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2

《ABC谋杀案》--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前言

在本书的叙述中,我违背了自己惯常的做法,——仅仅讲述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件和情况。因而,本书部分章节以第三人称撰写而成。

我期待着向读者们保证,我能够确定在这些章节里相互关联的事件。如果我采用某种满怀诗意的禀赋来描述许多人物的思想和感受,是因为我相信我以相当合理的准确性把他们记录下来。我看还要补充,这些思想感受均经我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亲自“验证”过。

总而言之,我认为,如果用太长的篇幅来描述一部分次要的私人关系,而这种关系是由一系列奇案所引起的,皆因为人性和个人因素从来不可忽视。赫尔克里·波洛就曾经以激烈的方式告诫我,浪漫倾情可能成为犯罪的副产品。

对于侦破 ABC迷案,我只能说,在处理该案的过程中,我认为,以完全前所未有的方式表现出了他真正的天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5

一九三五年夏天,在南美的牧场停留了六个月之后,我返回到家中。那段时间我们过得挺艰苦的。同世人一样,我们亦蒙受世界性大萧条的影响。在英国我有许多事物要处理。我感觉到,这些事只有亲自过问,才能做得成功。我太太则留下来管理牧场。

    毋庸置疑,我抵达英格兰后的首要行动之一便是去拜访老朋友——赫尔克里·波洛。

    我发现他已搬入到伦敦一套最新式的服务型公寓里。我指责他(他也完全承认这一事实)之所以选择这个建筑物,完全是出于贪图它那严格的几何形外观宏伟壮观。

    “是的,朋友,它拥有最令人愉悦的对称性,难道你没有发觉吗?”

    我回答说,我认为这建筑物内方形物体过多。我援引了一则古老的笑话,戏问是否在这一超现代化的旅馆内,人们会竭力引诱母鸡去下方形的蛋。

    波洛会心地笑。

    “啊,你还记着那个笑话?哎呀!不——科学还不至于引诱母鸡去产下型号和颜色各异的蛋。”

    我以关切的眼神审视着这位老友。他看上去相当不错——自从我前次遇见他后一点都没显老。

    “你看来状态极佳,波洛,”我说,“你一点也没变老。事实上,如果可能的话,我应该说,比起上回咱俩见面时,你的白头发少多了。”

    波洛朝着我微笑。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它千真万确。”

    “你的意思是你的头发正由白变黑,而不是由黑变白?”

    “确实如此。”

    “可是由科学上讲,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也不完全如此。”

    “可是那太离谱了,它违背自然常规。”

    “黑斯廷斯,你仍然一如往昔地拥有着美妙而不猜测的心态。岁月没有改变你的本性,在一口气内,你察觉到一个事实,又指出它的解决办法,而你偏偏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如此做事。”

    我盯着他看,满脸疑惑。

    他一言不发地步入卧室,取回来一只瓶子,递交给我。

    我接过瓶子,心中大惑不解。

    瓶子上写着:

    再生剂——令头发重获自然光泽。再生剂绝非染色液。包括五种色差:灰色、栗色、金黄、棕褐、黑色。

    “波洛!”我惊呼,“你染发了。”

    “啊,你现在明白了!”

    “难怪你的头发比上次我回来时黑了许多。”

    “正是。”

    “哎呀,”我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说道,“我猜想,下次我回家的时候,将会发觉你戴上假胡子,——你现在戴着没有?”

    波洛畏然退缩,胡子一直是他的敏感之处,他毫无节制地以之为荣,我的话触及其痛处。

    “不,不, 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我仁慈的上帝,离那天还早着呢。假胡子!Quelhorreur(法文,意为:多可怕啊。——译注)!”

    他用力地曳拉胡子,向我证明它们的真实性。

    “哦,你的胡子依然繁茂。”我说道。

    “N'est ce pas(法文,意为:不是吗。——译注)?在整个伦敦城里,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的胡子能跟我的相媲美!”

    我暗自庆幸他没太在意,但我完全不该如此说话而刺伤他的感情。

    我于是改口问道,是否他还在操持老本行。

    “我知道,”我说,“实际上,你多年以前就已经退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6

“C'est vrai(法文,意为:这是真的。——译注)。我是为了要种南瓜,然而,随后只要一有谋杀案发生,我就会马上让这些南瓜见鬼去。自那以后——我很清楚你会怎样来评价我,我就像那个积极参加告别演出的主演!那种告别演出,总会无数次地重复出现!”

    我笑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每次都会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情况绝不是这样,总会有一些突发事件!我的朋友,我必须承认,我一点也不在乎退休。如果那些细小的灰色脑细胞不进行锻炼的话,它们会生锈的。”

    “明白了,”我说,“你在恰如其分地锻炼它们。”

    “正是这样,我对案子精挑细选,因为对如今的赫尔克里·波洛而言,只会接受那些经典的罪案。”

    “那么经典的案件多吗?”

    “Pas mal(法文,此处意为:挺多的。——译注),不久前我死里逃生。”

    “是免于失败吗?”

    “不,不是,”波洛挺震惊的,“可是我——我赫尔克里·波洛几乎被消灭掉。”

    我嘘叹。

    “这是个有胆识的凶手!”

    “与其说是有胆识,还不如说是漫不经心。”波洛说,“确切地说,那时漫不经心。我们别再谈它吧。你知道,黑斯廷斯,在很多方面我把你看作福星。”

    “是吗?”我说,“在哪些方面呢?”

    波洛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他继续说道,“当我一得知你要过来,我对自己说,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跟以前一样,我们俩要一起破案,只有我们两个,那就必须是桩不同寻常的案子,必须是——”他激动地摇摆手,“是件 recherche(法文,意为:考究。——译注)——鲜美、精妙的事......”他赋予最后这个无法翻译的词全部的品味。

    “依我所言,波洛,”我说,“任何人都会以为你是在里茨饭店点菜。”

    “可人是没有办法来控制罪案的发生呀!这太正确了。”他叹息道,“但是我相信运势,相信命运。这就是命运让你站到我身边来,并防止我去犯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认为什么才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太高估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在脑子里转了个圈,但还是不明白其要点。

    “好,”我随即说,面带着笑容,“这个超级罪案是否已经出现了呢?”

    “Pas encore(法文,意为:还没有。——译注)。至少,那是——”

    他突然停下,窘困的皱着眉头,前额的皱纹乍起。他双手不自觉地将我漫不经心地推开的一两件物品摆整齐。

    “我还不能确定。”他慢吞吞地说。

    他的语调中有些东西是如此的奇特,我于是吃惊地望着他。

    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着。

    突然间,他果断地一抬头,穿过房间,走到窗前的一张写字台前。不用说,书桌上的材料均是经过非常清晰地标示和分类的,他一伸手便能取到想要的文件。

    他漫步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他把信通读一遍之后,递交给我。

    “告诉我, 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他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稍带兴趣地接过信。

    信是用打字机打印在白色的厚便笺纸上的: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你乐意于解决那些令我们的可怜而愚蠢的英国警察们难以应付的迷案,不是吗?让我们瞧瞧,聪明的波洛先生,看看您到底有多聪明。也许您会发现这个坚果硬得难以敲碎。留意本月二十一日的安多弗(Andover)。

                                  忠于您的

                                       ABC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6

我瞥一眼信封,信封上的字同样是用打字机打成。

    “邮戳是WC1区的。”我转而注意邮戳时,波洛说道。“好,那你到底持何见解?”

    我耸耸肩,把信交还给他。

    “八成是个疯子或什么人,我猜想。”

    “那就是你所要说的?”

    “哦,——对你而言,难道这不像是个疯子所为?”

    “是的,我的朋友,的确像。”

    他语调阴沉。我好奇地看着他。

    “波洛,你把它看得很严重。”

    “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是疯子,就要谨慎以待。疯狂的人是极度危险的。”

    “当然,确实如此……我倒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我的意思是指,它听起来更像是个愚蠢的恶作剧,也许是个喝得七醉八颠的白痴干的。”

    “ Comment(法文,意为:什么。——译注)?九?九个什么?”

    “没什么,——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我的意思是指一个令人棘手的人。不,该死的,那肯定是个喝过了头的人。”

    “ Merci(法文,意为:谢谢。——译注),黑斯廷斯,——‘棘手’这种说法我很熟悉。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已没有更多的说法可以用来表述它了......”

    “可你还是认为有?”我问道,他语气中的不满之情令我噎止。

    他疑心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那你对此作了什么没有?”我询问。

    “能做些什么呢?我把信交给贾普看,他与你的看法一样,认为这是个愚蠢的恶作剧——他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在苏格兰场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这样的信,而我,同样,也得到了我的一份……”

    “可是,你对这件事极为认真?”

    波洛慢吞吞的回答。

    “这封信中有些东西,黑斯廷斯,我不太喜欢……”

    不由自主地,他的声调使我印象深刻。

    “你认为……如何……?”

    他摇头,抓起信,把它重新又摆回书桌里。

    “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件事很严重,难道你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我始终是个实干家。可这一次又能够做些什么呢?郡警察局也见过这封信,信上没有指纹,也没有当地的线索表明谁有可能是写信的人。”

    “实际上,这仅仅是你的直觉吗?”

    “并不是直觉,黑斯廷斯。直觉是个不恰当的字眼,是我的学识——我的经验——在告诉我,这封信有点问题。”

    他语塞,就用手势来表示,然后又摇摇头。

    “我可能是在小题大做,无论如何,现在只有等待。”

    “二十一日是星期五,如果有一件轰天的劫案发生在安多弗附近,那么——”

    “啊,那实在是太令人安慰了——”

    “安慰?”我不解。这个词用得太出乎意料。

    “抢劫案令人毛骨悚然,可无论如何,它也无法使人感到慰藉。”我断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7

波洛有力地点头。

    “你错了,我的朋友。你并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害怕会发生些别的什么事,如果抢劫案能驱走我恐惧的念头,那倒是中宽慰。”

    “你认为会发生些什么呢?”

    “谋杀案。”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先生(曹健注:此人名为Alexaneder·Bonaparte·Cust,字首即为ABC。另外他的名字中,“亚历山大”是横跨欧亚的马其顿帝国的国王的名字,“波拿帕特”就是拿破仑,可以说这是一个很威风也很可笑的名字。)从椅子中站立起来,近距离地环视着这间破旧失修的卧室。他坐在一个狭窄的位子上,脊背僵直,而当他伸直全身的时候,旁人会意识到,实际上他身材修长。他弯腰曲背和近视的端详,会给人留下一种错误的印象。

    他走向挂在门后的一件穿得极旧的衣服,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廉价香烟和火柴。他点上烟,返回到他原先就坐的桌边,捡起一本铁路指南书仔细地审阅,然后他又回过神来考虑一份用打印机打印出的名单。他用一支钢笔在名单的其中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勾。

    那天是星期四,六月二十日。

    那一刻,波洛对他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所产生的预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情曾被我所忽略,直到二十一日那天真正来临。当苏格兰场的贾普总警督前来拜访我的朋友时,我才回想起这件事。总警督和我们早已结识多年,他向我表示热烈的欢迎。

    “哦,真没想到,”他惊呼道,“要是黑斯廷斯上尉并非来自于那片未开垦的荒野,不管你们如何称呼它,那该有多好啊!能在此地与您和波洛先生会面,真又像是以前那些日子。您看上去也不赖,头发稍微有点稀薄。哦,其实我们大都有此趋势,我也一样。”

    我微微退缩。我原本认为,由于我梳理头发时很仔细,贾普所提及的稀疏是很难被察觉到的。然而,贾普对此却从来不太懂得要照顾情绪,我只好面呈悦色,声称我们当中谁也不再会更年轻了。

    “波洛先生可是个例外,”贾普说,“他可以去作润发剂的极佳广告。他脸上的赘肉日渐减少,这使他在夕阳之年也同样引人注目。在时下所有的著名案件中都会有他的身影。铁道迷案、空中迷案、高层人士命案,——哦,他总是无处不在。自从引退之后,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声名显赫。”

    “我早已告诉黑斯廷斯,我确实像那个不止一次地进行表演的主角。”波洛说道,脸上笑意盎然。

    “如果你以侦破自身的死因而结束此生,我丝毫不会感到任何疑惑,”贾普尽情地笑道,“这个想法,真该被写进书里。”

      “那该由黑斯廷斯来干。”波洛说,一面冲我挤挤眼睛。

    “哈,那可是个玩笑啊。”贾普笑了。

    我难以理解这个想法有什么可如此令人逗乐的。我认为,无论如何,这个玩笑的水准极差。波洛,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年事已渐高。那些有关他接近衰亡的笑话,他是绝难以认同的。

    也许是我的神态举止显示出感受,贾普转变了话题。

    “你是否听说过波洛先生的匿名信?”

   “那天我已给黑斯廷斯看过那封信。”我的朋友说。

    “当然,”我答道,“我都快有点忘了。让我想想,信中提到的是哪一天?”

   “二十一日,”贾普说,“这就是我来顺访的原因。昨天就是二十一日。由于好奇,我昨晚去了安多弗。这封信确实就是个恶作剧。那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有间商店橱窗被砸——是小孩子扔石头所致,还有就是几个醉鬼和肇事之徒。我们的比利时朋友这一次又浪费了精力。”

   “我必须坦白表示,深感宽慰。”波洛承认道。

    “你确实在为此担惊受怕,不是吗?”贾普关切地说。“上帝保佑你。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几十封诸如此类的信件。那些无所事事的家伙,神经不太正常的人才坐下来写信。他们并不会危害什么,这只是种刺激而已。”

   “我把此事看得过于严重,确实是有点犯傻。”波洛说,“我是在探求并不存在的东西。”

   “你把假象与实际相混淆了。”贾普说。

    “你说什么?”

   “我只是在引用一句谚语。我必须走了。在下一条街有点事还要去处理——是接手一桩珠宝失窃案。我想我该顺路来此一转,以使你安下心来。真遗憾,又让那些灰色脑细胞白费劲了。”

      在话语声和衷心的笑意中,贾普离开了。

    “他没太多变化,这个好心的贾普,是吧?”波洛问道。

    “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我说,“变得像獾一样灰黑。”我怀恨地答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7

波洛咳嗽,说:

    “你知道,黑斯廷斯,有一种小装置——我的发型师真是个天才,他可以把这种装置贴在头皮上,然后梳理自己头发,这绝非假发。你该理解——那是——”

      “波洛,”我吼道,“你那位该诅咒的发型师那令人厌恶的发明,永远与我毫不相干。我的头顶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完全没有。”

      “好像我还没有开始秃顶。”

      “当然没有,当然没有。”

      “那里夏季炎热,自然会有一些头发脱落。我的确该带回去一些疗效显著的润发剂。”

      “Precisement(法文,意为:确实如此。——译注)。”

      “可是,这同贾普有和瓜葛呢?他总是个滋事的恶魔,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当有人想坐下时椅子恰好被拿走了,他恰好是那种还笑得出来的家伙。”

      “很多人看到那种场景都会笑的。”

    “无稽之谈。”

    “对于那个要坐下的人来说,被人笑话当然是毫无意义的。”

    “噢,”我从愤怒中缓过劲来,说道,(我承认,说我头发稀薄令我恼火。)“我很抱歉,匿名信最终还是虚惊一场。”

    “在这件事上,我确实犯了个错误。关于那封信,我以为自己闻到那家伙的气味了,而实际上确真是愚蠢。哎,我老了,已变得像瞎眼的看门狗一样容易起疑心,即使是风平浪静,也会嗥叫一番。”

    “我若要与你合作,我们必须另外寻找些‘奶油味’重的经典案例。”我笑着说道。

    “你是否还记得那天所说的话?如果你能像点菜一样挑选案件,你会选择些什么?”

      我赞同他的幽默。

   “让我们瞧瞧,我们回顾一下菜单。抢劫案?赝品案?不,我可不这么认为,好像太素了一点。它必须是件谋杀案——带有血腥味的谋杀案,当然,还要外带些花色配菜。”

      “那自然了。horsd'oeures(法文,意为:经典之作。——译注)。”

      “谁将会是被害人呢——男人还是女人?我想是个男的,该是某个大人物。美国籍百万富翁,首相,新闻产业主。犯罪现场——噢,完好的老图书馆有何不妥?没有其他地方会比它更具备气氛。至于凶器嘛——必定是把精致的匕首,或是某个钝器械——一块石雕神像——”

      波洛叹了口气。

    “或者,当然,”我说,“还有毒药——那总是技术性挺强的。或者是深夜中左轮手枪声的回响,然后总会有一两个靓丽的少女。”

   “长着金棕色的头发。”我的朋友轻声道。

    “这可真是你那个情节雷同的老笑话。当然,其中一位少女必定受到不公正的嫌疑,在她与年轻男子之间总有些误解。然后,当然,还会有其他嫌疑人——一位年长的妇人——是阴暗、险恶的那类人,有死者的某位朋友或对手,有位温和文静的秘书——是个出人意料的人物,有一位举止率直的好心人,一对被解雇的侍从或猎场看守人,或其他什么人,还有一位像贾普那样笨手笨脚的侦探——哦,那就是全部的故事情节。”

    “那是你主意中的绝妙之处。”

    “我猜你不会苟同。”

    波洛伤心地望着我。

    “你已经炮制一个极其优美的故事梗概,它包含了所有可以用笔来作记录的侦探故事。”

    我说,“那么如果是你,你会点些什么菜呢?”

    波洛合上双眼,斜着背靠入椅子里,声音从他的唇间愉快地冒出来。

    “会是个非常单纯的犯罪,丝毫不带错综复杂的罪行。是一宗平静的家居生活的罪案——非常不带有感情色彩,极其 intime(法文,意为:隐秘。——译注)。”

    “可一桩案子如何才算是 intime 呢?”

    “试想,”波洛小声道,“有四个人坐下来打桥牌,其中一位是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坐在壁炉火边的座位上。夜末时分,这个炉火边的人死了。四个人中有一个人,乘那人玩明家的时候,谋杀了他,并且目不转睛注视着手中牌的玩法,而其他三位居然没有察觉到。啊,这个案子就等着你去解决!四个人中到底哪一位是凶手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8:58

“哦,”我说,“我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可如此心神激动的。”

    波洛谴责地瞥了我一眼。

    “不,因为这其中没有那把精致的匕首,没有勒索,没有那块宛如上帝失窃的眼睛般的祖母绿,也没有无从追寻的东方剧毒。黑斯廷斯,你有着感情沸腾宣扬的心灵。你愿意去探究的,不仅仅是一件谋杀案,而是连环谋杀。”

    “我承认,”我说,“书中记载的第二件凶杀案总会令人振奋不已。如果在第一章凶案就已经发生,而你却必须追踪每个人都不在现场的线索,一直翻看到书中的倒数第二页,这样的故事简直有点冗长乏味。”

    此时电话铃响,波洛起身回答。

    “你好,”他说,“你好,我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听了一两分钟电话后,我发觉他脸色大变。

    他的话语简短且不连贯。

    “Mais qui(法文,意为:是的。——译注)......”

    “是的,当然是......”

    “是的,我们就来......”

    “自然是......”

    “可能正如你所说......”

    “哦,我会带上它的。A tout a l'heure(法文,意为:等会儿见。——译注)。”

    他挂上听筒,穿过房间走向我。

    “黑斯廷斯,是贾普打来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

    “他刚刚回到苏格兰场,说是有消息从安多弗传来。”

    “安多弗!”我激动地尖声呼叫。

    波洛慢吞吞地说:

    “有个名叫阿谢尔(Ascher)的老太太,开着家买香烟报纸的小店,被人谋杀了。”

    我意识到自己是在略微感到沮丧。我的好奇心已被安多弗预告挑动起来,现在却受到了小小的考验。我曾经以为会是件什么样的怪诞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个开小烟铺的老太太被人杀害,这件事看来不免有些暗淡和不那么有意思。

    波洛继续着他那同样缓慢、阴沉的声音。

    “安多弗的警方认为他们可以抓到那凶手——”

    我再次感到自己失望的颤动。

    “看来那女人像是和她丈夫关系不佳。他酗酒,是个非常龌龊的家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扬言要杀她。”

    “而且,”波洛继续道,“鉴于此事已发生,那边的警察期望能再审阅一下我所收到的匿名信。我已告诉他,你和我立即动身去安多弗。”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尽管这一案件看似沉闷暗淡,但毕竟是件犯罪案,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与罪案和罪犯毫无联系了。

    我几乎没有去听波洛紧接下来所说的话,但这些话日后却对我意义非凡。

    “这仅仅是个开始。”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在安多弗,接待我们的是格伦警官。他个头高高,头发匀称,脸上荡漾出欢欣的微笑。

    为了简要起见,我认为最好还是就该案件的扼要实情作一个概述。

    案件是由警士多弗在二十二日凌晨一点时发现的。他当时正值巡视,试图推拉商店的门,发现门并未上锁。他进门后,先是发觉店内空无一人,把手电筒照向柜台后,他随即发现老太太那蜷缩成一团的尸体。法医来现场后,认定老妇人可能回身从柜台后面的货架上取一包香烟时,被人重击脑后部致死。死亡肯定发生在九到七个小时以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0

“但我们已将案发时间查得更确切一些。”警督解释道,“我们发现五点三十分时有一男子进店买了些烟,而第二个人进去时,则发现店内空无一人,据他自己认为,那时是六

点零五分。那么案发时间是在五点半与六点零五分之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有谁在附近见过那个阿谢尔,可当然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他九点钟还在三星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我们一抓住他,就会以涉嫌谋杀拘留他。”

    “他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警督?”波洛问道。

    “是个令人讨厌之徒。”

    “他不与妻子住一起吗?”

    “不,他们多年前就已分居。阿谢尔是个德国人,他曾当过服务员,可是他嗜酒,随后渐渐地丢了饭碗。他太太出去做点事,她最后的工作是在老夫人罗斯小姐家里做厨师和管家。她从自己的工资中支出很大一部分,用以供养她丈夫,可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四处游逛,并到她干活的地方丢人现眼。那就是为何她跑到格兰奇去为罗斯小姐工作的原因。那地方离安多弗三英里开外,地处静僻的乡郊野外,他再也无法去那儿找到她。罗斯小姐过世后,留给阿谢尔太太一小笔遗赠,这位夫人就可以作些香烟和卖报生意,开间小铺子,只卖些廉价的香烟和几种报纸等类似的物品。她也仅是能维持下去而已。阿谢尔则常常闯来店里,不时虐待她一番,而她则给些钱以打发走他。她每周固定给他十五先令。”

    “他们有孩子吗?”波洛问。

    “没有。有个外甥女,在奥弗顿附近做事,是个傲慢且稳重的年轻姑娘。”

    “你说过这个阿谢尔常威胁他妻子?”

    “对啊。他喝醉酒时模样极其恐怖,恶意诅咒、扬言要砸破她的头颅。阿谢尔太太,她过得挺艰苦的。”

    “那么她有多大年纪了?”

    “也快六十的人了——她令人尊重,干活也很卖力。”

    波洛严肃地说。

    “警督,你的意思认为是阿谢尔干的?”

    警督疑虑地咳嗽。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波洛先生,可我倒是想听听弗朗兹·阿谢尔自己的陈述,如何解释他昨晚是在哪儿度过的。如果他的描述能令人信服,那就好,但如不能——”

    他语气停顿,其中意味深长。

    “店里面什么东西也没丢吗?”

    “什么都没丢。抽屉里的钱没有动过,毫无迹象表明是抢劫。”

    “那你认为会不会是那个阿谢尔喝醉酒到店里来,虐待他妻子,最终又击倒了她?”

    “看起来这还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可是我必须要表明,先生,我想要再看一眼你所收到的那封信。我也正在纳闷,这是否真的是阿谢尔干的?”

    波洛递过信去,警督则眉头紧锁着读信。

    “看来不像是阿谢尔干的。”他随即说道,“我怀疑阿谢尔能否用得出‘我们’的英国警察这种词语,除非他是绝顶聪明,我怀疑他能否有这种智慧来干这事。这家伙身体孱弱——弱不禁风。他双手颤抖得厉害,无法如此清晰地用打字机打字。另外,用的是优质的便笺纸,还有墨水。令人奇怪的是,这封信居然提到了本月二十一日。当然,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那倒可能——是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巧合,波洛先生,这也太偶然了。”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皱眉头,引得前额泛起折痕。

    “ABC,这个 ABC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我们看看玛丽·德劳尔(即外甥女),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帮助。这真是件怪事。可就凭此信,我敢为弗朗兹·阿谢尔打赌,这事不该是他干的。”

    “你对阿谢尔太太的过去了解吗?”

    “她来自汉普郡,少女时代就来到伦敦做工,在那里遇到阿谢尔并结了婚。战争期间他们过得很艰难,而实际上,她在一九二二年就离开了他。他们当时还在伦敦。为躲避阿谢尔,她回到这里,可他也闻风而来,追随至此,纠缠着她要钱——”这时有一个警察进屋来,“布里格斯,什么事?”

    “是阿谢尔,我们把他带来了。”

    “好,带他进来。在哪儿找到他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0

“他躲在铁道侧轨的一辆货车里。”

    “是吗?把他带来吧。”

    弗朗兹·阿谢尔实际上是个惨淡而不讨人喜欢的怪人,他交替不断地哭诉着,时而谗言献媚,时而怒声谩骂,那双模糊呆滞的眼睛偷偷地扫掠过一张张脸。

    “你们想对我做些什么?我可是什么也没干。把我押到这里来真是羞辱可耻。你们这些猪猡,竟敢如此行事?”他突然间又转换了一副腔调。“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你们不该伤害一个可怜的老头子,别对他太冷酷无情。每个人对可怜的老弗朗兹都那么冷酷。可怜的老弗朗兹。”

    阿谢尔先生开始抽泣起来。

    “得了吧,阿谢尔。”警督说,“你镇静点,我可并没有指控你什么。你也用不着做什么声明,除非你自己乐意。再者,只要你未涉入你太太的谋杀案——”

    阿谢尔打断他的话语,他的声音几乎尖叫。

    “我可没杀她!我可没杀她!这全是胡扯!你们这群可恶的英国猪——都来反对我。我可从来没有杀害过她——从来没有。”

    “你可是经常进行恐吓的,阿谢尔。”

    “不,不,你并不理解。那只是个玩笑——是我和艾丽丝之间的玩笑,她很明白的。”

    “真是个可笑的玩笑。那你倒是说说看,昨天晚上你是在哪儿度过的?”

    “好,我就全告诉你吧。我从没有来找艾丽丝,我和朋友们——我的好朋友在一起,我们在七星酒吧——而后,我们又去了红狗酒吧——”

    他匆匆忙忙地说着,话语结结巴巴。

    “迪克·威勒斯——他和我在一起,还有老柯迪,乔治·普拉特和一大堆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从没碰过艾丽丝。 AchGott(德文,意为:我的老天。——译注),我说的全是实话。”

    他的声音高得近乎尖叫。警督则朝他的手下点点头。

    “带走吧,按嫌疑犯拘留。”

    “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他说道。那个摇摇欲坠、长着恶劣又苦相的下颌的老头被带走了。“要不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我会认定是他干的。”

    “他所提到的那些人怎么样?”

    “是群恶棍——他们中倒是没一个人会作伪证。我丝毫不怀疑他昨晚大部分时间与这些人在一起,还要看有没有人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见过他在商店附近出现。”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你确认商店里没有丢任何东西?”

    警督耸耸肩膀。   

    “那就要看情形了。可能是有一两包烟被拿走,可你是不会为香烟而谋杀的。”

    “那么说,就没什么物品——我该怎么说呢——被带入到商店里吗?有什么奇特的——或是不协调的情形吗?”

    “有一本铁路指南书。”

    “铁路指南?”

    “是的。书是打开着的,朝下放在柜台上。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查询离开安多弗的火车班次,肯定是这个老妇人或顾客。”

    “她出售那种东西吗?”

    警督摇头。

    “她卖小的时刻表。这是本大的铁路指南,只有在史密斯书店或大的文具店才会经营。”

    波洛的眼睛一亮,身体向前倾斜。

    警督的眼睛也闪了一下光。

    “一本铁路指南,你是说,是布罗德肖版铁路时刻表或是本ABC 铁路指南(曹健注:这种大本的时刻表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俗称‘ABC 时刻表’)。”

    “上帝啊,”他说道,“一本 ABC 铁路指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1

我想,那本ABC 铁路指南书一被提及,我就对这件案子兴趣倍增。在此之前,我还没能唤起太多的热情。这桩对一个后街老妇人卑鄙的谋杀案,由于它太像是那种司空见惯地见诸于报端的犯罪,已无法吸引来人们特别的关注。在我的脑海之中,我认为匿名信中所提到的二十一日是种偶然的巧合。我有理由确信,阿谢尔太太是她那酗酒后的丈夫蛮劲发作的牺牲品。可现在所提及的铁路指南(每个人都熟悉那书的简称就是 ABC,因为书中是按字母书顺序对所有的火车站名进行排列的)则带给我一种激动,很明显——这肯定不会是第二个巧合吧?

    那桩卑劣的罪行开启了新的一页。

    谁会是那个杀害阿谢尔太太之后,又留下一本ABC 铁路指南的人呢?

    离开警察局后,我们的首站访问便是去殡仪馆检查老妇人的尸体。当我低头注视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时,看见她头上稀疏的白发从太阳穴两侧紧紧地贴挂下来。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安详,绝不象是经暴力致死。

    “总弄不明白是谁用了什么物体击倒她的,”警士解释道,“克尔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倒是很高兴她看上去能很安静。可怜的灵魂,她是位体面的夫人。”

    “她年轻时一定美丽动人。”波洛说。

    “是吗?”我怀疑地小声嘟囔。

    “肯定是的。你看她下颌的纹线,骨骼,头颅的模样。”

    他盖上布单,叹了口气,我们随即离开殡仪馆。

    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与法医作简短谋面。

    克尔医生是位中年人,长相精明干练,讲起话来轻松活跃,坚决果断。

    “没找到凶器,”他说,“就不可能断定是件什么东西。有份量的棍子,棒棰,沙袋——这些东西中任何一件都可以作案。”

    “这种猛击是否需要用很大力气?”

    医生敏锐地瞥了波洛一眼。

    “你是指,我想,一个摇摇欲坠的七十岁老人是否干的了?噢,可以。这完全有可能——在凶器的顶部施加适当的份量,即便是个很虚弱的人也能够达到目的。”

    “那么凶手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女的?”

    这种假设令医生吃了一惊。

    “女的?我的看法是,我从未把这样的谋杀案与女人联系在一起。可当然这也有可能,完全可能。只是,从心理角度来讲,我认为这案子不是女人干的。”

    波洛赞同的迅速点点头。

    “确实如此。从表面上看,这的确极不可能,可我们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当时那尸体是怎样躺着的?”

    医生详细地向我们描述一番被害人的姿态。他认为,老太太在受到袭击时,正好背对柜台站着(也就是背部朝向攻击者)。他躬身跌倒在柜台内部,每个进店来的人都很难看见她。

    当我们向克尔医生道谢并离开,波洛说道:

    “你设想一下,黑斯廷斯,我们又进一步掌握了一点线索,可以说阿谢尔是无辜的。如果他虐待并威胁他妻子,她也该是隔着柜台面对他。而事实上,她却是背对着袭击者,——很显然,她是在为顾客拿取香烟。”

    我感到一阵战栗。

    “真可恨。”

    波洛黯然摇头。

    “Pauvre femme(法文,译为:可怜的女人。——译注)。”他低语道。

    随即他看了一眼手表。

    “奥弗顿离这儿不太远,我想。我们赶去那儿,见见老太太的外甥女,如何?”

    “你肯定我们不该先去案发地的那家商店?”

    “我希望随后再去,我自有道理。”

    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数分钟后我们行驶在伦敦的马路上,朝奥弗顿的方向前行。警督给我们的地址,是村子里一幢外形完好的房子,那房子位于朝向伦敦这边——英里的地方。

    按响门铃之后,前来接应我们的是个漂亮的黑发姑娘,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2

波洛温和地说道:

    “我想你就是玛丽·德劳尔,这里的客厅女佣?”

    “是的,先生,没错。我就是玛丽,先生。”

    “那么,如果你的女主人不反对的话,我该可以和你谈几分钟,是关于你姨妈阿谢尔太太的事。”

    “女主人不在家,先生。我想你们进屋来谈,她不会介意的。”

    她打开一间小起居室的门,我们进了屋。波洛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抬头关注地凝视着姑娘的脸。

    “你想必已听说了你姨妈被害的事情。”

    姑娘点点头,眼睛里泪水越涌越多。

    “今天早晨听说的,先生。警察来过这里,噢,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怜的姨妈,她过的可真苦啊。现在又——这实在太恐怖了。”

    “警察难道没提议让你回一趟安多弗吗?”

    “他们告诉我,我必须去接受调查,让我星期一去,先生。可我一点也不想去那儿,我无法想象走进那家店铺,现在——如果我这个佣人离开,我可不想让女主人太为难了。”

    “你很喜欢你的姨妈吧,玛丽?”波洛温和地问道。

    “说实话,我确实喜欢她,她对我一直关怀倍至,我十一岁时母亲去世后,就跑去伦敦找她。我十六岁时开始做事,可休息时我通常去姨妈那儿。她与那个德国家伙一起一直麻烦不断,她过去常常称他为‘我的老魔鬼’,他在哪儿都不让她安宁。这个靠依赖,乞讨过活的老鬼。”

    姑娘言辞激烈。

    “你姨妈难道从未想到过以合法的方式从这种压迫中解脱出来吗?”

    “你瞧,她是他的太太,先生。你是无法从中解脱的。”

    姑娘简单地回答,口气中带有结论的语调。

    “告诉我玛丽,他曾经威胁过她,不是吗?”

    “噢,是的,先生。他以前常说的这些事的确很可怕。他威胁说要割断她的喉咙,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他还总用德语和英语诅咒、谩骂。可姨妈说,她结婚时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先生,一想到人会变成那种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哦,确实如此。我猜想,玛丽,你确实听见过这些威胁,而当你得知发生的一切之后,你难道不感到惊讶吗?”

    “我非常吃惊。您瞧,先生,我从来都不认为他真会那样做的。我认为,他的那些威胁仅是些肮脏的话语,没什么更多的意思。姨妈看来也不像是惧怕他。因为我曾经见过姨妈发怒的时候,他像只狗一样地夹着尾巴溜走了。您可以认为,他也挺怕姨妈的。”

    “她给他钱吗?”

    “可他是她的丈夫呀,先生。”

    “是的,你刚刚说过。”他停顿了一分钟,随即说道:“总之,可以设想,他并没有杀她。”

    “没杀害她?”

    她眼睛发直。

    “那是我的看法。假设是别的男人干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会是谁呢?”

    她盯着他看,眼睛中带有更多的惊愕。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先生,看来都不像是。”

    “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能使你姨妈感到害怕吗?”

    玛丽摇摇头。

    “姨妈并不惧怕任何人,她唇齿锋利,足以与任何人抗衡。”

    “你从未听说过有谁对她怀有恶意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2

“没有,先生。”

    “她有没有收到过匿名信?”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信,先生?”

    “没人签名的信——或只是签了个ABC之类的东西。”他仔细地观察着她,很清楚她此刻正沉浸在痛楚之中。她诧异地摇了摇头。

    “除了你之外,你姨妈还有其他亲戚吗?”

    “现在已经没有了,先生。她是十兄妹中的一个,可十个人中只有三位长大成人。汤姆舅舅在战争中身亡,哈里舅舅则去了南美,从此杳无音讯。妈妈去世后,当然,只剩下我。”

    “你姨妈有没有积蓄?或是积攒了些钱?”

    “先生,她在萨文斯银行有点积蓄——她总是说足够她置办后事用。不然的话,她仅可以勉强度日——与那个老混蛋在一起能怎样,她是剩不了什么钱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更多地像是自言自语:

    “现在一切都惘然无知,毫无线索,一旦案情更清晰明了一点,”他起身说,“玛丽,如果任何时候需要你帮助的话,我会给你写信。”

    “实际上,先生。我正打算离开这里。我并不喜欢乡村生活。之所以留在此地,是因为离姨妈不远,对她来说是个安慰。可现在——”泪水再次湿润了她的眼睛——“我就毫无理由再待下来,我将回伦敦去,那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要欢愉得多。”

    “那我希望,当你动身起程的时候,你会留给我你的住址。这是我的名片。”

    他把名片递交给她。她看着名片,满脸疑惑地皱眉头。

    “那您——与警察局毫不相关吗,先生?”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

    她伫立在那里,眼望着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终于,她说道:“是不是还会有什么事会发生,先生?”

    “是的,我的孩子,会有稀奇古怪的事接着发生。你随后也许会帮上我的忙。”

    “我会尽力做任何事情的,先生。姨妈被人谋杀,真是天理不容。”

    她的表述显得奇特,但却感人肺腑。

    即刻之后,我们行驶在回安多弗的路上。

    悲剧发生处的小街道是主街的一条叉路。阿谢尔太太的小店就坐落在这条街靠右侧的中段。

    当我转过街角进入小街时,波洛瞅了一眼手表,我这下子才意识到,他为何要拖延时间,直到现在才到犯罪现场来。此时刚好五点半,他希望能尽可能地重现昨天的气氛。

    可他的目的是无法达到的。很显然,此时此刻,那街上的情景与昨天相比大相径庭。街道中,有数家小店铺散布在较贫穷阶层的私人住宅中。我断想,在平日,那里该有许多人来往走动,他们中大多数属于贫穷阶层,间或有几个孩子在人行道和马路上玩耍。

    这时候,有一大堆人正围站着,盯着其中一座房子或商店看。毋庸置疑,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大群人正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那另一个人被谋杀的地方。

    我们越来越靠近,情形确实如此。那间暗淡的小店窗板紧关着,店前站着位一脸烦躁的年轻警察,呆头呆脑地引导人群“绕行”。他在一名同事的协助下转移人群——一些人不情愿地叹叹气,然后服从命令,移动了地方。其他人则立刻会走上前来,占据位置,满满地瞪眼瞅着那谋杀案发生之地。

    波洛在离人群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来。从我们站立的地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门上方的油漆招牌,波洛低声悄悄地重复招牌上的字:

    “A·阿谢尔。Qui,c'est peut——etre(法文,意为:是的,可能是这个地方。——译注)——”

    他突然停止讲话。

    “来,我们进去看看,黑斯廷斯。”

    我早已急不可待了。

    我们穿越过人群,与那位年轻警察打招呼。波洛出示了警督事先给他的通行证。警士点了点头,打开门,让我们进到店内。我们照此办理,走进那家令旁观者兴趣沸然的小店中。

    由于窗板紧闭,屋内相当黑暗。警士找到开关,打开电灯,由于功率很低,房间在灯光下依然昏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3

我察看四周的情形。

    这是一个昏暗乏味的小房子。几本廉价杂志散乱地摊着,还有昨天的报纸——上面均落有一整天的尘土。柜台之后安放着一排货架,高达天花板,架上摆放着烟草和盒装香烟,还有几瓶薄荷糖和麦芽糖。这是一家及其普通的小店铺,只是几千家中的一家。

    警士用他那低沉的汉普郡口音解释 mise en scene(法文,意为:现场状况。——译注)。

    她是在柜台后面,挤成一堆。法医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她当时一定是在货架上取货物。    “她手中什么也没有吗?”

    “没有,先生。”警士在柜台上指出来,“书打开着,正好是安多弗的那页,朝下倒放着。看来那人必定是在查询去伦敦的火车班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就不会是安多弗人。不过,这本铁路指南当然也可能是属于另一个与谋杀案毫不相干的人,他可能只是忘在这里而已。”

    “有指纹吗?”我探问。

    那人摇头。

    “整个地方都进行了检查,没有任何指纹。”

    “柜台上也没有吗?”波洛问道。

    “那儿则实在是太多了,先生。所有的指纹均混杂在一起,无从分便。”

    “其中有阿谢尔的指纹吗?”

    “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先生。”

   波洛点着头,然后问他那妇人是否住在店内。

    “是的,先生,您穿过扇门,她就住在后面。请原谅我无法跟您进去,我还是待在这里......”

    波洛穿过那扇门,我追随着他。店后是一处包括了起居室和厨房的小型住所,房间整齐洁净,但看上去阴郁沉闷,摆放少量的家俱。壁炉台上摆着几张相片,波洛也与我一起看。共有三张照片,有一张是玛丽·德劳尔的廉价相片,也就是下午我们见到的那个姑娘。她显然穿着最好的衣服,脸上带着半清醒的、呆板的微笑,这种微笑往往会破坏精心摄制的照片中的面部表情,而更适合于快照。

    第二张照片是贵一些的那种,一张经艺术加工而变得朦胧的白发老妇人的照片。高耸的毛皮衣领直立着裹住脖子。

    我猜想,那位夫人一定就是罗斯小姐,是她留给阿谢尔太太一小笔遗赠,才使她得以开始生意。

    第三章照片非常陈旧,已经褪色泛黄,照片中是一对年轻男人和女人,身着老式的服装,手挽手站在一起。男人的衣服上有个钮扣眼,整个相片的姿式显出以往的欢乐。

    “很可能是张结婚照。”波洛说,“记住,黑斯廷斯,我是否告诉过你,她从前是个漂亮的女人?”

    他说对了。尽管受老式发型和奇异服饰的掩盖,照片中的女孩子身上依然毫不伪装地透出灵秀之气,她五官清丽,仪态活泼大方。我靠近观看第二个人,那是个英俊聪明、军人仪态的年轻男子,我几乎认不出那就是肮脏没落的阿谢尔。

    我回想起那个斜着眼睛酩酊大醉的老人,和死去的老妇人那张劳累沧桑的脸庞,——时光流逝的无情令我颤然一惊......

    起居室的楼梯通向楼上的两个房间,其中一间空空如也,毫无摆设,另一间则显然是老妇人的卧室。警方搜查以后,房间又依原样摆放着。床上有几条破旧的毯子——抽屉里有一堆精心织补过的内衣,另一个抽屉内则是烹饪用的佐料,一本平装的名叫《绿洲》的小说,一双新袜子——因廉价的光泽而显得郁闷可怜,几件瓷装饰品——其中德累斯顿牧羊人破损了大部分,还有一只黄色斑点的小狗,木钉上挂着黑色雨衣和一件无袖羊毛罩衫——这些就是晚年的艾丽丝·阿谢尔的全部家当。

    即便有什么私人信件,警察也一定先拿走了。

    “Pauvre femme(法文,意为:可怜的女人。——译注),”波洛小声说,“走吧,黑斯廷斯,在这里我们什么也找不到。”

    当我们再次上街时,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马路。几乎正对着阿谢尔太太的小店是一家蔬菜水果店——是那种把大部分货品摆在门外而不是店内的小店铺。

    波洛以极低的声音给了我一些指示。然后他进入店内,我过了一两分钟后才进去。他正在为一颗莴苣讨价还价,我则买了一磅草莓。

    波洛则主动与那位接待他的胖墩墩的妇人搭讪谈话。

    “在你的正对面,就是那件谋杀案发生的地方?这是件什么事!它一定令你震惊不已。”

    这个敦实的妇人显然已厌倦了谈论谋杀案,她一定整天都被人追问个不休。她解答到:

    “那些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才好。我真想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昨夜的情形一定极为异常,”波洛说,“很可能你也见到过进入小店的那个凶手——是不是个长着胡子、身材高高、蛮帅的男人?我听说是个俄国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3

“什么?”那妇人吃惊地抬眼看,“你说是个俄国人干的?”

    “你怎么知道?”妇人很激动,不停地说,“是个外国人干的。”

    “Mais Oui(法文,意为:是的。——译注)。我想可能你昨晚看到了那个人。”

    “噢,我并没有太多机会来注意,事实上我确实没看见。晚上我们很忙,总会有一些人下班回家时路过这里。一个长着胡子、个头高且蛮帅的男人,——不,我从来都没见过那种长相的人。”

    我暗示着插话。

    “对不起,先生,”我对波洛说,“我想你可能听错了,有人告诉我是个身材矮小的黑人。”   

    随即那胖墩墩的妇人,她那瘦长的丈夫和一个声音沙哑的店员小男孩均加入到这场有趣的讨论中来。被人看到的矮小黑人不下四位,那个话音沙哑的小男孩则看到过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可他并没留胡子。”他遗憾地补充到。

    最终,我们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离开了那家店铺,而我们的胡编乱造则没被纠正。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波洛?”我带着些责备的口吻质问。

    “ Parbleu(法文,意为:当然。——译注),我想估计一下,一个陌生人进入对面商店时被人注意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难道不能简单地问,何必要编造那一大堆假话?”

    “不,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如果像你所说的,简单地问,我根本就不会得到任何答复。你本人是英国人,可你看来并不了解英国人对一个直接的问题的反应。如果我试图从那些人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他们会像牡蛎一样缄口不语。只有提出自己的观点,(而且是个有些反常出格的观点),再加上你自相矛盾的论调,人们才会松口。我们也知道那段时间‘店内很忙’——那就是说,每个人都关注自己手中的活,而人行道上确实会有相当多的人来往穿行。我们的凶手选择的时间极佳,黑斯廷斯。”

    他停顿一下,颇含责备之意地补充道:

    “你是否连一点常识都没有,黑斯廷斯?我告诉你买些quelconque(法文,意为:随便、普通。——译注)的东西,可你却故意选择草莓!这些草莓已开始渗透过纸袋,危及你漂亮的外套。”

    惊愕之余,我发现情形的确如此。

    我仓促地把草莓递给一个小男孩,他看上去极为惊讶,微微地带着疑心。

    波洛把莴苣也交给他,这样才使男孩的疑惑得以消除。

    “在一家廉价瓜果店——那里的草莓可买不得。草莓——除非是刚摘的,否则一定会淌汁的。香蕉、苹果、甚至是一棵白菜都可以,可草莓......”

    “它是我想到的第一样物品。”我带着歉意解释道。

    “那并不值得你去想。”波洛严厉地回看我。

    他在路边停下来。

    阿谢尔太太的商店右邻的房屋和小店空着。窗上出现了“转让”的标识。另一边则是做房子,挂着满是污垢的窗帘。

    波洛走向那座房子。那儿没有门铃,他用敲门环着实地敲打了许多下,发出尖利的响声。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浑身极脏的小孩,鼻子需要清洗。

    “晚上好,”波洛说,“你妈妈在家吗?”

    “啊,”小孩叫道。

    眼睛盯着我们看,一副不悦之色和疑惑的神态。

    “你妈妈在吗?”波洛说。

    这一次小孩的怀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他转过身大声叫着爬上楼去:“妈妈,有人找。”随后迅速地退回到房内的暗处中去。

    一位脸部轮廓分明的妇人越过栏杆望过来,并开始走下楼来。

    “你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她开始说,但波洛打断了她。

    他摘下帽子,动人地鞠了一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4

“晚上好,太太。我是《晚间闪耀》报的工作人员,我想劝说您能接纳五英镑的费用,让我们就您的已故邻居阿谢尔太太写篇文章。”

    她唇间怒语遂止,从楼上走下来,梳理一下头发,曳拉一下衬衣。

    “进来吧,请——到这边来。您不愿坐下吗,先生?”

    由于摆着一套巨大的詹姆士一世时期的仿制家具,小巧的房间显得过分拥挤,我们还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塞进一把硬邦邦的沙发之中。

    “请原谅,”妇人开口说话,“我想我刚才语言太激烈了点,可您恐怕没法相信我必须应付的麻烦——总有人来推销这个,推销那个,还有许多其他的物品——真空吸尘器,长统袜,熏衣草编织的包和诸如此类的骗人玩艺。每个人都花言巧语,道貌岸然。他们还挺有办法,能探听到你的名字。然后口口声声地称呼你福勒太太这个那个的。”

    波洛机敏地记住姓名,说:

    “福勒太太,我希望您能按照我的提问去做。”

    “我想我并不了解。”五磅钱诱惑地摆在福勒太太的眼前。

    “当然,我认识阿谢尔太太,可并不足以用来写些什么。”

    波洛再次仓促地向她保证,她并不需要做什么。他会从她这里得到真实情况,这次采访会被描写得有声有色。

    福勒太太受此鼓励后,即心甘情愿地沉浸于回忆、推测和传闻之中。

    阿谢尔太太从不与人来往,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样友善,可她也确实有一大堆麻烦,可怜的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事。按理说,弗朗兹·阿谢尔数年前就应该被拘留起来。阿谢尔太太其实并不惧怕他——她易被激怒,可不是个好惹的。她会把每日所得尽数付出,可那个无赖来找她的次数太多了。而福勒太太曾多次告诫过她:“总有一天这家伙会对你动手的。记住我的话。”他已经做了,不是吗?而她,福勒太太,身处邻室,却丝毫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波洛趁停顿时插了一句问话。

    “阿谢尔太太是否曾经收到过怪异的信件——没有任何签名的信——或是仅签了个ABC之类的东西?”

    很遗憾,福勒太太报以否定的答案。

    “我懂您指的那种东西——他们称之为匿名信。既然您有话要问,就应该大方说出来。哦,我想,我不知道,弗朗兹·阿谢尔是否写过那种信。就算他写了,阿谢尔太太也不会让我看的。还有什么?铁路指南,那本 ABC?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而且我也确信,如果有人送了一本这样的书给阿谢尔太太,我会听说的,我可以坦率地说,当我听到这一切时,极度恐惧。是我女儿伊迪告诉我的,‘妈妈,’她说,‘隔壁来了很多警察。’这确使我感到非常吃惊。我听说此事时说过,这表明她从不该单独呆在房间里——她那个外甥女应该与她在一起。一个喝醉的人肯定象只贪婪的狼,我说过,‘我认为,她的那个恶魔般的丈夫不折不扣就是只野兽。’我也曾警告过她,我说,‘许多次和现在的情形都表明我的话没错,他肯定会下手的。’我说过。他确实动手杀了她。你无法正确估量一个喝醉的人的行为,而这件谋杀案就是明证。”

    她极为激愤,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没有人看见阿谢尔进过商店?”波洛说。

    福勒太太含带讥讽地嗤之以鼻。

    “他自然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她说。

    可她又没有解释,阿谢尔先生是如何进到店里又不让人看见的。

    她也承认那所房子没有后门可以进入,而阿谢尔在这个街区是大家都熟知的人物。

    “可他并不想招摇过市,他肯定隐藏得很好。”

    波洛让谈话继续进行一会儿,但看到福勒太太已将她所了解且多次对人谈过的实情和盘托出时,波洛中断了谈话,随即支付了曾许诺的钱额。

    “我想确实值五磅钱,波洛。”当我们再次走上街道时,我斗胆评论道。

    “你认为她还有什么隐而不谈?”

    “我的朋友,我们现在处境奇特,不知该提什么问题,我们就象是在黑暗中玩捉迷藏的小孩子。我们张开双臂,四处摸索。福勒太太已经告诉我们她了解的一切情况——而且分寸极佳地进行推测。然而,再过一段时间,她提供的线索必定会有用。我则是出于将来的考虑而预先投资了五磅钱。”

    我其实并没弄懂其中的道理,可此刻我们要去找格伦警督。

    格伦警督面色及其阴沉。我猜想,他整个下午一定是在找出一份名单,那些被人看见曾进过那家烟草店的人的名单。

    “有人见过谁进过烟草店吗?”波洛问。

    “哦,有。有三个是神情诡秘的高个子,四个胡子黝黑的矮男人——其中两个长着络腮胡子,三个胖男人,这些人全都很陌生。如果我相信证人的话,他们这些人全都面目狰狞!我感到困惑的是,怎么会没人见过一群手持左轮手枪的蒙面人在周围出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5

波洛赞同地微笑。

    “有人声称见过那个阿谢尔吗?”

    “不,没人见过。那倒是对他挺有利的。我已经告诉警察局长,我认为这是苏格兰场的任务,这不是件本地的案子。”

    波洛严肃地说。

    “我同意你的观点。”

    警督说道:

    “你知道,波洛先生,这确实是件令人作呕的案件,令人作呕。我可不喜欢它。”

    我们回到伦敦之前,又进行了两次会见。

    第一次是与詹姆斯·帕特里奇先生。帕特里奇是最后一个见过阿谢尔太太还活着的人,他五点三十分去她店里卖过东西。

    帕特里奇个头矮小,在一间银行做职员。他带着夹鼻眼镜,外观干瘪瘦小,言辞极端精确。他住所的房子如同他本人一样干净整洁。

    “波洛——先生,”他说道,一边盯着我朋友递给他的名片看,“由格伦警督介绍来的?波洛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帕特里奇先生,我了解到,你是最后一位见过阿谢尔太太还活着的人。”

    帕特里奇先生把指尖并拢到一块儿,望着波洛,仿佛他是张可疑的支票。

    “那个问题有待商议,波洛先生。”他说,“许多人有可能在我之后去她那儿买过东西。”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应该出来证实。”

    帕特里奇先生咳嗽。

    “有些人,波洛先生,根本就没有公共责任感。”

    他透过眼镜面目严肃地望着我们。

    “您所言极是,”波洛小声说道,“我知道,您是主动到警察局的。”

    “我确实是的。一听说那令人发指的事件,我就想可能我的证词会对案件有帮助,所以就主动去说明情况。”

    “这种精神真是可嘉。”波洛庄重地说,“也许可以重复一下您的见闻。”

    “当然可以。五点半的时候,我正好回家来......”

    “对不起,你怎么能如此精确地记得当时的时间?”

    帕特里奇先生由于被打断而显得稍有点不耐烦。

    “教堂的钟刚刚敲过。我看看手表,发觉慢了一分钟,而那时我恰好要进阿谢尔太太的商店。”

    “你是否习惯于在那儿买东西?”

    “非常频繁。那家店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大约每周去一两次,习惯于去那儿买两盎司约翰·考顿淡味酒。”

    “你是否了解阿谢尔太太?了解她的任何情况或历史?”

    “一无所知。我除了购物并偶尔会就天气状况稍言两句外,从未同她谈过话。”

    “你是否了解她有一个酗酒的丈夫,他已习惯于威胁她的生活。”

    “不,我对她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说,你见过她。在你看来,她昨晚的神情是否有异常之处?她是否显得慌张不安?”

    帕特里奇沉思。

    “我想我注意到的是,她同往常没什么两样。”他说。

    波洛起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5

“谢谢你回答这些问题,帕特里奇先生。你家里是否有一本ABC铁路指南?我想查询一下回伦敦的火车。”

    “在您身后的架子上。”帕特里奇先生说。

    那个书架上有一本ABC 铁路指南,一本布莱德肖铁路时刻表,《证券交易年鉴》,《凯利名录》,《名人名录》,还有一本当地的通讯名录。

    波洛从架子上取下那本ABC,假装是在查阅一班火车,然后向帕特里奇先生道谢,随即离开。

    我们的下一次会见是与艾伯特·里德尔先生,他性格截然不同。艾伯特·里德尔是位铁道养路工。我们在交谈的时候,不断传来里德尔先生的狗的吠叫声。里德尔先生本人对我们则毫不掩饰他的敌意。

    他是个笨拙迟钝的高个子,脸盘很宽,张着疑神疑鬼的小眼睛。他正好在吃肉饼,大口地喝红茶以助吞咽。他透过茶杯边缘以愤怒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还要在谈一遍,不是吗?”他咆哮道,“那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告诉过那些该死的警察了。现在我还要在吐露一次,讲给两个该死的外国人听。”

    波洛迅速诙谐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说道:

    “我实在挺同情你的,可你会怎么想呢?这是一件谋杀案,不是吗?我们必须加倍谨慎。”

    “最好把这位先生想知道的都告诉他吧,伯特。”那妇人不安地说。

    “闭上你那该死的嘴。”高个子吼道。

    “我想你不是主动找去警局的。”

    “我干吗要主动?它可不管我的事。”

    “这仅仅是种不同的看法而已,”波洛冷淡地说,“因为这是件谋杀案——警方想知道有什么人去过那商店,我该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你如果能讲述一下,事情就会显得自然很多。”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该说,我没在自己的时间里去主动说明情况。”

    “可情况如此,警局得知有人看见你曾光顾过阿谢尔太太的商店,他们必须前来找你。不知他们对你所描绘的情况是否满意?”

    “他们该不该感到不满意呢?”伯特粗暴地反问。

    波洛只好耸耸肩膀。

    “你讲话是什么意思,先生?有谁能够针对我?每个人都清楚是谁杀了那个老女人,是他那个混蛋丈夫。”

    “可他那晚并没有在街上出现,而你则去过那家商店。”

    “你想陷害我吗?哼,你不会得逞的。我有何理由要去做那样的事?你以为我想谋取她那血淋淋的一包烟。你以为我是他们所说的杀人狂?以为我是......”

    他从椅子上威胁地站起身来。他妻子颤抖着叫道:“伯特,伯特——快别说这样的话。伯特,他们会以为......”

    “请安静一点,先生。”波洛说,“我只要你讲述一下你的经历。可你却拒不透露,我们该怎么说呢——这似乎有点奇怪?”

    “谁说我拒不做答?”里德尔先生再次坐进椅子里,“我毫不介意。”

    “你进店的时候是六点钟吗?”

    “是的,实际上是六点刚过一两分钟。我想买一包‘金富莱’牌香烟。我推开门——”

    “那时候店门是掩着的吗?”

   “对。我起先以为店已关门了,但其实并没关。我进屋后,发现那儿没有人。我敲敲柜台,稍等了一会儿。可没人应答,于是我就走了出来。那就是全部情况,你自己慢慢考虑吧。”

    “你难道没有看见柜台后面跌落的尸体吗?”

    “没有,我才不会去留心更多的事——除非,你可能正好在寻找它。”

    “那儿是否摆着一本铁路指南?”

    “是的,朝下放着。在我看来,好像那老太太刚好突然赶去坐火车,而忘了把店门锁上。”

    “也许是你捡起铁路指南或把它移放到柜台上的?”

    “我才没碰那该死的东西。我做过的事都已说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09

“你在到商店前是否看见有谁离开那儿?”

    “没见过这样的人。我是说,为什么偏偏要挑上我——”

    波洛站起身来。

    “没人认为是你干的。晚安,先生。”

    那人张嘴吃惊,他则离开,我追随着他。

    在街上,他查看手表。

    “我的朋友,我们要非常迅速,才可能赶上下一趟火车。我们赶紧走吧。”

    “哦?”我渴切地问道。

    我们坐在头等车厢内,那是趟刚刚驶离安多弗的快车。

    “这件案子,”波洛说,“是个中等身材的人干的,他长着红色头发,左眼是假的铸模。他右脚微跛,肩胛骨下长着一颗痣。”

    “波洛?”我叫道。

    那一刻我完全受其蒙骗,而我朋友的眨眼又使我醒悟。

    “波洛!”我再次说,这次满怀怨恨。

    “ 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你会怎么认为呢?你那样忠诚专注地凝视着我,要求我像歇洛克·福尔摩斯那样发表见解!说真的,我并不清楚凶手长得什么模样,不了解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怎样去逮获他。”

    “要是他留下些线索就好了。”我低声说。

    “是的,线索——线索总是诱人之处。可惜他不抽烟,没留下烟灰,然后穿着底纹奇特的鞋踏门进来。不——他才不会如此彬彬有礼。可至少,我的朋友,你还有铁路指南这一线索。那本ABC是本案的线索。”

    “你认为他是错把书留下的吗?”

    “当然不是,他故意留下它。指纹告诉我们,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可书上一点指纹也没留下啊。”

    “那正好是我的意思。昨晚是什么天气?炎热的六月之夜。一个人是否会在这样的夜晚带着手套四处闲逛?这样的人当然会引起注意。因而既然 ABC书上没有留下指纹,一定是有人小心翼翼地抹去了。一个清白无私的人必定会留下指纹,而心怀鬼胎的人则不会。所以我们的凶手故意留下书,可不管如何,这是仅存的一丝线索。那本ABC 是有人购买,有人携带来的,这总是可能的。”

    “你认为从那种方式当中,我们可以学到些什么?”

    “坦白地说,黑斯廷斯,我并不特别报希望。这个人,这个未知数,很显然地在炫耀他自己的能力,他是不会留下能被人直接追踪的尾巴的。”

    “因而,实际上ABC对破案也没什么帮助。”

    “才不是呢。”

    “一点帮助都没有吗?”

    波洛并未立即回答,他接着慢吞吞地说:

    “我的回答是有。我们在此遭遇这个未知的人士。他藏身在暗处,想继续潜伏在黑暗中。可理所当然的是,他总禁不住会有些显山露水。在一种意义上,我们对他一无所知;而在另一种意义上,我们则已经了解了许多情况。我渐渐看到他的模样在形成——是个能清晰地用打字机打字的人,他购买优质纸张,极端地渴望显示个性。我瞧见他就像是个可能被忽视和省略的小孩子,我瞧见他怀带着内心的自卑感而长大——与一种不公平的感觉作着斗争......我瞧见那种内心的冲动,要表现他自己,要把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这种冲动变得越来越强烈,许多事件和周遭的情形则在碾碎着这种冲动,可能在他身上堆积起更多的羞辱。在他的心灵深处,火柴还在点燃着火药车......”

    “那纯属猜测。”我反对道,“这不会给你任何实际的帮助。”

    “你更喜欢火柴头、香烟灰、敲了钉子的靴子!你总是如此,可至少我们可以自问一些问题,为什么会有 ABC?为什么会是阿谢尔太太?为什么要发生在安多弗?”

    “那妇人过去的生活看起来平淡无奇,”我思索道,“同那两个男人的会见也令人失望。我们无法说出比我们所知更多的情况。”

    “老实说,在那方面我并没有期望得到更多的情况,可我们不该忽视两个可能是凶手的嫌疑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0

“你当然不会以为......”

    “凶手至少可能生活在安多弗附近。我们要问‘为什么会选在安多弗’,那便是个可能的答案。噢,这里有两个人在那天的特定时刻进过商店,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凶手,并且毫无迹象表明他们中有哪个是凶手。”

    “那个笨重的蛮徒,里德尔,很可能就是。”我断言。

    “哦,我倒是倾向于立即确定里德尔是无辜的。他神情紧张,满口谩骂,显然焦虑不安......”

    “那正好在表示——”

    “写那封ABC信的人性格与此恰好完全相反。傲慢和自信是我们必须寻找的特征。”

    “那个人是在四处炫耀自己的影响力?”

    “很可能就是。但也有些人,在一种紧张不安和自我埋没的状况之下,会隐藏极多的名利和自满。”

    “你不会认为那个小巧的帕特里奇先生——”

    “他更是le type(法文,意为:那种人。——译注)。对他已用不着多说。他所作所为正好像那个写信的人,他又立刻去警察局,把自己直接推向前沿——并对他的位置沾沾自喜。”

    “你真的认为——?”

    “不,黑斯廷斯。我个人认为凶手来自安多弗以外的地方,可我们不能忽视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尽管我从头至尾说的都是‘他’,我们仍不能排除女人作案的可能性。”

    “当然不会是。”

    “我同意,那种袭击方式是男人所为,可匿名信则可能是个女人写的。我们必须牢记着一点。”

    我静默了几分钟,然后说:

    “我们接下去干什么?”

    “黑斯廷斯,你真是精力充沛。”波洛说着,冲我微笑。

    “不,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我的话音中失望之情清晰可见。

    “我是个魔术师还是巫师?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我转动脑子,思考这个问题,发现很难做出回答。不管怎样,我觉得该做些什么,应该抓紧时间采取行动。

    我说:

    “那本ABC——还有便笺纸和信封——”

    “自然,在那方面所有的事情都在进行之中,警方更是在竭尽全力处理这样的疑问。如果在那些方面会有什么发现的话,我们用不着担心,他们会发现的。”

    听完他这一番话,我只好被迫善罢干休。

    在随后的几天中,我发觉波洛奇怪地回避谈论那案子。当我试图重谈该话题时,他总是不耐烦地用手势将其摆在一边。

    在我的脑子里,我害怕去揣摩波洛的动机。在阿谢尔太太这件谋杀案上,波洛遭受了挫败。ABC 向他发起挑战——而 ABC已经获胜。我这位朋友早已习惯于攻无不破的成功,对他的失败则异常的敏感,以至于他无法忍受对这件事进行谈论,这也许就是一个伟大人物身上的狭隘之处。可是我们最清醒的想法就是要用成功来使他扬眉吐气。对波洛而言,这种转变的过程已开展多年。这种转变的效果最终令人瞩目,并且将成为一个小小的奇迹。

    当我理解了这一切后,我便开始尊重我朋友的软弱之处,于是不再提及此案。我读报纸,以了解对案情调查的描述。报纸上的报道篇幅很小,没提到那封 ABC匿名信,有不知名人士对谋杀案做出了一些判断。这桩案子并未引起新闻界多少注意。它丝毫没有诱人或是特别的地方。小街老妇人的谋杀案不久便被更多抢眼的标题所掩盖,说真的,这件事在我脑海中同样在局部地淡化。我想,这是因为我并不喜欢去联想——想到这个案子对波洛来说是种失败。在七月二十五日,它重新又燃起了火焰。

    我去约克郡度周末,好几天都没与波洛谋面。星期一下午我返回,六点钟时邮件中送来了这封信。我记得波洛在拆开那个特制信封时曾突然、急促地倒吸了口气。

    “它来了。”他说。

    我盯着他看,有点困惑不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1

“是什么?”

    “ABC案件的第二章。”

    我难以理解地看了他一会儿,在我的脑海里,这件事确实已经淡忘。

    “你读信吧。”波洛说着,把信递给我。

    与以前一样,信仍是打印在优质纸张上的。

亲爱的波洛先生:

    哦,感觉如何?我想,这是我的首场游戏。安多弗的事件顺利进行,不是吗?

    可游戏才刚刚开头。让我把您的注意力吸引到海滨贝克斯希尔(Bexhill-on-Sea)去吧。

    日期,本月二十五日。

    我们正在经历着一段多么快乐的日子啊!

                                    忠实于您的

                                                ABC

    “天哪,波洛,”我叫喊道,“这是否意味着那位朋友还要再干一件罪行?”

    “当然,黑斯廷斯。你还期待别的什么?你是否以为安多弗的事件是桩孤立的案子?你难道忘了我曾经说过:‘这仅仅是开始’?”

    “可是,这太可怕了。”

    “是的,很可怕。”

    “我们要面对的是个杀人狂。”

    “正是这样。”

    他的镇定自若比任何的英勇行为都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我感到一阵震颤,把信递交给他。

    第二天早晨,我们出现在一次会议上,参加会议的是群有权力的人物。萨塞克斯的警察局长、皇家警察的厅长助理、来自安多弗的格伦警督、萨塞克斯的警方的警监卡特、贾普和一个名叫克罗姆的年轻警督,还有著名的精神病学家汤普森医生,他们齐聚一堂。信上的邮戳是汉普斯特德,可波洛认为这无关紧要。

    人们就这一事件展开了全面讨论。汤普森医生是位愉快的中年人,尽管学问高深,他说话时语言质朴,避免使用他那行业的专业术语。

    “毫无疑问,”厅长助理开口说,“两封信出自同一只手,是由同一个人所写。”

    “而且,我们可以公开地推断,那个人对安多弗谋杀案负有责任。”

    “的确如此。我们现在已精确地得到第二桩罪案的警告。那将是在二十五日,就是后天,发生在贝克斯希尔。我们该采取什么措施?”

    萨塞克斯的警察局长望着他的警监。

    “哦,卡特,你有什么想法?”

    警监阴郁地摇摇头。

    “挺困难的,先生。谁将会是受害人,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坦白、直率地讲,我们能采取什么步骤呢?”

    “我倒是有一个建议。”波洛小声说。

    大家都把脸转向他。

    “我认为,预计中的受害人的姓名可能会是以字母 B开头的。”

    “这倒有些道理。”警监疑虑地说。

    “这是一种按字母顺序排列的情结。”唐普森医生说。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并没有更多的意思。当上个月那不幸的妇女被谋杀时,她的商店门上清楚地写着阿谢尔的名字时,我脑中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当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中提到贝克斯希尔时,我就想到受害人和案发地点都是以字母顺序来挑选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2

“这倒是有可能,”医生说,“另一方面,阿谢尔这个名字也许会是个巧合。”

    “这次的受害人,不管她叫什么名字,也该会是个开小店铺的老太太。切记,我们是在同一个疯子打交道。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向我们透露别有用心的线索。”

    “一个疯子还会有动机吗,医生?”警监怀疑地问。

    “他当然会有动机,先生。致命的逻辑是敏感性狂燥症的特征之一。一个人可能会认定自己有神圣的使命来杀死教士、医生或是开烟草店的老太太,而在此背后总会有某种非常合乎逻辑的理由。我们一定不能让这桩字母案件失去控制。贝克斯希尔紧随在安多弗之后,这可能仅仅是一种巧合而已。”

    “我们至少应该谨慎以待,卡特。要特别注意那些B 姓的人们,尤其是开小商店的,要派一个人来监视所有的小烟贩和卖报人。我以为这是我们所能够做到的。只要可能,自然还要留意所有陌生人。”

    警监发出一声呻吟。

    “就在这学校停课、假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本星期人们正在大量涌入该地区。”

    “我们必须尽力而为!”警察局长严厉地说道。

    格伦警监发表他的见解。

    “我会监视任何与阿谢尔案件相关的人。那两个目击证人,帕特里奇和里德尔,当然,还有阿谢尔本人。只要他们有迹象离开安多弗,他们就会被跟踪。”

    大家又提了些意议,进行了一段散漫的对话之后,会议结束。

    “波洛,”我们沿着河步行时,我说,“这次犯罪可以被阻止吧?”

    他一脸憔悴地转向我。

    “让满城人的正常心智来对付一个人的错乱疯狂?我感到害怕,黑斯廷斯,我非常惧怕。你该记得那个肢解恶魔杰克的屡屡得手吧?”

    “这太可怕了。”我说。

    “黑斯廷斯,疯狂是件可怕的事物......我很惧怕......我很惧怕......”

    我依然牢记七月二十五日早晨睡醒过来的情形,那时该是七点三十分左右。

    波洛正站在我的床边,轻柔地摇动我的肩膀。我看了他一眼,这将我从半意识带回到本能的清醒状态之中。

    “什么事?”我问,迅速地坐起来。

    他的回答简单至极,可他吐露出的三个字背后却蕴藏着丰富的感情。

    “它发生了。”

    “什么事?”我叫道,“你是说——可今天才是二十五日啊。”

    “案件是昨晚发生的。或者说,是在今天凌晨的早些时候。”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地上完洗手间。他简单地复述了刚从电话中获知的内容。

    “一位年轻姑娘的尸体在贝克斯希尔的海滩上被人发现。有人认出是伊丽莎白·巴纳德,在一间餐厅做女招待,她与父母住在一处新建成的平房内。医学鉴定表明死亡时间是在十一点半到一点之间。”

    “他们就能如此确信,认定这就是那桩罪案?”我问道,一边匆忙用肥皂涂脸。

    “尸体底下有一本 ABC,打开的那页正好是去贝克斯希尔的火车时刻表。”

    我直打冷颤。

    “这太可怕了。”

    “ Faitesattention(法文,意为:当心。——译注。),黑斯廷斯。我也不想再碰到第二个悲剧。”

    我沮丧地洗去下巴上的血。

    “我们该有什么样的作战计划?”我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3

“车要过一会儿才来接我们。我会端给你一杯咖啡,这样就不会耽误出发。”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入一辆警车,疾驶着穿越过泰晤士河,驶出伦敦。

    克罗姆警督与我们同行,他曾出席过那次会议,现在正式负责此案。

    与贾普相比,克罗姆截然不同。他要年轻许多,是那种安静、优越的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善解人意。就我的口味而言,他沉浸于过分自满的阴影之中。最近,他因为破获一系列儿童谋杀案而获得许多褒奖,他极具耐心地追捕到那个罪犯,那家伙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布罗得摩尔监狱。

    显然,他来承担本案,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我认为他有点自视过高。他对波洛的态度带着些傲慢,把波洛当作是个年轻人而不是长辈——以一种相当自负的、“公立学校”的方式。

    “我已与汤普森医生好好地长谈了一次,”他说,“他对‘连锁’或‘系列’谋杀案极感兴趣。这是一种精神异常所至的行为。当然,要是外行,就无法从中欣赏其经典的内容。这要从医学的角度来体会。”他咳着嗽道。“事实上,我上次的案子,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那件梅布尔·霍默案,马瑟尔山的女学生。你知道,那个卡珀是个异常的人物,要给他定罪极其之难——同样,只是他的第三件案子。不过倒是可以用许多种测试——如口供诱导,你知道,这是种很先进的方法,当然在你的年代还没有这样的事物。一旦你能使一个人泄漏自己,你就能逮到他。他一明白你已掌握一切,他的神经就会动摇,就会破绽百出。”

    “即使在我那时候,这种方法也采纳过许多次。”波洛说。

    克罗姆警督看着他,小声说道:

    “哦,是吗?”

    我们大家一阵沉默。在我们通过新十字车站时,克罗姆开口说:

    “如果你们想了解一些此案的情况,那就请问吧。”

    “你还没有形容一下那个遇害的姑娘吧?”

    “她二十三岁,在黄猫餐厅当女招待——”

    “Pas ca(法文,意为:不是这样。——译注),我感到疑惑的是——她长的漂亮吗?”

    “那我倒是不太了解。”克罗姆警督有点畏缩地说。他的表情显示出:“真的——这些外国佬,全都一个模样!”   

    波洛的眼中闪现一丝淡淡的欢愉。

    “那对你而言无关紧要吗?然而,pour une femme(法文,意为:对一个女人而言。——译注),外貌是最最重要的,这往往会决定她的命运。”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我们临近赛文诺克时,波洛再次打破僵局。

    “你是否刚好知道,那姑娘是怎样被人用什么东西勒喉致死的?”

    克罗姆警督简要作答。

    “是用她自己的腰带勒死的——我想,是厚厚的那种针织腰带。”

    波洛眼睛睁得极大。

    “啊哈,”他说,“我们终于掌握一点确切的消息,那真是有点意思,不是吗?”

    “我还没有认识到。”克罗姆警督冷冷地说。

    我对此人的疑虑重重和想象力的贫乏感到厌恶。

    “这提供给我们凶手的特征。”我说,“那姑娘自己的腰带,它表明凶手特别凶残。”

    波洛朝我瞥了一眼,我无法揣摩其含义。表面上,这转达给我一种带有幽默的不耐烦。

    我重新又陷入到静默之中。

    卡特警监在贝克斯希尔迎接我们,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叫凯尔西的年轻警督,他面色友善,模样机敏,被指派与克罗姆一起侦破此案。

    “你可以自行开展调查,克罗姆。”警监说道,“因而我只透露给你本案的主要情节,然后你们就着手去查。”

    “谢谢您,先生。”克罗姆说。

    “我们已将消息传给了她的父母亲。”警监说,“对他们而言,这绝对是个可怕的打击。在向他们询问之前,我让他们有时间恢复了一下,因此你们可以从头开始提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3

“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波洛问。

    “有个姐姐——在伦敦做打字员工作,也已经通知过她了。还有个小伙子——事实上,我设想,那姑娘昨晚该是与他一起外出的。”

    “那本ABC铁路指南有何帮助吗?”克罗姆问。

    “就放在那边,”警监冲着桌子点头,“上面没有指纹。书打开着,翻到贝克斯希尔的那页。那是本新书,我该说——这本书看来没翻阅过几次。书也不是在这附近买的,我已去调查过本地所有的文具店。”

    “尸体是谁发现的,先生?”

    “是一位早起晨练的上校,杰罗姆上校。他大约清晨六点带狗出门,朝着库登的方向前进,走在沙滩上。他的狗跑开去,像是嗅着了什么东西。上校叫唤那狗,可狗并没回来,他上前一看,便觉得发生了蹊跷的事情。他做事很有分寸,没有去碰她的尸体,便立刻给我们打了电话。”

    “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天午夜前后吧?”

    “是在午夜与凌晨一点之间,这很有把握。我们的杀人玩家是位言出必行的人,如果他说过要在二十五日行动,那就一定会是二十五日,即便刚刚过去几分钟。”

    克罗姆点点头。

    “是的,那确实是他的心智所在。没有其他情况吗?没人见过些有帮助的情况吗?”

    “还没有。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任何人,只要在昨晚见过一位与男士一同散步的白衣女郎,都会马上来向我们提供情况。而据我猜想,昨晚大概会有四五百名白衣女郎曾与年轻男士一起散步,该会令我们应接不暇。”

    “好,先生,我最好着手开始进行调查。”克罗姆说,“那餐厅同那姑娘的家,我最好两个地方都去一下。凯尔西同我一起去。”

    “波洛先生也去吗?”警监问。

    “我与你同去。”波洛微微躬了一下身体,对克罗姆说。

    我想,克罗姆感到有点懊恼。凯尔西以前没见过波洛,裂开嘴笑。

    遗憾的是,每当人们第一次见到我的朋友时,总会有意把他视为一个大玩笑。

    “勒她致死的那条腰带怎么样?”克罗姆问道,“波洛先生认为它是条极有宝贵价值的线索。我想他非常乐意检查一下。”

    “Du tout(法文,意为:一点也不。——译注),”波洛迅即说,“你误会了。”

    “你将会一无所获。”卡特说,“它不是条皮质腰带——如果是皮带,那上面将会留下指纹。这仅是条厚厚的针织丝质腰带,是致命的理想工具而已。”

    我感到一阵战栗。

    “好,”克罗姆说,“我们最好出发吧。”

    我们即刻出发。

    我们首先去黄猫餐厅。这是间常见的小茶馆,坐落在海边。餐厅内摆设的餐桌上铺盖着橙色格子花的台布,编织的椅子上亦摆放着橙色的靠垫,显得极度的不舒服。这件餐厅专门供应晨间咖啡,供应五种不同的茶(德文郡茶、农舍茶、果味茶、卡尔顿茶和原味茶),还供应几样为女士准备的小份午餐,如炒鸡蛋、虾和面包屑、通心粉。

    餐厅此刻正供应晨间咖啡。餐厅的女经理把我们匆忙迎入后边的一间极不干净的小房间。

    “你就是梅里恩小姐?”克罗姆询问道。

    梅里恩小姐脱口发出一种声调高高的、极不悦耳的淑女嗓音:

    “我就是。这事实在太令人难过,是件最悲痛的事。我难以想象,这将给我们的生意带来多大的影响!”

    梅里恩小姐身材瘦削,年纪四十岁左右,橙黄色的头发扎成许多小束(实际上,她自己就惊人地象一只黄猫)。她极其紧张地摆弄着身上衣服的薄围巾和褶边。

    “你会生意兴隆的。”凯尔西警督鼓励地说,“你将看到,你会连菜都供应不过来的。”

    “真可恶。”她说道,“太可恶了,这件事令人对人性感到绝望。”

    可不管如何,她的眼睛还是在闪着亮光。

    “关于那死去的姑娘,你能告诉我些什么,梅里恩小姐?”

    “无可奉告。”梅里恩小姐明确地说,“绝对无可奉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4

“她在这儿干多久了?”

    “今年是第二个夏季。”

    “你对她是否满意?”

    “她是个很好的女招待,干活快捷,遵守规定。”

    “她长得漂亮吗?”波洛问道。

    梅里恩小姐回了他一眼,眼神中显示出“瞧,这些外国人”的神情。

    “她是位很好的姑娘,长相清秀。”她干巴巴地说。

    “昨天晚上她是几点钟下班的?”克罗姆问。

    “八点钟。我们八点钟关门。店里不供应晚餐,就不需要她们做事。来吃炒鸡蛋和饮茶的人们到七点钟后就挺少的了。我们的高峰时间六点半就已结束。”

    “她跟你提过她晚上要干些什么吗?”

    “当然没有,”梅里恩小姐强调着说,“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那么近乎。”

    “有没有人来找过她?或有些什么别的事?”

    “没有。”

    “她自己看上去跟平常是否一样?既不激动也不低沉?”

    “我实在是无言相告。”梅里恩小姐冷淡地说。

    “你店里顾几位女招待员?”

    “平时两位,在七月二十日后直到八月底会加招两位临时的。”

    “伊丽莎白·巴纳德并不是加招的其中一位吧?”

    “巴纳德小姐是固定的一位。”

    “那另外一位是谁?”

    “希格利小姐。她是位可爱的小姐。”

    “她和巴纳德小姐是朋友吗?”

    “我实在是无言相告。”

    “也许我们还是最好同她谈几句话。”

    “是现在吗?”

    “如果你答应的话。”

    “我会叫她来,”梅里恩小姐说着,站起身来,“请尽量简短一些,现在是晨间咖啡的高峰时间。”

    这位狡猾、姜黄色的梅里恩小姐离开房间。

    “真是精练得很,”凯尔西警督评价道,他模仿那女人矫揉造作的声调,“我实在是无言相告。”

    一位体态丰满的姑娘猛然闯进屋来。她微微有点喘不上气,长着黝黑的头发,脸颊呈粉红色,黑色的双眼因激动而圆瞪。

    “梅里恩小姐让我进来。”她气喘吁吁地说。

    “你就是希格利小姐?”

    “是的,我是。”

    “你认识伊丽莎白·巴纳德?”

    “哦,是的,我认识贝蒂。这难道不可怕吗?它实在太可怕了。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整个上午都在与姑娘们谈论这件事,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们都知道,姑娘们,’我说,‘这看来不象是真的。贝蒂!我指的是成天在这里的贝蒂·巴纳德,被人谋杀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说。我捏了自己五六次,看看我是否醒不过来了。贝蒂被人谋杀......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它实在不像是真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4

“你很了解那死去的姑娘吗?”

    “她在这做招待的时间要比我长。我是今年三月份才来的,她去年就在这儿了。如果您理解我的意思的话,她是个安静的人。她不是那种爱开玩笑和爱笑的人,我是指她实际上又不是个真正安静的人,她有许多自己的乐趣,可她从不与别人共享。所以,她是个安静的人,又是个不安静的人,如果你们能理解的话。”

    我想说,克罗姆警督实在太有耐心了。作为一位证人,这位丰腴的希格利小姐总是令人烦恼。她每说一句话都要重复地论证好几遍,最终却让人不得要领。

    她与那位死去的姑娘并不亲密。我们可以猜想到,伊丽莎白·巴纳德认为自己胜出希格利小姐一筹。在工作时间,她非常友善,可姑娘们同她交往不深。伊丽莎白·巴纳德曾有过一位“朋友”,在车站附近的房地产事务所工作。那家事务所叫做考特和布伦斯基尔,可他既不是考特先生,也并非布伦斯基尔先生,他只是位办事员。她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要见到他就很熟悉。他外表非常英俊,哦,非常英俊,而且总是衣冠楚楚。很显然,希格利小姐内心深处有股嫉妒的味道。

    谈话终于到此为止。伊丽莎白·巴纳德并没有向餐厅中的任何人透露昨晚的计划,而希格利小姐则认为,她是去与她的“朋友”会面。她身穿白色外套。“由于衣着新颖,她显得非常甜美动人。”

    我们与另外两位姑娘都小谈了一会儿,可是并没有获得更多的情况。贝蒂·巴纳德未曾讲过她要做些什么,当晚也没人在贝克斯希尔见过她。

    伊丽莎白·巴纳德的父母居住的是一处狭小的平房,那儿有五十家左右这样的住家。这些平房是由一位投机建筑商在小镇内匆匆修建的。小镇名叫兰达尔诺。巴纳德先生是一位身材矮小、满脸迷惑的人,年纪约莫五十五岁光景,他注意到我们的临近,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请进来吧,先生们。”他说。

    凯尔西警督率先发话。

    “这位是苏格兰场的克罗姆警督,先生。”他说,

    “他是专门就此案来帮助我们的。”

    “苏格兰场?”巴纳德先生满怀希望地说,“真是太好了。那个行凶的恶棍真该被车轮轧死。我可怜的姑娘。”他的脸因悲伤一阵痉挛而变形。

    “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也从伦敦来,还有——”

    “黑斯廷斯上尉。”波洛说。

    “很高兴见到你们,先生们,”巴纳德先生机械地说,“请到里屋来。我不知道我可怜的太太是否可以见你们。她已经完全崩溃了。”

    当我们在平房的起居室里坐定时,巴纳德太太总算露了面。很显然,她哭的悲痛欲绝,两眼红肿,步履蹒跚,一副遭受过沉重打击的模样。

    “怎么,你没事吧。”巴纳德先生说,“你确信没事了吧?”

    他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让进一把椅子当中。

    “警监很好心,”巴纳德先生说,“他把消息通知我们后,说是要等到我们经受初次震惊之后,再来调查些问题。”

    “这太残忍了,这太残忍了,”巴纳德太太泪流满面地哭泣,“这必定是最残忍的事。”

    她声音中带有轻微的歌唱声调,我原以为是外国口音。直到我想起门上的姓名,才意识到她讲话中的某些发音实际上已表明她是威尔士人。

    “我知道,这的确令人深感悲痛,女士。”克罗姆说,“我们非常同情你,可是我们想要了解所有的真相,以便能尽快开展工作。”

    “那有道理。”巴纳德先生说,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我了解到,你女儿二十三岁了。她与你们住在一起,在姜汁猫餐厅工作,对吧?”

    “不错。”

    “这地方是新建的,是吧?你以前住在哪儿?”

    “我在肯宁顿做些五金生意。两年前我退了休。我们总想住在海边。”

    “你有两个女儿?”

    “是的。大女儿在伦敦一间办公室工作。”

    “昨晚你女儿没回家,你们难道不感到震惊吗?”

    “我们并不知道她没回来。”巴纳德太太流着泪说,“她爸爸和我习惯于早睡,我们九点钟就上床休息。我们并不知道贝蒂没回家,直到警察来告诉我,说......”

    她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5

“你女儿是否经常很晚才回家?”

    “警督,你该知道现在的女孩是什么样。”巴纳德说,“他们挺独立。在夏天的晚上,她们才不会急匆匆地赶回家。同样,贝蒂通常十一点钟才回家。”

    “她怎么进来?门开着吗?”

    “钥匙放在垫子下面——我们一直那样做。”

    “我想,有谣传说你女儿已订婚了。”

    “现在他们并不正式进行订婚。”巴纳德先生说。

    “他叫唐纳德·弗雷泽,我喜欢他。我非常喜欢他,”巴纳德太太说,“可怜的人,这消息对他来说真是太为难了。我在想,他是否已经知道?”

    “我了解到,他是在考特和布伦斯基尔事务所工作?”

    “是。他们经营房地产。”

    “他下班之后,是不是多半会同你女儿约会?”

    “他们并不是每天晚上都见面,大概每周一两次吧。”

    “你是否知道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约会?”

    “她没说。贝蒂对她要做什么事、要去哪儿,从来都不会多说。可她是个好姑娘。哦,我简直不能相信。”

    巴纳德太太开始抽泣起来。

    “镇静点,老伴。振作一点。”她丈夫劝解道,“我们快回答完了。”

    “我想唐纳德永远也——永远也——”巴纳德太太哭泣着说。

    “现在你该振作点。”巴纳德先生重复道。

    “我但愿能给你些帮助,可事实上我一无所知,我一无所知,也无法帮助你们找到那个该死的恶棍。贝蒂是个可爱的、快乐的姑娘——她与那个正派的年轻人来往,这使我们回忆起我们自己年轻时代。令我感到伤心的是,有谁会去谋害她呢,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你已经如实相告,巴纳德先生。”克罗姆说,“我想告诉你我想干什么——想去看看巴纳德小姐的房间。那儿也许会有信件什么的——或是日记本。”

    “请过去看吧。”巴纳德先生说,站起身来。

    他带路,克罗姆跟随他,然后是波洛,随后是凯尔西,我殿后。

    我停了一会儿来系上鞋带,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车内下来一个姑娘,她付钱给司机后,匆忙向房子这边走来,手中提着一只箱子。她进门时见到我,便愣在那儿。

    “你是谁?”她说。

    我下了几个台阶,我感到烦恼,不知如何来回答。我要报以大名吗?或是说我是同警方一起来的。这个姑娘却没有时间供我作决定。

    “哦,”她说,“我也猜得出来。”

    她摘下带着的白色小羊皮帽,扔在地上。她转了转身,光照在她身上,我现在可以更清晰的看到她。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小时候我的姐妹们玩耍的荷兰娃娃。她头发乌黑,前额留剪成直直的短刘海。她的颧骨很高,整个身体形态是一种怪异的现代式的僵硬,然而挺吸引人的。她长的不怎么漂亮,相当平庸,可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东西,有股说服力,使人没有办法忽略她。

    “你是巴纳德小姐?”我问。

    “我是梅根·巴纳德。我想,你是警察局的?”

    “哦,”我说,“也不完全是——”

    她打断我的话。

    “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我妹妹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她没有男朋友,早上好!”

    她说话时简短地冲我一笑,挑战性地注视着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5

“我相信,这个说法很准确。”她说。

    “我可不是记者,如果你那样认为的话。”

    “那么你是谁?”她环顾四周,“妈和爸在哪儿?”

    “你父亲正在带警察看你妹妹的房间。你母亲进屋去了,她很难过。”

    姑娘看来象是作了个决定。

    “到这边来吧。”她说。

    她拉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我跟着她,发现自己很快置身于一间小巧、洁净的厨房之中。

    我试图关上身后的门,却意想不到地遇到阻力。波洛平静地闪进屋来,并掩上身后的门。

    “巴纳德小姐?”他迅速鞠躬说。

    “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我说。

    梅根·巴纳德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心里在嘀咕着。

    “我听说过你,”她说,“你是位很风光的私人侦探,不是吗?”

    “这个描绘可不太漂亮,但也足够了。”波洛说。

    姑娘在厨房桌边坐下,她从包中摸出一支烟放在唇间点燃,然后在两口烟之间开口说:

    “我真不明白,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在我们这样一件卑劣的小案子中能做些什么?”

    “小姐,”波洛说,“你我都不明白的事情可能比比皆是。可所有这一切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情况。”

    “那会是些什么?”

    “小姐,死亡能非常不幸地产生偏见。对死去的人往往会存在有利的偏见。刚才我听你对我的朋友黑斯廷斯说‘她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而且没有男朋友。’你是在嘲笑那些报纸。但事实确实如此,当一个姑娘死了的时候,那些就是要说的话。她很聪明,她很快活,她脾气温和,她在世上毫无烦恼,她没有讨厌的熟人。对死者而言,人们总会宽容大度。你知道我此刻想做什么吗?我想找到一个了解伊丽莎白·巴纳德但并不知道她已经死去的人!然后我才有可能会听到一些有用之词——真相。”

    梅根·巴纳德抽着烟,静望了他几分钟,然后,最终她发言了。她的话语使我大吃一惊。

    “贝蒂,”她说道,“是个十足的小傻瓜。”

    正如我所言,梅根·巴纳德的话,仍然带着干脆得体的事务性的口吻,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然而,波洛仅仅是庄重地鞠一下头。

    “A la bonne heure(法文,意为:在那个时刻。——译注),”他说道,“你真是很精明,小姐。”

    梅根·巴纳德仍然以一成不变的超然语气说:

    “我非常喜欢贝蒂,但这并不能使我盲目到看不出她是那种小傻瓜——我有时甚至这样对她说‘姐妹之间就是这样子的。’”

    “她是否理睬你的建议呢?”

    “可能没有吧。”梅根带着讥讽味说。

    “小姐,你可以准确点说。”

    姑娘犹豫了一两分钟。

    波洛带着一丝笑意说:

    “我会帮助你的。我听到你刚才对黑斯廷斯说的话,说你妹妹是个聪明、快活的姑娘,没有男朋友。这是——有点,要反过来说才对吧,不是吗?”

    梅根慢吞吞说:

    “贝蒂并没有什么危害,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她为人正直,才不是乐于过周末的那种人,她从不做那种事。可她喜欢受人邀请外出和跳舞,喜欢廉价的奉承和赞美之词,诸如此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6

“她很漂亮,是吗?”

    这句问话,我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次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梅根离开桌子,走向她的箱子,啪地一声打开箱子,取出一件物品并交给波洛。

    在皮质的相框中是位头发漂亮、微笑着的姑娘。头发很明显刚刚烫过,以一堆鬈曲的形状从她头上生长出来。她脸上的微笑挺调皮和矫揉造作。那显然不是一张你可称之为美丽的脸,但它却带着明显和廉价的亮丽。

    波洛把相架递回去,同时说:

    “你和她长得并不像,小姐。”

    “哦!我在这家里是长相平常的。我很清楚。”她看来像是把这个事实摆到一边,显得并不重要。

    “究竟在哪些方面你认为你妹妹行事愚蠢?也许,你是指她与唐纳德·弗雷泽先生交往?”

    “确实是。唐是那种极度安静的人,可他——哦,自然他也会对某些事情不满,然后——”

    “然后怎么样,小姐?”

    他的眼睛稳稳地盯着她。

    这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她看来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回答说:

    “我恐怕她会放弃他,而那样就会是个遗憾。他是位非常稳重、勤劳的人,肯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波洛继续凝视着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并没有满脸通红,而是回报以同样的沉着和冷静——这使我想起她起先那挑战性的倨傲神态。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他终于说,“我们不想再谈真相。”

    她耸耸肩膀,转身向着门那边。

    “哦,”她说,“我已经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波洛的主意抑制了她。

    “等一下,小姐,有些事我要告诉你,请回来。”

    我看出来,她是极不情愿地停住了脚。

    令我惊讶的是,波洛投入地讲出 ABC 信件的整个故事,安多弗谋杀案,以及在尸体旁边发现的铁路指南书。

    他毫无理由抱怨她对此是缺乏兴趣。她双唇分离,两眼发亮,有些着急地问他。

    “这些全都是真的吗,波洛先生?”

    “是的,全是真的。”

    “你是说我妹妹真的是被某个杀人狂谋害的?”

    “正是这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贝蒂,贝蒂,这太恐怖了。”

    “你看,小姐,你不用顾虑是否会伤害别人,就该毫不费劲地提供我想了解的情况。”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

    “让我们继续谈话。我已形成了这样的观点,那位唐纳德·弗雷泽可能会是个脾气狂暴和嫉妒的人,对吗?”

    梅根·巴纳德安静地说:

    “我现在相信你,波洛先生。我会告诉你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我所言,唐是个极其安静的人——是个挺封闭的人,如果你理解我的话。他通常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思想感受,可在这一切之后,他对待事物的态度又极其糟糕。他生性好嫉妒,他总是嫉妒贝蒂。他全身心地爱着她——当然她也非常喜欢他,可贝蒂不仅仅只喜欢一个人而不留意其他人,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嗯,他留意于那些长相优雅、能陪伴她的男人。当然,在黄猫餐厅,她总可以遭遇到一些男人——尤其是在夏日的假期。她总是辞令锋利,如果那些人对她浑言趣语,她也一定会诮语相对。然后她可能会同他们约会,去看看电影或做些别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没有那种事——可她只是喜欢以此为乐。她总说有一天她会与唐安定地生活,但只要在能够的时候,她会同样像现在一样享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6

梅根停住口,波洛说:

    “我理解。请继续讲吧。”

    “唐无法理解的是她的行为方式。如果她对他真是专一投入,那么他就无法明白她为何还要与其他人外出。有一两次他们为这件事还大吵特吵。”

    “那位唐先生,他再也不会平心静气了?”

    “就像所有那些安静的人那样,当他们要发脾气时,他们会大发雷霆。唐显得那么暴躁,连贝蒂都吓坏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年前吵过一次,另一次则吵得更凶——仅是在一个月以前。我当时回家过周末。我使他们尽量平息下来,那时我试图让贝蒂有点脑子——跟她说她真的有点傻。她会说那没什么可怕的。哦,那倒也挺对的,可她还是会招致危害。你看,在一年前的那次吵架之后,她已形成了一种习惯,不时根据信手拈来、无伤大雅的原则撒几个有用的小谎。由于她告诉唐她要去哈斯丁看一位女朋友,可他却发现她实际上是与某些男人——一同去了伊斯特本。这场喧闹终于来临。由于已订婚,他是个已婚男人,他对这件事总有点守口如瓶,这恰恰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们吵架的情形挺可怕的——贝蒂声称她还没有与他结婚,有权同她乐意的人外出。唐则满脸苍白,气得颤抖,扬言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什么?”

    “他会杀了她——”梅根低声说道。

    她停下话,盯着波洛。

    他阴沉地点了几下头。

    “因而,自然,你担心......”

    “我倒是认为他不会真动手的,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可我倒是恐怕这些——吵架和他所说的话,会被翻出来,许多人都知道那事。”

    波洛再次阴沉地点头。

    “就这样吧。小姐,我想说,要不是凶手那自私自利的虚荣心,那倒可能是发生的一切。如果唐纳德·弗雷泽得以脱离嫌疑,那倒要归功于ABC 狂躁的吹嘘。”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

    “你是否知道你妹妹最近跟某个已婚男人或其他什么人见过面?”

    梅根摇头否认。

    “我不清楚。你知道,我不在这里住。”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可能没再见过那个人。他可能觉得会有争吵,就避开了,但如果贝蒂又向唐撒了一些谎的话,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你知道,她确实喜欢跳舞和看电影,而唐则当然无法从头至尾地说她出入那些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否会向别人吐露心思?比方说,那个在餐厅做事的姑娘?”

    “我认为那不大像。贝蒂无法接纳那个希格利姑娘。她认为她平庸,而其他的姑娘又是新来的。贝蒂可不是那种倾吐衷肠的人。”

    姑娘头上端的电铃尖利地叫响。

    她走到窗前,侧身向外张望。她又敏捷地撤回来。

    “是唐......”

    “叫他进来吧。”波洛迅速地说道,“我想在警督碰到他之前同他谈谈话 。”

    梅根·巴纳德疾闪出厨房,数秒钟后她手曳着唐纳德·弗雷泽回屋来。

    我立刻对这个年轻人感到难过起来。他的脸苍白憔悴,双眼迷惑不解,显现出他刚遭受过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个年轻人体格健壮,外貌帅气,身高近六尺,虽然并不是十分英俊,可长着一张友善、带有雀斑点的脸,他颧骨高突,留着火红色的头发。

    “这是怎么回事,梅根?”他说,“干吗要到这里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吧,我刚听说——贝蒂......”

    他的语音渐渐减弱下去。

    波洛把一把椅子推向前,年轻人坐了上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12 19:17

我的朋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酒瓶,把一些酒倒进了挂在食品柜上的一只酒杯,说道:

    “喝一点吧,弗雷泽先生。它对你会有好处。”

    年轻人照此办理。白兰地使他的脸重新又有了些颜色。他坐直身子,再一次转向那姑娘,神态相当平静和自控。

    “我想,这是真的?”他说,“贝蒂,死了,——被人谋杀?”

    “这是真的,唐。”

    他还是机械地说道:

    “你刚从伦敦赶来吗?”

    “是的,是我爸爸打电话通知我的。”

    “他是在九点半的时候打的吧,我想?”唐纳德·弗雷泽说。

    他的思绪远离实情,平静地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是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弗雷泽说道:

    “是警察吗?他们在做些什么?”

    “他们正在楼上。我想是在检查贝蒂的物品。”

    “他们不知道是谁......?他们不知道......?”

    他停滞下来。

    他敏感、害羞,有着这一类人的全部憎恶,厌倦把残暴的事实溢于言表。

    波洛把身体向前稍作挪动,提了个问题。他是在用一种事务性的、务实的语气说话,尽管他询问的话题是个毫不重要的细节。

    “巴纳德小姐是否告诉过你,昨天晚上她去了哪里?”

    弗雷泽回答问话,他看起来像是在机械地说话:

    “她告诉我她将同一位女朋友去圣莱奥娜兹。”

    “你是否相信她的话?”

    “我,——”突然间,这个动作机械的人醒悟过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面露威胁,因猛然的愤慨而痉挛,这使我相信姑娘会挺怕激惹他发怒的。

    波洛干脆地说:

    “贝蒂·巴纳德是被一个杀人犯所谋害。你只有告诉我们实情,才能有助于我们逮捕他。”

    他的眼光转向梅根,停了一会。

    唐纳德·弗雷泽怀疑地望着波洛。

    “你是谁?你不是警方的人吗?”

    “我比警察要更好一点。”波洛说道,他说话的时候不夹带着有意识的狂妄。对他而言,这仅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告诉他吧。”梅根说。

    唐纳德·弗雷泽收敛起敌意。

    “我,——可不太确信。”他说道,“我相信她说的话,从未想到过要再做些别的什么。随后,也许她的行为有些什么意思,我,我开始有点困惑。”

    “是吗?”波洛说。

    他面对唐纳德·弗雷泽坐着,他的双眼紧盯着另外这个人的眼睛,像是在经历着片刻的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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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ABC谋杀案》--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