大小无法适应那座袖珍城市的尺寸，他们是极愿意在那里生活下去的。
第十五城 忘忧草
这个城市家家户户只种一种植物，就是忘忧草。你走到户外也是一样，公园
里，草地上，也都只有这一种植物，忘忧草。
这种草是不是开花，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会在意。人们只知道这种草有一
种特殊的香气，这是一种有魔力的香气。如果你只是在赶路的时候经过这个城市
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保准你到了这里就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因为你根本记不
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到什么地方去，去干什么。如果你是因为失恋而离家流
浪，你也会被这种香气吸引住，并且留下来，在这个城市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你将再也记不得曾经的恋人，曾经的恋爱，曾经的欢乐和曾经的伤痛。
其实，这是上帝造世界时一个小小的疏忽造就的福地。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
个秘密。因为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多半不会想要离开，当他们置身于秘密当中
时，他们又恰恰成为了秘密的局外人。因此，没有人能把这个秘密带出城外去。
如果你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告诉你，我曾经梦见过这样一个城市，
并且闻到了忘忧草那神秘的香气。
说到这儿，我不知道我是该感谢我的妈妈在我做着这个梦的那个早晨及时地
唤醒我，还是应该恨她令我永远都再也无法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境地？
第十六城 没有太阳，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这个城市有白天也有黑夜，但是没有太阳，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开初你会以为是天气或云层的特殊原因导致你看不
到它们。可是，当你在这个城市住了一年半载之后竟然发现自己没有一次看到太
阳、星星和月亮，你就会认定这绝不是天气也不是云层的原因。
如果你因为这个而感到奇怪，你也千万别指望这个城市的人会因为你所指出
的这个缺憾而懊丧。因为他们打从城市建立开始，从祖祖辈辈的人口中，从来就
没有听说过什么太阳、月亮和星星。他们的白天永远是那一片灰白，他们的黑夜
也永远是那一团漆黑。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将如此。
曾经看到过太阳、星星和月亮的人是无法在这个城市久居的。事实上从来没
有人能在这个城市呆到一个月以上。他们会被自己的期待和疑惑弄得发狂，城里
的医生称这是一种臆想症，他们认为这是异乡人的一种通病。为什么他们总是臆
想着那些不存在的太阳、星星和月亮呢？
他们习惯了异乡人的僭妄，并且将太阳、星星和月亮当作那片灰白和那团漆
黑里的永不磨灭的笑谈。
第十七城 烟丝
这个城市的人只靠一种东西维持生命。如果你习惯了把水、蛋白质和淀粉类
的东西当作食物，那么这个城市的人用以维持生命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食物。
他们“吃”的是烟丝。更确切的说，他们是靠吸进烟丝燃烧后的气体维持生
命的一切需要。
这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城市。到处氤氲着烟丝的甜腥味，做成烟丝之前的烟叶
的清香味，炒烟丝的辛辣味，以及从人们口鼻中进进出出的呛人的烟味。
在这种种味道的包裹里，每个人都有些如痴如醉。这是个安静的城市，他们
的灵魂仿佛就漂浮在这些烟气里，轻盈安逸，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异乡人没有一个能在这里坚持三天以上。因为他们不能靠烟丝填饱肚子，在
他们腹中空空的时候，烟丝的味道只会使他们更加饥饿。所以，他们常常耗尽了
囊中的干粮之后就会迅速离开这个城市。哪怕，再美丽的姑娘想要把他们挽留在
自己烟丝一样绵软的床榻上。
下葬的时候，每个死者的舌苔下都要压一小撮烟丝。据说，这是为了让死者
的灵魂仍然能循着烟丝的气味重新投胎，回到这个让人心醉的城市。因为，他们
相信他们自己或他们的灵魂一旦离开这个城市，他们就会饥饿不堪，就如他们所
见到的异乡人一样。
所以，也许你可以认为，烟丝就是这个城市的灵魂。（2003-7-1）
第十八城 补丁
这个城市不论富人穷人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越是富有的人身上的补丁就越
多，而身份最高贵的贵族从来就不穿整匹布料做成的同一花色的衣服，他们的衣
服是用上千种不同质地的布料拼接而成的。
因此，久了你会发现，这个城市的人们身上补丁的多少和他们高贵富有的程
度是成正比的。你完全可以通过比较两个人身上补丁的多少来判定谁享有更加荣
华富贵的生活。
传说这个城市最初是由一个叫花子创立起来的。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只
有一件不知他哪年哪月打哪儿捡来的打满补丁的破棉袄。这棉袄又旧又沉，穿上
去很不舒服，可是他也舍不得扔掉，因为除了这件破棉袄他没有别的可以遮挡身
体的衣服了。有一天，棉袄打补丁的地方也破了，露出金币来。原来，所有的补
丁里都缝着金币。叫花子就这样发了迹，城市有了模样，也越来越繁荣。
叫花子不敢忘记那件打补丁的破棉袄，于是城里就有了这个打补丁的风俗。
如果你习惯了用势利的眼光看人，你可能会对这个城市的富翁犯下不可饶恕
的错误。所以补丁的另一个好处是，它可以使这个城市的人很轻易地辨识出真诚
和伪真诚。 一共有多少城啊？$frage$ 到18城，没了;) 好长 $汗$
先 $送花$ 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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