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系列(全) 作者:夷梦
方羽系列之一 鬼节民国五年
七月十五
有雨
今天是我嫁到冷家的第三天,我站在屋檐下,听雨点打在瓦片上所发出的“叮叮”声,那些雨水顺着瓦当之间的空隙细流一般落下来,砸在泥地上,溅起一串水花。
我叫方羽,三个月前还在省城里念大学,那时,身穿青蓝色校服的我是多么光彩照人,无忧无滤,可就在我尽情享受青春美好时,忽然一道晴天霹雳,父亲生意失败,心脏病发作去世。为了偿还他生前所欠的债务,我不得不休学回到家乡,嫁来这荒凉偏僻之地。
冷家的祖屋是一栋古式庭院,有长长的走廊和雕梁画栋的阁楼,花园又大又深,假山石桥林立,长满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
听说一直到光绪年间冷家都还是京城里的显贵,但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宫里的主子,被人陷害,枝叶凋零,家业衰落,最后不得不搬来这乡下地方,到现在已是三代单传。
我所嫁的,就是冷家大少爷冷子君。
虽说是名媒正娶嫁过来的,但对我来说这和卖身没什么两样,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我那没有一点感情基础的夫君,还记得新婚之夜,我盖着红巾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襟,但他还是没有来。天亮时,我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喜是悲。
“少奶奶。”一声低沉的呼唤,我转过头,见到一袭青衣。
他是冷家的大管家,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人气的大院子里工作了三十年,到现在已是长须胜雪,两鬓白霜。
“张老爹,有什么事吗?”我问。
“夫人让您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嘱咐您。”
“恩。”我整了整大红色的旗袍,随着他绕过三个长廊,来到正厅。
正厅摆设古朴奢华,宽敞明亮,采光非常好,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来这里向婆婆请安时我都会感到异样的压抑。
此时,我那身穿绸缎绿衣的婆婆正端坐于正堂之上,她看着我,眼中露出灿烂又诡异的笑容。
我上前拜了一拜,道:“婆婆万安。”
“起来吧。坐。”
“是。”我听话地坐到一旁,恪守做媳妇的孝道。
“羽儿,这几天难为你了。”婆婆的声音和蔼温柔,却让我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她是那么的威严,我甚至可以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厌恶,如今为何对我如此和善?
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羽儿不苦。”我怯怯得答。
“哎,你也别倔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成亲三天了,都还没见到丈夫的面,哪有不苦的。不过你也不必太伤心,今晚我就让子君来陪你。”
我全身一震,定定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言不由衷地答:“谢婆婆。羽儿一定好好服侍夫君。”
“恩。”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又转为阴沉,“不过,羽儿,你要记住,子君有畏光症,见不得一丁点的光,你一定要将烛火都灭了,知道吗?”
畏光症?我悚然一惊,冷子君有畏光症?为什么我先前不知道?他不是自小身子弱,一直住在院子最深处的聚月斋吗?难道他足不出户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种可怕的病?
“婆婆放心,羽儿记住了。”
“好!”老太太大喜,对身旁的丫鬟道,“去把‘摇红’端来。”
“是。”那神情有些木讷的女孩答应一声,转身走进内堂,不一会就捧出一杯茶来,恭恭敬敬的奉到我面前,道:“少奶奶请喝茶。”
“这``````”
“羽儿。”老太太颇为自豪地说,“这茶名叫“摇红”。是我用三十六种奇花泡制而成,对美容养颜有奇效,你尝尝看。”
“是。”我将茶接过来,细细地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沁人心脾的异香扑鼻而来。钻进我的肺里萦绕不去。我的手顿了顿,然后一饮而尽。
“味道如何?”婆婆急切地问。
我回味着口里残留的香味,露出一丝笑容,道:“果然好茶,婆婆也教教子君泡茶的手艺吧,羽儿泡给夫君喝,”
婆婆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令丫鬟将空杯端下去,道:“你和子君圆了房,我自会教你。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
“是。”我站起身来,再拜了拜,退出房去,抬头仰望碧蓝得耀眼的天空。
今夜,将是我一生中最长的夜吧。
夜,静如止水。
我坐在床沿上,身穿成亲那天的大红嫁衣,静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还记得很久以前有位教授在授课时曾说过,对黑暗的恐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早在远古时人类的基因里就有了这种恐惧,一直遗传了千万年,依然存在。
但我恐怕已经失去这种恐惧了吧,当一个人的心变得麻木,所有的感情都将失去,只剩下冷酷。
门无声地开了,我的心紧了紧,放眼望去,屋外没有月光,依然漆黑一片,但我能感到,有人进来了,他那细微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
我紧张地绞着十指,但他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我。
时间仿佛停止了,我与他在黑暗中对峙,似乎经历了一个轮回。
“你――不过来吗?”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也许是紧张的缘故吧,声音竟有些沙哑。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走了过来。
接着,我感到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那只手如此冰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就像是``````
尸体!
我一惊,触电般跳了起来,躲开那只如鬼魅般的肢体,向墙角靠去。
然后,我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声音比他的手还要凉,让我仿佛掉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窖。
良久,他似乎又迈出了步子,向门边缓缓走去。门开了,屋外有一丝暗暗的星光,让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浅影。
我全身一震,也不知是好奇还是什么驱使着我,追了出去。
他的步子好轻,白色的影子一跳一跳,仿佛没有一丝重量。我就这么远远地跟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这并不是去聚月斋的路,大约过了一刻种的时间,我跟着他来到一处极偏僻的院落,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他走到山后,呼地一闪就不见了。
我的心一动,跟到了假山后,这里一无所有,我伸出手在那用石头筑成的山上一点一点摸索,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有一个通道的入口。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脚下发出一声轻响,陷了下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又陡又潮湿。我没想到通道竟在脚下,一个不稳,滑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我滚到了地下室的底部,顿觉全身疼痛不堪,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我艰难地爬起来,这里和我那冰冷的新房一样,都是一片漆黑。我在空中虚空地摸索着,缓慢地移动着步子。
地下室并不大,走了一会就摸到了一个长长的箱子,大概有半人高,木是好木,却找不到箱门和抽屉,只有一个厚厚的盖子。
这是``````
棺材!
我向后跌去,拼命忍住就要冲口而出的惊叫。
棺材?怎么会是棺材?这里怎么会有棺材?谁死了?难道``````
我颤抖着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装着我从省城里带来的东西。我掏出一根火柴,由于太过紧张,手无力得几乎握不住,最后,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在棺材上将它擦燃了。
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我看到那棺材前立着一个牌位,我凑过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爱儿子君之灵位! 手一抖,火柴一下子灭了,四周又重归黑暗。我站在这黑暗的中心,仿佛掉入了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境。
冷子君死了?那刚刚来见我的人是谁?
难道``````是鬼``````
不!不可能!我后退几步,倚在一个箱子上,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
我全身一震,像受了炮烙一般跳了起来,我刚刚靠着的是什么?棺材?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口棺材?
我再次掏出火柴,扑到那牌位前,看到了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名字。
方羽。
儿媳方羽之灵位!
“啊――”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声惊叫起来,踉跄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不――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有我的棺材?我没有死啊!我的身体还有温度,我还有脚,我不可能会死的!我``````
“你已经死了。”一个冷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悚然回头,看到一张苍老的脸。
我那威严的婆婆正手执烛台立在阶梯前,眼中闪着森然的光。
“婆婆,我``````”
“你已经死了。”她冷冷看着我,微弱的烛光映着她的脸,格外诡异,“你已经死了三天了,在你嫁过来的那个新婚之夜,你心疼病发作,已然死去,只是你自己并未察觉而已。今日是七月十五鬼节,鬼门大开,你快快躺回棺材里,随子君去吧。”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没有死!我这么会死呢?你在骗我!在骗我!这里的两口棺材都是空棺!”
说完,我转过身扑到冷子君的棺材前,使尽全身力气,掀开了棺盖。
“住手!”婆婆脸色大变,欲上阻拦,但为时已晚,我看到了棺材内的情形,那居然是``````
一副还未成型的胎儿的骸骨!
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那杯“摇红”,那个白影,那只冰冷的手,还有这两口棺材!
一切都连成了一条线,我已然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羽儿!还不快回棺材里去!你已经死了。”婆婆声色俱厉,仿佛要将我撕碎一般。
我已定下心来,露出一丝微笑,道:“婆婆,羽儿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死呢?您就别演戏了,叫那穿白衣的人出来吧。”
老太太一惊,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我伸手敲了敲那具为我准备的棺材,温和平静地说:“张老爹,出来吧,里面闷,别闷坏了身子。”
棺材轻轻震了一下,棺盖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坐了起来,无疑正是管家张老爹,只是他那胡须已经剃去,看上去年轻了不止十岁。
“您一定很奇怪吧,张老爹。”我浅浅地笑着,像在闲话家常,“为什么我会知道是您呢?我承认,您的演技真的很好,无论是那冰冷的手还是那一袭白衣,都让您看起来像个鬼魂,但请您别忘了,我是在省城读过大学的人。我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鬼呢?”
“所以你就猜到是我?”他用手在棺沿上轻轻一撑,跳出了棺材,身姿矫健敏捷。
“不,刚开始我真的以为您是冷子君,直到掀开棺盖看到那胎儿尸体后,我才想到,其实冷子君早就死了,当年婆婆所生下的,是一个死婴。”
我转过头看着老太太,她那张威严的脸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中迸出一股杀意。
“婆婆,羽儿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公公早逝,子君是他流给你的唯一的东西,可他却死了,可以想象您是多么痛苦,甚至陷于疯狂。
您不肯承认儿子已经死去,就把它放到这里,对外宣称子君身子弱,必须住在聚月斋里疗养,深居简出。但您还算有一丝理智,为他买了棺材立了牌位。这二十年来,您就是在这里对着那早已化为白骨的小小尸骸生活的吧,在您的臆想下,他一点点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读书识字。直到现在,您觉得他该成家立业了,就把我买了来,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成了亲,但您又想到,就算我入了冷家门,也是与子君天人两隔,所以您又为我做了一副棺材,想要杀了我,送我去与他见面,这,才有了今晚这场闹剧。”
婆婆的脸惨白,握灯的手轻轻颤抖,烛光摇弋,将张老爹的脸照得阴晴不定,诡异至极。
“婆婆。张老爹,您们想置羽儿于死地,当然不能明着来,毕竟这世上还是有王法的。所以婆婆您就给我喝了那杯‘摇红’,您没有片我,里面的确有三十六种奇花,只是您没有告诉羽儿,这三十六种里有一种叫做曼佗罗。”
婆婆与张老爹同时一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你怎么知道``````”
“婆婆。”我温柔地笑了笑,说,“您将我买回来之前怎么不好好调查一下呢?我在省城里读大学,主修的就是中医。今天早上您将茶递给我时我就已经发现了曼佗罗的香味。如果您不信,羽儿可以将那三十六种奇花一一说出来。”
老太太的表情很奇怪,面部肌肉一阵痉挛,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后悔。
“接下来我们该说说您了,张老爹。”我转过身对神情肃杀的张管家道,“羽儿不的不佩服您的忠心。曼佗罗有致幻的功效,吃了它必会产生幻觉,只是‘摇红’里还加了一味‘碧罗花’,可以推迟曼佗罗生效的时间。您进我房时就是药效发作的时候,对吗?刚开始我还很想不通,后来才明白您之所以在门边站那么久,其实就是在等羽儿产生幻觉发疯吧?那时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我,并对外宣称我死于癫痫了。”
张老爹的手渐渐握紧,仿佛要捏出水来,我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气道,“不过您还是失算了,我早就吃了解药。这次回乡我带回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教授送我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草。有一味药叫‘天星子’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过,刚好就是这曼佗罗的克星。今早我喝完‘摇红’就立刻回房吃了这‘天星子’,才逃过了这一劫。”
“好你个小蹄子!这么聪明。”婆婆冷冷地说,语气像刀一般锋利,“你以前那恭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哼,你是何居心?”
“婆婆。”我冷笑了一声,“您恐怕没有资格说我吧?您买我回来不就是想杀了我吗?算了,请先听我说完。张老爹,您知道您错在哪里吗?就是在那一声叹息上!您见我没有发病,知道事有蹊跷,但又不好在新房里杀我,就装神弄鬼地引我来这里,想将我生生吓死。怎奈小女子不才,天生胆子就很大,又不信神佛,您们无法,只得请婆婆屈尊降贵亲自出来编一段瞎话诓我,想让我精神崩溃,将我逼疯。我的确受了惊吓,掀开棺盖,这才知道了一切真相。哎――张老爹,您扮一个年轻人怎么能出声呢?难道您真的认为我如此蠢笨,连您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张老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上竟渗出了一曾密密的冷汗。我将双手背到身后,在地下室里微微度步,道:“您知道我为什么知道您在棺材里吗?这并不难猜,进这监牢一般的地下室只有一条路,我从楼梯上滚下来,并未碰到任何人,这说明您还在屋里,在这里能藏人的,恐怕也只有棺材了。对吗?”
“废话少说!”婆婆咬着牙发狠道,“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儿子的确死了,我这就送你下去陪他!”
“您就不怕王法?”
“王法?哼?”婆婆轻蔑地一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人相信你死于疾病,你信不信?”
“我信。”我露出平和恭谨的笑容,说,“婆婆的手段羽儿算是见识了,只是羽儿的手段婆婆您还未见过呢。”
说完,我灵巧地一闪身,躲过张老爹挥过来的棒子,笑着道,“西洋有一种植物,根须长得极像羊脚,不知二位可曾听过?它可以刺激人类大脑中的恐惧神经,令人感到极度的恐怖,中世纪时常用做拷问的工具,它的名字,叫做魔鬼的脚跟。”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你丈夫说吧。”张老爹狞笑着举起木棍,又要扑过来,却顿感身后有异,转过身,只见婆婆盯着冷子君棺材的方向,面部扭曲,面色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接着,她伸手在空中一阵虚空地乱抓,口里大声喊着:“不――不要过来!救命!救命!”
“夫人!”张老爹大惊,连忙大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她,焦急地说,“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可惜婆婆还没来得急回答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双眼圆睁,面部肌肉扭曲得不成人形。
“不用叫了,你已无力回天。”我淡淡地说道。
“你!”他怒目圆睁,对我吼道,“你对夫人做了什么?”
“我说过了,是魔鬼的脚跟。刚刚我背过手去,就是为了点燃那味药,哎――这药得来可不易啊,算了,张老爹,你安心得去吧。”
话音未落,张管家的瞳孔开始涣散起来,他一阵惨呼,挥着木棍在空中乱舞,“杀!杀!杀了你们!杀――”
“真是可惜啊,张老爹。”我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棺木,道,“魔鬼脚跟的解药竟是曼佗罗,这难道真是天意?”
我重重地叹气,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我走过去,将他俩摆了个正确的姿势,说:“婆婆,我没有一百个理由,因为一个就够了。‘您因为思子心切,受病痛折磨而死,管家张老爹欲强占冷家产业,图谋杀死冷家少奶奶,却于鬼节之夜见了冷子君尸骸惊吓而死。冷家少奶奶悲痛欲绝,卖掉冷家产业,离开了这个伤心地。’二位,有了这个理由,再加上一点贿赂,绝不会有人怀疑还有什么内幕,你们就安心地去吧。我会带着一大笔钱开始新的生活。”
说完,我抬起头,看到那木讷的小丫鬟正站在阶梯边,满脸恐惧地看着我,全身如同筛糠。
我微微叹气,她怕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是。 之二 妖璧
民国六年
三月初八
晴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宇龙折在一家古董店前停了下来,抬头,看到牌匾上那三个朱红的大字:
阅新堂。
阅新堂?为什么以前没听说过?他疑惑地上前掀开竹帘,走了进去。店里的摆设古朴简洁,并排着的红木柜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瓷瓶玉器。宇龙折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不是俗物,他拿起一只笔洗,仔细端详,竟发现那是宋代汝窑所制,价值连城,不下万金。这样的无价之宝竟被随便地摆放在铺面上,这店主也算是大手笔了。
“先生喜欢这只笔洗吗?”一个温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宇龙折转过头,只见一名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正站在柜台后。
她是个少见的美人,丰肌似雪,一张脸看不出年龄,瀑布般的青丝自然而温柔地披在身后,白色的旗袍上绣着几朵火红色的彼岸花,特别抢眼,却不显媚俗。
宇龙折看着她,道:“你是``````”
“我是阅新堂的老板,叫宇龙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宇。”
“哦,宇先生,您是否看中了这只笔洗?”秦素微微一笑,笑容甜美迷人。
“没错,” 宇龙折竟看得有些痴了,“不知秦老板肯不肯出让?”
“很遗憾。”秦素满怀歉意地摇了摇头,“这只笔洗已经售出了,过几日买主就会来提货,宇先生您晚了一步。”
“已经买了?谁买的?”宇龙折皱起眉头,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出双倍的价钱,不,三倍!”
“宇先生,不是我不买你面子,您也是生意人,也知道信誉对商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秦素笑容温柔平和,淡淡地说,“凡事都讲求一个缘字,既然先生与这只笔洗无缘,又何必强求呢?本店还有更好的东西,只是不方便摆在店面上,不知先生愿不愿意随我进内室看看?”
“更好的``````”宇龙折眼中闪过一道光,这笔洗已是无价之宝了,居然还有比它更值钱的古董?
“是的,先生请随我来。”秦素从柜台后走出,轻移莲步,撩起挂在内门上水晶帘,道,“请。”
宇龙折走进内室,这里的摆设略显奢华,家具全由镶金樱桃木作成,柜子上依然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古董,皆不俗。
这样的地方,当是接待贵客的吧?
秦素为宇龙折奉上一杯茶,道:“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去把那东西请来。”说完,她转身走入后院。少时,便捧着一只黑匣子走了进来,那匣子极为怪异,上面雕刻着许多上古图腾,竟无法看出用什么材料所做,只是年代想必已十分久远了。
“先生请看。”秦素将匣子对着他,打开,顿时霞光四射,将宇龙折的脸照得妖异无比。
宇龙折大惊,捧过来仔细端详里面的物事,那竟是一块璧玉,纯白的璧身略显透明,里面似乎有水流一般的东西在汩汩流动。
“这``````”
“这块璧名唤‘孤月’,乃璧中之王。我一位精通盗墓的朋友不久前才从一座战国古墓中将之寻出。据墓内竹简所载,它应该比和氏璧的年代更为久远,是当之无愧的绝世之宝。”
“太``````太棒了!宇龙折取出璧玉,捧在手中,脸上呈现异样的红晕,眼中一片贪婪,“这样的好玉,秦老板真的愿意出让?”
“实不相瞒,这璧为古人陪葬之物,长久受阴气侵蚀,妖气极重。况且它来路不正,留在身边太久易生祸端,我早就想将之售出,只可惜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买主。宇先生是有缘人,我自然愿意出让,只是如若先生嫌它不祥,我``````”
“不!”宇龙折将玉死死地抓在手里,生怕它就这么飞了,“我从不相信什么妖气,这块玉我要定了,秦老板请开价吧。”
“好!宇先生果然快人快语。”秦素笑道,“即是如此,我就不与先生讨价还价了,五十万!”
“五十万?”宇龙折一惊,这可是个天文数字。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璧,盘算着该不该利用来路不正压低价格。
秦素似乎看出的他的心思,轻轻一笑,道,“先生应当知道,此璧乃无价之宝,若不是此物不祥,五十万是决计买不到的。先生要是觉得价格不公,我们就只好下次再做生意了。”
她这话说得极绝,没有一丝让步的余地,宇龙折端详着璧玉,实在不舍,咬咬牙,说:“我买下了,五十万就五十万!只是现在我没那么多现钱,给我三天时间,我必会筹齐五十万!”
“好,宇先生,我就等您三天。”秦素从他手里取回璧玉,小心地放入匣中,道,“三日之后,请务必来接它。”
“放心!我会得到它的!”宇龙折嘴角挑起一抹狰狞,转身离去。秦素送到店门旁,道,“还请先生为本店保守秘密。”
宇龙折没有回答,身着黑西装的身影越行越远,女老板看着他的背影,美丽的脸上绽开诡异至极的笑。
三月初十
晴
金公馆位于省城城西,占地三十亩,纯白的建筑透着浓浓的欧洲气息,广阔的草坪绿草青青,有爬满藤蔓植物的秋千和高大的梧桐树。
宇龙折坐在白色的西式椅上,悠闲地喝着咖啡,享受春日温暖的阳光。
这样的生活真是舒适啊!
他原本只是个穷学生,如今入赘大名鼎鼎的富豪金家,就什么都有了,名声,钱财,还有别人的尊敬,他真真正正成为了上流人,但是``````
“龙折。”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掩盖不住气质的粗俗,“我要去白家玩牌,呆会儿兰桂坊会把我订的布料送过来,你帮我挑一块,我要做套旗袍,知道了吗?”
“知道了。”宇龙折强忍着怒气,冷冰冰地答。
“哼,没用的东西,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宇夫人甩下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离去。
宇龙折将手中的咖啡杯往桌上狠狠地一搁,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在冷家毫无地位,这一辈子都要受妻子的轻视与折磨,但他不能离开,一旦离开这个家,他就又是一无所有了。
这时,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穿着青色校服的女学生,她很美,很温柔,知书达礼,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当时他是那么地迷恋她,和她海誓山盟。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没有钱就没有一切,他最终选择了抛弃她,投入金家大小姐金青青的怀抱。为了彻底摆脱她,他甚至设计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会恨他吗?不过恨也无妨,为了达到目的,他是可以不折手段的。
“姑爷。”一个女佣走到他身边,恭敬地道,“巡捕房的李队长来了。”
“哦?”宇龙折睁开眼睛,脸上一阵激动,“快,快请。”
少时,一名身穿黑色巡捕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长着满脸的麻子,身体肥胖,满脸堆笑,宇龙折感到一阵恶心。
“宇老弟。”李队长嘿嘿笑了两声,“你可真悠闲啊。”
“哪里哪里。”宇龙折努力压下胃里翻腾的黏液,挤出一丝笑容,道,“坐,坐。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李队长在圆桌旁坐定,从腋下取出一只黑色的匣子,上面雕刻着诡异的上古图腾。
宇龙折迫不及待地打开匣盖,青色光芒射出来,照着他的脸。他捧起璧玉,仔细端详。
“没错,没错。就是它。”
“当然不会错。”李队长贼兮兮地笑道,“我为了这块玉可费了不少心思啊。昨天老子带着弟兄们去阅新堂收缴这墓里盗来的脏物,那娘们还跟我装傻,害得弟兄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搜出来。”
“我明白。”宇龙折紧盯着璧玉,脸上漾起异样的红晕,“老蔡。”
“姑爷。”一名老人在旁恭敬地答。
“去把那箱子拿来。”
“是。”
老蔡提来一只黑色皮箱,打开,里面竟是一捆一捆满满一箱子的钱。李队长眼中喷出贪婪的光,紧紧抓住皮箱,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嘿嘿``````宇老弟,我就不打扰了,队里还有事。你慢慢欣赏,我告辞了。”
“老蔡,送李队长出去。”
“是。”
宇龙折捧着璧,几乎就要大笑,他终于得到它了,只花了区区五万!那个阅新堂的女老板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好玉!真是好玉!”他轻轻抚摩着璧身,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仿佛里面藏着整片海域。
“老蔡!去把郭老请来。”他激动地吼,“他是鉴定古物的专家,我要请他好好鉴赏这块上古宝玉。”
“是。”
郭老本名郭子生,已年逾七十,年轻时以盗墓为生,后因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一座汉代古墓发了迹,现在也成了省城响当当的人物了。
宇龙折恭敬地将郭子生从车上扶下来,道,“郭老,请。”
“宇先生,你太客气了。”郭子生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入宇龙折的书房。宇龙折放下厚厚的窗帘,整个屋子都宛如进入了黑夜。
“宇先生,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郭子生坐在沙发上,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这玉还像夜明珠一样会发光不成?”
“没错。郭老,您请看。”宇龙折捧出黑匣子,郭子生接过来,一双树皮样的手在上面缓慢地抚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宇龙折皱起眉,担心地问:“郭老,这匣子有什么不对吗?”
“这匣子``````是用千年老龟的龟壳做成,似乎很有些年头了,可谓价值连城,只是这图纹``````”
“怎样?”
“这图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让老夫好好想想``````对了!”郭子生眼中爆出精光,道,“当年我曾看过一本古籍,里面有这图纹,据说是古楚国镇压妖魔的符咒!难道``````这璧``````”
他打开了盖子,万丈光芒喷薄而出,将书房映得通亮,他盯着这块宝璧,双眼圆睁,嘴唇微微颤抖。
“郭老,这璧``````”宇龙折看着面容诡异的郭子生,道,“这璧``````是真品吗?”
一声脆响,盖子合上,阻断了耀眼的青光。
“快``````快把窗帘拉开!”郭子生歇斯底里地吼,疯狂的模样宛如中了魔。
宇龙折一阵慌乱,连忙拉开厚重的青色窗帘。阳光温柔地透进书房,温暖了每一个角落。
郭子生平静了许多,道:“宇先生,这璧你从哪里得来的?”
“阅新堂。” 宇龙折
“阅新堂?”郭子生一震,盯着满脸诧异的宇龙折,道:“卖给你玉的是个很美的女人?”
“这个``````”宇龙折不好说是夺来的,只得道,“正是。”
郭子生沉下脸来,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宇龙折伸手欲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冷冷地道:“受不起。”
宇龙折一怔,还想说什么,却见郭老已走出门外,他连忙跟出去,却见郭子生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宇先生,这璧满身妖气,留在身边必起祸端,你``````”他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走入了车内。
车绝尘而去,宇龙折心如擂鼓,难道那璧真是妖物?
他回到书房,又捧起“孤月”静静欣赏,那璧就像一块磁石,深深吸引着他,令他转不开眼睛。
这样的好玉,必会引人嫉妒吧。什么妖气,不过是耸人听闻罢了。玉是他的,谁都休想偷走!
从此之后,宇龙折就天天关在书房里把玩“孤月”,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金青青天天站在门外大骂,他却充耳不闻。
匆匆半月已过,宇龙折的书房里终于传出一声惨叫。
“为``````为什么?”他看着自己手中大把的头发,惊恐地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拍掉手中的发,他又往头上狠狠地捋,竟又扯下一大把来。他恐惧地朝洗手间奔去,捧起一掬水往脸上抹,却发现脸上火烧火燎地痛,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竟布起一层密密的细纹,他``````他在脱皮!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噩梦!是噩梦!
他惨呼着奔出门,听到佣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叫,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来,血中含着两颗牙齿。
难道``````是那块璧?
那真是``````妖璧!
四月初五
有雨
“陈小姐,你真要进去吗?”护士担忧地看着面前那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子,道,“这位病人病情相当严重,连最有名的专家都找不出病因。医生说这极有可能是新型的传染病,您还是不要``````”
“我一定要进去。”黑衣女子声音平和,却坚如磐石,“怎么说我与宇先生也是骨胶一场,他不久于人世,我难能不来看望?护士小姐,请让我进去吧。”
“唉,您要这么说我也不拦着,他的病房是317号,就是走廊尽头那间,我``````就不带您过去了``````”
“没关系,谢谢。”黑衣女子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向里走去。护士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气:“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重情谊的女子。” 黑衣女人穿过长长的白色走廊,终于推开了317号的门。宇龙折正躺在床上,插着输氧管,头发稀疏,面色焦黄腐烂,似乎已不能言语。
女人关紧房门,缓步走到他的身边,道:“龙折,还记得我吗?我来看你了。”
宇龙折惊讶地看着她,身子微微颤抖。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女人缓缓解下面纱,将一张面容姣好的脸凑到他的眼前,看着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记起来了吗?我是方羽啊,那个你始乱终弃的女学生``````哦,看来你已经记得了。你看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你不是娶了妻吗?你都病成这样了,她怎么不来照顾你?莫非是怕被你传染?”
宇龙折抖得更厉害了,他想叫人,无奈喉咙里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方羽挑起一抹温柔的笑,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不过你放心,你这病是不传染的,真不知那些医生在搞什么,连这个都查不出来``````唉,这也不能怪他们,谁叫你这病这么怪异呢?呵呵,不必惊讶,我的确知道你的病因。”
她抬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束玫瑰,那鲜艳的颜色就像血,随时都会从花蕊里涌出来。
方羽从中抽出一枝,放到鼻下深深吸了一口,陶醉地说:“真香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那时你就是送了我一束玫瑰,而我就这么爱上你了,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呢。我承认,你真的长得很英俊,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几乎就把你当作了我托付终生之人,因此我把一切给了你。可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的呢?设计陷害我父亲,让他生意失败,心脏病发作死去。而我为了还债不得不休学嫁到冷家。多好的计谋啊,我都要为你喝彩了。害得我家破人亡,远嫁他方,这样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娶金家大小姐,做你的有钱人了,不是吗?”
方羽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恨意,只有淡淡的,温柔至极的微笑。而宇龙折却觉得,那笑容是如此恐怖,就像死神的催命符。
“龙折,你知不知道我在冷家是怎么过的?那里好可怕,若不是我够机灵,恐怕现在已经死在那个家里了。龙折,你怎么忍心啊!唉――”
她幽幽地叹息:“还好一切都过去了,我回到了省城。你如此对我,我当然要好好报答你。于是我想到了不久前刚出土的宝玉――孤月!”
“那真是一个好东西啊,谁能想到光也能杀人?”
宇龙折看着他轻轻摆弄玫瑰,觉得全身发冷,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个美丽的女子,而是嗜血的恶魔!
方羽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信璧玉所发出的光能杀人,就把它送到美国请人鉴定,结果却发现里面含有大量放射性元素。放射性元素你知道吧?它的光是致命的,偶尔见个一次两次还不会有事,可如果像你一样没日没夜地捧着它,就大大不妙了,它会让你患上各种古怪的病,先是大把大把掉头发,然后肌肤一点点融化腐烂,最后,迎接你的,将是死亡。”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龙折,我也很惊讶,上古时的玉器居然含有放射性元素。但对我来说那毫无意义,只要能杀了你,就是好东西。”
方羽低下头去,将涂着朱红胭脂的唇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局,从你走入阅新堂的那一刻起,就一脚踏入了我为你所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之后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连你请郭子生来鉴赏璧玉我都想到了。郭老是个老古董商了,也许他会知道点儿什么,所以事先我就‘小小’地警告了他一下,他还真听话,什么都没说。呵呵,龙折,我太了解你了,即使这次不成功,我还能想出很多局来,不过,我算定你必死!”
宇龙折感到了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向他袭来,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她是这样的可怕?
“龙折,你曾说过,爱一个人就要给他自由。如今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得去感谢一个人,现在,我就给你自由吧,你会脱离苦海,到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烦恼的地方去。”
说完,她拔下了输氧管,转身向外走去,手中的玫瑰也不知洒上了什么东西,被她这么往后一丢,竟燃烧起来,像一朵绚丽的火花,轻轻飘落,升起一缕清烟。
那淡淡的清烟后,是挣扎着的宇龙折,他的手朝天空虚空地抓着,然后无力地垂下去。
他的眼中已没有光泽。
“再见吧,我曾经爱过的人。”
走廊上响起一道沉沉的叹息,久久回荡。
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方羽撩起阅新堂的竹帘,走了进来,只见那美丽的女老板正坐在柜台后悠闲地喝茶。今天她穿了一件大红旗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黄菊,绚烂夺目。
“小羽回来了吗?”秦素看了她一眼,露出温柔的笑,“来,我刚泡了上好的龙须茶,一起尝尝。”
“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教授。”方羽笑着走过去,坐在柜台前的红木凳上,说:“希望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呵呵,我只不过是名普通的医科大学教授兼古董店老板而已,我哪知道那块璧里有放射性元素?况且它不是被巡捕房收缴了吗?怎么会在宇龙折手上?”秦素倒了杯茶给她,继续说道,“小羽,我们师生一场,帮你是应该的。回校的手续办好了吗?”
“已经差不多了,有钱就是好啊,做什么都方便。不过,教授,那块璧真的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
“当然。我那盗墓的朋友还因此丧了命。至于为什么上古时的璧里会有放射性元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自然如此神奇,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吧。或者,那块璧也许根本不是玉,而是一种含有放射性元素的矿石也说不定。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就这样把璧丢在金家好吗?要是``````”
“放心,那东西已经回来了。”秦素朝内堂看了看,笑得诡异,“我不仅有盗墓的朋友,还有偷东西的朋友。不过我这么说他一定会生气吧?他可一直都以神偷自居。”
“教授,您可真是厉害,今后我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呢。”
“好了,喝茶吧,都凉了。” 之三 销魂鼎
民国六年
四月初七
晴
“你相信鬼吗?”
“什么?”秦素看着面前这个邋遢的乞丐,露出吃惊的神情,“你走错地方了吧?”
“不,没有,我没有。”那乞丐见她有逐客的意思,忙道,“你这不是古董店吗?我就是来卖古董的。”
“古董?”秦素这才仔细打量这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乞丐,他实在脏得不像话,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衣服是件长大褂,油污多得几乎看不清颜色,头发像一篷焦黄的杂草,不知藏着多少虱子,这样的人――会有古董?
“是的,是的。”乞丐讨好地笑,看起来更加面目狰狞,“我有一件宝贝,老板要不要看看?”
“宝贝?”秦素心中十分厌恶,但依然面露微笑,“这和我相不相信鬼有什么关系?”
乞丐一听,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极其恐怖,他双手撑着柜台,往前倾了倾,双眼睁得像对铜铃:“因为那件宝贝闹鬼!”
“闹鬼?”秦素冷笑一声,几乎每件古董都会有一段故事,这些故事或凄美或恐怖,被传闹鬼并不奇怪,到是卖古董的人自己说闹鬼,还不多见,“那好,你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是只鼎。”
“鼎?”秦素来了兴趣,“什么年代的?”
“听说是商朝的,大概这么高。”他用那双像是从煤灰堆里掏出来的手在胸前比画,“是木头做的。”
“木头?”秦素大惊,她做古董生意这么久,还从未听说有人用木头做鼎,不禁大怒,脸色冷下来,道,“你行骗走错地方了,谁不知道鼎都是用青铜铸造,哪来的木鼎?况且商朝的木头,还可以留到现在吗?”
“老板,你可别不信。”乞丐急了,“要不怎么说是宝贝呢?您先看看货?”
“不必了。请吧。”秦素并不想和他耗下去,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这``````要不我白送你也成啊!”乞丐大声叫起来,面色焦急而苍白,“那``````那东西闹鬼,我不能把它留着了,你``````你等着,我马上就拿来给你!”
“等等``````”秦素本想拒绝,可那乞丐脚步极快,转眼之间已不见人影。她叹了口气,道,“真是穷疯了。”
夜凉如水。
秦素打扫完店面,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十一点了,街上行人稀少,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生意,明天医学院又有课,还是提前打佯吧。
她关上店门,正欲回房,却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她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抢匪不成?
她冷笑一声,如若真是劫匪,她会让他好好尝尝恐怖是什么滋味。
“啪!”门开了,一个全身散发着恶臭的人跌了进来,正是白天那名乞丐,他一脸惊慌,怀里还抱着一只巨大的包袱,里面似乎包着十分笨重的东西,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你?”秦素握拳的右手紧了紧,诧道,“你要干什么?我说过鼎我不要了。”
“老板,我``````”乞丐惊慌地关上门,道,“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但这只鼎不能再留在我身边,请你务必收下它。”说着便拆开了包袱,里面果然是一只四足古鼎,高一尺,宽两尺,鼎身呈淡淡的青色,上面雕刻着奇异的图腾和文字。
“你说这是木头?”秦素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根本就是青铜!”
“不!这是木头。”乞丐不停地隔着雕花木门往屋外查看,脸上充满了焦急和恐惧,“老板,时间紧迫,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总之请您务必收下。这东西闹鬼,月亮出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把它拿出来。我得走了,秦老板,一切拜托您了。”说完便打开门窜了出去,秦素连忙追出,他早已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回到店内,女老板看着这只强塞给她的小鼎,眼中突然冒出惊异的神色,黑色的眸子宛如一潭湖水,深不可测。
“这``````难道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素就出门了,她是医学院的教授,又兼营古董店阅新堂,时常奔波与两者之间,好在学院里的课不是很多,她还不算太累。
路上的行人很少,店门也都紧闭,只有那些挑着担子卖早点的老表们在路旁打点生意。早上的露水很重,青石路面都一片润湿,和着落叶,踩上去发出‘唧唧’的响声。
秦素眉头依然紧皱,昨晚她一夜未睡,心里都在想着那只小鼎。到现在为止她都无法确定鼎的来历,这在她的古董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她也只能做一些猜测,,但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时,她突然闻到一股恶臭,那臭味如此熟悉,夹杂着一丝腥甜,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弥漫,更加清晰。她一惊,转过头,看到一条深深的巷子,臭味从那巷子深处涌出,一浪一浪。
秦素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向里走去,在巷子的尽头,她终于找到了臭味的来源,那是一张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帆布,布下显出一个人的形状,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像藤蔓植物般蔓延,
她蹲下去,轻轻撩起帆布的一角,看到一蓬焦黄得像杂草的头发和一张熟悉而肮脏的脸。
秦素的手一顿,脸色沉下来,居然是昨晚那个乞丐!他死了?
看来,今天这课,她是上不成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素就出门了,她是医学院的教授,又兼营古董店阅新堂,时常奔波与两者之间,好在学院里的课不是很多,她还不算太累。
路上的行人很少,店门也都紧闭,只有那些挑着担子卖早点的老表们在路旁打点生意。早上的露水很重,青石路面都一片润湿,和着落叶,踩上去发出‘唧唧’的响声。
秦素眉头依然紧皱,昨晚她一夜未睡,心里都在想着那只小鼎。到现在为止她都无法确定鼎的来历,这在她的古董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她也只能做一些猜测,,但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时,她突然闻到一股恶臭,那臭味如此熟悉,夹杂着一丝腥甜,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弥漫,更加清晰。她一惊,转过头,看到一条深深的巷子,臭味从那巷子深处涌出,一浪一浪。
秦素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向里走去,在巷子的尽头,她终于找到了臭味的来源,那是一张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帆布,布下显出一个人的形状,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像藤蔓植物般蔓延,
她蹲下去,轻轻撩起帆布的一角,看到一蓬焦黄得像杂草的头发和一张熟悉而肮脏的脸。
秦素的手一顿,脸色沉下来,居然是昨晚那个乞丐!他死了?
看来,今天这课,她是上不成了。
阅新堂里,涌起淡淡的暗香,然后听见竹制的门帘响动,一位身穿青布学生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扎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自然地垂在胸前,一张美丽的脸清纯可人。
“教授。”她看见秦素坐在柜台后,笑了起来。
“小羽?”秦素也笑了下,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教授,今天你没来上课,我想是不是您生病了,就来看看。”方羽走过去,刚好看到柜台上放着的古鼎,吃了一惊,“教授,这是您新进的货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昨天一个乞丐硬塞给我的。”
“乞丐?”方羽笑了一下,“还硬塞?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是不是好东西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给我鼎的乞丐被人杀了。”
“什么?”方羽终于发现事情的严重,笑容一下子褪去,道,“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一刀砍死的。”秦素眼皮跳了一下,“而且是东赢武士刀。”
“什么?”方玉大惊,“教授,难道杀他的是日本人?”
“还不能确定。不过也十之八九。”秦素伸手抚摩着那只鼎,“死者伤口十分平整,里面教窄,而皮肤处较宽,凶手无疑应该是名剑道高手。”
“日本武士都自视甚高,根本不屑与段数低于自己的人动手,他们会专程来杀名乞丐?就为了这只鼎?”
“你可不要小看这只鼎啊。”秦素微微笑道,“你仔细看看,这是用什么做的?”
“这``````”方羽将脸凑过去,那鼎浑身呈淡青色,与一般青铜没有多少区别,只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
“这``````这上面有``````”她满脸惊讶,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没错,上面有木头独有的纹路。刚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如此,又容不得我不信。它是货真价实的木头。”
“可``````可是怎么会有人用木头做鼎?而且,也从未听过有青铜色的树木啊。”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秦素葱根般的手指在鼎身上划过,道,“那个乞丐告诉我它是商朝的东西。当然,它不是,因为,它是古楚国的制品。”
“古楚国?”
“没错。你看。”秦素指着上面雕刻的诡异符号,道,“这是古楚国的文字,我查了一下古籍,总算弄懂了它的意思。”
“上面说什么?”
秦素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忧伤,她缓缓度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低低地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这``````这不是``````”
“越人歌。”秦素转过头,“传说中一首美丽的上古民歌。相传是中国第一首译诗。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这就是《越人歌》的故事。”
“这么说,这只鼎就是古楚人用来记载这个美丽传说的鼎了?”
“不无可能。”
“可是``````真有木头可以几千年不朽吗?”
“这``````我倒是知道几种不朽的植物,但那都是《山海经》里传说中的神木,现实中真有那样的东西吗?况且,它们都不是青铜色。”
“那``````”
“等等!”秦素表情突然一滞,眼中光华闪过,表情凝重起来,“我好象想起什么了,那乞丐说这鼎闹鬼,难道是``````”
“是什么啊?”方羽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教授?”
“小羽,我要出一趟门,大概一周后回来。”秦素转身进了里屋,换了件白色旗袍,简单收拾了点东西,道,“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一下店。”
“教授,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羽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等我回来后再告诉你。”秦素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表情十分严肃,“小羽,你要记住,把那鼎放到妥善的地方,无论谁来买都不要卖。还有,也是最重要的,绝不要把它拿到月光下来,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明白吗?”
“教授,这到底是``````”
“放心,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秦素朝她笑笑,道“记住我的话,好好看店。”
她的眼睛就像有魔力,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就可以给人勇气,消除一切猜疑,方羽顿感一股暖流划过整个身躯,心情不自觉地好起来,她点了点头,道,“好的,教授,我一定会把店看好,还有``````这只鼎。”
“交给你,我放心。”秦素转身走出屋去,方羽抚摩那只奇异的鼎,眼中忽然漾起诡异的神色。 窗外的阳光渐渐暗下去了,代之而起的是夕阳那特有的血红。方羽坐在柜台后,拿着一本古书细细地读,那是她不久前才从城南旧书店里买来的孤本医书,记载着许多《本草纲目》里都没有的药物,令她获益良多。
这时,一阵浓香浮动,便听到有人道:“请问,老板在吗?”
方羽抬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边,那男人穿着白色西装,俊逸非凡,那女子冰肌玉骨,唇红齿白,身穿白色滚边旗袍,戴着白色阳帽,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两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抱歉。”方羽道,“老板出门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们想要买件古董。”男人道。
“不知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古董?本店各个朝代各种物品都应有尽有。前几天才刚进了几件宋朝汝窑的精品``````”方羽十分熟练地为他介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替教授看店了,对店里的情况很熟悉。
“我想买只鼎。”
“鼎?”方羽一惊,笑容滞了一滞,道,“本店的鼎存货不是很多,但有两只战国时候的,您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男人冷着一张脸,道,“我就要昨日你们买进的那只。”
方羽的脸也冷下来,用眼角斜了一下内堂,道:“先生怎么知道本店昨日刚进了新鼎?”
“这个你不必知道。”男人语气显得非常不友善,眼神冷得可怕,“那是一件赃物,希望你还是把它物归原主的好。”
“什么?”方羽一震,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你说物归原主?”
“没错。”男人说,“那只鼎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上个月初八被人偷了,我找了很多地方才算找到,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把它还给在下,价钱随你开。”
“传家之宝?”方羽转过身去,缓缓走了两步,这个男人的话可信吗?那名乞丐是不是就是他``````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鄙姓卢。”
“卢?”方羽露出笑容走到那女子的面前,“这位就是卢夫人吧?”
“正是。”女子倒是十分和善,笑着点了点头。
“两位如果不介意,可否进内堂详谈?”方羽撩起水晶门帘,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人与女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走入了内堂。
方羽为两人奉上茶,道:“卢先生,本店的确于昨日买进一只新鼎,不过我们老板十分喜欢,并不打算出让,现在您说鼎是您的,希望您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向老板交代。”
男人斜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那只鼎名叫消魂,是上古的宝物,我们家传了十三代,一直没有出差错,没想到家门不幸,我四叔欠了高利贷很多赌债,向家父索要,家父不给,他便偷了鼎出来,想换钱还赌。只是不知为何却沦为乞丐``````”
“你说什么?”方羽诧道,“那乞丐是你四叔?”
“没错,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回销魂鼎,至于四叔,如果他愿意悔改,家父还是能够原谅他的。”
“怎么?”方羽疑惑地说,“你还不知道吗?你四叔已经过世了。”
“你说什么?我四叔他``````”男人霍然站起,满脸错愕,“他死了?怎么可能,昨天我还听说他``````”
“非常遗憾,却是事实。请节哀。”
男人皱起眉头,缓缓坐下:“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了。”
“谋杀?”男人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露出愤怒的神情,“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我没听说?”
“大事?”方羽冷笑一声,“恕我直言,令叔现在只是个乞丐,省城每天都有乞丐互殴而死,在城里人心中,这已经不算大事了。您还是赶快去巡捕房领回令叔尸身,为他办理身后事的好。”
男人眉头紧锁,放在桌上的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女子温柔地将它们握住,道:“子扬,鼎的事固然重要,但四叔毕竟是长辈,我们还是先为他处理后事吧。”
男人咬了下牙,站起身,对方羽道,“小姐,一句话,这鼎你卖不卖?”
“很抱歉,老板不在,我不敢擅自做主,您还是等老板回来了再来吧。”
“还要多久?”
“大概七天。”
“好。”男人道,“我七天之后再来,希望那时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方羽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迸出的凛冽寒意。
很好。方羽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看来他是想找茬。也罢,她还嫌生活太枯燥无味了呢。
“请卢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很好。薅菡,我们走。”
夜,圆月高挂。
方羽已经睡下了,却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时远时近,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下床披上件外衣,轻轻走到门边,将那镂花的老式木门拉开一条缝,看出去,只见一名穿白色旗袍的女子正在院子里缓缓地度着步,她那一头瀑布般的秀发长长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孔,她脚下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身子无比轻盈。
“教授?”方羽着实吃了一惊,将门拉开,走到她面前,“您不是说七天后才能回来吗?怎么``````”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秦素缓缓转过头来,风将长发吹开,里面竟是――竟是一副骷髅!
“啊――”方羽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四周是熟悉的画面,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教授``````
一阵淡淡的香味缓慢地灌入她的鼻孔,她一惊,立刻奔过去打开房门,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令她一阵晕眩。定睛望去,只见那只木鼎正立在院子的中央,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一层淡淡的光晕将它笼罩,从那鼎里,正飘出一屡青烟,变幻着形状融入苍茫夜空。
“怎么会这样!”方羽连忙跑过去,那清烟还在不停地从鼎身里渗出来,带着异香,不多时整个院子都笼罩在这诡异的香味之下。
“到底是谁把它拿到这里来的!”她抱起鼎,想要送回仓库,却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动它。”
“教授?”方羽转过头,看见秦素正从内堂里走出来,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旗袍,“您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秦素让她放下鼎,围着它转了一圈,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我是回来看你的。”
“看我?看我什么?”
“我不放心你啊。”秦素走到她面前,伸出洁白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脸,嘴角带着一丝浑浊的笑意,“这东西闹鬼,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呢?”
方羽一震,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你是谁?你不是教授!”突然,她表情一滞,眼睛直直盯着‘秦素’脚下,为什么?为什么?她――她居然没有影子!
“我是谁?哈哈哈哈``````”‘秦素’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至极,她说,“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什么?”方羽看着她的脸,那张原本漂亮的面孔渐渐扭曲,鼻子,眼睛,嘴,全都揉在了一起,再慢慢舒展开,变成了一张新的脸,那脸略显苍老,却风韵尤存,她狰狞地笑着,“羽儿,你还记得我吗?”
方羽全身如遭电击,眼睛睁得老大,恐惧在她心中蔓延:“这``````这怎么可能?婆婆!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再看看,我是谁?”
她的脸再次扭曲起来,这次显现的居然是一张男人的脸,那么英俊,那么飘逸,方羽胸口一阵沉闷,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龙折,是你``````”
“小羽,我爱你啊。”宇龙折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身上的毛发和皮肤一块一块脱落,不多时便面目全非,嘴唇血肉模糊,森森的白牙露出来,狰狞至极,“小羽,我爱你,我爱你,可你却杀了我,你杀了我!我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我要你偿命!”
他狂呼一声,向方羽扑来,带起一阵腥风。
“啊~~~~~~~~~~~~”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方羽晕倒在地上,一男一女从暗处缓缓走出来,脸上带着冷酷的笑。
“没想到这鼎真有让人产生幻觉的功效。”男子英俊的脸庞映照在明朗的月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荧光,正是卢子扬。
“只是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女子冷笑一声,“居然可以怕成那样。”
“有了这只鼎,我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卢子扬眼中满是贪婪的光芒,走过去抱住木鼎,十指在鼎身上轻划,仿佛抚摩着少女细嫩的肌肤,“怪不得老头子不肯把它拿出来,原来是因为这样。薅菡,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家祖传的丹药,我也得跟这女的一样了。用她做实验是正确的。”
“不用。”女子笑道,“你就不问问你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死就死了吧,说到底我还该感谢他,要不是他我根本得不到这东西,哈哈哈哈``````”
“你真该问问的。”女子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将纤纤玉手一抖,一条白练从她袖子里激射而出,紧紧缠住卢子扬的脖子。
“你`````你干什么``````”卢子扬的眼中满是惊诧,“为什么``````”
“很抱歉,子扬。”女子保持着冷冷的笑,眼里却有着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特意来取这只鼎的。”
“这``````不可能``````”卢子扬的瞳孔渐渐放大,薅菡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竟是如此恐怖,“薅菡``````这``````不可能``````”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生命也随之消逝。薅菡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悲痛神色,收回白练,对着倒地的男子道,“,子扬,原谅我。”
“真是一场好戏啊。”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一惊,转身的同时射出白练,却顿绝手上一紧,那原本应该昏倒的方羽已站在院子的中央,手中拉着射出的白练,一脸戏谑。
“你``````你不是``````”薅菡大惊。
“是啊,我不是昏倒了吗?”方羽呵呵笑起来,“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愚蠢吗?真可笑,你来之前怎么不打听一下呢?”
“你``````”薅菡拉了拉袖中白练,却怎么也拉不动,那条白色的布就好象长在方羽的手上一般。
“来,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躲过你们的暗算的。”方羽道,“教授走时就曾提醒过我,要我加倍小心,况且她刚走你们就来了,我能不提防吗?也许你还不知道,教授早就知道做这只鼎的是什么东西了,它叫铜木,生长于古楚国月神山中,木身呈青铜色,在月光下便会生成一种可以使人产生恐怖幻觉的成分,化作青烟溢出体内,所以又叫销魂木。这种树木极难活下来,在远古时就是非常珍贵的宝物,现在已经绝种了。不过它的毒虽厉害,也并不是毫无办法的,比如说月影石就是它的克星。”
“什么?月影石?”
“没错。”方羽从嘴里吐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珍珠,上面布满白色纹路,“看到了吗?这就是月影石。它也是上古的宝物,教授花了很大工夫才弄到手,上次我生日时就送给我了。其实,连教授都不知道,月影石是铜木的克星。也是天不亡我,不久前我才从旧书店里买到一本古医书,令我想不到的是,里面居然记载着这个秘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呵呵呵呵``````”
“你``````你住口!”薅菡大怒,伸手就从裤腿里抽出一把两尺长的日本短刀,切掉白练,向方羽挥来,方羽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你以为会武术就可以击败我吗?”说完便弹了个响指,薅菡一震,全身的力气就像被人抽走似的,无力得几乎站不住,随着当啷一声,手中的短刀掉在了地上,她缓缓跪下来,脸上带着疲倦而疑惑的神色,“为什么``````会这样``````”
“真是愚蠢,如果我没猜错,你那所谓的祖传丹药应该是中医常用的万灵丹吧,可以暂时令你不受铜木的影响,可惜,它也是有弱点的,如果和美人草一起使用的话,就会有催眠的作用,我从卧室里出来时就已经在这里洒了美人草粉了,现在时间刚刚好。”
“你``````你到底是``````”薅菡身子一歪,倒了下来,方羽上前捡起那把短刀,轻轻抚摩刀身,“果然好刀,日本人铸刀的技术真是一流,看来那名乞丐是你杀的吧,真狠,我喜欢,呵呵呵呵``````倒是可以留你一条命,你就好好地给我呆在仓库里吧。”
七日之后,春和日丽,阳光普照。
“我回来了。”秦素满面风尘地走进来,方羽正悠闲地吃着早餐,见到她便露出纯真的笑容,“教授,你可回来了,我都落下好多课了。”
“呵呵,看你的样子似乎很顺利嘛,还害我担心了那么久,也罢,人你抓住了?”
“是的,在后面仓库里关着呢,教授你有哪些收获呢?”
“不少。”秦素走过去,拿起一只馒头,优雅地咬了一口,“我去查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鼎的来历。
“正如我们所猜测,这只鼎的确是古楚人记载鄂君子皙与越女爱情的宝物,只是他们的爱情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完美。”
“哦?”方羽感兴趣地挑了挑眉,“那他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那名打桨的女子其实是越国国君所培养的一名死士,她邂逅皙以及那首流传千古的情诗都不过是一场阴谋,一场为了杀死皙的阴谋。
“当年楚国各王子中只有皙智勇双全,可与越国对抗,越国国君不希望自己的邻国更加强大,于是决定杀掉皙。
“皙的确中计了,将越女带回皇宫,纳为妃妾。越女便乘此机会提出要把他们的故事记载下来,万古流传。皙没有拒绝,越女就用了铜木。可怜的君子皙,中毒后发狂连杀宫中内侍使女近百人,最后自刎而死。楚王大怒,要将越女千刀万剐。当士兵们来到她的寝宫时才发现,她已经抱着鼎沉江而亡。”
“哦?这么说,越女其实是爱皙的了?”
“是的,非常爱,可是她还是杀了他,很可笑吧。”秦素眼里似乎浮起一丝异样的感情,稍纵即逝,“爱情是这个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啊。”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鼎被人捞起来了,这也是灾祸的根源,无数的持有者发疯而死。一直过了一千年,到了宋朝,一位名叫卢论秋的方士得到了鼎,并将它封在暗处,永不见月光,代代相传。直到这一代,卢家当家叫做卢鸿,他有个弟弟叫卢鹄,欠了别人很多赌债,起了邪念将鼎偷出想要以此抵债,哪知鼎早被日本人盯上了。”
“教授,我一直想不通,那些日本人为什么想要这只鼎,就算它可以算是国宝,也不至于`````”
“因为他们想要研究新型武器。”
“什么?”方羽一下子站起来,“新型武器?”
“不错。你想一下,如果他们做出许多像鼎毒那样的毒气弹来会有什么后果?”
“太卑鄙了!”方羽狠狠地咬牙。
“的确够卑鄙,为此他们还派出了一名女剑道高手,名叫山田美知子,中文名叫余薅菡。”
“就是她,在我们仓库里关着呢。”
“她接近卢家长子,打听到很多关于鼎的消息,但鼎真正的秘密是绝不会让族长以外的人知道的,这也是卢鹄敢盗宝的原因。”
“所以卢子扬就用我来试毒?真无耻。”
“其实卢鹄并不是笨蛋,他很快就猜到了八,九分,急于将鼎转手,就找上了我。哪知山田美知子一直都在盯着他,他一走出我的店门就被杀了。当然,她也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方羽闻言笑了笑,说:“那你呢,你会放过她吗?”
“至少现在还不想杀。”秦素吃完馒头,用手绢擦了擦手指,道,“就先养着吧,以后会用得着。呵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那``````我就听教授的。”
“别说得好象很不情愿,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杀她吗?”
“呵呵,果然还是瞒不过您的眼睛,想想其实命运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注定了就无法更改。就像山田美知子一样,她和越女都是可怜的女人,历史竟是如此相似。”
“好了,不要再发感叹了。”秦素从柜子里拿出几本书,道,“来,把你这几天缺的课都补上吧。”
“教授~~~~~~~~” 之四 长生
民国六年
十二月二十三
雪
洁白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广阔的天空上落下,铺满了整个院子,瓦片上堆着厚厚的积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白,如同曾经飘零的记忆。
夜已经深了,方羽不知为何醒了过来,耳边隐隐约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她披上衣服,轻轻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窄窄的缝,望出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在雪地上尽情地舞着。
那名女子穿着一件古代的罗衣,粉红色的清纱随着她的旋转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她那长长的黑发盘着古代的发式,插满艳丽的金钗珠花,每踏一步,头上的步摇就随着轻轻颤动。她那双洁白得和雪一般颜色的手臂在空中舞动,时而慢柔,时而有力,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四五只镯子,互相撞击发出细碎的清越之音。
方羽惊讶地看着那名女子,怀疑自己是否又产生了幻觉,那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教授秦素,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她会跳舞,而且跳得如梦似幻,美妙如仙。况且,她为何要穿这种几百年前的衣服,又不是唱戏。
秦素似乎并未发现她,只是自顾自地舞着,柔和的月光洒下,映着她的脸,竟是如此哀愁,那舞也似藏着无限的哀怨,仿佛一只历尽劫难又被同伴无情抛弃的天鹅在苍茫的天空下舞出生命的真谛,向命运发出凄厉的控诉。
方羽的心没来由地痛,她似乎也同那不幸的天鹅一起经历着曾经的磨难,那一幕幕不公的画面令她异常悲愤,胸中有什么东西膨胀开来,一阵阵发闷。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雪还在下着,不多时便掩盖了雪地上破碎的脚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面对这空茫的院落和漫天的白雪,她几乎就要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她却在自己的脸上发现了一滴湿湿热热的东西,她居然流泪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从来都不会有这种软弱的东西,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可是,那逐渐转凉的晶莹水滴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方羽就起床了,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来到前厅的店里,秦素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开店,她的脸因寒冷而冻得通红,气色却相当好,很难将她与昨夜那名脸色苍白满腔哀怨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小羽,起来了啊。”她朝看着自己发呆的方羽微笑了一下,“今天天气真冷,这里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去开门吧。”
“恩。”方羽答应了一声,欲言又止,秦素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虽然满腹疑虑,但看教授的模样似乎并不希望她知道昨晚的事,还是暂时瞒着吧,“我去开门。”
她来到门边,魂不守舍地打开那扇镂刻着香草兰花的红木门,却听咚地一声闷响,一个人跌了进来。
她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穿着苦力才穿的粗麻布衣,脸色惨白,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秦素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个苦力,蹲下身为他把脉,突然,她一惊,诧异地看着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男人,眼神复杂至极。
“教授,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秦素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上了一把重重的锁,“小羽,帮我把他抬进去。”
“什么?”方羽惊诧地看着教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今天的教授是怎么了?平时要是发生这种事,她会毫不怜悯地将那可怜人丢出去,在她的心中根本不会有慈悲这种东西存在。可今天为什么``````
“我说把他抬进去。”秦素并未在意她眼中浓浓的疑惑,语气中却有不可违抗的坚定。
方羽茫然地随着她动作,将那苦力抬入客房,年轻的教授站在床边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小羽,今天我要呆在这里,你去帮我看店吧。”
“是。”方羽缓缓走出门来,雪已经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一角,向茫茫大地洒着清冷的光,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阳光也是很清冷的。
今天的教授实在太奇怪了,昨晚那凄凉哀怨的舞,以及今日这名苦力,这一切到底在预示着什么呢? 中午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院子又积起了厚厚的白雪。方羽端着饭菜和煎好的中药来到客房。教授居然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从她们认识以来,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教授。”方羽推开房门,见秦素正坐在床边,对着那个陷入昏迷的男人轻轻地叹气。
“教授,药煎好了。”
“恩。端过来吧。”
方羽将药递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小心地喂给那个男人喝,道:“教授,他``````”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秦素道,“肋骨断了三根,不过幸好没有伤到内脏。”
“内伤?”方羽皱起眉,这可是个麻烦人物,教授为什么要``````
“他的伤应该是由内力非常雄厚的人击打而致。”秦素继续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他?”
“这``````”方羽被她一语说中心思,不禁有些尴尬,“教授,看他的伤就知道必是个麻烦的人物,还是不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素打断她的话,笑了一下,说,“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这碗药喝下去后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有趣在什么地方了。”
方羽眉头深锁,无语地看着她喂完最后一口药汁。教授的药从未出过差错,那男人先是手指动了一下,然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方羽见过的最澄静的双眼,紫堇墨般的眸子里一片清亮,毫无城府,像个初生的婴儿。
“你醒了。”秦素柔柔地道,这又令方羽吃了一惊,她可从未见过教授对男人这么和气。
“这``````这是哪儿?”男人想要坐起来,却觉得胸口一阵巨痛,像有人在用锤子狠狠地砸,不得已,他又躺了回去。
“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秦素将他按住,道,“是我们救了你。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受伤?”
“我``````”男人脸上呈现茫然的神色,然后是极度的惊诧,“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我``````”
方羽终于知道秦素话里的意义了,这的确是个有趣的男人,将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是谁?我``````我想不起来。”男人抱着头,满脸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头``````我的头``````”
“很痛吗?”秦素忙道,“别急,记不起来没关系,不必急于一时。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们都是学医的,可以治好你。”
治好他?方羽觉得今天的教授真是太不对劲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善了?难道昨夜那似真似幻的一舞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治好我``````”男人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色,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们萍水相逢,你不仅救了我一命,还要帮我治病,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说什么感谢,应该的。”秦素站起身,朝他露出温柔至极的笑,“你先休息,我们呆会再来看你。”
“有劳了。”
二人走出客房,方羽心中的疑惑更甚,道:“教授,你真的要治他的病?”
“当然。”秦素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眼中似有光芒闪过,“这个人很有用,他的记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方羽一震,看来是她多虑了,教授还是原来的教授,一点都没有改变。
不知不觉那个男人已经来阅新堂五天了,在秦素和方羽的照顾下伤也好了大半,可以下床走动,但对过去的事依然无法记起分毫。秦素这几天都泡在书房里,翻着那些古旧的医书,经常彻夜不眠,美丽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雪下了五天了,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方羽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打扫到可以正常行走。当她正准备回房好好休息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说道:“梅花全开了,真美啊。”
她转过身,看到那男人不知何时已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满树的白梅。
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盛,一簇一簇缀满枝头,傲立于漫天飞雪之中,冰肌玉骨,似雪,却比雪多了一份幽香,倒真应了那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男子站在雪中,身上的粗麻布衣早已换成了白色西装,长长的黑发自然地束在脑后,脸上的脏物已然洗净,略显古铜色的脸庞一片平和的神色,星目剑眉,竟俊逸非常。
“你喜欢梅花?”方羽停下了脚步。
“恩。”男子微微点头,轻轻笑了一下,“我喜欢白色的花和绿色的植物。可惜现在是冬天,很难看到绿色植物了。”
“白色的花和绿色的植物?”方羽冷笑一声,“男人也会喜欢这些东西。”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男子朝她笑笑,笑容里竟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得像个孩子,这样的人,方羽还从未见过,不禁愣了一下。
“方小姐,你喜欢梅花吗?”他问。
“我?”方羽抬头看了看开得正盛的花,不屑地哼了一声,“古人说它一身傲骨,奇香宜人,乃国士之香,可纵观古今,哪个国士不是虚伪祸国之徒?”
“是吗?”男子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我倒觉得人们把自己过多的想法加著在了它的身上,‘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其实它又何尝不想开在明媚温暖的春天?只是命运根本没有给它选择的机会。它想和命运抗争,才有了这一身傲骨。”
“你``````”方羽看着他,他的眼里依然清澈见底,但这样的一席话,真是他能说出来的吗?
“对不起。”男子一脸歉意,“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从不把别人说的话放在心上。”方羽转过头去,“你还是想不起过去的事吗?”
“是的。”男子脸上又出现痛苦之色,“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我``````”
“名字忘记了还可以再取。”方羽拿着扫帚往前厅走去,“教授一心想要治好你,但我却觉得,忘记有时候是件好事。”
“方小姐。”
“还有什么事?”
“你刚刚说``````名字可以再取``````”
“你想要我帮你取名字?”
“是。”
方羽回过身,看到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竟提不起力气拒绝,只得抬头看了看满树的梅花,道:“宋人萧德藻的咏梅诗中说,‘湘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冷挂珊瑚枝。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既然你这么了解梅的心思,就叫‘晓寒’吧。”
“晓寒``````”男子的眼中漾起几丝温暖,“好名字,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方羽不再理他,转身到前厅打理生意去了,只留下他一人站在雪中,任漫天的白雪和偶尔飘下的白梅花瓣落满他的全身。
秦素站在书房的窗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有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 又是一夜雪。
方羽提着菜篮站在人群里,看着巡捕房的人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抬走。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白布单下露出长长的黑发,因淋了一夜雪的缘故而变得濡湿,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液。
地上的血迹早已被大雪掩盖了,方羽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只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了她的惨状,据说她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双眼,两只眼睛只剩下了满是血块的黑洞,脸被血淹没,几乎看不清容貌。
“真是可怜啊。”旁边一名大婶说道,“听说才18岁啊,没想到就这样被人杀了。”
“是啊,”另一位大婶道,“还说凶手是个什么武林高手,挖了眼睛就把她一剑毙命了,真惨。”
放着尸体的担架从方羽的身边经过,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上前掀开布单看个究竟的冲动。这名年轻女子到底是与什么人结了仇,要做得这么绝?
不,不会那么简单,挖人眼睛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是十分重要的原因。
以方羽的性格,这种事往常她是不会管的,也不会将怜悯给任何人,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黑帮横行,人心险恶,可怜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况且好心通常都没有好报,善良往往招致灾祸,相比之下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研究毒物上。
但今天不同,她总觉得这件事与她有关,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关联。
突然,她表情一滞,看着一片白色的小东西从白布单下飘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她粉色的布鞋上。
她呆住了,俯下身将之拾起,那竟是一片白梅花瓣,冷得沁人肤骨。陈尸的地方并无梅树,这白梅从何而来?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晓寒那双清澄的眼睛以及俊逸的脸庞,昨天那满树的梅花落了他一身,难道人是他杀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动机是什么?谁会无缘无故挖人双眼?
况且``````那么清澈的眼神,真是能装出来的吗? 竹帘响动,方羽走进店来,秦素破天荒地坐在柜台后面,手中还拿着一本古书。
“回来了啊。”秦素依然盯着书,没有抬头,“外面好象很吵的样子,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恩,一个女子被杀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素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过几天就会被人们遗忘了。”
“她被挖了眼睛。”
“眼睛?”秦素一震,倏地一下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方羽,“小羽,今天的事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惹祸上身。”
她的眼神冷得可怕,方羽感觉仿佛掉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窟,沁人骨髓的寒意在全身蔓延,就要将她淹没。
“好了,不要去想那么多。”秦素从抽屉里取出两本线装书,丢给她,“拿去好好看看吧,对你的学业有帮助。”
“是。”方羽根本无法拒绝,接过书便朝后院走去,当他坐在梅花树下那只石桌旁的时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背上一片清凉。
突然,一阵暗香飘入她的鼻孔,令她全身一爽,不禁抬起头,看到一枝开得雅致的白梅和一张俊逸的脸庞。
“是你?”见是晓寒,方羽的脸立刻冷下来,“有事?”
“我见这枝开得最美,就想把它摘下来送给你。”晓寒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说话也有些结巴,“谢谢你帮我取了名字。”
方羽看了一眼那枝梅花,却发现晓寒的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脸色一变,抓住他的手,道:“这是什么?”
“这个``````”晓寒似乎很是惊讶,不明就里地道,“这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难道是泥土?”
“泥土?”方羽冷哼一声,丢下他的手臂,转身向房里走去,晓寒急了,追上两步,道,“方小姐,这花``````”
“花?”方羽冷冷地说,“你不是最懂梅花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是在摧残它的生命?”
“古人说,‘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晓寒竟有些无措,“我想这些花也希望可以呆在你身边。”
“那只是你想。”方羽毫不犹豫地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梅花最美丽的时刻便是变成花雨飘逝的那一刻,可惜,现在它们只能慢慢枯萎了。它们是无辜的,你却杀了它们。”
无情地转身,她走入自己的卧室,门轰然关上,晓寒站在雪地里,执着那枝白梅,眼中是深深的痛苦。
一冷静下来方羽就后悔了,她从未这样失态过,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向别人展露自己内心的情绪。
晓寒衣袖上的那个红点无疑就是血迹,作为一名研习医术的医科大学学生,这一点方羽可以肯定,但如果人真是他杀的,他会笨到让自己发现吗?或者,他有什么阴谋?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晓寒那双眼睛,那双清澈无瑕的眸子,一个处心积虑的杀人凶手会有那样的眼睛吗?
“不!”她将手中的书狠狠丢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在干什么?她的心竟在动摇,竟慢慢想要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不!不可以!她的心是冷的,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相信,除了自己!
她一定要找出原因!找出晓寒来阅新堂的原因,教授不顾一切想要治好他的原因,以及那名少女被挖走双目的原因!
这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走进停尸房的时候,方羽的心出奇的平静。
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巡捕,蜡黄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骨瘦如柴,方羽给了他几十块大洋,他便千恩万谢地放她进来了。
这是一个地下室,墙壁都是未做深加工的巨石,有些像地牢。房子里整齐地排着几张木床,床上都放着死尸,用白布单小心地盖着。
要找出那个被挖双眼的女孩很容易,她那长长的黑发从被单里落了出来,一直拖在地上。方羽走过去,刷地一下将白布掀开,一双满是黑血的黑洞赫然出现,令她的心不禁停跳了一秒,然后便是一阵狂跳,仿佛就要从她的嘴里蹦出来。
稳了稳心神,方羽开始仔细检查尸体,那女孩面部扭曲得非常厉害,可以想象被挖去双眼时是多么痛苦。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斩断了经脉,凶手出剑又快又准,伤口平滑,流血并不多。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那道剑伤,从颈部右侧一直拉到正中,割断了喉管,确是一剑毙命。
“真狠。”方羽嘴角挑起一抹笑,“和我们家关在仓库里的那个美女不相伯仲。”
突然,她双眼一亮,紧紧盯着那道剑伤,良久才喃喃道:“原来``````原来凶手是左撇子!” 回到阅新堂时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着,方羽抖落满身的积雪,收了油纸伞,正欲回房,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去哪儿了?”
她一惊,抬头,看到身穿墨绿色旗袍的秦素正站在内厅门前,长长的黑发自然地披散在脑后,有些濡湿,她的眼神冷冽,令方羽不禁一颤。
“我……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她别过脸去,不敢看教授的眼睛。
秦素并未责备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
“我只是想证明晓寒有没有杀人。”见瞒不过,方羽索性说了出来,“难道教授您不想知道吗?”
“知道了又如何?证明了又如何?”秦素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查下去会有危险,小羽,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教授!”方羽脸色一变,慌忙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到底是谁……”
“小羽。我还不了解你吗?”秦素道,“自从冷家的事过后,除了笑,你仿佛就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不会怒,不会哭,不会愁,可是晓寒来了之后呢?”
“教授……我……”
“不要再说了。”秦素转过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小羽,难道男人的苦,你还没受够吗?”
看着教授远去的背影,方羽心乱如嘛,难道她真的对晓寒……不,那不可能,她早已发誓不再爱任何人了,任何人……
她无力地坐在柜台旁,眼中又出现晓寒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竟有了一丝暖意。
晓寒……
不!她手一挥,将柜台上的东西通通扫在了地上,算盘,笔,纸,砚掉了一地,不可能的,她不会爱上任何人!永远不会!
突然,她表情一滞,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是四天前的,上面赫然印着一行黑字:
“青红帮大佬遭杀手行刺,经抢救幸无大碍。”
“青红帮?”方羽皱起眉头,教授通常都不看报纸的,怎么突然想到要买报纸?还是这样的标题?难道……青红帮和晓寒的失忆有什么关系?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教授头发衣服濡湿,地上的鞋印清晰明了,难道……难道她刚刚也出去过?
第二天一大早方羽就醒了,街上嘈杂不已,充斥着不安的气息。她站在店门前,看着涌动的人群,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
“没错,又有一个女孩被杀了。”秦素翻动手里的医书,连眼睛都没抬,“死法和上次那个一模一样,被人挑断手胫脚胫后挖走了眼睛。”
“是么?”方羽转过头来,看着她,缓缓道,“教授,您不是对这个没兴趣吗?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秦素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入内堂,不发一言。
方羽低下头,她感觉自己就想个做错事的孩子,教授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该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
“方小姐。”水晶门帘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晓寒抱着一只白瓷花瓶走了出来,瓶里插着昨日那枝白梅,娇嫩欲滴。
“什么事?”方羽别过脸去。
“这个……”他将花瓶放在柜台上,道,“我用雪水把它养起来了,你要不喜欢,就把它扔了吧。”
“那是你的东西,要扔你自己扔。”方羽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那被挖走双眼的可怜女孩的伤口,停下了脚步。
“算了。”她接过花瓶,看着晓寒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轻轻叹了口气,道,“会写字吗?”
“会,这个我还记得,脑子里经常冒出一些古人的诗句,以前可能读过几天书。”晓寒的声音藏着几许激动,高兴不已。
“好,”方羽将花瓶放到一旁,从柜台上拿起纸笔,“你来帮我写个‘寒’字。”
“好。”晓寒毫不犹豫接过笔来,眼睛还看着方羽,带着暖暖的笑意,毫无防备之心。方羽看着他执笔的手和俊秀的字迹,竟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左撇子,太好了。
等等,太好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曾几何时,她已经不希望晓寒是凶手了吗?难道真如教授所说,她已经……
“方小姐?”晓寒见她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不,没有。”方羽轻轻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杂念统统赶走,抱起花瓶便向屋子里走去,晓寒拿着纸笔,皱紧眉头,他刚刚似乎没说什么得罪她的话啊,她怎么又生气了?
夜了,没有月,那满园的积雪和漫天的雪花却将院子照得宛如白昼。
方羽站在卧房的门边,在纸质的窗户上撕开一个小洞,冷冷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这么久了,雪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她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从亘古开始,这世界就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她的生命就在这白色里沉沦,包括她的爱情。
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低下头制止欲汹涌而出的泪水,却发觉门外人影闪动,连忙看出去,只见身穿墨绿色旗袍的秦素正从卧室里走出来,缓慢而自然地向外走去,厚厚的积雪上竟看不到脚印。
等她一走出院子,方羽便打开门小心地来到书房,四下望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秦素的书房她很熟悉,曾经不止一次来这里看过书,只是这里的藏书浩如烟海,偌大的屋子林立着十几只大书柜,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恐怕穷其一生也是无法全部读完。
门一开便可以看到一只桐木书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是唐朝皇族遗物,价值连城。但秦素对古董似乎并不十分珍惜,只把它视为普通家具。
此时,桌子上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医书,方羽过去一本一本查看,照以往经验,七天了,教授应该已经找到治疗失忆之法,如不出意外,应当就在这堆书中。 窗外雪光荧荧,方羽一页一页小心地翻着,生怕漏掉了那关键的药方。墙上挂着的西洋大钟不紧不慢地发出滴答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方羽的额头渐渐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如果教授这时回来就糟了,那药方到底在哪儿?
“当,当,当……”洋钟轰然响起,吓得她生生地打了个激灵,手一抖,将桌上的书统统扫到了地上。她一惊,连忙蹲下来收拾,真是的,什么都不顺。
突然,她的眼睛定格在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上面,那书已经十分破旧了,用来固定书页的线已经磨断,黄得发脆的纸散了一地。
她清楚地看到,落在自己脚边的那张纸上写着一行醒目黑字:
“……失忆者,乃月肠草药性所致,以十名二八少女双目为引,合首乌,人参,巴灵草,苁花,素兰共煎之,方可治愈……”
“原来,这就是凶手杀人的原因……”方羽喃喃道,教授早就找到救治晓寒的方法了,以她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治好的,那么……
“看来,你都知道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方羽一颤,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秦素正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把画着兰花的油纸伞,长长的头发上还有几片雪花没有融化。她那双深黑的眸子里,藏着的不知是喜还是悲。
“教授,这是为什么?”方羽拿着那页纸,低低地问。
“我不是让你不要管吗?”秦素叹了口气,“为了个男人,不值得啊。”
“教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方羽抬起头,眼中的神情略带着一丝痛苦。
“哎~~~~~~~~~~~~~”秦素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自己问他吧。晓寒,出来。”
方羽一惊,向门外看去,只见身穿一身白色西装的晓寒正慢慢地走进来,脸色阴沉,眸子里的那份清澈不见了,只剩下野性和凶残。
“你发现我了?”他的语气森冷,与平日那温和的男子判若两人。
“没发现会叫你吗?”秦素让到一边,对方羽道,“你可以问了,想必他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答复。”
“晓寒。”方羽似乎并不惊讶,举起那页纸,道,“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了,对吧?”
晓寒冷笑一声:“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不是在怀疑秦素吗?怎么会想到是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教授。”方羽的脸也冷了下来,看了一眼秦素,坚定地道,“我太了解教授了,虽然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但她绝对不会为你去杀人的,就算杀,也不会用这种血腥的方法,精通医术的人要害人性命,实在太简单了。”
秦素闻言,低头浅笑了一下,道:“看来我没有白教导你啊。”
“那是当然。”方羽拉了拉唇角,勉强笑了笑,转头对着晓寒,脸又冷下来,“你到底是谁?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晓寒。”
“哼。”晓寒冷笑一声,“看来我是低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我的确不是你的晓寒,我叫冰华,是个杀手。”
“杀手?”
“没错。”他将右手举到自己眼前,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有着一屡厌恶,又有着一屡向往,淡淡道,“我是个杀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到底什么事?”
“他被人灌下了毒药。”秦素冷冷地说。
“所以才失去了记忆?”
“不,他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变成了两个人。”
“两个人?”方羽眼中光华一闪,“难道是……”
“没错,就是双重人格!”秦素的脸上漾起诡异的笑容,“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中了月肠草的毒。月肠草是一种生活在南洋的剧毒药草,中此毒者,不会死亡,而是分裂出一个与本体性格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格,而且不会有本体的任何记忆,这就是你认识的晓寒。但本体依然活着,只是白天的时候晓寒占了上风,他被压在心底暗处,一旦晓寒睡着,本体就会自由,这就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杀手冰华。”
“原来如此。”方羽道,“冰华想要永远驱逐晓寒,所以到你的书房看到了这个药方,然后就不停杀人。”
“我当然要驱除他!”冰华满脸杀气,狠狠道,“那种软弱的性格,就像白痴一样,再不把他赶走,我怎么在这世上立足?这个身体是我的,谁都别想把他抢走。”
“教授,”方羽不去理他,向秦素道,“晓寒到底是怎么中毒的……”突然,她好象想起了什么,道,“我明白了,是青红帮帮主!”
“没错,就是那只老狐狸!”冰华脸上杀气更盛,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那个老家伙,我一时失手,被他抓住,他居然用我试药!哼,真可笑,他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方羽一惊非同小可,看向秦素,“教授,这……”
“的确是长生不老药,可惜是失败的作品。”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秦素脸上呈现的是淡淡的哀伤,这样的神情,让方羽想起几天前那个在雪地里翩翩起舞的女子,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
“青红帮的帮主今年七十八岁了,想要长生不老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他选错了药方。”秦素从衣服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张黄得不知什么年月的纸,上面用隶书写着一些文字,看不真切,“这就是他的药方,可惜,他并不知道,这是假的,一个研究失败了的假药方。不过,他还算有些心思,用你这个阶下囚做实验,才免去了和你一般下场。”
冰华面部肌肉动了动,左手紧了一紧,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冷声道:“我迟早要他的命!”
“不必了,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能活得了多久?况且被你这么一闹,他虽保住性命,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不手仞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素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何苦呢?”
“教授,我倒是很想知道,”方羽看了一眼冰华,说,“青红帮为什么会放了他,虽然实验失败了,但……”
“他们当然不会放了我,是我自己诈死才逃了出来。可恶!”他面色一变,用手按住胸口,似是伤还未好,刚刚发怒牵动了内伤。
方羽冷笑:“你这么毫无顾忌地将真相和盘托出,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杀我们灭口了?”
冰华神情一滞,眼一挑,瞬息之间左手衣袖里已迸出一道寒光,向方羽激射而来。
与之同时,秦素的脸上却现出一道冷冷的笑。
“咯。”一声轻响,寒光停在距方羽眉心几寸处,冰华大惊,只见方羽双手裹着一条银丝,牢牢将他的短剑缠住,动弹不得。
“冰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我们面前用剑。”秦素纤指一弹,冰华的左手一震,放开手中短剑,退后几步,诧异地看着她。
“不必惊讶。”秦素缓缓走到方羽身边,拿起那把短剑,轻轻一折,只听‘町’地一声,剑身应声而断。
冰华脸色大变,道:“你……”
“你该改用手枪才对,也不看看什么时代了,也难怪会被人活捉。”方羽冷笑。
“住口!”冰华眼中闪现杀机,以极快的速度将裤管一提,从绑在腿上的刀鞘里抽出一把不足两尺的短刀,身法急移,向方羽砍来,方羽抖了抖银丝,寒芒蜿蜒而至,与刀缠在一起。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明亮而忧伤,清澈而深沉,仿佛映出了漫天的星辰,与那群星一般的耀眼,令夜空都失去了颜色。
“晓寒……”方羽的眼里透出一丝痴迷,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那双眼睛立刻变了,变得凶残嗜血,心机重重,只听擦的一声,刀贴着她的面颊而过,在她洁白如玉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冰华握着刀,踉跄后退,似乎后背受了一掌,旧伤无愈,又添新伤,脸色极为难看。秦素冷冷地看着他,道:“真是卑鄙,可惜了晓寒这样的善良灵魂,竟寄宿在你的身上。”
“你……”冰华握紧短刀,转头看向一脸不可思议的方羽,眼神复杂,“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杀了她!”说着又要挥刀,却突然动作一滞,神情聚变,他感觉仿佛有另一种意识正在与他抗衡,他听到从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用极端愤怒的语气说道:“我绝对不许你伤害她,决不!”
四肢渐渐不听使唤了,冰华汗如雨下,神情痛苦至极,仰天大吼一声,纵身一跃,翻过围墙,没如苍茫的夜色。
“站住!”方羽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想要追上去,却被秦素伸手拦住,“不必追了,由他去吧,现在的他生不如死。”
“可是……”
“难道你不想知道长生不老药的事吗?”
“什么?”方羽诧异地看着她,“您知道长生不老药的秘密?”
“我当然知道。”秦素将那张纸拿出来,眼中仿佛涌起一浪浪的波涛,“我这几天出去,就是为了去青红帮寻找这张书页,它是从一本书里撕下来的,而那本书,全是记载着长生不老的药方。只是,在这些秘方里,只有一张是真的,其他全是失败品。”
“您说什么?”方羽大惊,几乎就要站不稳,“您说秘方里有真的?这么说……”
秦素笑了,美丽得毫无瑕疵的脸像一朵盛开的曼佗罗:“小羽,我看起来有多大?”
“这……”方羽仔细打量她,无论长相,身材都与普通双十年华的女子无异,只是那双眼睛,却像经历了无穷无尽的沧桑,岁月所刻下的痕迹在光波流转中渐渐浮现,如梦如幻。
“教授,你……”
“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个不老不死之人。”秦素转头看向天空,天空的颜色幽暗,积满了厚厚的云层,雪下得纷纷扬扬,遮天闭日,不多时已落得二人满头满脸。但方羽却觉得,此时的教授无比圣洁,像从那皑皑雪山降下的女神,屹立在茫茫天地中。
“那天,你看到我穿着古装跳舞了,对吧?”
“这……”方羽低下头去,“是。”
“其实,那才是真实的我。”浪潮不见了,秦素的眼中平静下来,荡起阵阵涟漪,“那么久了啊,是该找个人来倾诉一番了,真没想到,如此久远的记忆还会被我想起,真是恍若隔世。”
“教授……”
“静静听我说。”秦素缓缓道,“那已经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不叫秦素,我叫盈袖。” 明月如霜。
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身着粉蓝长裙,清透白纱的盈袖坐在亭里,面前横着一道古琴,纤纤十指于弦间飞舞,浓郁的哀伤汩汩涌出,充溢着静谧的庭院。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来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一泓清泉在她的眼中晕染开,月还是故乡明啊,她离开哪个家已不知不觉过去五年了,那时她才八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有几个弟妹,不得不把她卖入青楼。她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女人在这里不过是一件货物,任意买卖。但她却很高兴,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遮不住风雨的家了,可以不用再遭受父亲酒后打骂,可以不再做苦工,可以不再饿肚子,这里可比那个家好太多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痛呢?五年来她学会了,诗词歌赋,一曲《霓裳羽衣》舞惊天下。如今她的衣橱里挂满了名贵的衣裳,一日三餐吃的是山珍海味,还不时地有名士贵胄送来珍宝以求得她的一舞,在妓女这一行里,她也算有些作为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悲伤,这么想念那个荒败的家?不管这里有多好,终究不是可以托付终生之地啊。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他,一个有着孩子般笑容的男孩,他是她以前的邻居,父亲是个秀才,饱读诗书。还记得两小无猜时,他曾用青草结成一只环,套在她的小手指上,说这一套就是永生永世。
多么久远而快乐的回忆啊,就像她那半梦半醒的一生。
“铮。”
最后一个音符自弦间跳出,盈袖站起身,走出亭外,盈盈立在院中,仰头望向那一轮孤月。如今是初八,月还未圆,只有半只银盘高高挂在漆黑的夜里,光寒刺骨。
好冷的夜啊,这样的夜该是会发生什么吧?
“哎哟,盈袖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老鸨急匆匆地走近来,道,“贾国舅和上官大人还在等你呢。快,快去!怠慢了这二位贵客,我拿你是问。”
“是,妈妈。”盈袖整了整鬓发,将微斜的玉钗重新插好,随着老鸨向那灯火辉煌的暗香楼走去。
暗香楼,建于贞观年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相传为当年大唐第一名伎云寒居所,现今被定为兰桂坊接待贵客的花厅。
此时,阁楼前大红灯笼高挂,熏香缭绕,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老鸨带着盈袖来到窗边,透过镂花的窗户向里看去,道:“女儿,你可看真切了,那就是贾国舅和上官大人。”
盈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年过半百的长须老人与一位青衣素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堂上。长须老人身穿宽袖元青直缀,腰上系了一条极为名贵的渗着饭糁的深绿色玉带,玉带一侧还挂了只紫龙玉佩,显贵异常,满面春光,一个劲地劝那年轻男子饮酒。年轻男子刀眉星目,英俊非凡,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盈袖看着那年轻男子,泪就要汹涌而出,是他!真的是他!原来他已高中,做了朝廷命官。幼时的一切化做一副副画面,在她脑中一一闪现,心中却浮起淡淡的哀伤,他现在飞黄腾达了,而她却只是个下贱的妓女,他们是注定今生无缘的吧。
“看真切了吗?”老鸨问。
“恩。”盈袖低着头,含含糊湖地答。
“好。”老鸨将她拉到一旁,神秘地说,“盈袖,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盈袖闻言皱起柳眉,凭心而论,老鸨平日待她并不好,特别是前两年,动辄打骂。如今她红了,老鸨虽不打她,也很少拿好脸色给她看。
即便如此,她也是知道,真心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
“妈妈待我……恩重如山。”
“难得你记得我的恩情,如今有件事,你一定得做。”
“妈妈请吩咐。”
“拿着这个。”老鸨递给她一个纸包,压低声音说,“你把里面的药粉藏在指甲里,呆会跳完了舞给上官大人敬酒时洒进去,记住,不得有闪失!”
盈袖大惊,差点儿跌坐在地上,这……这是要她去杀人吗?杀人……杀人……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况且是那个人……那个她记挂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以……
“盈袖!”老鸨见她不乐意,一张老脸沉下来,目露凶光,发狠道,“这可是贾国舅的吩咐,你也知道贾国舅是什么身份,若是从了,说不定就能进侯门当侍妾姨娘,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不从……”鸨母双目杀意顿现,冷冷地说,“你也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盈袖一震,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浸透了衣襟,她看着手中的红纸包,顿觉天旋地转,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不要杀人啊,不能杀人啊,什么侯门富贵,她根本不稀罕,她只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可为什么上天却连怎么一点小小的怜悯也不肯给她?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老鸨低喝:“还不快进去!”
盈袖将纸包藏如衣袖,向阁内缓步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轻浮如处云端,而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真要杀了那个她心中时时刻刻都牵挂着的人么?如果得手了,贾国舅真的会放过她么?
无论是怎样的选择,等待她的都是一个死啊。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 “教授,你并没有杀他吧?”方羽坐在书房里,看着秦素用铁钩拨了拨暖盆里的红炭,道。
“是的。”秦素低着头,道,“我怎么会杀他呢?他是我幼时唯一的朋友啊。”
“那您……”
“我逃了,离开那个囚满女人的塔,逃走了。”
圆月当空,飞星冉冉。
盈袖在密林里狂奔,一身白衣已经褴褛,瀑布般的长发凌乱不堪,精致的脸庞满面风尘。
快逃,快逃!
她在心中狂呼,如今她已逃了七日,追兵近在咫尺,她不可以停下来,若是慢了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多么漫长的七日啊,初八那一天,她带着毒药走入暗香落,舞完石破天惊的一曲,捧着美酒一步一步走向那英俊非凡的伟岸男子,他的眼神是那么清澄,带着惊为天人的神色,让她的心里融着浓浓的暖意。她知道他认出她了,她不能杀他,不能!
当她走出暗香楼时指甲里还是满满的一泓,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打定主意――逃!
逃!逃!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第二日贾国舅就找到了她,派人追了她整整七日。她甚至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慢将她折磨致死。
茂密的树林已到尽头,前方是一片广袤的荒原,离离的枯草一直蔓延到天空的另一边。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天意?
天不容她啊!
“嚓”
一道血肉模糊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她低头,只见一只剑锋已穿透了她的胸膛,从她的心口处伸了出来,滴着鲜红的血液。
“嚓”
又是一声,剑倏地抽离,带起一束喷泉似的血浪。剧痛噬咬着她娇弱的身躯,无力地倒下,惊起几只号叫而过的飞鸟。
追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盈袖的瞳孔中映出漫天星辰。今夜的月光好冷,冷得寒彻心扉。鲜血不断涌出,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的年华,难道就这样成为别人的棋子,无情地抛弃?
上官啊上官,你会记得我吗?记得为你而死的我吗?
这半梦半醒的一生,她竟找不到存活于世的意义,就像那些飞虫,不知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又不知为何要离去。生如浮萍,死如草芥,这就是她的命啊。
苍天,为何你没有眼啊!
也许是上苍听到了她无声而凄厉的控诉,明亮的月渐渐被厚重的乌云遮了起来,不多时竟开始下起雪来。
雪?怎么会有雪?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啊。盈袖睁大迷离的双眼看着这场奇景,几乎就要认为这是她临死前的幻觉,难道真是因为她冤气冲天吗?
纷纷扬扬的雪花越下越大,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连血液都变得冰冷,身体已经毫无知觉,她的时间到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白影从漫天的飞雪中缓缓地走过来,身后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是谁?”方羽睁大眼睛,问。
“不是他,是她。”秦素的眼神望着窗外,透过层层乌云看向那遥远的古代,“她是我师父,一个孤独的炼药人,那本记满长生不老药方的书就是她所著。当年,她的药刚刚研制成功,为了救我,就给我吃下去了,结果……”
“您得到了长生不老?”
“是的,我得到了人类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的眼神暗淡下去,“却变成了一个怪物!”
大雪一连下了十五天,京城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人们都在传说,国内定有奇冤,天神将降罪于有罪之人。
上官贺云出生贫寒,却应中了状元与皇族结姻而官至吏部尚书。他的宅第位于城西,紧靠皇宫,建筑宏大壮美,真可比肩大内。
此时,年方二十五的上官贺云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本认罪书,脸上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恭喜大人。”旁边一位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拱手道,“有了这份罪证,您就可以一举除去贾国舅了。”
“哈哈……”上官贺云大笑道,“那得多谢盈袖啊,若不是她,我怎么能够得到这东西?”
“您……似乎认识那名被杀的妓女?”中年男子有了一丝惊讶。
“哼。”上官贺云冷笑一声,“认识,她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什么?”幕僚大惊,“这……这让郡主知道了还得了?您……”
“哼,人都死了,知道了又怎么样?那天在兰桂坊我就已经认出她了,从她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那贾国舅早就想除掉我,必是叫她来给我下毒。我算定他要杀人灭口,便将计就计,派人盯住盈袖,待贾国舅的人一杀了她,就立刻拘捕归案。这样既可除掉国舅,又可免去盈袖这个大麻烦,真可谓一箭双雕。哈哈哈哈……”
上官贺云仰天大笑,幕僚在一旁陪上笑脸:“大人英明,小人佩服之至。只是……那时若是盈袖下了毒……“
“她不会下毒。”上官贺云得意地说,“我太了解她了,她是绝对不会杀我的,哈哈哈……”
“碰”
门轰然而开,上官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分明看见已死的盈袖正站在门边,满身风雪,斗大的雪花也随着门开而灌了进来,刮得桌上的书哗哗作响。
雪光照着她的脸,苍白如纸,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深刻的仇恨和悲伤,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狂乱地舞,令她看起来宛如来自地狱的复仇女神。
“鬼啊~~~~~~~~~~~”二人惨呼。
一道充满兽性的长啸划破了京城寂静的夜空,为这银白的世界增添了一丝血腥的恐怖。
“您杀了他?”方羽道。
“是的,我杀了。”秦素握着铁钩的手有些发紧,眼中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稍纵即逝,“本来那天我只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就跟着师父离开的,哪知道却听到了那样的话,一时控制不住就……哎~~~~~~~~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血海中了,那两人已被我撕成了碎片,腥臭的血液将整个书房染得通红,我感觉仿佛掉入了阿鼻地狱……”
秦素的手微微发抖,方羽连忙上前握住,道:“教授……”
秦素再次重重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了啊,一千多年了,我就这么孤独地活着,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像一片浮萍,不知来自哪里,又不知来自何方。”
“那……您的师父呢?”
“她走了。我的事终于让她知道,想要长生不老就是与天作对,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走的时候她对我说,她把那本书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活腻了,可以去找出来,自己研究解药。可惜,我找了这么多年,始终都找不到,这就是天意吧。”
“教授,你不必过于悲伤……”
“没有悲伤的必要,我的生命早就留在那场雪里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秦素靠在椅子上,神色趋于平静,“我生命中的那场雪啊,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只是那一树梅花,都已化做了漫天的花雨,消逝在这空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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