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6 00:52

第十章 永不落幕的一出戏

           第一节

  年轻的时候,石勒曾一度迷上那些荷里活西部牛仔片,电影去到结局之前,角
色的一方,总站在寂寥的大街上,在呼啸的风声和滚动的枯草中,看着死对头胯上
挂着一支枪,手掌悬垂在枪套旁走过来……

  正邪是非总是决定在最后的枪声中,枪响过后,年轻的石勒总吁了口气,松开
捏着汗水的拳头,对正义得伸,恶人伏法欣喜莫名!

  随着年纪增加,慢慢的,他知道西部牛仔片编织的是一出出不可能的梦想。在
现实的最后决斗中,倒下去的通常是好人。在文明和进步社会中,再没有人愿意通
过这种干净利落方法解决是非曲直了。

  可是,眼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像煞电影中的角色,把一切交给相信的因果报
应,让命运安排得失胜负——他右手拿着一份档案,左手拎着施顺思交给他的纸袋
——走进警察总部,踏进电梯,迈向无法知道的最终结局.


                第二节

  不出所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多了一个等待他的人,面无表情,戎
装笔挺的处长副官示意要他停步,仔细地从上到下搜查他的头发、衣服、裤子和皮
鞋,翻了翻档案,拿过纸袋,取出里面那个像电视遥控器的东西看了又看。

  “这是什么? ”他皱起眉头问道。

  “先放在你这里,等一下甄长官会要你拿进去。”石勒回答。

  副官点点头,二话不说把纸袋揣进上衣里,推门让他进去。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悠游自得地把双脚架在办公桌上,望着石勒,露出嘲笑的样
子。“坐下来,我们一直没时间好好聊聊。对不对? ”

  石勒选了一张看不到鞋底的椅子坐下,把档案放到桌上,“这是你要的报告,
长官。”

  甄重鲜瞥了一眼,“看来不厚,不足十张纸吧? ”

  “九张,长官。”

  “我想你简单的复述一遍,你可以选择重要的说。”

  “反正不长,我想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高级督察皱起眉头,“不过,要不
要从头说起? ”

  “挑大纲吧,譬喻说你认为谁是疯子? ”

  石勒和上司对视了好一阵子,肯定地点点头。“是你! 长官。”

  甄重鲜瞪大眼睛,露出一个愕然表情。“是我? 你知道无中生有的指控会有什
么后果? ”

  高级督察笃定地再点点头,“是你。”

  高级警务处长放下双脚,朝椅背一靠,又换上嘲笑表情,蛮有兴趣地说,“说
出来听听,你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是什么原因使你肯定是我? ”

  “你设的局就是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手册中那条指令的翻版。”

  石勒看到上司的眼里开始出现敌意。“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
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在这十五天中,重案组每个
行动就是最佳的样版! 我一直以为在按自己的方法办案,实际上却按照着你所希望
的方向行动。你透过双重身份,左右我的思维,指导我每步行动。你总是棋高一着,
着着领先,不动声色地牵着我的鼻子走。第一次上摩斯集团就为疯子扮演了恐吓古
福成的角色,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我帮助你把莫应彪赶上死路,帮助你令利伯恒坠
进圈套……”

  “只是这样? ”甄重鲜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知道吗,猪的许多器官跟人一
样,果蝇的基因只比人略为简单,不过,人的相同器官可以做出复杂的动作,相同
的基因能产生多百倍的蛋白质。你不能用猪和果蝇的想法判断人的行为。”

  “这就是我开始怀疑你的第一个原因。”

  “你认为我说错了? ”

  “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不稍为抑制自己? 你不断让认识你的人听到你和疯子
一样,喜欢在谈话中引用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和文学知识,需要的时候,连人权、
民主、自由,甚至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你说的是巧合,每个巧合的背后都有一套理论。对不对? ”

  “章子盈博士说无论多聪明的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目中无人和炫耀学识,
总希望人人听到你才高八斗,所以,尽管改变了声音、语气,利用高科技切断跟踪,
把我的视线牵引到利伯恒身上,却像一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次又一次地暴露了
这种致命的巧合。”

  甄重鲜用舌头舐着上颚啧啧作响,惋惜地说,“翻来覆去只有巧合! ”

  “我不相信巧合,不过,那时候又怎会怀疑上司? 章博士认为这种知识渊博的
人一千万人中只有一人,香港只有六百七十万人,我眼前已出现两个人,一正一邪
都和我有关。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香港人杰地灵,得天独厚。”

  “还有吗? 给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的解释。”

  “你是刑侦高手,知道所有的答案全来自一点又一点的积聚。你深谋远虑的设
计了这个‘游戏’,制造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以杀人为幌子,用场域方程式贯串起
所有的杀戮,掩饰毁灭重案组第一队和夺取二十亿横财的企图。不过,招引我的第
二个疑问是利伯恒和韦文忠的见面照片不合情理。”

  “韦文忠企图勒索他,自寻死路理所当然。”

  “我指的是官铁花角色,如果他是疯子的人,怎会帮助我拍摄利伯恒和韦文忠
照片? 怎会告诉我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 我曾经这样反过来揣度:如果利伯
恒不是疯子,官铁花帮助我的目的就是想控制我。刑事情报科A 组送来的汪孝尔和
利伯恒通话电话录音一定是经挑选后的物品。

  那么,在背后指挥官铁花的人可能是你和施长官其中之一。”

  “还是走不出推理、揣测和巧合! 离合理相距十万八千里。对不对? 这样吧,
你到了什么时候才咬定我? ”

  “你设计绑架章博士,要梁熊在旁加油添火,制造持械叛变冲击利伯恒办公室
罪名,这个摧毁重案组的布局很巧妙,如果不是刘陶,我一定上当。”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你手下有了不起的人。”

  “当差这么多年,我学懂凡事必须面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陷阱让我把眼
睛转向你。我是这样想的,你用了几年时间酝酿这个局的——”

  “我看不出有这个荣幸,让你这样看起我。”

  “几年前,你才开始在谈话中加进‘对不对? ’这个口头禅,这是让人不会想
到你,把嫌疑拨给利伯恒的厉害技巧。真是深谋远虑! 幸亏你还有这个改不掉的炫
耀习性。”

  “从结论向前倒溯,并不高明。”

  “很简单,如果背叛成为事实,不管重案组是被包围缴械还是乱枪射杀,利伯
恒脱不了干系,他不会布置一个让自己仕途走到终点的圈套吧? 重案组和利伯恒一
起倒霉,得益的不是施长官,只会是你。在这个阴谋中,得益最大的才是主谋。”

  “又是多重推理,缺乏说服力。”

  “事实上,在那个所谓的方先生告诉汪孝尔,疯子决定杀死一个名人的时候,
他有这样的一句话让我一直藏在心里,对你起疑。”

  “嘿嘿,说来听听。”

  “他对汪孝尔说,疯子是一个‘十八个呒呒’在肚的人。我知道只有广东佛山
把喃呒佬叫做呒呒。那一句‘十八个呒呒’泄露了疯子的祖籍。施长官是广东东莞,
利伯恒是上海人,只有你祖籍佛山。”

  “开始有点意思了! 说下去。”

  “我想到章博士从录音带内容分析疯子的身份,她说这个人衣冠整洁,身高超
过一百六十公分,器宇昂扬,胆大博学,自信心极强,谈话幽默,有炫耀学识的癖
好。年纪在五十岁以上,是专业人士,不会是高级学府和从事传媒工作的知识分子。

  跟你完全对码,简直是天衣无缝。”

  “我曾经告诉保罗,姓章的妞儿很聪明,是个人才。”

  “后来,你毁灭不了重案组,把所有心思放到十三亿五千万上。你要我相信官
铁花瞒着利伯恒搞小动作,梁熊为了自保不会把窃听电话告诉他,那一刻,我却宁
愿相信利伯恒是被栽赃坑害的人。当施长官把森姆会在香港的‘香港区分坛’和
‘艾克尔分坛’等六路人马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情况告诉我的时候……”

  “保罗告诉你? 我不相信。”

  “如果官铁花、罗汉国、班纳都可以为了钱背叛你,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
还告诉我你们怎样出卖连宝山的。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对吗? 到这时候,我
已经看清楚来龙去脉,立刻收买李普塞特……”

  “你这步棋走得又准又狠! 不过,对谁是疯子这一点,我相信那时候你还不敢
肯定? 对不对? ”

  “肯定! 却不敢相信,因为找不到证据。利伯恒不是疯子,我就把你的声音交
给李普塞特,检验结果不出所料。魔由心生,科学证明邪恶来自人心。 "

  “然后,你玩了一出半岛酒店的戏,再用海洋公园行动来麻痹我,这些虚假动
作只是声东击西的反扑计划一部分,去到了石澳道上,你来了最后一招! ”

  “那个眼珠不停骨溜溜转动的专家使人缺乏信心,我相信你有所隐瞒,决心找
到真凭实据。我想起你曾经这样说过,感到魔鬼就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找到属于自
己的绝对温度,就能得到使那个电阻消失的超导体。”

  “你给我们三人各打一个电话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对不对? 梁熊告诉我看清楚
跟在后面车里的人是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上当了,帮助你解开了最后的谜团。”

  “在那种时候,谁都会上当。”

  “连消带打,这着棋下得好! ”

  “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为了森姆会控制世界的野心服务。跟利伯恒来个
窝里斗有权力和利益的理由,千方百计要干掉我这种人也有理由,趁机捞上一把夺
取二十亿非份之财还有理由,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也算得上是个理由。我不
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扮演一个理解生命,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愚蠢行为,对是非
对错感觉敏锐、无奈。懂得取笑正邪善恶的界线,又能够藐视一切法律和道德规章,
说及金钱的时候,似乎不值一顾的思想偏激知识分子? ”

  石勒问的问题就是刘愈百思不解的问题。

  “问得好! ”甄重鲜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我告诉过你,森姆会统治世界的
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我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世人消灭邪恶
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明的普世价值、
普世真理。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设计周密,战无不胜,在社会每个阶层
都安插了可靠的人。”

  “就像官铁花和罗汉国? ”石勒冷冷地说道。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得意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用大人物的那种纵横捭阖步履
在石勒面前踱起步来。

  “我们必须摧毁现在的香港政府,让愿意听森姆会指导的人上台。所以,渗透
进政府不同部门的人发挥了不同作用。譬如在鼓励市民从事小贩减少失业数字的时
候,食物环境卫生署的人会大举出动检控持牌小贩,就可以叫穷人怨气冲天,上街
示威;劳工署的人要等到菲佣游行示威之后才宣布不削减薪酬的决定,足够让人相
信政府软弱无能,鼓动只要对抗,政府就会退让,上街示威,政府就会屈服的风气
;在法援署的人会不断滥用公款接济违法入境者打官司,制造尾大不掉混乱;在律
政署的人会故意胡控乱告,降低政府声誉;手掌股票交易所权力的人会看准时间散
布恐慌政策,制造人为跌市……嘿嘿,这些能干的官员不是变成接纳民意的开明典
型,就是被误会为不知分寸的庸官。对不对? 以香港人的无知质素,谁也看不出他
们是专挖墙脚的鼹鼠。我们就是这样成功地酿造了一个狂燥的城市,培养出动辄对
抗,崇尚暴力的六百七十万流氓,把这个政府彻底搞烂搞臭。使大多数人依恋我们
的统治,渴望时光倒流,相信做殖民地奴民胜于港人治港。”

  甄重鲜哈哈一笑,继续解释。“到了这个阶段,太需要出现一个胡说八道的角
色来增加混乱了! 疯子是杀人的恶魔,他重复了所有思想偏激坏人的屁话。由于他
代表邪恶,杀人不眨眼,出诸他口的话就会被定性为反对正义、民主和自由的典型,
是危害普世价值、普世真理和文明进步社会的毒素。疯子消失之后,这个道德规限
就成为主流社会衡量好人坏人的标准。我不得不坦率地承认,你才是令这个伟大慨
念成真的最大功臣! ”

  他一屁股坐回椅上,望着被他利用至尽的人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说过,我利
用你是因为你有现在的人都没有的愚蠢良心,我看透你没有什么过人的聪明才智,
能够按照我的想法完成计划。但你真让我失望,看来,我是低估了你的决心,始终
是那个愚蠢的良心催促你找到我,对不对? 你认为古福成是那一种好人? 他才不会
浪费时间和你这种人吃顿饭表示感谢! 这种年赚百亿的财阀和跨国集团豢养着一群
年薪几百万的专业人士,帮助有钱佬合法地不付一个铜板税务赚钱。但他们一直认
为警察有义务为他们免费服务,穷人在他门口示威追讨欠薪的时候要我们为他拭屁
股。玩女人玩到被捉黄脚鸡的时候,又要警察为他收拾残局。在他们的眼里,警察
不是忠心耿耿的奴仆,只是替他守着门口的狗崽子。对不对? ”

  “森姆会会员不也是非富则贵吗? ”石勒来到恰当的地方就顶他一下。

  甄重鲜对他的提问不屑回答,也许他又沉醉在他的自鸣得意感觉中。

  “自此一役,官铁花、罗汉国、班纳打死也不会背叛了。嘿嘿,你说得没错,
派中有派,勾心斗角! 最厉害还是利伯恒,我想他是第一个猜估到我是疯子的人。

  对不对? 就像我利用你陷害他一样,他真是老奸巨滑,让我任意妄为,让我得
意忘形,袖手旁观看我怎样指挥你,怎样瞒骗你。他估计你不是能轻易上当的人,
一定会追根究底,当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是他坐山观虎斗,大获全胜的日子。嘿
嘿,他了解透彻,却因才智有限彻底失败! 他看不到你地位低微,没有能力威胁谁,
拿不到证据指控谁! 我说过到处都有我们的人,不管隶属那一派,到这种关头谁都
不会让你得逞! ”

  石勒轻轻地摇头,说道:“你错了,如果世界像爱因斯坦说的,可以用一个一
次微分方程式解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邪不能胜正这个因果报应也包括在方程
式里面。”

  “你真无知! 在我们眼里,你就是阻碍社会进步,对抗自由民主的恶。

  善恶角度是相对的,督察。”

  高级督察睁大眼,“你承认是疯子? ”

  “我承认。”

  “承认策划谋杀庄锦三、莫应彪、露云娜、韦文忠,杀害劳国山、梁熊和摩斯
集团保安部人员,勒索二十亿港币,绑架章子盈博士? ”

  “是我策划、指挥的! 那又怎样? 你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身上没有录音机,
我命令你出去后立刻向公务员事务局要求提前退休,否则,我会合法合理公开地对
付你的家人。史提芬,我一直保留克制,没在你的亲人头上动脑筋,你应该知道感
激。”

  “谢了,狼会有不吃羊这回事吗? 我现在知道了,五年前是你指挥冯伯纳警司
策划陷害岑惠妹的吧? 如果不是幸运眷顾,我已经是大牢里的谋杀犯,家破人亡了。

  你放过我家人不是善心,是因为这计划布局精密,要同时对付利伯恒、重案组
第一队和古福成,为了让我专心一致为你背锅才放弃这一步棋而已。”

  “你这样聪明,再不挪屁股,下次一定遭殃。”

  “我不相信还有下次。”

  “不相信? 保罗说得没错,你这个人成败都在执拗这两个字上。”

  “我相信离开这里,就是你灭亡之时。”

  甄重鲜嘲笑般咧开嘴,狂妄地说道:“我的地位会有这种结局? ”

  “因为你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两个这么多? ”

  “你这么聪明博学的人,怎么会钻不过钱眼? 我真想不通——你为了消灭摊分
巨款的人,利用我来替你删除手下。是你见钱忘义先背叛他们,官铁花和罗汉国才
会背弃你——我很奇怪,难道你以为自己有三百岁? 十三亿五千万有啥用? 用不了
的钱只是数字,数字后面多一个零和十个零都只是数字。”

  “你感受不了数字的动人感觉,跟你说是对牛弹琴。”

  “我想不通的是,如此精密布局,不必这么早用‘宇宙常数’暴露官铁花? ”

  “嘿嘿,怀疑他就是怀疑利伯恒,因为官铁花你才替我删掉梁熊,你聪明一点,
还会除去罗汉国。”

  “你才是错误低估对手,从哪里认为我只会乖乖上来任你宰割? 我没有准备会
上来? 没有把握会这样莽撞? ”

  “说吧,小心谨慎先生,你安置了什么保险线? ”

  “我没安置伏线,只是你忘记第二个致命的漏洞,当疯子通知汪孝尔要杀他的
时候,你说漏了嘴,出了个最大的破绽。”

  “有这种事? 说来听听。”

  “疯子对汪孝尔说:你说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
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

  “汪孝尔是说过这番话。”

  “这番话是他跟利伯恒说的,理论上你不应该听到他这番话。因为施长官扣起
这卷录音带,他不想你听到里面的重要对白。”

  “他扣起也没用,官铁花先把带子送来这里,是我决定让你听什么的。

  对不对? ”他又咧嘴微笑。“因为我是主谋。”

  甄重鲜话刚离口就呆了一呆,知道石勒说的没错。

  “你引用这番话就间接承认是官铁花背后黑手。当然,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
是你忽略了这卷带最后的对话,”石勒伸手翻开桌上的档案,找到要找的地方,念
道:“汪孝尔说:‘他们能在国家主席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
易举,小菜一碟。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闲嗑牙。’利伯恒回答:
‘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

  “我听不出有什么重要。”

  “因为你没有把这段对话和另一段对话连结起来。”

  甄重鲜扬起一边眉毛,蔑视地说,“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那是利伯恒告诉汪孝尔,韦文忠刚自杀的那卷带子。”石勒一字字读着。

  “汪孝尔说:‘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
想和平相处,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利伯恒回答:‘嗯,那你
看着办吧。一’

  “窃听? ”甄重鲜恐吓地瞪了督察一眼,直接了当的回答。“英国是安装摄录
机监视人民最多的国家,每年卖出二十五万部闭路电视监察系统,是全世界雇主中
最喜欢监视雇员隐私的国家。全国安装了二百万部,一条街道有上千部,每间办公
室平均三部以上。人人都被假定将来会变罪犯,现在先储备资料以便捕捉。”

  “你听不清楚……”

  “我什么都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知道英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已开始监听人民的电话,二ooo 年通过‘管制调查权力法’后,成为世界上对人民
监视最严密的国家,军情五处在所有‘异端’的居所和办公室装上针眼监视器。但
人人认为他是先进文明的自由民主国家,你这个小脑袋明白其中意思吗? ”

  “利伯恒和你一样是在英国培训的,他也是搞窃听的老手。”

  “嘿嘿,我承认被人窃听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不过,一直是我在窃听人,没有
人能够窃听我。我所有的电话都安装了反窃听装置……”

  “这里呢? ”石勒屈曲指骨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里! ”甄重鲜充满自信,愉快地说道:“连电器技工都不能踏进这里。能
够走进我这间办公室的只有几个人。像我的副官,他是我一手提拔的人,绝对不会
背叛我……”

  “施顺思长官呢——”

  “保罗? ”

  “我说施长官扣起录音带,你为什么不起疑? ”

  “因为——”

  “因为你没有想到他有胆量搞小动作! 你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过分自信,
你并不像你说的知己知彼。施长官扣起录音带是内心有鬼,怕你连结起前后带子内
容,有所醒觉。”

  “保罗是第一流的行政人员,他不会阴一套、阳一套,他办事我放心。”

  “施长官告诉我,虔诚信仰的好处就是让人知道他相信你们说的一套,愿意委
曲求全,安身立命,可以信任。”

  “胡说八道,保罗不可能骗我。”

  “施长官私底下经常这样想:神为什么一边否定人可以认识神性,又一边教导
人不要放弃认识神的努力? ”

  甄重鲜一拳捶在桌上。“你甭想挑拨离间……”

  “官铁花、罗汉国、班纳可以为钱背叛,你可以为钱出卖他们,施长官为什么
要做老实人? 为什么不能是首鼠两端,看风驶舵,一脚踏两船的人? 你说过,世界
上有两种诱惑,一种来自魔鬼,另一种来自天使。”

  “那是爱因斯坦说的。他还这样说,就算看见鬼,我也不相信。”

  “你害怕了? 不想听,不想面对事实,希望我说的是一场梦魇,只要不断否认,
再睁大眼就会消失? ”.

  甄重鲜向前俯了俯身子,做了个勉强的手势,说道。“你说吧。”

  “这个设想来自一个事实,我亲眼看见他和利伯恒秘密见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我为什么要告诉准备坑害我的人? 我连结利伯恒和汪孝尔的谈话,脑里出现
一个揣测——窃听器,或者针眼监听器从廉署的人手里,辗转经汪孝尔、利伯恒,
来到施长官手里,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办公室里替利伯恒安装这套东西。这才能
圆满地解释了利伯恒一直按兵不动、任你糟蹋的原因。”石勒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惨
白脸孔,一字字说,“这算不算是多重推理和有趣的巧合? ”

  甄重鲜放在桌上的手掌微微抽搐,眼珠像煞李普塞特一样在眼睛里转个不停,
终于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仪态,惶恐地朝四面八方打量、端详。

  “也许他正看着你,也许他已经收录了刚才的所有对话。”石勒告诉他。

  “你……你……你布下这个陷阱……”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置电子仪器的人不是我。”

  眼睛转动了一会,甄重鲜逐渐恢复神态,松了口气摇摇头,“嘿嘿,我真被你
唬住了,你他妈的用这个噱头成功玩耍了我! ”

  “我带来一件反窃听器,”石勒说。他说话时尽量不显得过份急躁,“它能够
证实我这个推理是事实还是噱头。”

  “在哪里? ”

  “寄放在你的副官袋里。”

  “小王——”甄重鲜摁通话器,提高声音叫唤。

  忠心耿耿的副官推开门,“长官。”

  “史提芬的东西呢? ”

  “在这里。”副官把纸袋递给上司,再敬礼出去。

  门刚关上,甄重鲜伸手掏出反窃听器,开始扫瞄左面墙壁,当他来到面对的那
些奖状、锦旗、镜屏的时候,反窃听器指针不但出现阳性摆动,还发出“哔哔哔”

  的警告声响。

  甄重鲜脸色刷地又变成青白,他轻轻地掀开锦旗,一眼就看到那个该死的东西!

  一个,二个,三个,很快地,三个窃听器来到桌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务
人员,知道看到的是最新的微波传送产品,遥控电波的专家只要在警察总部旁边的
大厦租赁一个房间,就可以听到这里的每一点声音。

  石勒的目光却不罢休,到处搜索了一阵,然后,他指了指天花板,面如死灰的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叹了口气,把反窃听器递给他。石勒站上桌子,反窃听器立刻有
了反应,他弯腰捡起开信刀,一手轻轻地托起天花板,只两下就挖出装嵌在消防喷
水器后面的一个仪器。

  那是一个新型的针眼镜头,看来,甄重鲜的一举一动,甚至他手里的文件内容,
全落在这个从上俯视着他的“利伯恒眼睛”里。


                第三节

  石勒坐回椅子,他愕然地看见甄重鲜的神色又一次恢复正常。

  “史提芬,”高级警务处长和颜悦色地说道,“天下英雄睢曹刘。”他手指房
门,“外头是六百七十万其蠢无比的井底之蛙。我们只要像武侠小说结局一样一笑
泯恩仇,联手就可以对那些白痴任取任携。你记得吗? 我这里还有大笔巨款等人来
分呢! ”

  “你说过,那是不通的人性和迷惑无知妇人的公式。我相信和你握手就是
在自己的死亡证书上签署。”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闻言,倏地换上另一副神色。“现在,法兰克知道我发现这
些东西。你既然没有合作诚意,我可以选择跟他谈判,商量如何摊分我手里控制的
那一大堆钞票。”

  石勒故意提醒他,“对,他应该在听着我们谈话。”

  “事情牵涉太大,我相信法兰克不会也不敢捅破这个脓泡。对不对? ”

  甄重鲜这话当然是说给还在偷听房间动静的人听的。

  “你在发梦? 面对现实吧! 他一定会叫你身败名裂,你对他绝不手软。

  你是他会不会放过这个擢升副警务处长的好机会! ”石勒这话也不是说给办公
室里的人听的。

  “你不懂,法兰克和我的关系是……”

  石勒毫不客气地截断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解释道:“你知道他在那头遥控这
些东西,看着整出戏,听着所有对白。他只要关上遥控,失去微波,你就找不到窃
听器和针眼镜头。他让你找到,就是和你摊牌。表示会用你们对付连宝山的方法对
付你。只要让高手重组这些录音,组成无懈可击的证物,届时除了我会上庭作证,
官铁花和罗汉国会争着成为污点证人。指证你威胁他们参与犯罪集团,为了二十亿
巨款犯下杀人、勒索、绑票罪行。结果,死鬼劳国山和梁熊会背上所有杀人黑锅,
罪恶却要你一人承担。每一个人都会背叛你,就像当初你们抛弃连宝山一样,所有
的人都会站出来发誓证明你罪恶滔天,证据确凿,你将是人人唾弃的坏蛋,不容抵
赖……”

  甄重鲜当然知道他说的没错,脸色又变得惨白。

  “没有人会去法庭上提及森姆会这三个字,包括我、古福成、利伯恒,甚至成
为污点证人的那些人。你也会像连宝山一样,为了你们那个统治世界的污秽理想—
—为你的亲人安全着想,嘴巴会像蚌蛤一样闭得紧紧的,憋憋屈屈地进去蹲牢服罪
受刑。”

  甄重鲜盯着石勒站起来,粗嘎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史提芬,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理想,不平凡的人最希望过平凡的生活……”

  “别再来耍我了,你罪大恶极,身败名裂已成定局,香港没有死刑,监狱是你
的最后归宿。”

  石勒拎起纸袋,迈步朝外走去。

  打开门的时候,背后那把绝望的声音里除了愤怒,还带着一点嘲笑:“世界大
同的时候,史提芬,请告诉我一声……”

  石勒离开警察总部的时候,站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的副官听见里面
响了一下枪声。

  甄重鲜朝自己的嘴里射了一枪。


                第四节

  刘愈夫妇在那株灿烂的海棠前面等他。石勒的惊心动魄日子对这个露天咖啡座
来说,是天外天的事情。海棠、阳光跟第一天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随风而
来的寒意似乎增加了不少。

  刘愈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切还好吧? ”

  “还好,总算过去了。”

  他和章子盈拉拉手,坐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盯了海棠一眼。

  “我刚和子盈说,”刘愈扭过头指点,“海棠是花中之后,她不同意。”

  石勒敏捷地思索一下,说道:“我认为是花中仙子。”

  “对呀,她也是这么说的。”

  章子盈淡淡一笑,“这里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喜欢来这里对着它喝杯茶看
点东西。”

  “我找不到太太的时候,要到这里瞧一眼才能踏实。”刘愈逗弄地说。

  这一刻,石勒终于得到了这个道歉的机会,“我把你们拉进这桩案子,幸亏…

  …”

  “已经过去了,”刘愈耸了耸肩。“石督察,以你的说法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爱因斯坦曾经这样说,万物都有我,一点不在乎个人从何开始,从何结束。”

  章子盈避开石勒的目光,“一切都捂住了? ”

  “捂住了。”石勒平静地点点头,“他们找到甄重鲜写给情人的遗书,从英国
请来的笔迹专家已完成鉴证。死因调查法庭将会公开聆讯他的自杀原因。”

  “你是最后见他的人。”她温和地说。“你不准备上法庭说个明白。”

  “没有人打算说出真相。就像唐佳骐督察生前告诉我的一样,我们真的无路可
走,不跟随称臣,就会被唯一战无不胜的法西斯强权消灭。跟随的结果,又走不出
这种制造无限浪费、无限自私、无限污染和无限恐怖的文明的必然覆亡终局。我只
是一名督察,有家庭,有亲人。一次不顾后果,自以为是的行动是几乎害苦了你们。

  现在,我终于看清楚面对的是不能对抗的力量,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
那些揭秘周刊已经把甄重鲜的死扯去桃色纠纷上,我何苦再做坏人,对抗早有定论
的法官和法庭,跟整个社会作对? ”

  博士夫妇脸挂笑意地相视一眼,刘愈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你受到挫折后的
意气话,过一段日子,会很快地忘记这种意兴阑珊的情绪。”

  “甄重鲜曾经取笑我,”石勒揶揄自己,“说我的记忆力像银狐一样只能平均
维持四秒。”

  “唐佳骐督察对世界看得太悲观了。”刘愈解释道,“物理学家一致承认,宇
宙中有一种人类知识无法解释的第五种力量。我相信世界上的正邪对抗是被冥冥中
的力量控制着的,一百年、二百年,对人类历史来说是很短促的时间,当邪气旺盛
的时候,人心中的正气会上升出来抑制它。所谓邪不能胜正,公理不兴、黑白颠倒
始终无法长久。像你这种人,生存于黑暗时代,到需要的时候,总会做应该做的事。

  你是属于看到不平事,觉得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人。”

  博士指着随风轻摇的海棠,说道:“随遇而安,安身立命是海棠的处世生存策
略。石督察,像我和你还希望多一点理想,多一点不可能的梦。”

  “石太太呢? ”章子盈岔开话题,“为什么不带她来玩? ”

  “几十年家务,她是所谓相夫教子典型,日积月累,不单只心懒,且有点怕见
人了。”

  “你应该鼓励她出来嘛,”刘愈兴致勃勃地提议,“也许我们两家可以带着孩
子一起野餐、旅行去。”


                第五节

  半年后的某一天,神采奕奕、喜气洋洋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施顺思在办公室里
接见刚擢升总督察的下属。

  “稍息,”施顺思怜惜地打量笔挺敬礼的石勒,说道:“坐下来,史提芬,以
后见面不必这样拘礼,咱们是一起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

  “是的,长官。”

  “又不听话了,免去敬礼这些繁文褥节吧! 从今天开始,我把重案组一、二、
三队全交到你手中。这个座位应该是高级警司或以上职位,所以,如果没有意外,
我会很快地把你提升警司。一年内破格连升两级。”

  “谢谢! 长官。”

  施顺思仔细端详着部属的表情,说道:“以你的年资、破案记录和领导能力看,
这是你一早应得的,我只是主持公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长官。”

  “副警务处长利伯恒长官要我告诉你,他衷心的恭贺你顺利晋升。”

  “请替我告诉他,表示感谢,长官。”

  “你不准备打电话给他? ”

  “他主管行政、装备,和刑事侦查不相干,长官。”

  施顺思扬了扬眉毛,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你还是这副脾性。不过,他很满意
你在甄重鲜的死因调查法庭上表现,我想他不会怪你态度傲慢。”

  “我想他满意的是那个‘公平法官’的长篇累牍演辞,这家伙把甄重鲜吹成为
爱殉情的现代华伦天奴,让那些天真的市民感动得直淌泪。”

  “现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喽! 有人告诉我,在一桩通奸案子里,控方律师召女被
告上庭接受盘问的时候,公平法官告诉律师:证人和我有一面之缘,但不深交,我
认为没有利益冲突,为公平起见,应该记录在案。手续妥当后,律师开始盘问女人
:事发时,你是否穿着我手上的证物——这条红色内裤? 女人答:应该是黑色的。

  公平法官皱起眉头问女被告:不对啊,我知道你从不穿这个。”

  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的笑声中,总督察一言不发,尴尬地陪着笑。

  “公平法官哄骗外头那些人的方法百试百灵,”施顺思感慨万分地说,“这就
像你给赌徒一个借口可以赌钱,他会把你引为知己一样。”

  石勒又苦笑了一下,说道:“法庭应该是寻找真理和迅速解决问题的地方。长
官。他把那地方变成像汪孝尔的节目——”

  施顺思点点头,“他像甄重鲜生前一样,对人没有感情,只剩下感觉。”

  “闲话休说,史提芬,”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愉快地说,“我要用一件礼品祝贺
你晋升。”

  不等愕然的总督察回过神来,施顺思从石勒看不到的办公桌那一边提出一个纸
箱,放到桌子上。

  “眼下轮到我当家作主,我觉得应该把它还给你。”

  石勒的目光一下子被这箱录音带吸引住了,不敢相信的颤抖双手一寸寸伸出去,
当触摸到这些一盒又一盒的带子时候,他忍不住捧起它们,再让它们纷纷地从指间
逐一翻滚掉下去。

  五年前,甄重鲜策划了一个陷害手下的圈套,叫冯伯纳警司威胁一个男人来引
诱石勒的妻子岑惠妹。情杀案功败垂成后,留下这箱记录了岑惠妹忍不住寂莫,几
乎上当被诱的谈话录音带。

  这一箱以“证物”名目存放在警察总部“证物储藏组”的录音带,就像一个让
石勒寝食不安的定时炸弹。因为“证物”的内容一旦泄露,不但令岑惠妹无颜面对
丈夫和儿子,也是石勒面临家破的噩运。

  他没有对刘愈和章子盈说,是这箱东西使他同流合污,是这箱东西令他屈服,
使他匍匐俯伏在地下看人眼色办事。

  人人都有弱点,眼前这箱东西就是他的弱点。

  石勒泪盈满眶地盖上箱子,像对付魔鬼一样,把它小心翼翼地提到自己脚跟。

  他真心实意地凝视上司,说道:“谢谢,长官。”

  总督察笔挺敬礼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袋:“甄重鲜大错特错! 在这
件案子中,最厉害的不是利伯恒,而是眼前的上司——施顺思。”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慨万分地摇头叹息,“如果
不以人废言,甄重鲜生前说得好,世界就像一出戏,我们都是竭力想把戏演好的角
色,角色来往交替,特别的是这出戏永不落幕。”

  石勒刚听过刘愈说过这番话,所以记忆犹新,因为,这是爱因斯坦的名言之一。

(全文完)

Shue 发表于 2008-5-26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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