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2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方羽就起床了,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来到前厅的店里,秦素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开店,她的脸因寒冷而冻得通红,气色却相当好,很难将她与昨夜那名脸色苍白满腔哀怨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小羽,起来了啊。”她朝看着自己发呆的方羽微笑了一下,“今天天气真冷,这里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去开门吧。”
  “恩。”方羽答应了一声,欲言又止,秦素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虽然满腹疑虑,但看教授的模样似乎并不希望她知道昨晚的事,还是暂时瞒着吧,“我去开门。”
  她来到门边,魂不守舍地打开那扇镂刻着香草兰花的红木门,却听咚地一声闷响,一个人跌了进来。
  她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穿着苦力才穿的粗麻布衣,脸色惨白,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秦素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个苦力,蹲下身为他把脉,突然,她一惊,诧异地看着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男人,眼神复杂至极。
  “教授,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秦素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上了一把重重的锁,“小羽,帮我把他抬进去。”
  “什么?”方羽惊诧地看着教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今天的教授是怎么了?平时要是发生这种事,她会毫不怜悯地将那可怜人丢出去,在她的心中根本不会有慈悲这种东西存在。可今天为什么``````
  “我说把他抬进去。”秦素并未在意她眼中浓浓的疑惑,语气中却有不可违抗的坚定。
  方羽茫然地随着她动作,将那苦力抬入客房,年轻的教授站在床边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小羽,今天我要呆在这里,你去帮我看店吧。”
  “是。”方羽缓缓走出门来,雪已经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一角,向茫茫大地洒着清冷的光,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阳光也是很清冷的。
  今天的教授实在太奇怪了,昨晚那凄凉哀怨的舞,以及今日这名苦力,这一切到底在预示着什么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2

中午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院子又积起了厚厚的白雪。方羽端着饭菜和煎好的中药来到客房。教授居然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从她们认识以来,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教授。”方羽推开房门,见秦素正坐在床边,对着那个陷入昏迷的男人轻轻地叹气。
  “教授,药煎好了。”
  “恩。端过来吧。”
  方羽将药递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小心地喂给那个男人喝,道:“教授,他``````”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秦素道,“肋骨断了三根,不过幸好没有伤到内脏。”
  “内伤?”方羽皱起眉,这可是个麻烦人物,教授为什么要``````
  “他的伤应该是由内力非常雄厚的人击打而致。”秦素继续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他?”
  “这``````”方羽被她一语说中心思,不禁有些尴尬,“教授,看他的伤就知道必是个麻烦的人物,还是不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素打断她的话,笑了一下,说,“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这碗药喝下去后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有趣在什么地方了。”
  方羽眉头深锁,无语地看着她喂完最后一口药汁。教授的药从未出过差错,那男人先是手指动了一下,然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方羽见过的最澄静的双眼,紫堇墨般的眸子里一片清亮,毫无城府,像个初生的婴儿。
  “你醒了。”秦素柔柔地道,这又令方羽吃了一惊,她可从未见过教授对男人这么和气。
  “这``````这是哪儿?”男人想要坐起来,却觉得胸口一阵巨痛,像有人在用锤子狠狠地砸,不得已,他又躺了回去。
  “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秦素将他按住,道,“是我们救了你。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受伤?”
  “我``````”男人脸上呈现茫然的神色,然后是极度的惊诧,“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我``````”
  方羽终于知道秦素话里的意义了,这的确是个有趣的男人,将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是谁?我``````我想不起来。”男人抱着头,满脸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头``````我的头``````”
  “很痛吗?”秦素忙道,“别急,记不起来没关系,不必急于一时。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们都是学医的,可以治好你。”
  治好他?方羽觉得今天的教授真是太不对劲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善了?难道昨夜那似真似幻的一舞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治好我``````”男人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色,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们萍水相逢,你不仅救了我一命,还要帮我治病,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说什么感谢,应该的。”秦素站起身,朝他露出温柔至极的笑,“你先休息,我们呆会再来看你。”
  “有劳了。”
  二人走出客房,方羽心中的疑惑更甚,道:“教授,你真的要治他的病?”
  “当然。”秦素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眼中似有光芒闪过,“这个人很有用,他的记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方羽一震,看来是她多虑了,教授还是原来的教授,一点都没有改变。
  
  不知不觉那个男人已经来阅新堂五天了,在秦素和方羽的照顾下伤也好了大半,可以下床走动,但对过去的事依然无法记起分毫。秦素这几天都泡在书房里,翻着那些古旧的医书,经常彻夜不眠,美丽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雪下了五天了,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方羽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打扫到可以正常行走。当她正准备回房好好休息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说道:“梅花全开了,真美啊。”
  她转过身,看到那男人不知何时已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满树的白梅。
  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盛,一簇一簇缀满枝头,傲立于漫天飞雪之中,冰肌玉骨,似雪,却比雪多了一份幽香,倒真应了那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男子站在雪中,身上的粗麻布衣早已换成了白色西装,长长的黑发自然地束在脑后,脸上的脏物已然洗净,略显古铜色的脸庞一片平和的神色,星目剑眉,竟俊逸非常。
  “你喜欢梅花?”方羽停下了脚步。
  “恩。”男子微微点头,轻轻笑了一下,“我喜欢白色的花和绿色的植物。可惜现在是冬天,很难看到绿色植物了。”
  “白色的花和绿色的植物?”方羽冷笑一声,“男人也会喜欢这些东西。”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男子朝她笑笑,笑容里竟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得像个孩子,这样的人,方羽还从未见过,不禁愣了一下。
  “方小姐,你喜欢梅花吗?”他问。
  “我?”方羽抬头看了看开得正盛的花,不屑地哼了一声,“古人说它一身傲骨,奇香宜人,乃国士之香,可纵观古今,哪个国士不是虚伪祸国之徒?”
  “是吗?”男子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我倒觉得人们把自己过多的想法加著在了它的身上,‘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其实它又何尝不想开在明媚温暖的春天?只是命运根本没有给它选择的机会。它想和命运抗争,才有了这一身傲骨。”
  “你``````”方羽看着他,他的眼里依然清澈见底,但这样的一席话,真是他能说出来的吗?
  “对不起。”男子一脸歉意,“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从不把别人说的话放在心上。”方羽转过头去,“你还是想不起过去的事吗?”
  “是的。”男子脸上又出现痛苦之色,“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我``````”
  “名字忘记了还可以再取。”方羽拿着扫帚往前厅走去,“教授一心想要治好你,但我却觉得,忘记有时候是件好事。”
  “方小姐。”
  “还有什么事?”
  “你刚刚说``````名字可以再取``````”
  “你想要我帮你取名字?”
  “是。”
  方羽回过身,看到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竟提不起力气拒绝,只得抬头看了看满树的梅花,道:“宋人萧德藻的咏梅诗中说,‘湘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冷挂珊瑚枝。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既然你这么了解梅的心思,就叫‘晓寒’吧。”
  “晓寒``````”男子的眼中漾起几丝温暖,“好名字,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方羽不再理他,转身到前厅打理生意去了,只留下他一人站在雪中,任漫天的白雪和偶尔飘下的白梅花瓣落满他的全身。
  秦素站在书房的窗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有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3

  又是一夜雪。
  方羽提着菜篮站在人群里,看着巡捕房的人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抬走。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白布单下露出长长的黑发,因淋了一夜雪的缘故而变得濡湿,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液。
  地上的血迹早已被大雪掩盖了,方羽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只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了她的惨状,据说她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双眼,两只眼睛只剩下了满是血块的黑洞,脸被血淹没,几乎看不清容貌。
  “真是可怜啊。”旁边一名大婶说道,“听说才18岁啊,没想到就这样被人杀了。”
  “是啊,”另一位大婶道,“还说凶手是个什么武林高手,挖了眼睛就把她一剑毙命了,真惨。”
  放着尸体的担架从方羽的身边经过,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上前掀开布单看个究竟的冲动。这名年轻女子到底是与什么人结了仇,要做得这么绝?
  不,不会那么简单,挖人眼睛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是十分重要的原因。
  以方羽的性格,这种事往常她是不会管的,也不会将怜悯给任何人,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黑帮横行,人心险恶,可怜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况且好心通常都没有好报,善良往往招致灾祸,相比之下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研究毒物上。
  但今天不同,她总觉得这件事与她有关,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关联。
  突然,她表情一滞,看着一片白色的小东西从白布单下飘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她粉色的布鞋上。
  她呆住了,俯下身将之拾起,那竟是一片白梅花瓣,冷得沁人肤骨。陈尸的地方并无梅树,这白梅从何而来?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晓寒那双清澄的眼睛以及俊逸的脸庞,昨天那满树的梅花落了他一身,难道人是他杀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动机是什么?谁会无缘无故挖人双眼?
  况且``````那么清澈的眼神,真是能装出来的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4

  竹帘响动,方羽走进店来,秦素破天荒地坐在柜台后面,手中还拿着一本古书。
  “回来了啊。”秦素依然盯着书,没有抬头,“外面好象很吵的样子,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恩,一个女子被杀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素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过几天就会被人们遗忘了。”
  “她被挖了眼睛。”
  “眼睛?”秦素一震,倏地一下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方羽,“小羽,今天的事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惹祸上身。”
  她的眼神冷得可怕,方羽感觉仿佛掉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窟,沁人骨髓的寒意在全身蔓延,就要将她淹没。
  “好了,不要去想那么多。”秦素从抽屉里取出两本线装书,丢给她,“拿去好好看看吧,对你的学业有帮助。”
  “是。”方羽根本无法拒绝,接过书便朝后院走去,当他坐在梅花树下那只石桌旁的时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背上一片清凉。
  突然,一阵暗香飘入她的鼻孔,令她全身一爽,不禁抬起头,看到一枝开得雅致的白梅和一张俊逸的脸庞。
  “是你?”见是晓寒,方羽的脸立刻冷下来,“有事?”
  “我见这枝开得最美,就想把它摘下来送给你。”晓寒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说话也有些结巴,“谢谢你帮我取了名字。”
  方羽看了一眼那枝梅花,却发现晓寒的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脸色一变,抓住他的手,道:“这是什么?”
  “这个``````”晓寒似乎很是惊讶,不明就里地道,“这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难道是泥土?”
  “泥土?”方羽冷哼一声,丢下他的手臂,转身向房里走去,晓寒急了,追上两步,道,“方小姐,这花``````”
  “花?”方羽冷冷地说,“你不是最懂梅花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是在摧残它的生命?”
  “古人说,‘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晓寒竟有些无措,“我想这些花也希望可以呆在你身边。”
  “那只是你想。”方羽毫不犹豫地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梅花最美丽的时刻便是变成花雨飘逝的那一刻,可惜,现在它们只能慢慢枯萎了。它们是无辜的,你却杀了它们。”
  无情地转身,她走入自己的卧室,门轰然关上,晓寒站在雪地里,执着那枝白梅,眼中是深深的痛苦。
  
  一冷静下来方羽就后悔了,她从未这样失态过,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向别人展露自己内心的情绪。
  晓寒衣袖上的那个红点无疑就是血迹,作为一名研习医术的医科大学学生,这一点方羽可以肯定,但如果人真是他杀的,他会笨到让自己发现吗?或者,他有什么阴谋?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晓寒那双眼睛,那双清澈无瑕的眸子,一个处心积虑的杀人凶手会有那样的眼睛吗?
  “不!”她将手中的书狠狠丢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在干什么?她的心竟在动摇,竟慢慢想要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不!不可以!她的心是冷的,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相信,除了自己!
  她一定要找出原因!找出晓寒来阅新堂的原因,教授不顾一切想要治好他的原因,以及那名少女被挖走双目的原因!
  这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6

 走进停尸房的时候,方羽的心出奇的平静。
  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巡捕,蜡黄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骨瘦如柴,方羽给了他几十块大洋,他便千恩万谢地放她进来了。
  这是一个地下室,墙壁都是未做深加工的巨石,有些像地牢。房子里整齐地排着几张木床,床上都放着死尸,用白布单小心地盖着。
  要找出那个被挖双眼的女孩很容易,她那长长的黑发从被单里落了出来,一直拖在地上。方羽走过去,刷地一下将白布掀开,一双满是黑血的黑洞赫然出现,令她的心不禁停跳了一秒,然后便是一阵狂跳,仿佛就要从她的嘴里蹦出来。
  稳了稳心神,方羽开始仔细检查尸体,那女孩面部扭曲得非常厉害,可以想象被挖去双眼时是多么痛苦。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斩断了经脉,凶手出剑又快又准,伤口平滑,流血并不多。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那道剑伤,从颈部右侧一直拉到正中,割断了喉管,确是一剑毙命。
  “真狠。”方羽嘴角挑起一抹笑,“和我们家关在仓库里的那个美女不相伯仲。”
  突然,她双眼一亮,紧紧盯着那道剑伤,良久才喃喃道:“原来``````原来凶手是左撇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7

 回到阅新堂时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着,方羽抖落满身的积雪,收了油纸伞,正欲回房,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去哪儿了?”
  她一惊,抬头,看到身穿墨绿色旗袍的秦素正站在内厅门前,长长的黑发自然地披散在脑后,有些濡湿,她的眼神冷冽,令方羽不禁一颤。
  “我……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她别过脸去,不敢看教授的眼睛。
  秦素并未责备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
  “我只是想证明晓寒有没有杀人。”见瞒不过,方羽索性说了出来,“难道教授您不想知道吗?”
  “知道了又如何?证明了又如何?”秦素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查下去会有危险,小羽,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教授!”方羽脸色一变,慌忙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到底是谁……”
  “小羽。我还不了解你吗?”秦素道,“自从冷家的事过后,除了笑,你仿佛就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不会怒,不会哭,不会愁,可是晓寒来了之后呢?”
  “教授……我……”
  “不要再说了。”秦素转过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小羽,难道男人的苦,你还没受够吗?”
  看着教授远去的背影,方羽心乱如嘛,难道她真的对晓寒……不,那不可能,她早已发誓不再爱任何人了,任何人……
  她无力地坐在柜台旁,眼中又出现晓寒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竟有了一丝暖意。
  晓寒……
  不!她手一挥,将柜台上的东西通通扫在了地上,算盘,笔,纸,砚掉了一地,不可能的,她不会爱上任何人!永远不会!
  突然,她表情一滞,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是四天前的,上面赫然印着一行黑字:
  “青红帮大佬遭杀手行刺,经抢救幸无大碍。”
  “青红帮?”方羽皱起眉头,教授通常都不看报纸的,怎么突然想到要买报纸?还是这样的标题?难道……青红帮和晓寒的失忆有什么关系?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教授头发衣服濡湿,地上的鞋印清晰明了,难道……难道她刚刚也出去过?
  
  第二天一大早方羽就醒了,街上嘈杂不已,充斥着不安的气息。她站在店门前,看着涌动的人群,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
  “没错,又有一个女孩被杀了。”秦素翻动手里的医书,连眼睛都没抬,“死法和上次那个一模一样,被人挑断手胫脚胫后挖走了眼睛。”
  “是么?”方羽转过头来,看着她,缓缓道,“教授,您不是对这个没兴趣吗?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秦素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入内堂,不发一言。
  方羽低下头,她感觉自己就想个做错事的孩子,教授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该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
  “方小姐。”水晶门帘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晓寒抱着一只白瓷花瓶走了出来,瓶里插着昨日那枝白梅,娇嫩欲滴。
  “什么事?”方羽别过脸去。
  “这个……”他将花瓶放在柜台上,道,“我用雪水把它养起来了,你要不喜欢,就把它扔了吧。”
  “那是你的东西,要扔你自己扔。”方羽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那被挖走双眼的可怜女孩的伤口,停下了脚步。
  “算了。”她接过花瓶,看着晓寒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轻轻叹了口气,道,“会写字吗?”
  “会,这个我还记得,脑子里经常冒出一些古人的诗句,以前可能读过几天书。”晓寒的声音藏着几许激动,高兴不已。
  “好,”方羽将花瓶放到一旁,从柜台上拿起纸笔,“你来帮我写个‘寒’字。”
  “好。”晓寒毫不犹豫接过笔来,眼睛还看着方羽,带着暖暖的笑意,毫无防备之心。方羽看着他执笔的手和俊秀的字迹,竟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左撇子,太好了。
  等等,太好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曾几何时,她已经不希望晓寒是凶手了吗?难道真如教授所说,她已经……
  “方小姐?”晓寒见她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不,没有。”方羽轻轻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杂念统统赶走,抱起花瓶便向屋子里走去,晓寒拿着纸笔,皱紧眉头,他刚刚似乎没说什么得罪她的话啊,她怎么又生气了?
  
  夜了,没有月,那满园的积雪和漫天的雪花却将院子照得宛如白昼。
  方羽站在卧房的门边,在纸质的窗户上撕开一个小洞,冷冷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这么久了,雪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她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从亘古开始,这世界就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她的生命就在这白色里沉沦,包括她的爱情。
  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低下头制止欲汹涌而出的泪水,却发觉门外人影闪动,连忙看出去,只见身穿墨绿色旗袍的秦素正从卧室里走出来,缓慢而自然地向外走去,厚厚的积雪上竟看不到脚印。
  等她一走出院子,方羽便打开门小心地来到书房,四下望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秦素的书房她很熟悉,曾经不止一次来这里看过书,只是这里的藏书浩如烟海,偌大的屋子林立着十几只大书柜,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恐怕穷其一生也是无法全部读完。
  门一开便可以看到一只桐木书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是唐朝皇族遗物,价值连城。但秦素对古董似乎并不十分珍惜,只把它视为普通家具。
  此时,桌子上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医书,方羽过去一本一本查看,照以往经验,七天了,教授应该已经找到治疗失忆之法,如不出意外,应当就在这堆书中。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8

窗外雪光荧荧,方羽一页一页小心地翻着,生怕漏掉了那关键的药方。墙上挂着的西洋大钟不紧不慢地发出滴答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方羽的额头渐渐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如果教授这时回来就糟了,那药方到底在哪儿?
  “当,当,当……”洋钟轰然响起,吓得她生生地打了个激灵,手一抖,将桌上的书统统扫到了地上。她一惊,连忙蹲下来收拾,真是的,什么都不顺。
  突然,她的眼睛定格在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上面,那书已经十分破旧了,用来固定书页的线已经磨断,黄得发脆的纸散了一地。
  她清楚地看到,落在自己脚边的那张纸上写着一行醒目黑字:
  “……失忆者,乃月肠草药性所致,以十名二八少女双目为引,合首乌,人参,巴灵草,苁花,素兰共煎之,方可治愈……”
  “原来,这就是凶手杀人的原因……”方羽喃喃道,教授早就找到救治晓寒的方法了,以她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治好的,那么……
  “看来,你都知道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方羽一颤,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秦素正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把画着兰花的油纸伞,长长的头发上还有几片雪花没有融化。她那双深黑的眸子里,藏着的不知是喜还是悲。
  “教授,这是为什么?”方羽拿着那页纸,低低地问。
  “我不是让你不要管吗?”秦素叹了口气,“为了个男人,不值得啊。”
  “教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方羽抬起头,眼中的神情略带着一丝痛苦。
  “哎~~~~~~~~~~~~~”秦素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自己问他吧。晓寒,出来。”
  方羽一惊,向门外看去,只见身穿一身白色西装的晓寒正慢慢地走进来,脸色阴沉,眸子里的那份清澈不见了,只剩下野性和凶残。
  “你发现我了?”他的语气森冷,与平日那温和的男子判若两人。
  “没发现会叫你吗?”秦素让到一边,对方羽道,“你可以问了,想必他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答复。”
  “晓寒。”方羽似乎并不惊讶,举起那页纸,道,“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了,对吧?”
  晓寒冷笑一声:“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不是在怀疑秦素吗?怎么会想到是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教授。”方羽的脸也冷了下来,看了一眼秦素,坚定地道,“我太了解教授了,虽然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但她绝对不会为你去杀人的,就算杀,也不会用这种血腥的方法,精通医术的人要害人性命,实在太简单了。”
  秦素闻言,低头浅笑了一下,道:“看来我没有白教导你啊。”
  “那是当然。”方羽拉了拉唇角,勉强笑了笑,转头对着晓寒,脸又冷下来,“你到底是谁?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晓寒。”
  “哼。”晓寒冷笑一声,“看来我是低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我的确不是你的晓寒,我叫冰华,是个杀手。”
  “杀手?”
  “没错。”他将右手举到自己眼前,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有着一屡厌恶,又有着一屡向往,淡淡道,“我是个杀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到底什么事?”
  “他被人灌下了毒药。”秦素冷冷地说。
  “所以才失去了记忆?”
  “不,他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变成了两个人。”
  “两个人?”方羽眼中光华一闪,“难道是……”
  “没错,就是双重人格!”秦素的脸上漾起诡异的笑容,“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中了月肠草的毒。月肠草是一种生活在南洋的剧毒药草,中此毒者,不会死亡,而是分裂出一个与本体性格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格,而且不会有本体的任何记忆,这就是你认识的晓寒。但本体依然活着,只是白天的时候晓寒占了上风,他被压在心底暗处,一旦晓寒睡着,本体就会自由,这就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杀手冰华。”
  “原来如此。”方羽道,“冰华想要永远驱逐晓寒,所以到你的书房看到了这个药方,然后就不停杀人。”
  “我当然要驱除他!”冰华满脸杀气,狠狠道,“那种软弱的性格,就像白痴一样,再不把他赶走,我怎么在这世上立足?这个身体是我的,谁都别想把他抢走。”
  “教授,”方羽不去理他,向秦素道,“晓寒到底是怎么中毒的……”突然,她好象想起了什么,道,“我明白了,是青红帮帮主!”
  “没错,就是那只老狐狸!”冰华脸上杀气更盛,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那个老家伙,我一时失手,被他抓住,他居然用我试药!哼,真可笑,他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方羽一惊非同小可,看向秦素,“教授,这……”
  “的确是长生不老药,可惜是失败的作品。”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秦素脸上呈现的是淡淡的哀伤,这样的神情,让方羽想起几天前那个在雪地里翩翩起舞的女子,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
  “青红帮的帮主今年七十八岁了,想要长生不老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他选错了药方。”秦素从衣服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张黄得不知什么年月的纸,上面用隶书写着一些文字,看不真切,“这就是他的药方,可惜,他并不知道,这是假的,一个研究失败了的假药方。不过,他还算有些心思,用你这个阶下囚做实验,才免去了和你一般下场。”
  冰华面部肌肉动了动,左手紧了一紧,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冷声道:“我迟早要他的命!”
  “不必了,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能活得了多久?况且被你这么一闹,他虽保住性命,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8

  “不手仞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素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何苦呢?”
  “教授,我倒是很想知道,”方羽看了一眼冰华,说,“青红帮为什么会放了他,虽然实验失败了,但……”
  “他们当然不会放了我,是我自己诈死才逃了出来。可恶!”他面色一变,用手按住胸口,似是伤还未好,刚刚发怒牵动了内伤。
  方羽冷笑:“你这么毫无顾忌地将真相和盘托出,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杀我们灭口了?”
  冰华神情一滞,眼一挑,瞬息之间左手衣袖里已迸出一道寒光,向方羽激射而来。
  与之同时,秦素的脸上却现出一道冷冷的笑。
  “咯。”一声轻响,寒光停在距方羽眉心几寸处,冰华大惊,只见方羽双手裹着一条银丝,牢牢将他的短剑缠住,动弹不得。
  “冰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我们面前用剑。”秦素纤指一弹,冰华的左手一震,放开手中短剑,退后几步,诧异地看着她。
  “不必惊讶。”秦素缓缓走到方羽身边,拿起那把短剑,轻轻一折,只听‘町’地一声,剑身应声而断。
  冰华脸色大变,道:“你……”
  “你该改用手枪才对,也不看看什么时代了,也难怪会被人活捉。”方羽冷笑。
  “住口!”冰华眼中闪现杀机,以极快的速度将裤管一提,从绑在腿上的刀鞘里抽出一把不足两尺的短刀,身法急移,向方羽砍来,方羽抖了抖银丝,寒芒蜿蜒而至,与刀缠在一起。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明亮而忧伤,清澈而深沉,仿佛映出了漫天的星辰,与那群星一般的耀眼,令夜空都失去了颜色。
  “晓寒……”方羽的眼里透出一丝痴迷,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那双眼睛立刻变了,变得凶残嗜血,心机重重,只听擦的一声,刀贴着她的面颊而过,在她洁白如玉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冰华握着刀,踉跄后退,似乎后背受了一掌,旧伤无愈,又添新伤,脸色极为难看。秦素冷冷地看着他,道:“真是卑鄙,可惜了晓寒这样的善良灵魂,竟寄宿在你的身上。”
  “你……”冰华握紧短刀,转头看向一脸不可思议的方羽,眼神复杂,“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杀了她!”说着又要挥刀,却突然动作一滞,神情聚变,他感觉仿佛有另一种意识正在与他抗衡,他听到从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用极端愤怒的语气说道:“我绝对不许你伤害她,决不!”
  四肢渐渐不听使唤了,冰华汗如雨下,神情痛苦至极,仰天大吼一声,纵身一跃,翻过围墙,没如苍茫的夜色。
  “站住!”方羽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想要追上去,却被秦素伸手拦住,“不必追了,由他去吧,现在的他生不如死。”
  “可是……”
  “难道你不想知道长生不老药的事吗?”
  “什么?”方羽诧异地看着她,“您知道长生不老药的秘密?”
  “我当然知道。”秦素将那张纸拿出来,眼中仿佛涌起一浪浪的波涛,“我这几天出去,就是为了去青红帮寻找这张书页,它是从一本书里撕下来的,而那本书,全是记载着长生不老的药方。只是,在这些秘方里,只有一张是真的,其他全是失败品。”
  “您说什么?”方羽大惊,几乎就要站不稳,“您说秘方里有真的?这么说……”
  秦素笑了,美丽得毫无瑕疵的脸像一朵盛开的曼佗罗:“小羽,我看起来有多大?”
  “这……”方羽仔细打量她,无论长相,身材都与普通双十年华的女子无异,只是那双眼睛,却像经历了无穷无尽的沧桑,岁月所刻下的痕迹在光波流转中渐渐浮现,如梦如幻。
  “教授,你……”
  “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个不老不死之人。”秦素转头看向天空,天空的颜色幽暗,积满了厚厚的云层,雪下得纷纷扬扬,遮天闭日,不多时已落得二人满头满脸。但方羽却觉得,此时的教授无比圣洁,像从那皑皑雪山降下的女神,屹立在茫茫天地中。
  “那天,你看到我穿着古装跳舞了,对吧?”
  “这……”方羽低下头去,“是。”
  “其实,那才是真实的我。”浪潮不见了,秦素的眼中平静下来,荡起阵阵涟漪,“那么久了啊,是该找个人来倾诉一番了,真没想到,如此久远的记忆还会被我想起,真是恍若隔世。”
  “教授……”
  “静静听我说。”秦素缓缓道,“那已经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不叫秦素,我叫盈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9

明月如霜。
  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身着粉蓝长裙,清透白纱的盈袖坐在亭里,面前横着一道古琴,纤纤十指于弦间飞舞,浓郁的哀伤汩汩涌出,充溢着静谧的庭院。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来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一泓清泉在她的眼中晕染开,月还是故乡明啊,她离开哪个家已不知不觉过去五年了,那时她才八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有几个弟妹,不得不把她卖入青楼。她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女人在这里不过是一件货物,任意买卖。但她却很高兴,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遮不住风雨的家了,可以不用再遭受父亲酒后打骂,可以不再做苦工,可以不再饿肚子,这里可比那个家好太多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痛呢?五年来她学会了,诗词歌赋,一曲《霓裳羽衣》舞惊天下。如今她的衣橱里挂满了名贵的衣裳,一日三餐吃的是山珍海味,还不时地有名士贵胄送来珍宝以求得她的一舞,在妓女这一行里,她也算有些作为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悲伤,这么想念那个荒败的家?不管这里有多好,终究不是可以托付终生之地啊。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他,一个有着孩子般笑容的男孩,他是她以前的邻居,父亲是个秀才,饱读诗书。还记得两小无猜时,他曾用青草结成一只环,套在她的小手指上,说这一套就是永生永世。
  多么久远而快乐的回忆啊,就像她那半梦半醒的一生。
  “铮。”
  最后一个音符自弦间跳出,盈袖站起身,走出亭外,盈盈立在院中,仰头望向那一轮孤月。如今是初八,月还未圆,只有半只银盘高高挂在漆黑的夜里,光寒刺骨。
  好冷的夜啊,这样的夜该是会发生什么吧?
  “哎哟,盈袖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老鸨急匆匆地走近来,道,“贾国舅和上官大人还在等你呢。快,快去!怠慢了这二位贵客,我拿你是问。”
  “是,妈妈。”盈袖整了整鬓发,将微斜的玉钗重新插好,随着老鸨向那灯火辉煌的暗香楼走去。
  暗香楼,建于贞观年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相传为当年大唐第一名伎云寒居所,现今被定为兰桂坊接待贵客的花厅。
  此时,阁楼前大红灯笼高挂,熏香缭绕,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老鸨带着盈袖来到窗边,透过镂花的窗户向里看去,道:“女儿,你可看真切了,那就是贾国舅和上官大人。”
  盈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年过半百的长须老人与一位青衣素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堂上。长须老人身穿宽袖元青直缀,腰上系了一条极为名贵的渗着饭糁的深绿色玉带,玉带一侧还挂了只紫龙玉佩,显贵异常,满面春光,一个劲地劝那年轻男子饮酒。年轻男子刀眉星目,英俊非凡,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盈袖看着那年轻男子,泪就要汹涌而出,是他!真的是他!原来他已高中,做了朝廷命官。幼时的一切化做一副副画面,在她脑中一一闪现,心中却浮起淡淡的哀伤,他现在飞黄腾达了,而她却只是个下贱的妓女,他们是注定今生无缘的吧。
  “看真切了吗?”老鸨问。
  “恩。”盈袖低着头,含含糊湖地答。
  “好。”老鸨将她拉到一旁,神秘地说,“盈袖,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盈袖闻言皱起柳眉,凭心而论,老鸨平日待她并不好,特别是前两年,动辄打骂。如今她红了,老鸨虽不打她,也很少拿好脸色给她看。
  即便如此,她也是知道,真心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
  “妈妈待我……恩重如山。”
  “难得你记得我的恩情,如今有件事,你一定得做。”
  “妈妈请吩咐。”
  “拿着这个。”老鸨递给她一个纸包,压低声音说,“你把里面的药粉藏在指甲里,呆会跳完了舞给上官大人敬酒时洒进去,记住,不得有闪失!”
  盈袖大惊,差点儿跌坐在地上,这……这是要她去杀人吗?杀人……杀人……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况且是那个人……那个她记挂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以……
  “盈袖!”老鸨见她不乐意,一张老脸沉下来,目露凶光,发狠道,“这可是贾国舅的吩咐,你也知道贾国舅是什么身份,若是从了,说不定就能进侯门当侍妾姨娘,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不从……”鸨母双目杀意顿现,冷冷地说,“你也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盈袖一震,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浸透了衣襟,她看着手中的红纸包,顿觉天旋地转,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不要杀人啊,不能杀人啊,什么侯门富贵,她根本不稀罕,她只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可为什么上天却连怎么一点小小的怜悯也不肯给她?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老鸨低喝:“还不快进去!”
  盈袖将纸包藏如衣袖,向阁内缓步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轻浮如处云端,而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真要杀了那个她心中时时刻刻都牵挂着的人么?如果得手了,贾国舅真的会放过她么?
  无论是怎样的选择,等待她的都是一个死啊。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8 12:49

“教授,你并没有杀他吧?”方羽坐在书房里,看着秦素用铁钩拨了拨暖盆里的红炭,道。
  “是的。”秦素低着头,道,“我怎么会杀他呢?他是我幼时唯一的朋友啊。”
  “那您……”
  “我逃了,离开那个囚满女人的塔,逃走了。”
  
  圆月当空,飞星冉冉。
  盈袖在密林里狂奔,一身白衣已经褴褛,瀑布般的长发凌乱不堪,精致的脸庞满面风尘。
  快逃,快逃!
  她在心中狂呼,如今她已逃了七日,追兵近在咫尺,她不可以停下来,若是慢了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多么漫长的七日啊,初八那一天,她带着毒药走入暗香落,舞完石破天惊的一曲,捧着美酒一步一步走向那英俊非凡的伟岸男子,他的眼神是那么清澄,带着惊为天人的神色,让她的心里融着浓浓的暖意。她知道他认出她了,她不能杀他,不能!
  当她走出暗香楼时指甲里还是满满的一泓,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打定主意――逃!
  逃!逃!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第二日贾国舅就找到了她,派人追了她整整七日。她甚至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慢将她折磨致死。
  茂密的树林已到尽头,前方是一片广袤的荒原,离离的枯草一直蔓延到天空的另一边。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天意?
  天不容她啊!
  “嚓”
  一道血肉模糊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她低头,只见一只剑锋已穿透了她的胸膛,从她的心口处伸了出来,滴着鲜红的血液。
  “嚓”
  又是一声,剑倏地抽离,带起一束喷泉似的血浪。剧痛噬咬着她娇弱的身躯,无力地倒下,惊起几只号叫而过的飞鸟。
  追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盈袖的瞳孔中映出漫天星辰。今夜的月光好冷,冷得寒彻心扉。鲜血不断涌出,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的年华,难道就这样成为别人的棋子,无情地抛弃?
  上官啊上官,你会记得我吗?记得为你而死的我吗?
  这半梦半醒的一生,她竟找不到存活于世的意义,就像那些飞虫,不知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又不知为何要离去。生如浮萍,死如草芥,这就是她的命啊。
  苍天,为何你没有眼啊!
  也许是上苍听到了她无声而凄厉的控诉,明亮的月渐渐被厚重的乌云遮了起来,不多时竟开始下起雪来。
  雪?怎么会有雪?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啊。盈袖睁大迷离的双眼看着这场奇景,几乎就要认为这是她临死前的幻觉,难道真是因为她冤气冲天吗?
  纷纷扬扬的雪花越下越大,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连血液都变得冰冷,身体已经毫无知觉,她的时间到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白影从漫天的飞雪中缓缓地走过来,身后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是谁?”方羽睁大眼睛,问。
  “不是他,是她。”秦素的眼神望着窗外,透过层层乌云看向那遥远的古代,“她是我师父,一个孤独的炼药人,那本记满长生不老药方的书就是她所著。当年,她的药刚刚研制成功,为了救我,就给我吃下去了,结果……”
  “您得到了长生不老?”
  “是的,我得到了人类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的眼神暗淡下去,“却变成了一个怪物!”
  
  大雪一连下了十五天,京城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人们都在传说,国内定有奇冤,天神将降罪于有罪之人。
  上官贺云出生贫寒,却应中了状元与皇族结姻而官至吏部尚书。他的宅第位于城西,紧靠皇宫,建筑宏大壮美,真可比肩大内。
  此时,年方二十五的上官贺云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本认罪书,脸上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恭喜大人。”旁边一位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拱手道,“有了这份罪证,您就可以一举除去贾国舅了。”
  “哈哈……”上官贺云大笑道,“那得多谢盈袖啊,若不是她,我怎么能够得到这东西?”
  “您……似乎认识那名被杀的妓女?”中年男子有了一丝惊讶。
  “哼。”上官贺云冷笑一声,“认识,她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什么?”幕僚大惊,“这……这让郡主知道了还得了?您……”
  “哼,人都死了,知道了又怎么样?那天在兰桂坊我就已经认出她了,从她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那贾国舅早就想除掉我,必是叫她来给我下毒。我算定他要杀人灭口,便将计就计,派人盯住盈袖,待贾国舅的人一杀了她,就立刻拘捕归案。这样既可除掉国舅,又可免去盈袖这个大麻烦,真可谓一箭双雕。哈哈哈哈……”
  上官贺云仰天大笑,幕僚在一旁陪上笑脸:“大人英明,小人佩服之至。只是……那时若是盈袖下了毒……“
  “她不会下毒。”上官贺云得意地说,“我太了解她了,她是绝对不会杀我的,哈哈哈……”
  “碰”
  门轰然而开,上官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分明看见已死的盈袖正站在门边,满身风雪,斗大的雪花也随着门开而灌了进来,刮得桌上的书哗哗作响。
  雪光照着她的脸,苍白如纸,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深刻的仇恨和悲伤,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狂乱地舞,令她看起来宛如来自地狱的复仇女神。
  “鬼啊~~~~~~~~~~~”二人惨呼。
  一道充满兽性的长啸划破了京城寂静的夜空,为这银白的世界增添了一丝血腥的恐怖。
  
  “您杀了他?”方羽道。
  “是的,我杀了。”秦素握着铁钩的手有些发紧,眼中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稍纵即逝,“本来那天我只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就跟着师父离开的,哪知道却听到了那样的话,一时控制不住就……哎~~~~~~~~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血海中了,那两人已被我撕成了碎片,腥臭的血液将整个书房染得通红,我感觉仿佛掉入了阿鼻地狱……”
  秦素的手微微发抖,方羽连忙上前握住,道:“教授……”
  秦素再次重重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了啊,一千多年了,我就这么孤独地活着,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像一片浮萍,不知来自哪里,又不知来自何方。”
  “那……您的师父呢?”
  “她走了。我的事终于让她知道,想要长生不老就是与天作对,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走的时候她对我说,她把那本书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活腻了,可以去找出来,自己研究解药。可惜,我找了这么多年,始终都找不到,这就是天意吧。”
  “教授,你不必过于悲伤……”
  “没有悲伤的必要,我的生命早就留在那场雪里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秦素靠在椅子上,神色趋于平静,“我生命中的那场雪啊,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只是那一树梅花,都已化做了漫天的花雨,消逝在这空茫的夜色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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