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4

第十章: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雅问醒来的时候,发现了胸前衣服上的血迹和枕边散落的几根黑色羽毛,同时发现窗户那条缝开得更大了。

  看来昨晚月儿已经来过了,她想。只是,这血迹……难道月儿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这倒底是被射伤了还是被别的鸟啄伤了?今天晚上月儿来了以后得好好 看看它。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鸟每天只在半夜的时候来找她,第二天还没亮就急急地飞走?这倒让她想起了聊斋故事里的狐仙。

  莫非这只鸟也是一只鸟仙?

  她正想着,听见大哥在门外喊她。

  “进来吧。”她说。

  大哥看起来精神很好。那块玉的确有神奇的功效,如果不是它,大哥的病是不可能好得这么快的,当时连阿杏都查不出大哥发病的原因。

  “大哥,你现在完全好了吧?”

  “嗯。”大哥点了点头,“而且我感觉浑身的精力比以前更充沛了,大病初愈,感觉是不错。”

  “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哥冲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冲她晃了晃。

  那是冰窖的钥匙。

    昨天妈妈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们一定要把钥匙交出来,看来大哥是准备把钥匙还回去的。

  可是、大哥这个表情,可真他奶奶的不是想还钥匙的表情,倒像是捡了一块大元宝似的。

  “雅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大哥的表情看起来真吓人,像只白眼狼。

  “你想、你想把钥匙给罗婶,让她骗妈妈说是在花园里找到的。”她费劲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对不对。”大哥冲她摇摇头,“我想再去一次冰窖。”

  “还去?”她一下把眼睛瞪圆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上次在冰窖里想砸死咱们俩的人是谁吗?”大哥压低声音凑了过来,“这两天他一直在冰窖里关着,说不定早就饿晕了,正好趁现在进去抓住他。”

  “你就那么肯定不会有人进去给他送吃的?”

  “谁会进去?钥匙只有一把,一直在我这儿呢。”大哥又冲她晃了晃钥匙,“钥匙还给妈妈,咱们可就没有机会再进去了。”

  她开始动摇了。其实她也很想再去一次,摸清那个藏在冰窖中的活人的底细,这两天全是因为高阳他们的事才给耽误了。而且,从爸爸嘴里找到的那半张写着口诀的纸一直是她的心病,她一方面很想弄清这些口诀是否就是那个“秘术”的口诀,一方面很想再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它的纸片。

  既然大哥也有这个意思,那不如就再去一次。想到这里,她冲大哥点了点头。

  “那你快穿上衣服,跟我下来。”

  “现在就去?”

  “放心,我早上已经侦查过了,老妈不在,罗婶说妈妈今天去了一个生病的朋友家,晚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正好,咱们可以好好地在里面转一圈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先穿衣服,我去叫雷东。”

  “二哥也去?”

  “当然,这次是去抓坏人,你哪儿帮得上忙?”

  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大哥和二哥进去,雅问就从外头锁上了门。他们约好,没有听到大哥和二哥在里面叫门,雅问绝对不开门。

  然后她就一直坐在门口等。

  可是一直等了很久很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4

  趁着这个空隙,阿杏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快逃走。

  黑暗中的那个人似乎有所查觉,突然恨恨地开口问到:“你们想走吗?”

  阿杏立刻停住不敢动了,雅问也好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阿柳,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留在这里。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你就让她出去吧!这孩子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知道你一向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你让她走吧!”阿杏竟然低声下气地在求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竟然呜呜地哭开了,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委屈:“我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可是你们却杀了我!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

  “雅问,你快出去!”阿杏推了她一把。

  “你不走?”

  “我必须得留下来做个交待,否则咱们谁也出不去!雅问,快走!”

  她狠了狠心,转身走了。

  终于走上了那个隧道,她听见那声音还在身后悲悲切切地说:“我真得好恨你们!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就这样不管我了……”

  她回头一看,冰窖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阿杏也被这黑暗淹没了。

  她开始后悔,这一趟冰窖之行,丢了二哥,也许连阿杏也出不来了。

  冰窖外面灸热的阳光很快晒干了她身上厚重的水气,而且,她僵硬的手脚也可以活动自如了。

  罗婶正在厨房给大哥煲汤。应该是很浓的一锅汤,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那种馋人的香气。

  她一个人一直坐在冰窖门口等啊等啊,很快天色已黄昏。

  也不知道那个叫“阿柳”的人到底有多少话要对阿杏说,还是阿杏早就不在冰窖中了?

  她真得怕这样等下去,到最后还是看不见阿杏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多么美的一个黄昏,花园里的花都开了,零零星星的,还有草叶的清香,晚风徐来,朴实的老佣人正在厨房煲浓汤。可是她的心却像是坠入了深深的湖底,吸饱了水,沉重地无法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可怕的黄昏,没了二哥,没了阿杏。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在冰窖里用手用力拍门!

  她立刻就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那样敏捷地冲了过去。

  出来的果然是阿杏,眉毛上和头发上都挂上了霜花,嘴唇发乌。

  “你大哥呢?”阿杏奄奄一息地问。

  “已经没事了,他现在正在屋子里休息呢。”

  阿杏听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双眼一闭,依着雅问的身子就倒了下去。

  “阿杏?阿杏?”

  天已经黑了。

  从来天黑得都很快。

  妈妈打电话说今天不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二哥的事就可以再多瞒一天,他们也可以争取时间赶紧想办法。

  阿杏已经苏醒过来了,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躺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雅问进去了好几次,可是无论她问什么,阿杏始终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在那个冰窖里,阿杏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她想阿杏那么坚强,应该会好起来的。

  “大哥,明天妈妈回来了,肯定会问起二哥,到时候咱们该说什么?”她问。

  “就说老二去一个朋友家住几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5

第十一章:流泪的蜡人

  又是新的一天。

  但是对一颗蒙上灰尘的心来讲,新的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是根本没有分别的。

  今天也是一样。早上还没醒她就听到了那令人生厌的“嘟——嘟——”声,她知道高阳又在拨小美的电话了;她烦燥地起身,推开二哥的房门,发现屋里依旧空空如也,人还是没有回来;阿杏的房门也一直紧闭,罗婶说早上很早的时候阿杏下来倒了一杯水拿回房间,就像一个游魂似地一句话也不说轻飘飘地就荡回屋子里去了,连走路都没有声音了。

  “小姐,昨天你们三个是一块儿进的冰窖,为什么阿杏没有和你们一块儿出来?为什么她出来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姐,你们在冰窖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罗婶很担心地问到。

  “没、没出什么事。”她搪塞着,“既然她知道出来找水喝,就表示没事,她可能只是想到了什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那咱们就别管她了。”

  “好吧。”罗婶只有赞同她的意见。

  “大屁股!”有人在后头猛地喊了她一声。

  她一转身,抓住了招人讨厌的小欢欢:“你刚才叫谁大屁股?是叫罗婶还是叫我?”

  欢欢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小豁牙:“都差不多啦。”

  “听着,欢欢,我是姑姑,以后不许叫我大屁股!”她义正词严地训斥着欢欢,“你要是再这么叫我,我就咒你以后屁股长得比洗澡盆还大!”

  欢欢一听,好像真得被吓住了,小脸立刻没了笑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正仔细联想着屁股长成洗澡盆那么大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耍赖的欢欢突然咬着手指头对她一笑。这一笑,倒把她笑蒙了。

  “你、你笑什么笑?”她问。

  “嘿嘿嘿,姑姑——,”欢欢拖着长音一下子冲过来撞到她怀里,差点把她撞倒,“咱们去院子里玩吧,院子里有条蛇呢,可好玩了。”

  “什么?有蛇?”她一听“蛇”又紧张起来,“真的?有没有咬到你?”

  “没有,我去的时候,那条蛇正在脱皮,它一拱一拱地就出来了,然后就跑了。”

  她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了:欢欢竟然看见一条蛇在蜕皮!

  “罗婶,院子里不是早就洒过药了吗?”

  “是啊,还是你和我一块儿洒的呢!”罗婶也很吃惊,“因为怕风会把那些雄黄粉吹走,所以每隔三四天就要在院子里洒一次,而且依照太太的吩咐在泥土里也埋了很多雄黄粉的小包。”

  怎么回事?她止不住又担心起来:这蛇真得连雄黄也不怕?世上真的会有不怕雄黄的蛇吗?

  会不会地底下有个蛇窝?

  “姑姑,你看,这是那条蛇脱下来的皮。”欢欢说着举起一张半透明的东西冲她直晃。

  “你捡到了那条蛇的皮?”

  “嗯。”

  她看着欢欢手里那张古怪的东西,一想到这张皮是刚从蛇光滑冰凉的身子上蜕下来的,心里就有点胆怯,仿佛看到一条蛇还在眼前扭动和呼吸一样,但又不能让小孩子看出她的害怕,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这张皮很薄,而且不是一般的柔软,她一拿在手里,这张皮就紧紧地贴合在了她的手上,就像是她自已的皮一样。

  “欢欢,这真是那条蛇蜕下来的皮吗?”罗婶问。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那条蛇就是从这里面钻出来的!”见有人不相信,欢欢立刻大声抗议起来。

  “怎么了罗婶,你为什么会这样问?”雅问也不解地看着罗婶。

  罗婶皱着眉接过她手里的皮打量了半天:“小姐,你见过蛇蜕皮吗?”

  这一问倒把她一下子问住了,她还真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从课本上知道蛇蜕皮是怎么回事而已。

  罗婶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于是接着说到:“其实我也没有真正见到过蛇蜕皮,可是照我想像,蛇蜕下来的皮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5

  “哦?”

  “蛇蜕的皮应该是它外头那层硬皮吧?可是这张皮,倒有点像肉外头那层薄膜。”

  罗婶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是啊,所有的蛇类都是有硬甲和腹部的鳞片的,而蛇蜕皮长大,顾名思义,这张“皮”是指外头的那层鳞甲才对。就算它连肉外头那层薄膜也一块儿蜕下来了,也还是少不了外头那层鳞甲的。这就跟“金蝉脱壳”的道理一样,脱的是指外头那层“硬壳。”

  而且,蛇是没有四肢的,它的皮是从整个身上蜕下来的,这之后它自已会从皮里钻出来,那么蜕下来的皮有多大,就代表这条蛇有多大。现在拿在她手上的这张皮,体积非常小,还没有她的半个手臂长,看起来这条蛇很小。

  “欢欢,姑姑问你,这张皮外头那层硬硬的东西呢?”

  “没有硬硬的东西,只有这一张。”

  “你骗人,你是不是把它藏起来了?”她佯装生气。

  “没有骗你!骗你我是小狗!我一直等在边上看的,等那条蛇跑了之后我才把这张皮捡回来的,就只有这一张东西。”

  欢欢一本正经有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欢欢虽然是那种喜欢捉弄人的小孩但绝不是善于撒谎的小孩。

  她和罗婶互相对望了一眼,谁对这张皮心里都没有底。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手中这张半透明的皮,生怕不小心自已的指甲把它给划破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没有硬甲的蛇呢?

  这样的蛇又怎么还有“皮”可以退?这样的蛇,也更不能在恶劣的自然界中生存下来。

  难道是一条“变异”的蛇?

  她一蹙眉,好像只有这种可能了,所以这条蛇才能连雄黄也不怕。现在最要紧的是知道院子里还有没有其它这样的蛇,得想办法把它们弄走才是。要不然,就只有像妈妈说的那样赶紧搬家,他们总不能在毒蛇环伺的地方生活。

  “罗婶,以后门窗一定要关好,千万别让这些蛇爬进屋子里来。”

  “知道了小姐。”

  罗婶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的门铃响。她就像听到最后宣判似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妈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二哥还是音讯全无,怎么办?

  晚饭的时候,阿杏终于下楼来了。雅问知道,阿杏一向都很尊重长辈,如果不是因为妈妈回来了,她还是不肯下楼的。

  阿杏的脸憔悴得吓人,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松驰萎黄,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肿得老高老高,甚至连额头上都好像多出了一条皱纹。

  大家都认为阿杏是生病了,包括后来和她们一块儿进入的冰窖的大哥在内。只有雅问最清楚,阿杏的病是在心里,这一切,都是那个冰窖中冤屈的亡魂“阿柳”造成的。

  从昨天阿杏和阿柳的几句对话中,她隐隐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说不清的恩怨。

  她对阿杏和阿柳之间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冰窖是再也进不去了,因为下午的时候罗婶已经把钥匙还给妈妈了,所以得另外想个办法打探一下。

  “雷鹏,你弟弟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妈妈终于问到了饭桌边缺席的二哥。

  “哦,是这样的妈妈,雷东他、他去朋友家住几天。”虽然下午已经接到雅问的电话,一路上早有所准备,可是一想到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雷鹏还是有些乱了阵脚,其实他原先准备好的借口并不是这样的。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朋友们家住?”妈妈仍然紧追不舍。

  “可能是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他出去散散心吧。”大哥使尽浑身解数搪塞着。

  可是他也生怕妈妈再多问几句他难免会漏了馅,于是就想找个话题把这件事岔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找到了线索。

  “欢欢怎么没下来?”他问。

  “我这就上去找找。”罗婶一边应着一边上楼去了。

  “妈妈,我看咱们给欢欢请一个家庭教师吧?”大哥忙说着地想分散妈妈对雷东的注意力。

  “为什么突然想到请老师?这么小的孩子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别给她那么多负担。你们几个从小到大我连一个家庭老师也没给你们请过,也不见你们比别人家的孩子差多少。”

  雅问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你们几个”里,并没有包括她,她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强制出局了一样的难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5

  “那不一样,妈妈,您没有发现欢欢这孩子很古怪么,行为举止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如果这样任由她发展下去以后可就更正不过来了。”大哥好像是认真的,极力想说服妈妈,“我请家庭教师的目的不是要教她学什么东西,只是想有个人来帮我管孩子,好好收敛一下这个孩子的性格,好好地教导她。”

  “有你们两个人还不够吗,干吗非要找一外人来帮你们带孩子?”妈妈似乎有些反对。

  大哥用眼角的余光略带不满地扫了大嫂一眼,然后继续说到:“我们俩都要工作,没有精力,我想还是把欢欢送到训导老师那里去住几个月才会有所改变,换一种教育方式也许就会收到我们一直希望的结果。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征求您的意见。”

  其实她觉得大哥的话很有道理,欢欢性格那么古怪,再加上又不是他亲生的,他总觉得有时候不方便管教,而且越管教这孩子跟他越对立,也许孩子会因为喜欢她的训导老师而改变性格。看来大哥是想通了,打算接受欢欢,否则不会想到要找个老师好好教育她。

  “随便吧,你怎么教导孩子不用来征求我的意见,不过千万不要把欢欢送到外面太久,我看要是三个月还没有什么效果就把孩子接回来吧。”

  “好的,就按您的意思,我会尽快物色一位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家庭老师。”

  妈妈用餐巾擦了擦嘴,随后站起身来,看样子要上楼去休息了。

  “妈妈,您不再吃点了吗?”

  “不了,我得早点睡了。雷鹏,你明天给你弟弟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家来。本来家里就够冷清的了,他还要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散心,一点儿都不担心家里再出什么事。唉!把你们养这么大……”妈妈语重心长地叹着气,也许是看到家中冷清的情景感到心酸,也许是觉得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力不从心。

  谁都知道,在这个家里,妈妈最疼的就是老二雷东。

  罗婶哪儿`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欢欢。

  雅问突然想起上午的时候欢欢在院子里看到过一条蛇,而且还闹着非要再到院子里去找蛇玩,结果让她强行锁在屋子里了直到妈妈回来才放出来。这么一想她有点紧张了,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是自已又偷着跑到院子里结果让蛇给咬了?于是她立刻把碗往旁边一放跑上了楼。

  “欢欢?”她推开欢欢的房门,发现屋里空空如也,玩具被扔得满地都是。在床底下,她还找到了欢欢的那个满脸雀斑的洋娃娃。

  她拿着那个洋娃娃,越看越觉得古怪,灯光下,洋娃娃的两个眼睛像黑宝石一样,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跟她说话一样。

  扑——,她一甩手扔掉了这个古怪的洋娃娃,止不住起了一丝疑心:欢欢向来和这个娃娃形影不离,连吃饭时都要抱着,怎么会突然把它一个人扔在床底下不管了?

  “你干吗扔我的娃娃?”这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就像谁家春节时放的爆米花一样,噼噼啪啪的。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欢欢。欢欢两只手藏在身后,仰着脖子望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愤愤的神色。

  “欢欢,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欢欢眨了眨眼睛,突地把一双手伸到她面前,只见两只手上全是刺眼的猩红,就跟昨天晚饭时的情景一样。

  这种刺眼的红色让她的心头立刻浮起了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她凑过去一闻,腥腥的,又是血!那些血居然还是新鲜的,又浓又粘,带着可怕的光泽。

  而且不止手上,欢欢的裙子上、袜子上甚至连头发上都有显眼的血迹。那些血迹在纯棉的布料上化开,竟然化出了美丽的形状,就像刚刚怒放的花朵一样。

  她完全肯定,这些绝对就是血。经历了家里的几次血腥事件,她现在对这种味道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欢欢,你从哪儿沾到的这些……?”她顿了一下,不由自主想到了厨房。

  可是,今天罗婶并没有杀鸡鸭之类的东西,饭桌上的肉也是早就冷冻在冰柜里的。不止今天没有,昨天也没有。她差点忘了,罗婶说过,在这四十九天的停灵期内,厨房里是不能屠宰活物的,所以,昨天和今天,欢欢身上的那些血根本不是在厨房沾到的。只是这两天大家都有心事,所以昨天她随便帮欢欢找了一个借口,却没有任何人发现破绽。

  那么这两天的傍晚,欢欢一定都去了一个相同的地方。而且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那个地方,甚至都有点去上瘾了。

  她刚想揪住这个古里古怪的小孩好好地询问一番,欢欢突然咧开嘴冲着她贼贼地一笑:“姑姑,爸爸的房间里有一个好大好大的蜡人,一碰那个蜡人,他身上就往外流这种东西。”欢欢说着又举起自已的手冲她晃,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已手上沾的“这种东西”是什么。

  “你手上沾的东西就是从蜡人身体里流出来的?”

  “嗯。”

  “昨天的也是?”

  “嗯。”

  会流血的蜡人?她有点莫明其妙。这难道是新发明的另类玩具?可是大哥从来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在自已的房间也摆上一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5

  “欢欢,你没有说谎?”

  欢欢立刻把脖子冲她一桓:“我带你去看!”

  她一把拽住欢欢:“听着,我现在带你去洗手、换衣服,然后下楼去吃饭,晚上你再带我去看那个蜡人。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诅咒你以后变成长鼻子妖怪!”

  走了没几步,她又刷地蹲下来:“你别忘了,你还说过今天晚上要带我去看那个在花园里跳舞的人。”

  欢欢立刻跳着脚向她保证:“哎呀放心好了,我不会忘记的!”

  这顿晚饭终于吃完了。

  晚饭后,阿杏去妈妈房里给妈妈做针灸。

  雅问看了一下表,再过一会儿阿杏就该出来了。

  “一会儿”就是五六分钟七八分钟的意思。

  所以大约七八分钟过去的时候,阿杏终于推门进来了。

  一看到她坐在床上,阿杏微微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等你。”

  “有什么事吗?”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友好的语气,阿杏的神色开始不自然。

  “当然有。”她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阿杏放下医药箱,坐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是为你二哥的事?”

  “阿杏,冰窖里的事,你该向我做个交待了。”

  阿杏的表情很是难堪:“我不知道你让我交待什么。”

  “那个‘阿柳’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哥哥失踪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所以我必须知道那个该死的冰窖里到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想起至今音信全无的二哥,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阿杏低着头,一直在沉默,一直在回忆。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叫‘阿柳’的,早就死了对不对?”她故意轻蔑地冷笑,“你杀过人!就是你杀死了他!”

  “不!”阿杏愤怒地大声否认,“你这是在污辱我!就算你再怎么激我,我也不会把阿柳的事向你透露半个字的!绝不!大不了,我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保密?哪怕他变成了鬼,你也由着他出来害人?”

  “阿柳不会害人的!”阿杏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声音里带出了哽咽,“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善良和软弱,从来都是人害他,从来没有他害人!”

  “那你说,二哥为什么会在冰窖里不见了?难道你敢说不是那个阿柳干的?”

  一滴眼泪涌满了阿杏的眼眶,却始终也没有掉下来。

  “阿杏,你一直都觉得对不起阿柳吗?”

  她本来以为阿杏会点点头,可是阿杏却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阿杏在否认什么,可是却不忍心再看这张痛苦的脸。

  阿柳,阿柳,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让活着的人为你如此痛苦?

  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后,阿杏从嗓子里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拜托你了,别再提阿柳!”

  “好吧,冰窖的事以后再说。”她动了恻隐之心,“不过,你得看看这个。”

  她起身走到阿杏跟前,从兜里摸出那张用丝绸包好的蛇皮放到阿杏跟前展开。

  “怎么样?觉不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她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6

  阿杏拿着那东西看了半天,仍然一脸茫然。

  “你还记得莫一的死吗?”她提醒到。

  “莫一?”

  “对!莫一的尸体被抬回来以后,你给他做尸检时,不是也发现了他嘴里紧紧咬着一张这样的皮吗?”

  阿杏这才恍然大悟,急急忙忙拉开抽屉翻了一遍,然后抽出一个牛皮档案袋,从中拿出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小塑料袋里装的就是当初从莫一嘴里取出的那张皮。

  阿杏把两张皮放在一起一对比,果然是一模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分别。

  “雅问,这张皮你是怎么弄到的?”一提起和那件案子有关的东西,阿杏立刻就提起了精神。

  “这是小欢欢在院子里捡到的,她看到院子里有条蛇在蜕皮,等那条蛇走了以后她就把这张皮捡了回来。”

  “你说这是蛇皮?”阿杏显然也和她一样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

  “其实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来找你。”

  “可是蛇蜕下来的皮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蛇皮呢,连鱼皮都比它厚。雅问,你确定这是蛇皮?”

  “欢欢应该没有撒谎骗我。再说她那么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会想得到编出这样一件事来骗我们,她更不可能找到和莫一嘴里的皮一模一样的另一张皮。”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可是这真的是蛇皮?天呐!这可让我怎么相信?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蛇的皮就是它外头那层带鳞片的硬甲,紧接着就是肉了。如果一条蛇的‘皮’这么软,那它在爬行的时候甚至加草叶都可能把它划伤,它是很难生存的。你说,欢欢会不会把大虫子什么的当成蛇了?”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长的虫子?”

  阿杏也忍不住为自已随口犯下的错误不好意思起来:“是,要真有这么大的虫子,那恐怕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阿杏,我现在在想的不是有没有这样的蛇,你也知道,很多物种都是会变异的。我在想的是莫一的死。”

  “你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你当时检定莫一是全身骨骼碎裂、心脏缺氧而导致窒息死亡,如果他嘴里的这张东西确实无误是一张蛇皮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想来阿杏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莫一是被大蛇活活勒死的!他身上的骨骼也是被蛇的身子绞碎的!

  而且,能把那么大一个人浑身的骨骼绞碎,莫一遇到的,一定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

  但令人费解的是,通常大型动物袭击人类的目的都是为了填口腹之欲,尤其是蟒蛇,被蟒蛇袭击过的人没有一例还能找到骸骨的。这条大蛇既然绞死了莫一,为什么没有吃了他,居然留下了他的尸体?

  而且,她拿着阿杏当初从莫一嘴里取出的那张皮,皱起了眉头——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更不可能长着这种薄如蝉翼的外皮!

  “一条大蛇……而现在欢欢捡到的这是一条完整的小蛇蜕下的皮,这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群体变异,或者说这个变异的个体已经在繁殖后代了。”阿杏若有所思地说,“我必须马上做个完全的检测,看看这两张皮的分子组成是不是完全的一致。如果是的话,那就完全证明,莫一是被大蛇绞死的。”

  “你的检测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

  ……

  结果真得很快,阿杏做出了检定结果:两张皮的纤维结构完全一样,分子排列也完全一样。不仅如此,阿杏还从自已的电脑库里调出了档案,根据种种资料反复查验,最后确定这两张千真万确就是蛇的皮!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莫一先是出去追赶一只乌鸦,然后来到了荒野,接着又被一条大蛇活活绞死,在挣扎中他张嘴咬下了大蛇身上的一块蛇皮。

  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乌鸦、大蛇?大蛇、乌鸦?

  莫一被蛇绞死以后,家里就开始闹蛇……。

  如果不是欢欢跑进来推醒她,她几乎已经把和欢欢约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姑姑,爸爸已经睡了,我带你去看那个蜡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6

  欢欢猫着腰像个老练的盗贼一样带领她来到走廊的倒数第二个房间,这就是大哥的工作室,大哥是从来不让别人随便进的,连妈妈也不能随便进去。

  可能这两天大哥疏忽了,今天竟然连门都忘了锁。

  “姑姑,就在这儿。”欢欢领着她在一个大柜子跟着站定,兴奋地鼓动她,“把门打开,把门打开!”

  “蜡人就在里面?”

  “对呀对呀,快把门打开吧!”

  “你是不是又耍我?该不会我一打开门从里面跳出一只大狗吧?”

  “哎呀不会的,你怎么能这样冤枉一个小孩子!”欢欢立刻火冒天丈,像个好斗的小公鸡似地噘起了嘴。

  她斜着眼睛看着欢欢,这个孩子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越是装着无辜越证明暗地里藏着很多猫腻,说不定她一推开门真得会从柜子里机蹦出一只大黄狗,还是小心为妙,别再让这个小兔崽子给耍了。

  “那你来开。”她把身子让开。

  “我开就我开呗。”欢欢好像还巴不得她这么说似的,迫不急待地冲了上去,推开了柜子的门。

  她一下惊住了——柜子里面什都没有,只有一个蜡人。一个很高的蜡人,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有手、有脚,可偏偏就是没有脸。

  这个蜡人的脸平平的,没有任何五官,就像被人一刀给削平了,整个头部就只是一块蜡而已。

  一看到这个蜡人没有五官的脸,雅问心里立刻控制不住在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忧伤,甚至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她对自已这种中了邪一样的变化感到了一惭恐慌。

  “姑姑,只要用手一推他,他身上就往外流那种红红的东西。”

  欢欢又在一旁不停地鼓动她,于是她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推那个蜡人。她感到手掌接触的蜡似乎是软的,一推就往下陷。

  可是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个蜡人的身上,果然开始往外冒血!

  她的手掌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那些猩红而粘粘的血浆就缓缓地透过她的指缝涌了出来,漫过皮肤上的毛孔,四处流散。

  她忍不住尝了一下,腥腥的、咸咸的,满嘴都是血的味道。

  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玩具?她实在无法相信,于是又用手推了一下那个蜡人。结果相同的一幕再次出现,那个蜡人的身上再次开始往外流血。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耳畔好像听到了那个蜡人正在含着眼泪哽咽着喊痛。

  在一瞬间,她感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包裹了她,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什么。

  “姑姑,姑姑!”欢欢在一边用力摇着她的胳膊,“咱们快出去吧,你不是还要看那个在院子里跳舞的人吗?”

  她听到了欢欢的话,可是手脚却僵僵地不能动了。

  眼前站着的,分明只是一个蜡偶,可她为什么竟如此茫然失措?

  “姑姑,咱们快出去,别被爸爸看到了!”欢欢说着伸手将柜门使劲地拉上。

  就在柜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看见,那个蜡人的脸上,竟然有一滴眼泪滑下!

  她一下子呆住了。

  虽然这个蜡人没有脸,可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在蜡人脸上眼睛的那个部位,流出了一滴眼泪,而且那滴眼泪现在正顺着蜡像的脸庞往下滑。

  她脸上的肌肉全部僵住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蜡像玩具!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蜡人没有五官的“脸”后头,一定还隐藏另外一张她所熟知的脸。

  “姑姑,快走快走!我听见爸爸在房间里咳嗽了!”欢欢猴急地“叭”地关上了柜门,然后拉着她一溜烟似地蹿回了自已的小屋里。

  她们两个贴在门后听了一阵,大哥并没有出来,这才双双放下了心。

  “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欢欢张着小嘴嗬嗬直喘,“要是被爸爸逮到了,我又要挨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6

  “欢欢,你是怎么发现这个蜡人的?”她神情严肃地问。

  “我看见爸爸对着柜子里说话,就偷偷跑进来看,所以就看见了这个蜡人。”

  “你爸爸对着柜子里说话?”她心里一沉,“你爸爸都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楚。”欢欢摇了摇头。

  她越来越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哥放在柜子里的那个蜡人,似乎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魔力,她满脑子都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和那滴突然滑下的眼泪。

  那个蜡人竟然在对着她哭!

  一定要再去看看那个蜡人!一定要再去!

  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那只是一个蜡做的玩偶,从它身上流出来的血那么腥那么咸,那不是假的血!还有那滴落下的眼泪,也一样的晶莹透亮,让人心颤。

  那个蜡人的身体里,一定还藏匿着别的东西。说不定,就藏着一个大活人!她猛然记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日本恐怖小说,说有一个小女孩被别人抓走了,女孩的妈妈疯了似的到处寻找自已的女儿,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一晃一年过去了,一次在菊花节上,女孩的妈妈看见了一尊蜡像,那尊蜡像是一个有名的蜡像大师雕的,栩栩如生;正当她为蜡像大师巧夺天工的技艺叹为观止的时候,猛然觉得那尊蜡像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似曾相识,她忍不住用手去摸那个蜡像的脸,奇迹出现了——那个蜡像的脸上,竟然流下了眼泪!后来女孩的妈妈就报了警,警察赶来,敲碎了蜡像。才发现蜡像里面有一个活人,正是一年前丢失的那个女孩子;原来那个蜡像大师一直都是将活人放在他的蜡像里,为的是让他的蜡像看起来更具有生命力。

  一想到这个故事,雅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是大哥并不是什么蜡像大师,他甚至连画画都不会。

  这真是让人震惊的一天,没有硬甲的蛇,会流泪的蜡人,全部都让她遇上了。

  “姑姑,现在几点了?”欢欢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快十二点了。”

  “姑姑,咱们站到窗口去吧,一会儿那个人该来跳舞了。”

  “哦?他每天晚上都这个时候来吗?”

  “不过咱们不能打开窗子,只要一开窗户,他就不见了。”

  “他能看见咱们?”

  “可能吧。”

  欢欢边回答她的话边弯下腰在窗台下的一个大纸箱子里噼哩啪啪地翻了一遍,然后直起腰来把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嘿嘿,一会儿咱们就用这个东西看。”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望远镜。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她好奇地接过来摆弄了两下,“又是从你爸爸那里偷的吧?”

  “不要说‘偷’这么难听啦,我们是两父女,借来用一下总可以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孩子可真是。大哥的想法是对的,是应该给欢欢找一个家庭训导老师了。

  欢欢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那个望远镜,她在这时突然又想起那张皮的事,于是问到:“欢欢,姑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说实话,你上午拿给姑姑看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过了么,是蛇脱下来的皮呀!”欢欢还挺不耐烦。

  “那你告诉姑姑,那条蛇长什么样子?”

  “嗯……”欢欢咬着嘴想了想,“好像是一条白色的蛇,有一个脑袋……它逃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声音呢……就是这样,咝——咝——。”欢欢伸着舌头向她学着蛇吐信子的样子。

  她沉默了下来,照欢欢说的来看,这条蛇与别的蛇在外形上没有什么差异。可是刚才欢欢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内容与她记忆深处的某样东西相吻合。那是什么呢?

  对了!她一拍脑袋——是那条蛇发出的声音,“咝——咝——”,欢欢刚才就是这么学的,多么形象啊。而她记忆深处的那样东西就是:罗婶跟她年过的,爸爸在闭眼之前从嘴里发出的那“si”的一声。

  欢欢和罗婶都用到了同一个音,但这两个字会不会是同一个字呢?她有些怀疑这是自已的牵强附会,可是这种直觉却十分强烈,那是人类天生具有的奇异的第六感。

  难道爸爸死前看到过一条蛇?

  可就算是这样,也仍然无法解释爸爸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连欢欢那么小的孩子见了蛇都觉得好玩,难道爸爸会被一条蛇给吓死吗?

  “姑姑!姑姑!”欢欢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子,“那个跳舞的人来了!”

  她赶紧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可是花园里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7

  “欢欢,给我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她终于看见了,原来一直以来欢欢确实没有说谎骗她,在花园的深处草长得最茂盛的地方,的确有一个人在跳舞!

  但是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一条瘦长的影子而已。

  那个人在草丛中疯狂而不知疲倦地舞动着身体,就像一片在风中疾速扭摆的树叶,似乎要把一切的精力在这一舞中用光。他的上半身很长,线条很清晰,可是他腰部以下的部位自始至终都隐藏在草丛里完全看不见。

  以前她去过花园的最深处,那些草虽然长得很高,但也只是抵达她的膝盖而已,可是现在这个跳舞的人,他的下半身全都隐没在了草丛中,一点儿都看不见。这使得那个人跳舞的姿势显得分外地怪异,如果不是因为两只手在舞动,一眼看去,她冷不丁还以为是……是一条大蛇在扭动!

  蛇!一想起这个字眼,她耳旁似乎又响起了那“咝——咝——”的声音,就像被一根尖利的铁丝刺穿耳膜。

  难道那个人是在跪着跳舞?她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觉得不像。从那个人舞蹈姿势的大幅度变化以及身体激烈扭转的程度来看,跪着或坐着跳舞是没法做到这样的,他的脚也必须跟着灵活转动才行。

  莫非,是一个侏儒?

  一想到“侏儒”这个词,她全身上下忍不住一阵哆嗦。在她的印象中,“侏儒”是一个很怪的词,用来形容很怪的一种人。她老觉得那些被称为“侏儒”的人,他们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仇视的敌意,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

  可是,如果真是个侏儒,为什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她家的花园里跳舞?她家根本就是建立在一片荒郊之上,四面也全都是荒郊,怎么会特意大老远跑到她家来跳舞呢?

  可惜,就是看不见那个侏儒的脸。

  “欢欢,焦距已经调到最大了吗?”

  “焦距?焦距是什么呀?”欢欢一头雾水地问。

  “算了,我自已来吧。”

  她调了调焦距,人影是放大了些,可还是看不清楚脸,主要是因为那个人舞蹈的动作变化太快,而且又是背对着她们,想看清楚脸实在是不太容易。

  不过这种舞也真是很古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舞蹈,那个舞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抡来抡去的布袋,似乎随时都可以被拧成麻花。

  “欢欢,把窗户打开,隔着玻璃我看不清楚。”

  “不行,一打开窗户他就跑了。”

  “他现在正跳得起劲,看不见咱们的,快帮我打开窗户。”

  “那好吧。”

  她的眼睛明明一直没有离开目标,可是窗户一打开,那个人影立刻就不见了,似乎对方真得随时能看见她们一样。

  会不会是隐没到草丛中去了?她拿着望远镜一阵搜索。

  突然,她又听到了那久违的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嗬——嗬——嗬——。就像一个溺水者濒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

  这声音像有一种妖魅般的乱人心志的力量,似乎就生根在她的心里,随着她心脏的起伏一喘一喘,接着迅速膨胀,塞满了她整个身躯,似乎要将她的皮都要拱开了。她终于感到支撑不住,几乎所有的意志都被这喘息声瓦解了。

  她放下望远镜,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一颗头又沉又重,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着墙壁坐了下去。

  奇怪!为什么一到晚上她就能听到花园里有喘息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喘息声,是人、是妖怪,还是蛇?

  抑或,她听到的喘息声根本就是一种错觉?

  不,不会的,不会是错觉。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知道,人是不会无缘无故产生错觉的,通常都是因为心里有牵挂,再加上一定的外界环境诱导,才会产生某种错觉,那其实是一种心理反应,有时亦可称之为幻觉。错觉的产生都是有原因的,就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一样。

  可是在爸爸死的那个暴雨之夜,她一推开窗户,竟然隔着那么大的风雨就听到了这喘息声;而且刚才,因为听到这喘息声,她的身体甚至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那种身体上的反应是真真切切的,绝不是因为她的错觉。

  如果那喘息声真得存在,那别人也该和她一样听得到。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欢欢,这个粗心的孩子压根就没有发现她现在有多难受。

  “欢欢,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有啊,我刚才听到你说话。”

  “我是说刚才开窗户的时候。”

  “有啊,我听到爸爸在屋子里咳嗽。”欢欢的小老鼠眼在黑暗中扑闪扑闪,像两颗玻璃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7

第十二章 洞邸

  第二天是个阴天。在这样的荒野中,连天空的乌云似乎都比城里更厚重更密集。

  也许傍晚会下雨。

  屋外没有阳光,屋子里更是又阴又潮,让人觉得不舒服。

  雅问在走廊上看看四下无人,于是又踮着脚尖来到大哥的工作室外头,想再去看看那个蜡人。可是她发现这次门已经被锁上了。

  她正准备回到自已屋子里,就看见了高阳。高阳正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发愣。

  她知道,高阳在想小美。

  已经这么多天了,小美还是音讯全无。难道她真得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小美去哪儿了呢?

  其实小美还活着。

  她似乎一直都在沉睡,怎么也醒不过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睡得昏天黑地的。自已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等她醒来的时候,唯一感到的是刺骨的寒冷。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然后她就惊讶地看见了笼子。

  她竟然被困在一个大铁笼子里!

  笼子?我怎么会在笼子里?她脑子里轰轰作响:高阳呢?雅问呢?还有那个大房子,怎么统统不见了?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猛地冲过去用手抓住那些粗硬的铁条拼命摇晃,可是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铁笼子依然纹丝不动,而她完全像是一只困兽,衰弱而烦躁。

  难道我是被绑架了?

  可是她脑子里并没有任何被绑架的记忆,甚至连睡醒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她都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失忆了吗?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更加烦燥,不停地在笼子里挪动身体。

  忽——忽——。大风又吹来,满地的落叶飞舞,她又开始瑟瑟发抖。

  好大的风,似乎世界上所有的风全都被集中到这里了。

  因为极端的寒冷,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一切想弄破这个笼子的打算,背靠着铁栏杆蹲在地上,为了躲避风沙而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会不会有人来?

  这一觉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堂前点起了几盏大红的灯笼。

  她还是冷,蜷成一团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眯着眼睛打量着笼子外的一切。

  奇怪,这个院子这么大,为什么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她大声喊。

  狂风立刻湮没了她的呼喊。屋檐下红灯笼里的烛火左右摇摆,但还是顽强地燃着。

  她眯着眼睛,盯着那个屋子。那屋子的两扇黑木大门一直紧锁,不知道里面是一幅什么景象。

  也不知道她来到这里有多少天了,也许高阳他们现在正在焦急地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对于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仍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寒冷?她像一只寒号鸟那样缩在笼子的一角瑟瑟发抖,身上的单衣早已冻成硬板,冷风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瘦弱的身体。

  “有人吗?有人吗?”她又跳到笼子的铁门前大声呼喊。今天她已经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尝试,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院子里连回音都听不到。

  可是就在这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7

  这个人浑身都裹在一个长长的黑色大袍子里,袍子的帽子尖尖的,包住了头和大半张脸,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倒活像一个幽灵。

  她根本都没有看清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这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更不是被风从哪里吹来的。他的出现根本无迹可寻,就好像是被人变出来的一样。

  她惊慌地盯着这个人,这个人也正在仰望着她。帽子下的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好像饱受了很多折磨一样。

  而且,她也无法猜测,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一个小孩还是一个侏儒。不过,一个小孩似乎不应该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他们互相对视着看了很久。然后,她看见面前的这个小矮人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你是谁?”她壮着胆子问。

  “你安心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要问,我会每天给你送吃的来,直到主人愿意见你为止。”

  她吃了一惊:这声音如此苍老!看来,面前站着的的确是一个侏儒。

  “你告诉我,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她急忙问到。

  那个侏儒不再理她,从长袍下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将一碗吃的放在她面前,然后转过身走了。

  更大的惊讶使得她觉得自已的呼吸都快停顿了:这个侏儒竟然不是用脚在走路!

  他一转身的时候,上身就咚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他微微昂着头,身体一拱一拱,像一条虫子那样地游走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古怪的侏儒以一种从容的姿态蠕动着消失在一棵梧桐树的后面。

  他为什么不用脚走路?如果他没有脚,刚才又是怎么在她面前站立了那么长时间呢?

  他口中所说的“主人”又到底是谁?

  一连过去了三天。

  那个侏儒每天都会给她送一碗吃的过来,那只是一碗水中泡着的一团米饭,上面甚至还漂浮着昆虫的尸体。

  她用绝食来对抗这种虐待。现在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大风从没间断过,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刮。

  呼——。又起风了。风一吹来,她干裂的嘴唇又开始淌血。

  风中,那个小侏儒又出现了。他端着一碗吃的,身子一拱一拱地爬了过来。她对此已经不再感到奇怪,每天这个侏儒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可是她就是好奇,他为什么不用脚走路,是不会吗?

  侏儒端来了今天新的食物,仍然是泡在水中的米饭,上面漂浮着令人恶心的蛾子之类的尸体。每天侏儒都会来把前一天她没吃的东西换走,换上一碗新的。

  “听着,”她奄奄一息地说,“如果你们还想着从我身上捞取什么好处,最好给我换一些像样的东西吃,否则我宁愿饿死!”

  “怎么你觉得这东西不好吃吗?”侏儒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十分意外,“这碗里的虫子每天都是新鲜的,而且你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我可怜你是个女孩子,所以每天都给你换不同的虫子吃, 你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其次的囚犯每天都只能吃固定的东西。”

  其次囚犯?这里还关着别的人?她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周围只有这一个铁笼子。可能其次的囚犯被关在了其它的地方。

  她被侏儒轻慢的态度激怒了,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拿虫子给人吃,这辈子一定不得好死!”

  “我们一直都是吃虫子的,连我们的主人也是一样。”侏儒不慌不忙地从碗里捞出几粒米摊在手掌上,“这米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因为你们是人类,所以才做了米饭给你们吃。这已经是破例了,因为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本来这里是不允许见炊火的。”

  “我们是人类?”她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侏儒刚才说的话,一种巨大的恐惧慢慢从心头升起,“那你们是什么?你们难道不是人类吗?”

  “哼!我们怎么还能再叫‘人’呢?”侏儒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侏儒的话有如五雷轰顶,她浑身都开始不停地颤抖,像筛糠一样地抖:“胡说!你说你不是‘人’,可你分明说的是人类的语言!”

  “哼!”侏儒的冷笑变为嘲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些鸟不是也会说话的么!”

  吃虫子?鸟?

  难道这个侏儒是一只鸟?可他分明长着一张“人”的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7

  她很快说服了自已:如果这个侏儒是一只鸟就不应该在地上蠕动而是用翅膀飞翔,鸟是有脚的,即使断了翅也应该用脚跳跃着走路。

  除非……他的脚也断了?

  不,不会的!她用力咬了咬牙,努力支撑着自已的身躯不要倒下去。她小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受到良好的教育,见过很多的世面,怎么能相信人世间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这个侏儒一定是在作弄她!

  “你快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冲到笼子边上伸出手去抓那个侏儒。

  侏儒立刻狡猾地躲开了,接着,他又向前几次那样往地上一倒,一拱一拱地游走了。

  “今天晚上,主人就会召见你。”侏儒边走边说。

  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很快连自已的哭泣声也听不见了。

  想念莫一,想念高阳,想念雅问,想念那个安静的大房子,想念罗婶做的菜,想念原野的阳光,想念那个有暴风雨的夜晚……

  肚子咕咕又叫,她用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有莫一的骨肉,也许小家伙也饿了。

  莫一就这样死了。直到最后她仍然不知道莫一是否真的愿意在她身边永远停留,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可是这个男人死前却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这是他给她的最后礼物。也许是早有注定,他注定是要离开的,可是她的深情却断不了,所以这一辈子也注定要在刻骨铭心的思念中终此一生。莫一啊莫一,这就是你给我的希望吗?

  看着面前令人作呕的食物,她委曲地拍了拍肚子:我的宝贝儿,为了你,妈妈只能吃一口了,希望这些东西不会对幼小的你造成太大影响。

  她用手指捞出了碗里的几粒米放到嘴里,刚一咀嚼,就立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水,而是用虫子的尸体煮的汤。刚才她甚至吃出了蛾子身上的粉。

  天黑下来的时候,堂前的那几个大红灯笼在一瞬一齐点亮了。

  小侏儒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

  “跟我走吧,主人要见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侏儒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了一丝明显的哀伤和惋惜。

  这些天来,她能见到的活的东西只有这个侏儒,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出现,也没有飞鸟、昆虫,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耳边能听到的也只有永远不停呼啸的风。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座空宅。

  “当初,我也是这样被装在笼子里去见主人的。”侏儒感怀到了过去,心里有些酸楚,“也许,这次你会有和我一样的命运。”

  侏儒说着蠕动着身体来到了铁笼子的后头,伸出双手推着铁笼子往前走。没想到,这个矮小的侏儒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那个铁笼子本身就有几十斤重,再加上一百多斤的她,侏儒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动了铁笼子,就好像在推小孩的三轮车一样简单。

  “和你一样的命运?”她有气无力地垂着眼睛,任由身体随着铁笼子往前移动,“那你说说,你的命运是什么?”

  侏儒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后来,铁笼子在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那个近在咫尺的大宅子跟前停住了。

  “主人,人已经带来了。”

  随着侏儒的话音刚落,那两扇紧闭的乌黑大门就吱嘎吱嘎向两旁自动分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一种又霉又呛的气味迎面冲出,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雷隐,把人带进来吧。”一个声音在屋里说。

  “是。”侏儒恭恭敬敬地答到。

  原来这个侏儒叫雷隐。

  雷隐推着铁笼子进了屋,那两扇乌黑的大门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地自动关上了。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屋子,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摆设,甚至连桌椅也没有,只是在四面的墙上都挂着很多大红的灯笼,把整间屋子照得异常诡异。

  在她的正前方,有一个台阶,台阶上面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8

  这个人也许就是雷隐所说的“主人”,她看了看雷隐,雷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连头也不敢抬。这样她更能肯定自已的猜测了。

  这个台阶上的神秘人物像是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看到他的背影就让人觉得紧张和不安,似乎连呼吸都紊乱了。

  “小美。”台阶上的那个人在叫她。

  她一时有些慌乱:“你、你叫我?你是谁?”

  那个人转过了身,脸上却蒙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我就是这里的面纱主人。”

  面纱主人?好奇怪的名字。她突然感到这里的一切都跟她原来的生活是完全脱节的,就好像穿越时空来到了远古的世界一样。

  “你们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她壮着胆子问。

  面纱主人笑了:“我知道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想弄清楚,我不妨全都告诉你,这个地方叫‘灵蛇洞邸’,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必须效忠灵蛇大君。”

  面纱主人说着反手撕下了蒙在身后墙上的一块巨大的黑布,整个屋内立刻光芒熠熠。

  “这就是我们的灵蛇大君。”面纱主人指着墙上那幅金光溢彩的画,心中的崇敬之情不溢言表。

  她定睛一看,画上的灵蛇大君竟然是一个长着两个头的蛇!而且它的两个头不是并排长在一起的,而是后脑相抵、一前一后正好冲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那条蛇的表情说不出的狰狞,两个头都张嘴吐出了长长的分叉的信子。

  她突然想起侏儒曾说过他们都不是人类,而现在所见他们的神灵又是一条面目狰狞的大蛇……这会不会是……

  “你们是邪教徒?”她问。

  “嗬嗬嗬嗬——,”面纱主人笑了,“邪教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我们是一个王国,我们的主人是灵蛇大君。”

  她觉得这个面纱主人根本就是一副中了邪的表情。“分明就是邪教!”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面纱主人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无法相信,因为你是现实世界的人,所以不承认一个像我们这样的王国,不过你很快就会相信的。让我来引导你一下,打个比方,你能想得起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

  “不止你不知道,那栋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走着走着就会在他们眼前一下子不见了。”

  “你说我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的?”她吃惊地问。

  “你自已也不相信吧?也只有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做到这件事,所以你不要妄图想在我们面前耍什么花招。”

  面纱主人的话一下子让她回忆起了某些片段:那天,她好像是听见莫一在门外喊她,于是赶紧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后来发生过什么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面纱主人看出了她脸色的变化,不失时机地问到:“现在你是不是有点相信了呢?”

  她怔怔地盯着墙上那副画,只觉得那条蛇似乎在画上蠢蠢欲动,马上就要游下来咬她一口。

  “你说你们的主人是这条蛇?”

  “不许无礼!”雷隐在一旁厉声地喝斥她,“它是我们的大君!”

  她没有理会雷隐,索性伸出一只手指直指着画上那条蛇:“也就是说,你们都是它的仆人?”

  面纱主人和雷隐都以沉默来回答了她。他们的眼神竟然一样的坚定,甚至有着一样的狂热。

  “你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居然被一条畜牲奴役?”

  “你错了,小美姑娘,我们早已不是人类了。”面纱主人的这句话竟然和雷隐说过的一模一样。

  “你别想唬我!你们长着人类的身体,有着人类的脸,说人类的语言,竟然还说自已不是人类!”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面纱主人的话。

  “或许过去我们是人类,可是现在我们早已做了大君的子民,就已经完全和过去告别了。现在,你或许可以说我们是一群异类。”

  “异类?你干脆说自已是妖怪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8

  听了她的话,面纱主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他看着她,像是在做什么决定。然后,他缓缓地解下了自已的袍子,站在他身边的雷隐也跟着解下了自已的黑色长袍。

  她终于看见了他们隐藏在长袍下的躯体。

  眼前的景象……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惊骇过,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倒在了笼子里。

  面纱主人没有骗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至死也不会相信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如此邪恶的事。

  难怪、难怪雷隐要靠身体在地上蠕动才能前行。

  “你现在相信了吗?”面纱主人冷冷地问到。

  “是,我相信。”因为恐惧,她甚至流下了眼泪,“可是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因为你是大君选定的人。”面纱主人说。

  “你们的大君只是一条蛇,而我却是一个人,它怎么会选定我?”

  “小姑娘,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大君的忠实子民,我们都具有这样非凡的本领,大君的能量自然要比我们强大千万倍,如果他不能控制我们,我们怎会完全听命于他?”

  “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已经堕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恐怕没有机会再回来原来的世界里了。

  “你应该还记得雷雅问这个名字。”面纱主人的话终于切入正题,“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将她脖子上的那块玉盗走交给我们,只要没有了那块玉护体,她就将必死无疑。”

  “你们要杀害雅问?”

  “她是大君的敌人。”

  “雅问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怎么会认识你们的大君?”

  “不,不是认识,是前世注定。当然,要完成这个任务,你首先要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并且发誓对大君尽忠。”

  “要我变得和你们一样,办不到!你们的那个什么狗屁大君,根本就只是一条古怪的蛇,出去就会被打死!你居然杜撰了这么多骗人的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

  “来这儿的人,要么变得和我们一样,要么就做我们的囚犯。”面纱主人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着用手轻轻在胸前一划,她就看见了莫一。

  莫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紧接着,屋里出现了一大群乌鸦,它们跳上莫一的身体。用坚硬的喙纷纷啄食莫一的身体。

  她眼看着莫一身上、脸上和脖子上的肉被乌鸦一条条地撕下来,然后被它们争先恐后地吞到肚子里。莫一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可是他的眼角不停地涌出泪水。

  “莫一!”她嘶心裂肺地大叫。

  在她的狂呼当中,莫一不见了,乌鸦也不见了,她又看到了面纱主人。

  “这里所有的囚犯每天都在忍受同样的痛苦,他们身上的皮肉被乌鸦啄食掉,然后又会自动长出新的肉,第二天又会有乌鸦来啄食。这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哪怕是死人。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一旦做了囚犯就再也没有机会求得大君的原谅了。”

  “可是……可是刚才那个人、他的身体早就被火化了,为什么还会……”

  “好吧,我告诉你。其实那天停在你们窗口的乌鸦本来是去寻找雷雅问的,可是却阴差阳错地被莫一发现了,莫一追赶它,来到旷野,见到了大君。除非是大君要见的人,否则一个凡人怎么可以窥见大君的真面目呢?所以大君一怒之下绞死了他,并且将他的魂魄拘了回来,锁在地牢里做了我们的囚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莫一全身的骨骼都完全粉碎了,原来他是被大蛇绞死的!

  这个灵蛇大君,还有眼前的这个面纱主人,及这个所谓的“王国”,根本就是她的敌人!而他们还妄想让她加入,成为替他们害人的工具!

  “你听着!”她忿忿地瞪着面纱主人,咬牙切齿地说,“我是绝不会和你们这群变态而残暴的怪物为伍的!我绝不屈从!如果你们硬要把我囚在这里,等到我变成鬼的那一天,一定第一个回来找你!”

  面纱主人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怎么你以为自己还活着吗?”

  小美又重新被关回了笼子里,放在院子里。

  面纱主人似乎仍然希望她尽快回心转意,所以没有把她关在地牢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8

  雷隐又来送那碗同样的东西给她吃。

  “我还活着吗?”她奄奄一息地问。

  雷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地牢里的那些囚犯,一开始都是和你一样倔强的,可是一旦做了囚犯后每天都要遭受被乌鸦啄食的痛苦,他们就坚持不住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再后悔就晚了,只能在里头关一辈子。大君的脾气就是这样,他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

  “你们的那个大君,真的是有生命的?”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痴人说梦一样。

  雷隐眨了一下眼睛:“当然,它和我们一样会说话,而且它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人敢不听,如果你不服从他,就永无生日了。”

  “我还是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又为什么非要弄到那块玉?又为什么非要找上我?”她哀求到,“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雷隐灰蒙蒙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一闪而过。

  “其实在我们这里,只要做了大君的子民,所有的人都会渐渐泯灭掉七情六欲,再没有人类的情感,可偏偏只有我,总是达不到那个境界,脑子里总是不清静,就比如说刚见到你的时候,我竟然想到了自已早已过世的女儿。正是因为我的修为不够,所以只能做一个堂前打杂的。”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儿,能不能对我说一些实话,你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雷隐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狂风吹过他的衣角,他又痛苦不能自制。

  “好吧,我告诉你。”良久之后,他决定开口,“五百年前,大君就算出它会有一个命里注定的克星出生,而它的仇家会利用这个克星来消灭它。这个克星是一个女孩子,谁身上带着那块玉谁就是,现在我们知道,雷雅问就是这个女孩子。可是有那块玉的保佑,大君根本不可能近得了她,所以必须先毁玉、再毁人。我们选中你,只是一个偶然,因为你那阵子心智恍惚,阳气渐衰,所以才会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抓来。而至于这个地方……这我不能说,在你还没有答应跟我们合作之前,我只能对你透露这么多了,反正人间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任何人想要进来,必须得有乌云的领路才行。所以,你现在早已不在人间了,还是死了回去的念头吧。”

  “什么?不在人间?那我现在是死是活……不对,不对,我明明活着……可是,你又说这里不在人间……”

  雷隐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里的同情又闪现:“来到这里,你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虽然你认为自已还活着,但是你永远没有机会再出去。”

  她一下呆住了,痴痴地望着远方。当她看到雷隐又拖着长袍蠕动着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又是两天。

  狂风已经把她身上的皮都吹起了褶皱,她的头发也开始脱落。

  小美想干脆就一直不吃饭,一直绝食抗争。可是她又怕饿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忍不住想念莫一和高阳,高阳一定在疯了似地找她。

  她也想过妥协,先混出去再说,可是他们一想到他们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再次把她抓回来,而且会把她关进地牢,永远锁在这儿,她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算她不合作,他们也不会让她走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而且他们一定会再找别的人来对付雅问。

  雷隐又来给她送饭了。

  不知道这个怪异的侏儒以前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很古怪,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有时候她看着那双眼睛,竟然觉得无助。

  他总是不说话,似乎有很多心事。

  “大叔,”她叫住了他,“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真正地死去。既然你说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来到灵蛇洞邸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真正死去的,除非你被带来的时候已经就是一个死人。大君一定会保留你的思想为它效命,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的思想还在,所以你认为自已还活着。除非……“雷隐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戴着玉的女孩子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那你才能再重新生活在你们的世界。只有她才能让你重回生天。”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样说的目的是想引我上钩,把雅问骗到这里来,加害她!一定会有逃走的其它办法,你只是不告诉我对不对!”

  “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雷隐的表情又变得冷漠,“当初,我也是这样妥协的。”

  “你为什么要妥协?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就算让我相信自已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可是让我在这个冷得可以冻死人的地方,一年到头都没有人说话,吃着这种见了就想吐的东西,我宁肯永远是个死人,这里哪有人间的千万分之一好?这就是你们的王国,你甘愿为了它一辈子呆在这种鬼地方,你没有想过要逃走吗!”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没有变成和我们一样。“雷隐说着又撩开了自已的长袍,让她再次看到那长袍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躯体,“等你也变成这样,你就不会再有埋怨了。而且,只要毁掉那块玉、毁掉那个丫头,大君就可以消灭它的敌人,重掌蛇国的大权,并且使法力倍增。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天下的生灵,都会尊我们以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们就可以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8

  她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头眼里的炽热:“我真不知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被关得太久只会痴心妄想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又怎么样,你们的身躯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去享受人类的荣华富贵,就算可以,恐怕心中也是另有一番滋味吧?”

  老头眼里的炽热渐渐冷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现在都回不了头了,除了这样下去之外别无他法,或许这都是命中注定。”

  小美还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个侏儒所说的一切,活生生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王国呢——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是却还在另一种力量的控制下维持思想,继续存活;还有那个灵蛇大君,一条蛇真得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

  而且照雷隐的说法,以后那条蛇还将控制外面的世界。这怎么可以?她无论如何无法想像一条蛇如何控制钢筋水泥高度文明的人类社会。

  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条蛇?

  如果这一切都单纯只是别人说给她听,她会认为这太荒谬了,不过倒可以拿来当成神话小说中的精彩片段。

  可是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莫一的尸体被成群的乌鸦啄食、面纱主人和雷隐藏在长袍下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躯体……光这两点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群体,他们真的具有某种神奇的法力。这也不是什么邪教,而是另一个真正的王国,就像他们自已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君主,就是那条长着两个脑袋的灵蛇大君!

  不止如此,昨天面纱主人还命令雷隐带她去了趟地牢,目的是为了威胁她,希望她早点投降。地牢在一片草丛中,他们一走到那片草丛中,那里的土地就自动下陷,然后她们就到了地牢。

  地牢根本没有人看守,因为那些囚犯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这个地牢,就是如来佛的五指山。

  在地牢里,她看到了死去的刘方。刘方还像死的时候那样被吊在高高的绳索上,像个肉干似的荡来荡去。她喊刘方的名字,但是刘方不记得她了。雷隐说因为刘方已经沦为囚犯,所以被剥夺了以前的记忆,只能感知疼痛。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死鱼一样瞪着她,可是他却流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在那一刻,她真得惧怕了,惧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一具没有记忆却知道痛楚的“行尸”,忘记从前、忘记莫一,甚至连自已都忘记。

  “你当初进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被他们逼着去害人?”她又转向身边的雷隐问到。

  雷隐突然露出了痛苦惊慌的神色,用手不停地敲打自已的头:“我忘记了!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要再问我人间的事!”

  今天小美仍然没有吃东西,于是雷隐把撤下来的那碗东西随手手泼在了窗外的草地上。

  他也知道即使再送一千碗饭,那个姑娘也无论如何不会吃的。可是又不能让她饿死,灵蛇洞邸没有死亡,只有惩罚。

  可是这死亡远比惩罚更让人恐惧。

  他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凄凄的草地,在那片草地下面,就是地牢,无数囚徒正在地底哀嚎。那声音她已经听了五百年了。

  一晃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五百年了。

  想起当初,真是不堪回首。

  当初他为了练成那个秘术,背叛了家族和大神,并存鬼迷心窍地把自已的女儿献给了大君,谁知大君利用他女儿的童女之身来做血祭,活活将她绞死在祭台上……。

  一想起当年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他的心脏就像在被千万条虫啃噬吮吸一般的疼痛难忍。为了一个邪恶的秘术,他不止做了人人唾弃的叛徒,还亲手葬送了自已至爱的骨肉……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那个叫小美的姑娘说得对,这里哪有人间的千万分之一好啊!

  当初他来投奔大君,双方是有交换条件的——大君帮他躲过祖宗亡灵的追杀,教他秘术,而他则终生效忠大君。

  可是由于他一直心有牵挂,总是想起女儿的死而自责不已,所以不能专心练功,导致走火入魔,下半身也因此不能随意变回人形。就凭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也只好待在洞邸,哪儿都不能去了。

  这一晃就是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的人间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有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记起汗流浃背的夏天、冰镇的酸梅汤、过年时穿的新衣服、封在红包里的压岁钱,还有女儿扎在头上的蝴蝶结。

  如果女儿还活着,如果他还在人间,早就子孙满堂了,那些小孩儿会满屋子绕着他跑,一口一个“姥爷”地叫。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下人,他们叫他“雷隐”;这里也没有可口的饭菜,他习惯吃那些形形色色的虫子,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死去的;他的身体完全变了形,再不需要什么合身的衣服,只需要一年到头披着一件长长的大袍子。

  一年四季,整整五百年,这里只有刮不完的风,永远都没有春天。

  他所做出的牺牲并没有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也许他还要在这里等上很多年,等上很多年怨天尤人的生活。

  有时候,有时候,他也会怀念,他也想流泪。

  尤其这个叫小美的姑娘,她的倔强,更让他感到了自已的卑微。他只是一个被利欲折磨的人,再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骨气。

  屋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扑啦扑啦的声音,大群的乌鸦一霎时欢呼雀跃。

  他知道,是乌云回来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9

第十三章 阿柳

  深更半夜,雅问突然惊醒。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爸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站在一个破庙里,满脸都缠绕着蜘蛛网;有一个人站在爸爸面前,不停地对着爸爸说着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爸爸听了这句话后就一直捶胸顿足地大哭。

  爸爸在梦里哭得好凄惨,她就是被这哭声惊醒了。

  时隔了那么长时间,她居然又开始做恶梦,而且这次爸爸又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惜在刚才的梦里她没有看清说话的那个人的脸,他一直都是背对着她站着的。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到底“没有想过”的这件事指的是什么事呢?

  自从上次有了那个“梦境”的前车之鉴后,她就丝毫不敢大意了。直到现在,她都弄不明白自已从爸爸肚子里钩出的那半张写着口诀的小纸片代表什么意思。

  她不安地坐了起来,心想如果明天再接着做这个梦那可就要小心了,事实证明,每一次能让她突然惊醒的梦都可能确有其事,搞不好这次的梦又会变成一次真的事件,所以必须提高警惕,以防再重蹈覆辙,那个背对着她站着的人很有可能和爸爸的死有着某种关系。

  门口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一片微弱的光从门底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这么晚了,是谁还没睡啊?好奇心驱使她轻轻扳开靠在一边熟睡的月儿,赤着脚下了床,把门轻轻打开了一条小缝,只见一片烛火的光晕迅速隐灭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从鬼鬼祟祟地进了大哥的工作间。

  她立刻跟了过去。

  也许是那个进去的人一时疏忽,工作间的门竟然没有关严。

  她透过那条小缝,看见屋内点着蜡烛,烛影摇曳,烛光昏黄如豆。

  大哥站在那个放着蜡人的柜子跟前,手托住腮,像在沉思。原来刚才从走廊上走过去的人是大哥。

  这么晚了,大哥怎么还不睡?

  “这是最后一次了!”大哥突然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然后伸手拉开了柜门。

  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蜡人。

  在烛火的映衬下,那个蜡人周身上下泛着一层荧亮荧亮的光泽,就像小时候爸爸买给她的蜜糖人一样好看。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大哥用手摸着那个蜡人的脸,声音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听到这句话,她一下子仿若遭到了五雷轰顶:没错!就是这句话,刚刚才在梦里听到——“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真是一字不差!

  梦境果然又一次在预警她!

  难道说,大哥就是那个在梦中背对着她站着的人?

  如果那个梦真是在预示她什么,那么,眼前的这个蜡人,就是爸爸!

  这个想法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她明白那个蜡人为什么光有四肢而没有脸了,因为有人怕这个蜡人会被认出来。

  可是,大哥把一个代表爸爸的蜡人藏在柜子里,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居然蠢到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大哥沙哑着嗓子又阴阴地笑了,“现在你再也不用烦恼了,好好地在你的世界里安静地呆着吧。你看看,这样多好,是不是?”

  大哥的笑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压抑,包括一丝丝的绝望。

  一阵寒意笼罩了她的全身,她似乎看到大哥扭曲变形的脸正在慢慢向她逼近,眼睛里闪烁着凶残的光。

  “你哭了?你竟然也会哭?”大哥的笑声戛然而止。

  ——果然,那个蜡人又流泪了,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蜡像平板的“脸”一直往下滑落。

  上次她用手摸这个蜡人的时候,它就流泪了;这次他看到大哥,又流泪了,它分明是有感情的!

  那两行泪水,就从蜡像上“眼睛”的部位缓缓流出,上次也是这样准确,仿佛那个地方有什么标记一样。那块蜡像的后面,会不会真的有一双眼睛,爸爸的眼睛?

  她想得有些入神,一不小心,把门撞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9

  “谁?”大哥立刻回过头来厉声喝问。

  她立刻从门口仓皇而逃,躲到了离得最近的欢欢的房间里。正当她蹲在门口喘息的时候,大哥的脚步声也同时在门口停了下来。

  咚、咚。大哥试探着用手指敲了敲门,似乎察觉到她躲在门后。

  她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欢欢,欢欢正坐在窗台上出神地望着花园,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欢欢,拜托你了,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大声嚷嚷!她暗暗祷告。

  咚,咚。又是两声。片刻之后,门外的人终于轻轻走开了。也许地是知道屋里的人不会开门,不想再白费功夫。

  好险。她松了一口气。明明心里有鬼的不是她,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大哥在敲门的时候她竟然那么害怕,背后的衣服被浸湿了一大片。

  她回过头看了看欢欢,这孩子还坐在窗口,出神地望着窗外,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她进来了。

  “欢欢,你怎么又一个人把腿放到外面去?那个跳舞的人来了吗?”她走过去问。

  “没有,他不是天天都来。”欢欢嘟着嘴,一脸的失望,“有时候能看到他,有时候看不到他。”

  “他会不会晚点为才过来?”

  “不会的,他要来的话就在十二点的时候来,可准时了,我想他今天不会来了。”

  她摸了摸欢欢的头:“既然他没来,你干吗还坐在这儿看,姑姑抱你睡觉去吧?”

  “姑姑,爸爸是不是想把我送走?”欢欢说着委屈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这孩子原来是在为这件事闷闷不乐。

  “送走?送哪儿去?”

  “爸爸说要把我送到一个叔叔家去。”

  她明白了,看来大哥已经为欢欢找好家庭老师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门,想起刚才大哥追过来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姑姑,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好吧。”

  她刚弯下腰去抱欢欢,猛然发现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乌鸦。

  “月儿?”她一愣,月儿怎么飞到欢欢的窗口来了?

  “姑姑,什么是月儿?”欢欢仰着小脸问她。

  “呱——呱——”还没等她回答,那只乌鸦就拍着翅膀发出了两声难听至极的叫声。

  这不是月儿!她迅速做出了判断。

  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这只陌生的乌鸦,竟然也像月儿一样在看着她笑!

  可是这只鸟的眼神却充满了邪恶!那两只赤红的眼球,就像两只妖魔之瞳,似乎正带着无边的仇恨要将她卷入无底深渊。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怎么回事?她竟然怕这只鸟?

  “姑姑,这只鸟的眼睛怎么是红的呀?它是不是得了红眼病了?”欢欢好奇地想伸手去摸这只乌鸦。

  “欢欢,别动!”她急忙拉回欢欢的手。

  扑喇喇——。窗口的乌鸦这时展翅飞起,竟然是一只很大的鸟。大得有些超乎想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大的乌鸦,有点像一只小鹰。她都怀疑它到底是不是一只乌鸦了。

  那只乌鸦飞起之后却不飞走,在窗口来回地盘旋,一双眼睛始终在打量她们。当月儿的鸣叫声也突然响起时, 这只乌鸦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她胸口的玉突然不停颤动,并且又像以前一样发出轰轰地鸣声。

  奇怪,玉有反应了,它好像很不安。

  那边月儿也在她的房里不安地叫着,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其他人吵醒。不行,得回去看看。

  “欢欢,你出去帮姑姑看看你爸爸在不在外头。记住,千万不要大声嚷,让你爸爸听见了会揍你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29

  “好。”欢欢打开门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对她说没人,于是她赶紧拉着欢欢溜回了自已房间。

  一开门,她就看见月儿站在窗口,一边对着天空鸣叫一边焦躁地用身体去撞击玻璃窗。它是想出去。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她身上的玉和月儿都突然变得不安,全是因为那只乌鸦出现的缘故。

  一想起那只乌鸦红得像火一样的眼珠子,她头皮就开始发麻。

  她打开窗户,月儿忽地就飞出去了。

  “姑姑,姑姑!快醒醒!快醒醒!”欢欢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聒躁。

  她微微睁了一下眼,天早已经亮了。这一夜过得可真快。

  “欢欢,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她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姑姑不好了!你快去看看爸爸呀!”欢欢着急地用手推着她。

  “爸爸怎么了?”她伸了个懒腰。

  “我早上回屋里的时候,看见爸爸一直在不停地跳来跳去,可吓人了!姑姑你快去看看呀!”

  她一下睁开眼睛:大哥?又出事了?会不会跟昨天晚上的事有关?

  想到这儿她也觉出事情可能不妙,赶紧穿上衣服下了床。

  “快点快点!”欢欢在前头引着她到了自已的房间门口,用手朝里头一指,“姑姑你看,爸爸到底怎么了呀?”

  屋内的景象让她也一下愣住了:

  大哥穿着睡衣,头发乱篷篷的,光着脚在墙角处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向上跳,每次落地的时候他就用双手捧住头,而且嘴里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什么。

  “爸爸早上突然走进我的屋子,很凶地抓住我,对我说如果我以后再抱着这个娃娃他就要把我做成蜡人,而且他还用脚踩我的娃娃,然后他就一直这样跳。”欢欢吓得死死拽住她的手不放。

  欢欢的娃娃已经被踩扁了,扔在墙角,脸上的一只塑料眼睛都丢了。

  她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这段日子大哥一直很平静,还以为他的那个“疯病”好了,谁知道他又开始反常,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明显比前两次严重了。

  “姑姑!姑姑!爸爸这样一直跳一直跳,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呀?”

  是啊,她也知道,如果不想办法让大哥停下来,他很快就会虚脱。她已经看出大哥体力不支了,可是他仍然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冲了进去,死死抓住大哥的胳膊:“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大哥挣扎了几下,还想往上跳,终于还是疲惫地放弃了。

  “雅问,我梦见爸爸了。”大哥吃力地对她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阿杏,你也看见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咱们都在家,他可能一直跳到把自已累死为止,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阿杏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你在这个家里也呆了几十年了,就是再有什么难言之隐,念在这份情谊上,你也不能看着大哥这样不管吧?你不是医生吗,医生不是要救死扶伤的吗?你的医德呢?我求你了,别再瞒了,把那个冰窖的秘密告诉我,我必须要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杏犹豫了一下,仍然有些迟疑:“我并不知道冰窖里有些什么秘密。再说,你大哥的病也可能是其它原因引起的。”

  “算了吧你!你明知道大哥就是自从进入冰窖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阿杏始终不肯合作的态度让她开始失去耐性,“你和那个死鬼阿柳那天在冰窖里说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见!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鬼!我大哥和二哥就是被你们连累的,如果你要是再不说,我就把你们在冰窖里说的话公之于众,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对妈妈交待!”

  “雅问,你不要总这样逼我!”阿杏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如果不是为了大哥,她也不想这样逼阿杏,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过去的隐痛不能去碰,况且她也绝对相信阿杏的人品。

  “阿杏,拜托你!快说吧。就算你真有什么错,念在这十几年的情份上大家也会原谅你的。我发誓,今天你对我所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而且,我只是关心大哥,想找出原因,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她坐在阿杏身边苦苦哀求。

  阿杏似乎也有些动摇,沉默了许久,终于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像是把心中所有的包袱和郁闷都解了下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0

  “好吧,为了你大哥,为了我做医生的良心,我说。不过,就像你自已发的誓那样,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她忙不叠地点了点头。

  阿杏最后下定了决心,终于吐出了那个秘密。

  十几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我所梦寐以求的法医官。那个时候,我年轻而充满朝气,精力充沛,待人谦虚有礼,好学而勤奋,功底又扎实,再加上从我爷爷开始起,家里就做医生,因此我还通晓各种医理,很快很多资历比我深的法医官都渐渐被我比了下去。也许是我运气太好了吧,我赢得了一致的口碑和赞赏,事业正前途无量。

  机会说来就来,没多久,我接连接手了两宗颇有影响的大案子,这两宗案子都牵涉进了一些显要的达官贵人和上层名流。当时案子已经被警察定了案,而我的勘察工作也已经做完了,一干涉案的人等将悉数被送进大牢,甚至有被判死刑的,但是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相信自已的直觉,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于是我一直反复不停地查验务种证物,并进行各种痕迹比对。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巧,我在他们将被执刑的头一天晚上找到了有力证据证明他们全是被人陷害的,挽救了他们的前途和生命。

  我的出色表现让我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声名最为鼎盛的最年轻的法医官。由此,我也认识了很多上层社会的人物,并成为他们的座上贵宾。

  当时我还年轻,工作以外的五光十色的生活还是很吸引我,上层社会的富有和风光也十分让我羡慕,虽然我没有忘记自已的本份,继续努力工作,可是厄运就这么来了。

  有一次,正好赶上我休假,有一个一直在追求我的富家公子邀我去国外一同游玩。我当时工作正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大脑极度缺氧,工作也没有兴奋点,我想也好,就趁这个机会去换一下脑子放松一下神经,于是就答应了他。

  我们去了塞班岛,在那里的最后一天我们有幸观赏到了一个中国魔术师的精彩表演,那个魔术师就是你的爸爸雷克。

  那是一次贵族的聚会,演出是在一个很大的歌剧院里,但并是谁都能进去,他们并不卖票,来的人全都手持通行证,剧场外甚至有保镖把守。我听说,买那一张通行证的钱贵得吓人,可以买两块金子了。那个富家公子跟我说,这个魔术师与外面好运庸俗的耍魔术的人不一样,他变的魔术绝对称得上一绝,甚至有很多人私下议论说这个叫雷克的人虽然表面上称自已是一个魔术师,事实上他所变的是不折不扣的幻术,那是魔鬼的法术。

  阿杏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像失了魂一样。

  是悔?是恨?

  是痛苦?是悲伤?就像那在塞班岛看到的“魔术”,何尝不是魔鬼的法术?

  她坐在一边,静静听着阿杏继续诉说。

  你父亲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真是万人景仰、风光无限,所有的人都为那些美仑美奂、令人真假难辨的魔术所倾倒,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魔术还是法术。当你父亲最后站在台上谢幕的时候,台下万众欢呼,所有的人都起身热烈呼喊他的名字。

  你可能无法想像,你父亲变的魔术和一般魔术师的那种弄虚作假的魔术不同,他的每一个魔术都刺激而令人咋舌,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好像有神灵在暗中相助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魔术”。

  塞班岛的最后一夜真是让人难忘,那一夜让我大开了眼界,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奇幻的魔术,我甚至都觉得以前自已的见识太短了。更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我们在回国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和你爸爸同坐一班飞机,当时我们聊得很愉快,互相留下了联系的方式。

  回国以后,我又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每天从早忙到晚,很快就把塞班岛的事淡忘了。可是没多久,我突然接到了你爸爸的电话,他友好地约我出来聊一下,说有事相求,于是我就去了。就是这一次的聊天,完全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

  那天从一上车你父亲就支开了司机,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次秘密的谈话。

  那天我们在你父亲的车里呆了很久,你父亲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的,眉头一直紧锁,就好像有浓得化不开的愁苦,整个人看起来都萎靡不振,和我然塞班岛印象中的那个光芒万丈、神采飞扬的魔术师前后判若两人。当时车里那种压抑的气氛几乎让我想到要逃跑,可我还是努力坚持了下来。

  后来你父亲终于下定决心跟我开口了,就像我现在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你说这件事一样。

  唉—!阿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太顺利,成功来得太快,就注定要受到上天的嫉妒,承受上天降下的灾难。

  而阿杏恰恰是很不幸的那个,她始终没能平安地度过那一劫。

  她扭头看了看雅问。雅问的眼睛又大又圆,就像孩子一样充满了天真与好奇。虽然雅问很小的时候就被太太送走了,一直没有回过家,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但她还是觉得雅问比她幸福太多了,因为雅问少掉的只是一份可以容待日后弥补的关怀,而她,却是因为一脚迈错而整个毁掉了自已的人生。

  接下来的事,说起来更有许多的沉重:

  那个时候,你爸爸有一个助手,是一个从小就被别人遗弃的孩子,你爸爸好心收留了他,还给这个小男孩取了个名字叫“阿柳”,让他从小就跟在身边,长大后就让阿柳做了他的工作助手。

  阿柳是一个非常善良也非常单纯的孩子,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不明白人的一切险恶用心,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只知道听话。而且他天生就是个大力士,七岁的时候,他自已就能扛起二十斤的面粉袋。可这个孩子唯一的缺陷就是有些弱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0

  你爸爸很疼爱他,而阿柳也很爱你爸爸,成天形影不离地跟在你爸爸身边 “爸爸、爸爸”地叫,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

  噢对了,你爸爸收养阿柳的那段日子也正是你妈妈把你送走的时间,阿柳比你小两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管你叫姐姐呢。

  阿杏的话着实让雅问感到惊讶:那时候爸爸来看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叫阿柳的小男孩,甚至她这次在家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任何人提到过阿柳的名字。

  阿柳曾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没有人提起他呢?家里甚至连一张他的相片都没有,所有有关阿柳的证明都是一片空白。难道他们都把阿柳忘记了吗?还是故意不再提起他?

  阿杏看见她在出神,于是问到:“你还在听我说吗?”

  “啊?”她回过神来,“是,继续说吧。”

  那天你爸爸在车里跟我说的事就是和柳有关的。

  那次寒班岛之和地,你父亲有机会认识了一位当地的土著巫师,那个巫师有一种只在他们巫师中流传的秘药,吃了这种药十天之后,服药的人全身的皮肤就会石化,他的皮肤会像石头一样硬,也就是说,他会成为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就成一个“石人”,但是他的身体还和以前一样能跑、能跳,关节也能像正常人那样随意弯曲。所以当地的土著巫师常用这种药给自已的奴隶喝下去,并且对他们施以咒语,让他们终身为自已所奴役,并且利用这些人来抵御外族入侵。可是吃了这种药以后,吃药的人每天会有一次全身性的休克,这个时候必须用针不停地刺他头顶的穴位。

  你爸爸也许是被鬼迷了心窍,当那个土著巫师把那个小药瓶拿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用这种药来完成一个魔术。也许人为了名和利都会身不由已吧,尤其是一个已经坐上高位的人,想要保住自已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不被别人抢走就必须要想出很多别人想不到的法子才行。后来那个土著巫师就经极其高昂的价格把这瓶药卖给了你的父亲。而你父亲找到我自然就是看中了我懂医术,希望我能协助他。

  当时我一口就拒绝了,我认为给人吃下这种古怪的药物,让好好的一个人肌肤化石是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我不能忍受这种残忍的做法。发明这种药的人,一定是被邪恶和欲望填满了头脑,想利用吃这种药来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我想你父亲也是和他们一样中邪了。当时我坐在车里看着你父亲的那张脸,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的陌生和可怕。

  你父亲眼里的哀伤越来越深,他对我说,他老了,再过个几年就会完全退出这个圈子,很快所有的人都会忘记这个曾经受万人仰慕的“魔术大王。”你父亲的语气很是落寞,带着深深的失望,那一刻我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狐独踟蹰的样子,不知怎么我竟然鼻子酸了,我想哭,我想起了最疼爱我的爷爷,还有我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的爸爸。你父亲说他的三个儿女都不会练魔术,所以只要他一隐没,雷氏家族的魔术史也就此终结了。就算是为了家族,他也希望能最后再风光一次,不留下任何遗憾。

  我想我那时候可能也是被鬼迷了心窍,一向刻板而有原则的我竟然被你爸爸的话打动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有一些动摇了。这时你父亲对我说他今天来见我之前已经给阿柳吃下了那种药,如果我不去帮助阿柳针炙头顶的穴位那么他一会儿药性发作就会有生命危险。当时的情况真是骑虎难下,我左思右想还是先救人要紧,于是就跟着你爸爸回了家帮助阿柳施针。

  那天阿柳平安地度过了难关,后来你爸爸从屋子里拿出了一箱钱,他对我说只要我肯帮他,让他顺利完成这个魔术,这一箱钱都是我的。而且这个魔术一旦练成,又将是一个登峰造极的完美,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忘了我的功劳。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那么大一个箱子,满满的一箱子。我并不是个爱钱的人,但是也禁不住有点眼花。

  你父亲说他已经做好决定了,一定要练成这个魔术,因为现在也不可能回头了。他说阿柳的人生反正也是他给的,阿柳本来就是一个弱智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做不做一个“石人”包括以后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没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只是想用阿柳来帮助他完成这个魔术而已,又不是要伤害阿柳,没准变成一个“石人”对阿柳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像阿柳这样老实可欺的孩子,变成“石人”既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还可以保护他少受很多欺负,对我们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事,可阿柳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也许以他来讲是上天的恩赐也不一定。

  眼前的一箱子钱和你爸爸的这一番话终于让我做出了决定。我想我又不是害人,相反施针是为了救人,每天只是过来给阿柳施施针,又不损失什么,就可以得到这么一大笔钱,而且这样的事儿错过了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要后悔,再说药也不是我骗阿柳吃的……鬼迷心窍!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我也没想到我会冒出这种想法,我想阿柳反正也是个傻子,一辈子也只能跟在你爸爸身边过了,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杏渐渐激动起来,苍白的嘴唇不住在颤抖。尘封十年的往事,回忆起来仍然像在昨天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一切都还是新的。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自已说过的每一句话、雷克的每一个表情,还有阿柳看着她时的那一片空茫的眼神。

  她是臣服于金钱了吗?

  她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在救人?

  她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年就一古脑儿地想出了那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已!

  “如果你当时不给阿柳施针,他就会有生命危险,你这么做并没有什么错啊。再说你不做爸爸也会找别人做的,你何必这么自责呢?”雅问看着她说。

  她无奈地笑笑:“你不会明白的,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年一样。可是,阿柳最后还是死了。”

  “阿杏,你又不是成心想害死他的,你原本也是想救他的呀。包括爸爸,他也不想害死阿柳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事情竟然发生了变化。”雅问拼命想着借口,自已都分不清是想说服自已还是想说服阿杏。

  “可是、可是后来发生的事……”

  那个土著巫师竟然欺骗你爸爸!十天过后,那瓶药根本就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想想也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能让人肌肤化石的药呢?可是阿柳,他吃了那种奇怪的药以后,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令人恐怖:头发开始大面积脱落,双眼视力急剧下降,甚至连摆在他面前只有一米远的桌子都看不见了;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有时候暴躁异常,抓到什么东西都想毁了,破坏欲十分强烈,有时候却又软弱得不堪一击,哪怕是轻轻呵斥一声也会吓得他哇哇大哭。

  还不止如此,他身上的皮肤虽然并没有变得和石块一样坚硬,却开始不停地红肿、脱皮,那些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好像永远都脱不完似的,脱过皮的地方又奇痒难耐,我帮他用了很多止痒的药膏都无济于事,他每天都用手不停地去抠,抠到血流不止。

  我渐渐开始无能为力,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阿柳的病情却以飞快的速度一天天加重。这期间你爸爸曾飞回塞班岛去寻找那个土著巫师,可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开始害怕,直觉告诉我,阿柳会死去。

  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针刺的穴位反倒加重了那些药的毒性,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查出原因。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到了自已的渺小与无助,我想我从前一直都太高估自已了。

  我对不起阿柳!我作为一个医生,甚至都没有去分辨药的真假,就盲目听从别人的安排,胡乱地用针,结果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我……唉!

  后来我建议你爸爸把全身都已经溃烂的阿柳立刻送到医院,这样才有可能保住他的生命,就算事情发展到最糟糕,起码也可以让阿柳多活几天,这样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尽快找出发病的原因。

  可是我救人的念头却遭到了你爸爸的强烈反对。你爸爸说,如果阿柳的事情一旦被捅出去,那他将会真真正正地身败名裂了,他已往凭借真本领得来的地位也将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件会受到无情地质疑,甚至有可能被误会为欺世盗名。除了阿柳的这一次是因为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他以前的一切可全都是凭本事赚回来的,他绝不能让雷家光荣了一辈子的历史因为他的失误而毁于一旦。况且,如果阿柳的事一被抖出去,你父亲和我都有可能去坐牢。

  那一晚家里没有人,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你爸爸无端指责我把阿柳送到医院的目的是为了医学实验,只是为了满足自已在医学上的猎奇心理。他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坚持原为的想法,他就会把我和阿柳永远关在一起,让我们永远都别想再走出这个房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0

  你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动着狼一样凶残的光。我当时心里真得有些害怕,以你父亲的手段,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我害怕像一个囚犯那样被关在地牢里过一辈子,同时我也担心如果阿柳的事真得被捅出去,我肯定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我就会和你爸爸一样,失去努力奋斗得来的一切,还要去坐牢,那么那个时候又跟被爸爸关在这栋大房子里不见天日有什么两样呢?

  我的担心和你爸爸的担心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共同的苦衷——我为了自已怕前途,而你爸爸却要保住家族和后代的名声。几番细思量之后,共同的忧虑让我们再次走到了一起。

  你爸爸让我在这里悄悄地为阿柳继续治病,不论花多少钱他也愿意,只要能让阿柳活下来。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说的这句话,我也十分清楚地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我确定他比我更不愿意看到阿柳死去,他养了这个孩子十几年,辛苦地教他穿衣吃饭、一言一行,又怎么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呢?

  这条船上了以后真得不好下了,我想你爸爸当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塞班岛的风光过后却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风波。而对于我来说,接下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减少阿柳的痛苦。

  可是事与愿违,任我怎么做,仍然回天无力。我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很有情也很有经验的内科医生来为阿柳诊治,那个医生告诉我阿柳的内脏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当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对你爸爸说阿柳已经必死无疑了,你爸爸立刻老泪纵横,他不停地责怪自已一心只想着名利结果却毁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那晚我和你爸爸一夜没合眼,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天快亮的时候你爸爸说把阿柳送到冰窖去吧,也许那些冰块可以帮助他止住疼痛,让他在生命地最后关头安安静静地上路吧。

  本来按照你们家族的规矩,那个冰窖只能用来存放死去的魔术师的尸体,外人是不能进的。但你爸爸为了弥补自已怕过失,一心想再为阿柳做点什么,于是就狠下心破了这次例。

  阿柳被送进冰窖中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再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了,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不停地往外流脓血,臭气熏天,只好用毯子裹住他,将他赤身裸体地送入冰窖内,就好像去冷藏一块肉一样,那场景真是很揪心,我和你爸爸都忍不住哭了。你爸爸伸手想摸摸阿柳的脸,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阿柳被送进冰窖的时候一直不停地说胡话,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似乎预感到我们就要抛弃他一样。

  阿杏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段往事,这一位故人,怎样地引人唏嘘?

  雅问突然开始憎恨爸爸,憎恨他那张总是在微笑的脸。不知道他在舞台上接受万众欢呼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当年那个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孤零零地死在冰窖中的孩子;不知道他看着他的子女们一天天长大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那个为他而死的孩子;不知道这些年来当他每一次看到阿杏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会如何地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

  进入冰窖的第二天,阿柳就死了。这件事完全击垮了我,我像受了刺激一样,每天不敢出门,也不敢拿起我的法医工具,生怕又会弄死人。我从小到大积聚起来的所有力量和自信都在阿柳死去的那一晚统统消失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法医官了,我也不配。

  后来你爸爸知道我走投无路,就留下了我,我就隐姓埋名在你们家做了一个本分的家庭医生。

  在阿柳死的第二天,我们把所有有关阿柳的东西全部销毁了,你父亲严厉告诫大家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提起阿柳的名字,否则就将他赶出去。这样,阿柳就完全从大家的身边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可是我又怎能忘记,阿柳死的时候才只有十七岁。

  阿杏的话全部讲完了。

  记忆像溪流一样汩汩流淌,留下的是说不完的懊悔。

  原来这就是阿杏的全部秘密。雅问一直想弄明白有关阿杏的过去,现在全弄明白了。

  “都十几年了,阿柳还一直留着对我们的恨。或许他知道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我和你父亲的,所以一直在等着我们。”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迫不急待地问:“我跟大哥第一次偷偷进入冰窖的时候,大哥说看到冰块里有一个影子想用冰块砸死我们,这个影子一定就是阿柳吧?会不会二哥……”

  她慌忙停住了。一提到二哥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慌张,她怀疑二哥的失踪会不会也跟这个“阿柳”有关。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那个孩子从小就善良得连一只小虫子也舍不得踩死。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也只是找我和你爸爸,不会伤害无辜的。”

  “可是你也说了,阿柳一直恨你们,十几年的怨恨下来,人的性格也许早就变了。对了,那天我扶大哥从冰窖里出来以后,阿柳在冰窖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阿杏的脸色变了变:“阿柳,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没说?”

  “是,没说。但是,他给我留下了这个。”阿杏说着撩起后背的衣服让她看。

  在阿杏白晳的背部,有一个很小的水泡,鼓鼓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水泡虽然很小,却异常得显眼。

  “你说,这个是阿柳留给你的?”她不明白阿杏的意思。

  “是,阿柳当年死的时候身上就是长满了这种水泡,”阿杏边说边慢慢放下了衣服,“很快,这些水泡就会遍布我的全身,一个个破裂,我也会同样死去。我想阿柳死的时候心中的怨气一定很重,所以才在冰窖里记下了他的仇恨。”

  “啊?”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扶住阿杏的肩膀,连指甲都嵌进了阿杏的肉里,“怎么会这样?你当时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想救他,你没有想害死他,对不对?爸爸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都怪那个巫师,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报仇也该找他!阿杏,你一定是在胡思乱想,这个水泡一定不是阿柳留给你的,肯定是什么虫子咬的,过两天就会好了对不对?”

  阿杏无奈地笑了:“那天我进冰窖的时候,在一块竖着的冰块上找到了当时裹着阿柳身体的那条毯子。当时我摸那条毯子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我想,阿柳身上的那些病菌完全保留在这条毯子里了。”

  “阿杏!阿杏!”她哽咽了,“你真的会死?这不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阿杏真的会死,就像爸爸也会死一样。一直在她的心目中,爸爸就是她的偶像,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标志,可是爸爸有一天也会离开,并且是用一种狼狈的方式。

  魔术,魔术,何尝不是使人坠入魔道的法术。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爸爸写在族史后的那两句话了:

  我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阿杏,你真的会死?这可怎么办?”她啜泣着喃喃自语。

  “傻丫头,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死。该来的,怎么也不会逃过,就像当年的阿柳,这个苦命的孩子,他什么过错都没有犯过,却还是躲不过那样的厄运。”

  阿杏说着笑了,她头一次有这种将要解脱的轻松。这整整十年的负罪感已经把她折磨得再也无力承受了,活着倒不如死了,不管再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不再想起阿柳,不再想起自已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想起这一生真是令人惋惜,她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阿柳,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了。这是她一生唯一欠的一笔债,还是早点还清了比较好。

  阿杏正这样想着,听见院门外“嘀——嘀”的汽车喇叭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1

第十四章 开车回来的死人

  家里只有两个人有车,一个是雷鹏,一个是雷东。雷东失踪了,而雷鹏此刻又在家,那么是谁开车回来呢?

  雅问走到窗口,看见罗婶打开了院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院门外缓缓地驶了进来。

  “是谁回来了?”阿杏也凑了过来,很快便好奇地“咦”了一声,“那不是你二哥的车吗?”

  二哥的车?她仔细一看车牌,还真是二哥的车。奇怪了,从二哥失踪的那一天起,这车就一直停在院子里没人动过,也没有别人会开二哥的车,那么一大早地是谁把车开出去了?

  只见那辆车缓缓地往院子里驶,行到一半的时候停下熄火了。罗婶趴在车窗上向里看了片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快来人那!快来人那!”

  隔着这么远,她们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罗婶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又出什么事了?

  家里其他的人都听到了罗这一反常态的叫喊,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房子,围在了那辆车的边上。

  她挤进去,隔着玻璃,看清了车里的人——二哥的两只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身僵硬地向前靠在方向盘上。

  “二哥?二哥?”她敲着车窗,可是车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车窗外围着的人,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看着二哥呆若木鸡的两只眼睛,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她慢慢伸出手去拉开了车门——车门没锁,她轻轻一使劲,就拉开了车门。她把上半身探进去,将一只手指伸到二哥的鼻子底下,那里的空气竟然是冰凉的,也没有鼻息。她一惊,接着就看见二哥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刀身已全部没入了身体,只剩下乌黑的刀柄留在衣服外头,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嗡嗡声,那嗡嗡声越来越大,迅速挤满了她脑子里的每一处空隙,就像一堆海绵一样在她脑子里不断的膨胀,她觉得头似乎就要被撑开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捂着头蹲下了身子。头晕目眩中,又感觉有个人过来把她拖到了一边。

  她坐在地上,感觉自已刻就像在做梦一样,身体轻飘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混乱中,有很多双腿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耳旁全是嘈杂的人声,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疲惫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二哥血淋淋的身体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当他们抬着二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感到二哥的一根头发飘到了她的睫毛上,痒酥酥的,她眨了眨眼睛,正好看见了二哥的脸。

  二哥的脸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在他的眼睛下方,好像有两道痕迹,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旁边又有个人走了过来,把她也半拖半抱地弄进了屋里。

  所有的人都到了屋里以后,局面更加地混乱了。

  欢欢看到死去的二哥,吓得哇哇大哭,大嫂一边哄着她一边拽着她往楼上走,可欢欢却抓住楼梯栏杆死活不肯撒手;妈妈呼天抢地地跌倒在地上,扑在雷东的尸体上悲声大哭;然后她就看见阿杏走过来,拉她的手又试她的脉膊,又翻开她的眼皮检查。

  其实她仍然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音,浑身也不能动弹。在阿杏给她脖子上的某处扎过一针之后,她的手脚终于慢慢有了知觉。

  二哥的尸体近在咫尺,她想过去看看,刚吃力地支起身子,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再管她了,大家都惊惶地围在二哥身边,手足无措。

  人人都感到了大难将要临头。

  因为体力不支,在罗婶的搀扶下,雅问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休息。

  阿杏已经在那个现在几乎专门用来做尸检的小屋子里对二哥的尸体进行周密的检查。本来大家都不同意这么快就动尸体,可是阿杏说这很明显是一起谋杀,如果拖延了时间,尸表一些细小的痕迹可能会消失。阿杏以前是一个法医官,对于她来讲,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么最重要的是就是找出真相。在阿杏的极力说服下,后来妈妈还是同意验尸。

  雅问待在房间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得头脑有些清楚了:“罗婶,你有没有看到二哥的车是什么时候开出去的?”

  “一大早的时候,我好像是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隔着窗子一看,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一辆车开了出去。早上有大雾,再加上我又刚被吵醒,所以也没看清那是谁的车。”

  “那院门呢?院门是谁开的?”

  “院门……早上雾太大了,我也没看清。”罗婶见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急忙补充到,“不过我想院门应该是提前打开的。”

  “为什么?”

  “早上我被吵醒之后就起来了,人年纪大了,一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我就在客厅里擦地板和桌椅,连楼梯也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一直没看见有人进出屋子,所以院门应该是开车出去的那个人自己提前打开的,,然后他再从外头把门关上,接着再把车开走。”

  “那之后呢?上午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看到有谁回来或者出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1

  “这……好像没有,我也不总在客厅呆着,所以也说不好。”罗婶也没有把握,“小姐,先别想这么多了,一切都等阿杏的结论吧,你先躺着,我得去看看太太怎么样了,太太刚才都晕过去了。”

  罗婶走后,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被抬进屋子的时候,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是脑子里的意识并没有丧失,她记得当时屋子里的人有妈妈、大嫂、高阳、石汀、欢欢、阿杏,当然,还有她自已。这也就是说,除了早上因为打过镇定针而没有下楼的大哥,所有的人当时都在,并没有缺席的。

  那么可能真就是像罗婶说的那样,是开车出去的人自已年前打开的院门,他把事情处理了以后,又趁着罗婶不注意偷偷溜了回来。

  而最重要的是,现在不仅仅是一辆车被谁开出去那么简单,这辆车运回的可是二哥的尸体啊!

  那么,刚才种种的分析证明了一点:在这个房子里,有一个人跟二哥的死有关,说不定这个人正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家里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中,谁最有可能是那个残忍的凶手?他又为什么要害死二哥雷东呢?

  她忧心冲冲地看着窗外,一想起这个凶手就像狐狸一样狡猾地藏身于他们周围,甚至近在咫尺,天天见面,她心里就阵阵发凉,似乎连窗外的阳光也变得阴暗冷清起来。

  过了一会儿,罗婶回来了,她这才知道妈妈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精神还是很差。罗婶还说大哥也醒过来了,现在正在妈妈房里,看样子也知道家里刚刚发生的这起变故了。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她始终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来到妈妈房里,她立刻觉得浑身不自在,屋里那种压抑的气氛逼迫地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妈妈斜靠在床头,篷乱地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孔,从乱发的缝隙中看到的两只眼睛恹恹地瞪着,充满了对眼前这一切的绝望。

  “雷鹏,你不是说你弟弟去一个朋友家住了吗,现在你怎么向我解释?”妈妈斜着眼睛看着坐在一边的雷鹏,对这个撒谎骗她的儿子似乎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大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话?现在你弟弟死了,你还在想什么?”

  “妈妈,雷东并没有去朋友家,那天您问我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失踪了。”大哥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失踪了?”妈妈惊讶不已,“小美还没有找到,怎么他也失踪了?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他出事了?”

  “是的。之前,我和他去了一趟冰窖,就是那次,他在冰窖里失踪不见了。”

  “冰窖?你们去了冰窖?”妈妈一下子怒了,“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们去冰窖吗!”

  “因为……因为,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了爸爸,雅问恰巧也看见了,出于好奇,所以第二天我拉着雷东……”

  “你出于好奇,结果却搭上了雷东的性命!你知不知道,雷东已经得了胃癌,他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我本来想等你爸爸的停灵期一过,就带着他去国外住,让他把他这一生没有享受过的东西统统享受一遍,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在这种时候惟一能为自已的孩子做的事了!可是,他竟然提前结束了生命,而且还是被别人杀死的!”

  “雷东啊!”妈妈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这个孩子,他早就知道自已得了癌症,可就是怕家里人为他担心,所以一直都不说,要不是我无意中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那张诊断书,他就真的准备那样悄悄地离开我们。”

  雅问一下呆住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击垮了一样。妈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坚硬无比的针,全部都扎在了她早已血流不止的心上。

  二哥平静的脸不停地在她面前晃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为二哥做任何事,二哥却已经为他们奉献出了生命。他一定有很多的话没来得及对他们说,也有很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做,他的心里该充满了多少的遗憾啊!

  活着的人还有机会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那死去的人呢?

  听说死人如果在人间心愿未了,一定要想尽办法再重回阳间一次,有的时候可能是托梦,有的时候是现身,就像爸爸和阿柳一样。不知道二哥会不会也会回来呢?

  “妈妈,您别哭了,都是我们错了,您打我吧。”大哥扳着妈妈的手哀求到。

  看到大哥的样子,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已小时候,也是这样扳着妈妈的手苦苦哀求妈妈不要把自已送走。往事再度涌上心头,而在此时此刻又别是一番滋味,因为二哥的死让她真正领悟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法把握,她突然感到拥有是短暂的,何必再让愤怒和恨来填充一颗本来就很狭小很有限的心灵。

  妈妈,我宁愿相信您当时把我送走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的。她慢慢地走上前去,拿过床头柜上搭着的一条湿毛巾想替妈妈擦擦脸。在这一刻,她心里由衷体会到了做女儿的温情。

  她发现在妈妈的鼻翼边上有一小块皮肤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于是就用毛巾擦了那里一下。

  谁知,只是轻轻的一下,她就发现了奇怪的事:妈妈脸上的皮肤竟然松动了!随着刚才的那一擦, 妈妈的鼻子边上立刻产生了很多细小的皱纹,就好像一个熟透的杮子,被手指轻轻搓了一下之后,杮子表皮的反应就是这样的。

  她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妈妈脸上的皮被擦掉了?

  她正想仔细看看,妈妈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下,那双眼睛里射出一种她不熟悉的光,让她想到了一种动物,就像一只躲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前走过的动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1

  她心里一阵慌张,不敢对视那双眼睛,赶紧低下了头。

  “你们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叮嘱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再去冰窖!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就把惹出事的那个人给赶出去!”

  “知道了妈妈,我以后会看好他们,绝不会再进冰窖了。”大哥忍不住问到,“妈妈,那个冰窖里是不是有什么秘道什么的?那天雷东真的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了!”

  大哥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有人躲在黑暗中掳走了雷东,将他藏匿在某个地方,之后又瞅准机会将他弄出了冰窖,并且杀害了他。

  “根本没有什么秘道,你爸爸生前跟我说过,冰窖的四面、包括地面及屋顶都是用青水泥密不透风地封上的,连只蚊子都不可能飞得进去。”

  “可是妈妈……”

  “我早就说过,那个冰窖是雷家祖宗用来停放他们尸体的地方,冰窖里阴气太重,除了送灵之外,是不能随便进去的,那个冰窖在雷家一向都是一个很忌讳被提起的地方,你们为什么偏偏不听我的话!”

  大哥被训了一番,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那、雷东的尸体怎么处理?报不报警?”

  报警?这个三番五次被提及的敏感话题又开始让人烦恼。从雷克的死开始,一直到莫一、到刘方、到小美,都没有报过警,那这一次雷东的死呢?

  如果一旦让警察来,那么这个老房子里肯定会乱成一团糟。而且由于警察的调查,前几次出的事也有可能会被一同牵扯出来,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警察怎么可能不怀疑到他们头上?就光凭他们私自处理莫一的尸体这一条就够判他们的罪了,而且,雷东的尸体也被动过了。

  她的目光警觉地掠过眼前的一双儿女脸上,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不能报警,那样东西还没有拿到手呢,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雷克的尸体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四十九天之内他必须留在冰窖。

  可是一抬头看见雷鹏焦急等待的目光,她又有些气馁了:该怎么样向孩子们开口呢?

  “雷鹏,你下去看看阿杏做完检查了没有,要是她做完了,让她上来一趟。”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妈妈看似不经意地用手在脸上刚刚被她擦过的地方轻轻地抹了一下,鼻翼边上那显眼的杮子皮一样的皱纹就没有了。真是奇怪,一个人脸上的皮怎么可能像布一样说抹平就抹平了?

  一丝疑云浮上了她的心头。

  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声张,一想起刚才那两道野兽一样凌厉的目光她就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阿杏上来了。

  “阿杏,你给雷东做完尸检了吗?”妈妈问到。

  “做完了,要现在说吗?”

  “说吧。”

  “雷东的死亡原因是因为一刀刺进了心脏,导致失血过多,而且他身上全是一条条的伤口,全都是用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划上去的,最后致命的那一刀就是背后的匕首,那把刀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脏。可是我却没有在刀柄上找到任何指纹或者各种纤维,看来这个凶手十分狡猾,智商不是一般的高。”

  听了阿杏的话,雅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人到底对二哥有什么样的仇恨,否则又怎么可能下得了这样的手?四十多条伤口,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妈妈伸出一只手冲阿杏摆了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让人难过的话了,总之,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安排雷东的后事,其它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了。”

  “妈妈,就这样算了?”大哥对妈妈的决定显得异常的吃惊,“那个凶手说不定以后还会来的,为什么不把他抓出来?咱们不能这样一忍再忍!”

  “你还有脸说!”妈妈呵斥到,“如果不是你带着你弟弟去了冰窖,又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再说你忘了你爸爸的遗嘱是怎么叮嘱的了吗?”

  “太太,那尸体还是像前几次那样火化吗?”阿杏突然插了一句嘴。

  “火化吧,这样还可以把他的骨灰供在家里,安一个灵位,天天都能给他上炷香。”

  大哥看了看雅问,雅问又看了看阿杏,三个人再无话可说。于是都站起身出去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雅问无意地转了一下身,透过即将要关闭的门缝看见妈妈正低着头用手在往脑后抻脸上的皮。

  “阿杏,我能再去看看我二哥吗?”

  “好吧,跟我来。雅问,我也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说。”

  阿杏转身把她领到那间放着二哥尸体的小屋,转身关上了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1

  二哥身体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去了,她如此真切地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刀伤,在整个躯体上纵横交错,像一张凌乱的蛛网。看到这副惨不忍睹的情景,她忍不住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到底是谁?谁会对二哥有这样深的仇恨?为什么要乱刀砍死他?”

  “不,不是。”阿杏纠正她,“我刚才在你妈妈面前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二哥并不是被乱刀砍死的。他身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刀伤,每一处都不足以致命,甚至连骨头都没有伤到,只是划开了皮肉,刚好让血可以流出来,力度也控制得很适当。而且那些伤口也并不是一次造成的,从伤口结痂的程度来看,它们是陆陆续续划上去的。可以推断,凶手这么做,只是为了泄愤,只是想增加你二哥的痛苦,让他的血慢慢地流尽,而真正致死的一刀是在背后。”

  阿杏说着把二哥的尸体翻转了过来,让她看二哥后心上的那道口子,这就是那把匕首留下的,刀身看起来大概有三寸多宽。

  “这一刀又准又狠,一下子就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阿杏说着用手在那道伤口上笔划了一下,“而且这把刀很长。你要不要看看那把刀?”

  她摇了摇头。

  她想那个时候二哥身上的血也差不多流尽了,凶手认为再留着也没有什必要了,所以才一刀杀了二哥。

  “而且你二哥在死之前一定非常伤心,你看他的眼睛下边,”阿杏说着伸手一指,“这两道印子这么深,一定是哭了很久才留下来的。”

  就像她两个小时之前在院子里匆忙中瞥见的那样,在二哥的脸上,有两道眼泪的痕迹,就像一个擦着脂粉的女人哭过之后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死前二哥哭过?

  可他会为了什么事情而哭泣呢?

  她想那一定是一件让二哥伤心至极的事情,因为她了解自已的哥哥,雷东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任何惊惧和威胁都是不能够让他流下眼泪的。

  “还有一件事,刚才看你妈妈脸色很不好,所以我也没敢多说什么,其实现在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必要了,反正你二哥的尸体就要被送去火化了。算上这次,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拜托那个火葬场的朋友走后门了。三番五次地火化尸体,恐怕他都要认为我有什么嫌疑了。”阿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是你二哥的死亡时间。我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并没有呈完全僵硬状态,这点让我很诧异,于是我仔细估算了一下,发现你二哥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到六个小时之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三到六个小时……雅问掐着指头仔细推算了一下:“二哥是今天上午才死的?”

  “没错。”阿杏点了点头。

  她急忙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也就是说,二哥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到早上七点半之间。

  今天早上,罗婶看到了有一辆车从院子里冒着大雾驶出去,那个时是早上六点。虽然那辆车无疑就是二哥的车,可是那个时候车上有没有坐着二哥?二哥那时候是生是死?车子开去了哪里?又是谁开的车?

  一连的问题搅得她心乱如麻,她突然想起了早上对着阿杏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阿杏,你说害死二哥的人会不会是阿柳?”

  “不会!”阿杏回答得很干脆。

  不会?为什么不会?冰窖里的死人中,只有阿柳不是雷家的人,只有阿柳一直怀着深深的仇恨。

  阿杏看出了她的疑问,无奈地向她解释到:“阿柳早就死了,那个冰窖只是记下了他的灵魂,记下了他的恨,记下了他的声音,其实他的尸体也早已被烧成一堆灰烬了。”

  “那你说,冰窖里又没有秘道,二哥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除了阿柳,冰窖里的死人全是雷家的祖先,还有谁会害他?”

  “雅问,你难道忘了,小美不也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的吗?但是直觉告诉我,小美的失踪与你二哥在冰窖里的失踪性质不一样。总之你们不应该去那个冰窖,我以前听你爸爸说起过,他的家族是一个被神秘力量所左右的家族,家里的禁忌一定不能随意冒犯,否则就有可能招来灾祸。”

  神秘力量?雅问心里一颤,几次三番都有人提过这个字眼,罗婶、妈妈、阿杏,她们都不会骗她,那么说果真有这种神秘力量了?

  从这一阵子发生的这一切事情来看,这更像是一股邪恶的力量。为什么这股力量会控制她的家族呢?

  她的家族里到底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她正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突然晃过了妈妈脸上的那层皮。那层皮,怎么会……她忍不住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雅问,你在发什么愣?”

  “哦,没、没什么。我是在想,一个死人,怎么会自已开车回来呢?咱们俩可是亲眼看着二哥的车慢慢地驶进院子,车里可是只有二哥一个人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2

  她突然猜想到这就是雷克所说的那个“秘术”,那些口诀就是练习“秘术”的要领。还有画上那条狰狞的蛇,和那天咬噬雷克身体的那条多像啊,它们都一样长着两个前后相抵的头。

  她当时发现了这个秘密,心情太紧张了,于是匆匆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直到现在她都后悔当时没有把那些东西拿走,过了两天她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两张纸已经不见了,看来雷克发现有人动过他的东西,所以把图纸转移了。而且雷克也一定猜到了是她干的,所以从那以后,雷克对她越来越疏远,对她的防备态度也越来越深,他们夫妻之间有时候在屋子里碰见了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说。

  但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更关心的是她的儿女们。虽然雷克说过不会教他的儿女们练魔术,可是她担心的是雷克有一天会不会改变主意。她想让她的儿女们过新的生活,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他们一旦练了魔术,她担心他们也会像雷克那样一心想要学习那个“秘术”,甚至不顾一切地用自已的身体来喂蛇。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女们走上邪道,去练什么邪恶的“秘术”。她已经失去丈夫了,不能再失去儿女人们。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那两张纸,并且把它们毁掉。

  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放弃寻找,可是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雷克到底把那两张纸藏到哪去了?

  有一天晚上雷克忽然又来到她的房间,这让她觉得很意外,因为雷克已经好长时间不跟她话了。雷克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他梦见祖宗显灵了,说他们将会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会完成大蛇不能完成的心愿。一听到“蛇”,她立刻惶恐不已,似乎预感到这个还不见踪影的小女孩是一个灾星。

  没想到果真被雷克的话说中了,那一晚雷克留宿在她房里以后,没过多久,她真得怀上了一个孩子。从一开始她就老觉得肚子里孕育的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个毒瘤,或是一条毒虫。后来就是在这种惴惴不安中她生下了雅问。

  她始终记得雷克跟她说过的话,“这个孩子将要完成大蛇的心愿”,一条邪恶的蛇会有什么心愿,一个孩子又怎么去完成一条蛇的心愿?这种事情听起来真是太荒诞了,可是更荒诞的事她不是也早就见过了,又怎能不信?

  所以她认定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吉利的,而且她也很担心雷克将来会利用这个孩子来做什么事,于是就狠下心把雅问送出了雷家。谁知道雷克最后还是把雅问找到了,为了防止她再找到雅问,雷克让自已的妈妈带着雅问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并且封锁了有关雅问的一切消息。

  等再见面的时候雅问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雅问长得就和她当年一模一样,如果没有雷克的那个预言,她该有多么喜欢这个女儿啊。

  事情一直都没有结束。

  一天下午她回家的时候,屋子里特别的安静,连罗婶都不在,似乎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当她经过雷克的书房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传出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是雷克,另一个不知道是谁,因为只听见他说了几句话,声音也很低,听不清楚是谁。可是雷克的情绪听起来很激动,一直在不停地大声争执。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她才听明白了,那个男人央求雷克教他“秘术”,但是雷克不答应。她记得雷克说了一句:“我已经决定把家族所有的秘密在我这一代终结,我也绝不允许在我的家里再看到有人练习这个‘秘术’”。

  但是她始终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因为怕雷克发现她在门外偷听,所以她只好匆匆跑回自已房里。那次以后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所以她更着急地要找到这两张纸,只有把它们从这个世上完全销毁了,她才能放下心来去过以后的生活。这些年来找到这两张纸就是她始终如一的目标和信念。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发现了这两张纸的下落——它们在雷克的肚子里!就在雷克死的那天,下午她路过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一切,雷克竟然把它们吃到了肚子里!

  雷克没有食言,他把那个“秘术”带走了,可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她似乎觉得那两张纸随时会从雷克的肚子里被翻出来,落到那个神秘男人的手里。

  可是雷克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冰窖,而她是女人,按照雷家的规矩,女人是更不能进入冰窖的。要把那两张纸从雷克的肚子里拿出来,就必须得想个办法。

  幸好,她会那个咒语。那是她从小就会的一种咒语,可以催眠人的意志,驱使人在催眠状态中帮他们做事,这是她们高山族族长中秘传的一种咒语。驱动这个咒语需要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恰好她当年嫁给雷克的时候身上带着很多这样的香料。

  谁都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的一种咒语,连雷克也不知道。

  本来她只是想利用这个咒语支使人进入冰窖帮她取出雷克肚子里的东西,谁知道意外地却让雷东因此而丧了命。

  这是她一辈子最悔恨的一天,或许如果她当初不去管什么“秘术”,不去管什么“预言”,不去管什么“将来”,就让自已安安静静地看着三个儿女一齐长大,然后在自已死去之前依然看见他们围在自已身边,那样该有多好。

  而现在,雷东死了,雅问又一直对她心怀恨意,雷鹏时常半疯半痴的,就算没有那个“秘术”,这个家也全毁了。

  那还要不要再继续找那两张纸呢?

  她看了看手中的圣母像,希望能找到答案,却意外地发现圣母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那道裂缝迅速蔓延至圣像底端,然后整个圣母像“啪”地一分为二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2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衡量着要不要把蜡人的事说出来。蜡人的秘密是欢欢第一个发现的,大哥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样一来恐怕事情会出现什么别的波折。现在一切事情都必须往最坏的方向想,因为大哥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我问你,,理由是什么?”大哥提高了音量。

  “我……”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大嫂走了进来一把拉开了大哥:“雷鹏,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又在这里大声嚷什么!妈妈都被你吵醒了,让我过来叫你们不要吵。”

  “雷雅问,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大哥的这句话完全就是从牙缝里挤着说出来的。他恶狠狠地瞪着雅问,好像恨不得扑过来把她撕成碎片似的。

  “雅问,到底怎么了?”大哥走后,大嫂急忙凑过来问。

  “我、我刚才说错话了。”

  “哦,只是说错话而已,没关系,一会儿他气就消了。你二哥刚死,所以他心情不好,昨晚他一夜都没睡,坐在窗口不停地抽烟,早上起来我看见他就坐在窗口睡了,从来都没见他这么心烦过。你从小就不在家,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可深了。”

  大嫂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就出去了。

  大嫂出去以后,她突然又有些迷茫:大哥刚才的愤怒到底是因为她拆穿了他,还是因为她真得误会了他?

  她突然听到高阳在走廊上惊慌失措地喊叫着她的名字,于是顺手把刚才那张石汀的照片塞在了兜里。

  “高阳,别这么大声,别把我妈妈吵着了。”她拉开门拽住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高阳。

  “小美、小美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

  “有消息!有消息了!她送信来了!”高阳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

  “什么?送信?送什么信?”她一听也急了。

  “在这儿,在这儿。”高阳连忙把手中捏着的一个纸团展开给她看。

  “等等,高阳。”她沉着地按住手忙脚乱的高阳,“别在这儿嚷,别人都听见了。”

  她领着高阳来到自已房里,反手关上了门:“快把信给我看看。”

  高阳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她,那张纸看起来很旧,毛糙糙的,有着红色的竖格纹,像古时候写信用的信纸。纸上的字迹很清秀,而且是用小楷毛笔写的,墨汁也研得很浓。

  “你确定这是小美写来的信?”

  “是,绝对没错,我认得她的字,一点儿都没变。”高阳很肯定。

  “是谁把信送来的?”

  “说出来你不信。”高阳神神秘秘地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昨天晚上临睡前看见有一只好大的鸟在窗户外面盘旋,飞来飞去就是不肯走,我觉得很奇怪,本来还以为那是一只小鹰,谁知它呱呱呱地叫了两声,我才知道它是一只乌鸦。”

  “乌鸦?”她一惊。

  像小鹰一样大的乌鸦?那可真是大得出奇了。她一下子想起了在欢欢窗口看到过的那只乌鸦上,它火红的眼睛充满着邪恶的光芒,那只乌鸦就像高阳形容的那么大。

  “你看清那只乌鸦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了吗?”

  “眼睛?那倒没注意。不过我一打开窗户,它就飞了起来,爪子一扬,啪地从窗户外丢进了一个纸团给我,然后它就飞走了。我当时还觉得好笑,心说这鸟可真怪,怎么随便往人住的屋子里扔东西,是不是对人类有仇?当时我也没多想,把这个纸团捡起来直接扔到垃圾筒了。直到刚才我才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把它从垃圾筒里找出来一看,竟然是小美写来的信。”

  这只乌鸦竟然会送信?

  她抚平了手中的纸,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高阳,我是小美,我还没有死,我现在被他们关在一个叫做“灵蛇洞邸”的地方,你们不要随便轻举妄动,这个地方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你们只要耐心地在家等着就好,乌云会来找你们的。高阳,你一定要把雅问带着一块儿来,一定!只有她来了才有可能把我救出去。一定要记住!

  信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落款是“小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7 15:32

  她抬起头看了看高阳,两个人互相都面面相觑。

  没想到果然就如同她当时心念一闪所想的那样,突然从高阳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小美,真得是被“第三只手”抓到了另一个地方,说不定这个神秘的地方是一个与他们完全相反的世界。可是,小美在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陷入了迷雾之中。

  “雅问,小美和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高阳问。

  “没有啊,我跟她的关系还不如跟你熟呢。”

  “那小美为什么说只有你才能把她救出去?”高阳问的这句话也正是她此刻心里的疑虑。

  “我也正纳闷呢!这个‘灵蛇洞邸’是个什么地方?这名字听起来好怪,倒像是神话小说里妖精们住的地方。”

  “我觉得也是,不会是西游记里的哪个山大王把她给掳走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嗔怪地瞪了高阳一眼。

  高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没别的意思,要不,咱们就按照她信上说的样等着那个叫‘乌云’的来找我们好了。而且……小美竟然会用毛笔给我们写信,我觉得挺奇怪的。”

  毛笔的问题她也发现了,谁会为一个阶下囚专门准备墨汁和毛笔这样不常用的东西?而且这信纸的质地看起来也很老旧,有点像爸爸那本族史上的纸张。总之,这看起来是一封很古老的信,小美该不会是被掳到一个被淹没的古国里去了吧?

  她一直对考古很感兴趣,所以一想到这一点竟然有一点兴奋。

  还有,看小美信上的語气,让他们“耐心”地在家里等,这种语气像是在安慰他们。她有一种直觉:小美好像并不着急自已不会被救出去,倒是很在意她会不会去。莫非,这封信是小美在被迫写的,目的只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她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小美信上所说的“乌云”,不会就是天上飘的乌云吧?

  今天是一个有阴云的夜晚。

  天空阴云密布,时有狂风袭地而来,落叶团团转。

  这像一个亘古时期未开荒的夜晚,天地一片混沌。

  空气中雨水的味道似乎也和平常不一样了。

  乌压压的云层下,一只鸟儿单薄的身躯正奋力向前飞行。

  它正是月儿,夜夜守护雅问的月儿。子时到来,它必须又要飞到雅问的身边去。

  每隔三天,它就要飞回它主人的身边一次,然后再连夜赶回,飞回雅问身边。每次回来时它都要经过那片密密的小树林。

  此时它抬眼望去,已经离那片小树林不远了,可以先飞过去休息一会儿。它高兴地“呱”地叫了一声,振翅飞去。

  很容易,它就找到了那棵它经常栖身的老树。上次它就是借助这棵老树的灵气帮自已疗好伤的。它抖了抖翅膀,卧在树杈上,打算好好打个盹儿。

  可是,它突然感到一阵危险的气息痤身后慢慢逼近。这种预感如此强烈,连它脖子后面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猛地转过身体,就看到了那双从斑驳的树影中直直逼过来的火红的眼睛。

  “是你?”它大惊失色。

  “哼哼——。”一阵冷笑过后,一只和它一样的同类出现在它面前,只是这只乌鸦的体型比它大了许多。

  “乌云?”它问。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乌云冷笑着。

  “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是奉了大君的命令来的,上次你啄伤了大君座下和斑竹蛇,所以大君命令我来押你回去。反正我们早晚也是要碰面的,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快。说实话,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和你对战。”

  “押我回去?”它也冷冷地笑了,“你认为你一定能办得到吗?”

  乌云突然沉默了,火红的眼珠子失神地望着它,似乎想起了很多的感伤。

  看着乌云的样子,它也止不住心里阵阵悸动:从前,乌云就总是喜欢这样失神地望着天空;从前,乌云的眼珠子也不是这样红的。
页: 1 2 [3] 4
查看完整版本: 《午夜蛇变》--作者: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