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0:59

第二十三章 试 题

这次不是我,而是子玄按捺不住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带我去!我倒要去试试,这个黄口雏儿到底有几斤几两!”
“子素啊!”离刀第一次看到子玄,被他冷酷沉稳的模样吓了一跳,“你可真是深不可测啊,怎么好像在突然间就长大了?”
“废话少说!”子玄冰冷而坚毅的嗓音再次在我的咽喉中响起,“你此番找我,不就是想让我帮你雪耻吗?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在犹豫不决,怕人家的小姐长得丑不堪言吗?”
“丑不堪言?”他听了阴险的笑了一下,“不,那不关我的事!那是子素的事情,我只是想去和高手下一盘棋而已!”
我在后面听到,只觉得心中一冷到底!
完了,完了!子玄性格坚强,下棋心无旁骛,搞不好真的能拔得头筹,到时候我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去做人家的入赘女婿吗?

后来我们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子上的菜就往崔家的大院走去,其间我拼命的想要出去,却都被子玄那个态度强硬的家伙给阻止了。
临走的时候我绝望的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壶一滴未动的女儿红,只觉得心如寒冰。
这个嗜酒如命的小子居然连最爱的酒都没有沾,看来是下定决心要赢这盘棋了!

因为崔尚书的家住在太极宫旁边,完全不是我们这样的平民可以随便接近的,子玄不得不掏钱雇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我们三个才晃晃悠悠的坐在车里,被马车拉到了一个高大的宅院前。
“哇!师傅,这门好大!”高屠一下车就仰着脖子大呼小叫。
“高屠啊!你不要这样孤陋寡闻,这只是个后门,因为怕惊扰那些达官贵人,第一轮对弈只在崔家的后花园进行!”
“第一轮?”子玄听到这里,眯了眯狭长的眼睛,“难道还有第二轮,第三轮吗?”
“是啊!”离刀说着就指了指门口坐着的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书生,“这是崔尚书家的门客,只有先答对了问题,才能获得进去的资格!”
“原来如此!”子玄再次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个坐在华盖下,摇着一把折扇的悠然男子,“子素,你出来吧,入门的事情交给你,我要积攒力量,和那个小孩子对弈!”
我只觉得神智一阵恍惚,眼前越来越亮,接着好像子玄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我的身后。
再一睁眼,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富丽堂皇,大概皇宫也不过如此排场。

“喂!子素!严子素!”就在我非常没出息的对着大门发呆时,有人在用力的拽我的胳膊,“快点,到你了!还在发什么愣?”
我急忙回过头去,只见离刀正一脸迷茫的看着我,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这是怎么回事?”他摸着下巴,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怎么一会儿功夫,你怎么像是又变了回来?”
“哎呀,有啥好稀奇的,俺师傅是棋圣投胎,所以千变万化,常人哪能捉摸?”高屠在一边借机吹嘘,再次发表惊人言论,把我平时唬他的话当了真,并勇于对外宣扬。
我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急忙快跑两步,低着头就坐在了那个青衣男子的对面。

“请问这位公子,你也是来提亲的吗?”他坐在棋盘前,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和蔼的问。
我被他这么一问,双颊更是热得要烧了起来,把头埋得更低!
我可真是没用,如果换成子玄,他一定会谈笑风生,从容自若的应对,哪里会像我这样窘迫。
“那请公子回答一下我的问题,答对了方可和其他的求婚者对弈!”
“先生请问!”说到围棋,我终于恢复了一点镇定。
那个青衣的男子把手一甩,摇开了手中的折扇,边扇边问,“夫围棋有九品,为哪九品?”
“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万万没有想到题目竟然如此简单,只要学过围棋的人都知道《棋经》里的这句话。
“第二个问题!”他再次摇了摇扇子,伸指指着面前的一盘棋局,“公子请看,我面前这盘棋局,黑子处于劣势,请问如果公子执黑,要落子何处才能赢白子三路以上?”
我急忙探头看去,只见棋盘上白子征战四方,黑棋在腹地已经失去先机,不得不强行在小角开劫。
周围瞬间变成一边寂静,棋盘上开始有声音,像是汩汩的泉水般流到我的心里。
那是围棋上,征战双方的棋子的心声。
它们七嘴八舌,似乎忿忿不平,明明想一较高低,却苦于无法动弹。

“公子?公子?”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青衣人开始不耐烦的提醒我。
“啊,让先生久等了,在下这就落子!”我急忙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轻敲在棋盘上早已想好的一处。
这一枚棋子落下,那个男人似乎甚为失望,长叹了口气道,“公子请回吧,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如此!”
“不可能!”还没等我说话,旁边的离刀就在一旁打抱不平,“子素的棋艺高超得很,谁说你们的走法就是正确的?不把这盘棋下到最后,谁也不能先言胜负!”

那个青衣的年轻人听了,又仔细的看了看我下的那手棋,“可是,黑子落在此处,无论如何都是赢不了白子的啊!”
这话听得我怒火中烧,“黑子落在此处,如果是我下,最少也会赢白子五路!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听了立刻脸上变色,由刚刚的温文尔雅,变成了怒不可遏,“五路?几乎是惨败的数目,你莫要如此狂妄!”
说罢,他就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在了棋盘上。
小飞!

这一子落下,本来一片气死沉沉的黑白双方,顷刻间就活跃了起来。顿时就有如天外飞瀑般的厮杀声,挟着汹涌翻滚的奔流之势,从棕色的棋盘上倾泻而出。
宛如古老的修罗杀场,借着这冰冷的黑白双子,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在今人的指下重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0:59

第二十四章 闯 关

“封!”我想都没想就跟着落下一枚黑子,断了白子的后路。
那个青衣男子面色一变,“刷”的一声收起折扇,想了一会儿,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星位。
他这一子落下,形势开始发生变化,本来看起来杂乱无章,四处散落的白子,开始如天边的浮云般,随着风势开始缓缓聚拢。
云层越积越厚,范围越来越大,渐渐在天幕上形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似乎要把这世间的所有生灵,乃至日月星辰,都鲸吞吸纳,笼罩在这恢恢天网之中。

而黑子在我的手下,东一下,西一下的挣扎不休,像是丛林中被困的猛兽,露出狰狞的爪牙,想尽办法要冲出重围。
他见到我毫无章法的下棋,一张俊秀的脸上,不由现出鄙夷之色。
“你的师傅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定式吗?而且在无法挽回的时候,要学会认输,勿做困兽之斗!”他得意洋洋,又落下一子。

什么定式不定式!
我的棋从来没有什么章法,心之所至,棋之所行,正因如此,才能千变万化。
但是无论黑子怎么挣扎,终究还是白子占尽优势,眼看白子的巨网即将收口,只要再落下一枚棋子,就能够把一大片黑子牢牢困住。

那个青衣的年轻人,见状面带微笑的拈起一枚白子,折扇轻摇,踌躇满志的要落在棋盘上。
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却面色一僵,一只手拈着圆润如玉的白子,放在半空,这一子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因为他那关键的一步棋已经被一枚黑色的棋子占据,正是我那被称为错手的第一枚黑子。
此刻它就像一个人漆黑而灵动的眼睛,正静静蜷在棋盘的中央,似乎面带嘲讽的看着他的笑话。

他的脸色则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简直要跟身上穿的青衫融为一体,终于“啪”的一声,把棋子拍到了另一个位置,以期挽回局势。
“你想好的是不是?所以才把那枚黑子落在这里?你从落下第一枚棋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我的这步棋是吗?”
“如若无用,何须落子?”我跟着又落下一枚黑子,刚才看似杂乱无章,东奔西突的黑子,渐渐在我的手下连成一片。
一个又一个战士,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窜出来,刚刚还是死地的位置,瞬间就现了生机。
而白子的巨大包围圈因为有了一个缺口,瞬间就陷入了瘫痪。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棋盘上连成一片的白色,被黑棋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吞噬,最后片甲不留。

“到此为止!我们不要下了!”我刚刚要再提走一枚已经没有了气的白子,那个青衣的男子就一把按住我的手,苦笑道,“我刚刚说过,做人应审时度势,该认输的时候就要认输,不然只有输得更惨!这局棋,我输了!”
“多谢指教!”我得意的拍了拍双手,朝他笑了一下,“那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等一下!”我刚刚要站起来,他就拿出一张花笺给我,“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会有家奴安排你与其他人对弈!”
我提起旁边放置的笔,小心翼翼的在那张芬芳沁人的纸上,写上了我的大名。
这张纸真的很好看,里面还有一片片的粉红色花瓣,像是藏着一个盎然的春天。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我那拙劣的字,像是爬虫一样在花丛间张牙舞爪。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希望子玄能够出现,毕竟他写的字,比起我来好看得不是一点半点。

“你叫严子素?”那个年轻人拿起花笺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字,立刻面目扭曲。
而面上犹存的一丝钦佩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是!”我面色发窘,急忙一把夺过花笺,“也就是白子的意思!”
“你这名字,有什么来头吗?怎么和棋圣严子卿如此相似?”
“没、没有什么缘由,只是胡乱起的……”我急忙拼命摆手,生怕他再继续问下去。
哪知话音未落,身边就响起一个精神百倍的声音,“小哥,你知道俺师傅的来头吗?俺师傅号称是棋圣严子卿投胎转世的,俺跟他这么久,就从来都没有看到他输过棋!而且尤其是逢赌必赢,只要有人肯赌棋,俺师傅就有本事让他掏光所有的口袋……”
却是高屠再次找到机会,开始不着边际的扯起大鼓,吹起牛皮。
我望着他口沫横飞,借机发挥的得意模样,一时无地自容。
或许因为他的老本行是杀猪卖肉的?所以经常展露生意人本色,逮住机会就会把我当成肉案上的猪肉,胡乱吹嘘一番。
而且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年轻人,显然没有见过这样勇于吹牛的人,在高屠的口沫横飞,高谈阔论之下,两眼失神,目瞪口呆,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清明。
而我则趁此机会,拿起那张花笺就脚底抹油,溜到了庭院里。
哪知这不进去还好,一进去又差点把我吓了一跳。
只见诺大的庭院里假山林立,花木扶疏,堪称别具匠心,雅致清幽。
可是现在这清净之地则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或老、或少、或高、或矮,形形色色,无奇不有。
旁边一个家奴看我站在人群中央发呆,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花笺扫了一眼,气势汹汹的说,“到那边去排队,抽签决定你的对手!”

我迷迷糊糊的就站在了一行队伍里,望着前面的几十个人,只觉得头晕目眩。
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看看!无论什么样的事,你不做,你不屑,自然有人求之不得!”
却是子玄在借机教训我。
“唉!”我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正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哪知我话音未落,就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怎么?原来这尚书之女,还入不了你的法眼?倒要勉为其难?”
我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胡服,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眉目如画,目如点漆,一双眼睛里像是蕴含着三江春水,正面带讽刺的看着我。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人,顿时手足无措,口舌打结,像个孩子一样扭着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00

第二十五章 子玄出战

“不、不是那样!”我结结巴巴的回答他,“只是我是一介庶民,怎么敢高攀尚书的千金!”
“口是心非!”他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你心底一定是在担心那位小姐长得像个洪水猛兽,丑不堪言,一步走错,你的后半生都要面对一张糟糕面孔!”
这话真是一语中的,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只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我确有此顾虑,所以只是想和高手下几盘棋就回去!”
“哦?”他俊眉一挑,带着绕有意味的目光看我,“这么说,你只是想来下几盘棋,而不是来求亲的?”
我见他脸色稍霁,急忙点了点头,并且开始大拍马屁,“是啊,是啊!公子说得极是,在下实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所谓癞蛤蟆怎么能吃上天鹅肉?还是公子这样玉树临风,俊美无双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位千金小姐……”
哪知我越说下去,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简直就像是研墨的砚台一样,俊秀的脸上布满了黑气。
我见风使舵,急忙闭上了尊嘴,小心的问他,“公子怎么了?在下说错了吗?”
要知道,后面的那几句话,我确实是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
可是他咬牙切齿的问我,“你、你叫我什么?”
“公、公子啊!”我小心翼翼的回答,他这样的打扮,一看就是五陵子弟,难道还要我叫他小姐不成。
“你才是什么公子呢?你没长眼睛吗,还是眼珠子里装的是棋子?就你这样的还要提亲呢,自己对着棋盘过一辈子吧!”
他妙语连珠,像是一口气都没有喘,噼里啪啦的就说了一大堆话,直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连北都找不到。
师傅啊,明明孔夫子说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也这么刁钻刻薄,阴晴不定啊?

我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得罪了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俊美的公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前面正有一个人,站在凉亭的石阶上,拿着一张纸在高声念,“严子素,与刘万钧对弈!”
一听到我的名字,我恍惚的神智瞬间恢复了清明,拿着那张花笺就急忙跑到前面去。
“公子这边请!”很快就来了一个小男孩,穿着家奴的衣服,七拐八拐的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厢房里。

门一推开,只见厢房里烟气萦绕,一个不大的房间里,竟然摆了六副棋具,而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其中一副棋具前,眯着小眼睛看着我。
“你就是严子素?”他急忙热情的招呼我,简直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快点过来,我就是你的对手刘万钧!”
可是被他的手一碰到,我立刻就打了个冷战,像是有通体冰凉,五彩斑斓的毒蛇,正紧紧的缠绕在我的手腕上。
阴险的吐着鲜红血信!

“子素!子素!”脑海中响起子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听到了吗?这个男人真是卑鄙!”
“他的袖子里居然藏着黑子,他是要准备作弊吗?难道就打定主意自己会执白先行?”
“不,不是这样!”子玄缓缓说,“如果你执白,他就会在添目算路的时候,悄悄把黑棋放到棋盘上,这样黑子就会多出几枚!”
“而如果我执黑的话!他就会趁我不备,把这几枚黑子放到棋盒里,假装是被提走的黑子?”
“对!这样不论执黑执白,都是他赢!”

从我出生到现在,不知已经与多少人对弈过,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卑鄙小人。
他袖口里藏着的五枚黑子,似乎也义愤填膺,不停的吵吵嚷嚷,似乎急着要冲出去。
五路!
高手对弈,只要赢一枚棋子,就已经是巨大的差距,他竟然偷着藏了五颗棋,无论如何,这盘棋他也是赢定了!
“子玄,我们要不要拆穿他?”我义愤填膺的跟子玄商量。
“不、不用!”他的话里满含信心,“让我跟他下,就算藏了十枚棋子,我也照样让他一败涂地!”

“小兄弟!小兄弟,你在想什么呢?”这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故作关切的提醒我,“我们分先吗?”
“不!”我浑身一冷,瞬间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表情和嗓音一下就发生了变化,子玄悠悠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我执黑,后行!”
那个男人似乎被我刚才的变化下了一跳,急忙坐回垫子上,一边拈起白子座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
子玄嘴角带着浅笑,稳稳的拈子一枚黑子,跟在他的后面,落在了星位。

座子之后,那个男人手一晃,就落下一白子在天元上!
不依棋理,虚张声势!
子玄面不改色,“啪”的一声跟着落下一枚黑子,紧紧的贴在他那枚白子的旁边。
那个男人诧异的抬头望了望子玄,大概他这一手旨在动摇对方的信心,但是没有想到子玄会丝毫不为所动。
像是雪山上万年的玄冰,抿着薄薄的唇,没有任何表情的,在棋盘上一步步展开血腥的杀戮。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00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四面八方传来的“啪”、“啪”的落子声,混迹在香气袅袅的熏香中,一点一点,吞噬了人的灵魂。
渐渐让人遗忘了自己,天地间仅剩下这一黑一白,在征战四方,纵横天下!
子玄的手,像是玉雕的一样,不带分毫感情,沉稳的落子,沉稳的提子。
虽然面上严肃而冷酷,可是我知道,他的怒气都像灼人的岩浆一样,凭依着玲珑通透的棋子,爆发于沉默之中。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狠辣的棋着,招招致命,见血封喉。往往白棋刚刚落下一子,黑棋就已经随即封住了它的种种变化。
像是一只愤怒的野兽,被鲜血刺激得野性大发,除了撕咬猎物,已经没有一丝理智存在。

于是只是一会儿功夫,对面的那个中年人,就手脚颤抖,面色惨白。
双方刚刚交了十几着,他就已经一败涂地,而棕色的棋盘上仅有寥寥几子,情势一目了然,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作弊的余地。
“我、我认输……”他垂头丧气的放下白子,把棋子一枚枚收到棋盒里,完全不似刚才热情亲切的模样,用狠辣的目光盯盯的注视着子玄。

“心有不甘?”子玄和我完全不同,毫不危惧的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要不要我拆穿你的把戏?让你一辈子都下不了棋?”
“你、你在说什么?”他颤抖的望着子玄,下得面无人色。
“你自己知道!”子玄的手一翻,就紧紧拽住了他的袖口,接着那五枚棋子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前仆后继的,自动跳到了地面上。
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的声音,立刻摔得珠玉飞溅,粉身碎骨。
“棋犹如此,人何以堪?”子玄冷冷的望着地上摔碎的棋子,一字一句的说,“连棋子都不惜赴死,成全大义,你又有何脸面继续下棋?”

那个中年男人从来没有见到这样诡异的事情,那五枚棋子宛如古代的义士,居然自己跳出衣袖,舍生取义。
他突然面色惶恐的盯盯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的棋子,尖叫了一声,手舞足蹈的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鬼、鬼啊,有鬼啊……”

门外的小童清脆的喊了一声,“严子素,胜一!”
“错了,错了!”子玄缓缓的跨过门槛,瞥了一眼门口垂手而立的小童,轻笑道,“是严子玄!才不是那个胆小的子素!”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00

第二十六章 棋 童

接下来子玄像是累了,刚刚出了房门就和我交换过来,蜷缩在心灵的深处,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不肯出现。
有人急忙跟上来,在我的那张花笺上,饱蘸了香墨,画了一个横,就又带我去另一间屋子,和其他的人对弈。
而我就过五关,斩六将,如披荆斩棘的将军,手谈妙策,绝胜八方!

可是转眼三天过去,我的花笺上已经画了两个大大的“正”字,却始终没有遇到离刀所说的那个孩子。
“会不会是那个小孩在这期间被别人赢了,所以已经出局了?”此刻我正坐在一家简陋的酒馆里,好奇的问坐在我对面用榛子喂松鼠的离刀。
“不,不可能!”离刀忿忿的说,“那个小孩子棋艺凶狠凌厉,而且擅行快棋,怕是长安城里都难逢敌手!”
“是吗?”我失望的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会他一会!”
“师傅,你为啥要叹气啊?”高屠在一边纳闷的望着我,“这三天你一直在赢,那个啥大官家的小姐,将来一定就是俺的师娘啦!”
我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
虽然最近一直连胜,但是越下到后来,越替那位夙未谋面的小姐难过,因为最近和我对弈的,大多都是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时日无多的老头子了。
可怜的姑娘,她虽然坐拥千金,又是何其悲哀?
就连自己的夫婿,都只能由那毫无感情的黑白双子决定,倒不如做一名平凡的女子,可以鬓插桃花,在三月三的春风中,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不过离刀一语成谶,两天以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布置优雅舒适的房间里。
室内空旷而寂静,只有一张矮桌放在穹顶之下,桌子放着一副上好的棋盘,透出暗哑而神秘的棕色光芒。
而棋盘前则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像是大人一样坐在绣着白鸟花纹的软垫上,正侧着头,用黑白分明、湛如秋水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
彼时正是日当正午,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帘,将我的目之所见,渲染成一片绚烂。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不似真人,仿佛隔着遥远的流去的时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么年幼,什么也不懂,像是清晨的露珠一样清澈而透明,但却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在黑白子上斩将夺关!

“久闻大名!”那个孩子朝我笑了一下,“你就是严子素吗?”
我点点头,朝他走过去,“对,我就是严子素,你又叫什么名字?”
他仰头看着我,一双眼睛似乎要望到我的灵魂深处,“听说你一直没有输过棋,是真的吗?”
我再次点了点头,撩起衣襟,坐在了他的对面,身边立刻有人送上了洗手的净水,和洁白的软布。
“很好!很好……”他一点不像个孩子,眼睛里立刻兴奋不已的光芒,“真是可惜,我也从来没有输过,我叫阿竹!”
“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也来凑热闹,学大人们来提亲?”
他听了别过头去,眼中的光彩立刻黯淡下来,“时势逼人,起码赢了之后,就不会再为日后的温饱担忧!”
我听到此处,突然黯然神伤。
眼前开始出现那壮观的朱雀大街之后的狭窄街道,昏暗小巷,和衣衫褴褛,挣扎求生的人们。

“时辰已到,请开棋!”旁边立刻有仆人递上了黑白两盒棋子,和以往对弈时不同,这次棋盒里装的是上等的云子。
触手温润滑腻,似是美人香滑的指腹。
然而我刚刚碰到装着白子的棋盒,心中就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让我下这局棋,子素!”
我不回应他,拼命的压抑住内心的悸动,缓缓的在棋盘的小角上座子!
“你答应过我的!我就是为了和他对弈才来到这种地方!”
对面的那个孩子伸出细白的小手,缓缓摩挲着手下的棋子,立刻有灵动的声音,像是汩汩奔涌的山泉,从他的手下倾泄而出,溅出飞花碎玉,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而那些棋子则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立刻浑身一僵,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孩。
除了我之外,世间难道会有第二个人,具有这样的本事吗?

可是就是这一瞬的心荡神摇,就像是牢牢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子玄心思灵动,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几乎是眨眼间就摆脱了我的桎梏,从灵魂的深处冲了出来。
而对面的那个孩子,虽然也很诧异我脸上的变化,但是还是不为所动的迅速落下一子。
子玄毫不逊色,紧接着跟上一枚白子。
两个人手上快如闪电,几乎只是一瞬间,黑白双子已经过了十几招。
立!行!飞!尖!粘!
绰!约!关!冲!断!
棋盘上黑甲银盔的勇士,正在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一时间血肉横飞,马蹄磋跌,哭喊的,惊叫的,哀悼同伴的,无数种声音像是盎然春水一样瞬间流散,金鼓刀枪不绝于耳!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脑海中一片混沌,意识被远远的抛在了荒凉的山谷里。
那壮怀激烈的厮杀声,离我是那么遥远,遥远到仿佛隔着崇山峻岭,几乎细不可闻。
我拼命的挣扎哀嚎着,可是却始终无法摆脱黑暗的束缚。
我知道,子玄一定想要自己下完这盘棋,所以正在拼命的压制我的存在。

耳边不断的传来“啪”、“啪”的落子声,那么细密而尖利,像是一把把尖利的刀,毫不留情的刺在我的心里。
子玄!子玄!
我苦无没有口舌,无法说出心声!不要中了他的计!不要受到他快棋的影响!那只是,一种蛊惑人心的伎俩而已!

可是子玄根本听不到,人们总是这样,总是乐于听到自己喜欢听的话。
对于另一些逆耳之言,他们惯于装聋作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23

第二十七章 鹰击长空

我从来没有这样彷徨无依过,就像孤零零的被抛到了遥远的沙漠里。
在那些旅人的口中,沙漠是个无边无垠的地方,寸草不生,太阳毒辣而灼热。天地在那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在高热的氲氤中灰飞烟灭。
就像现在!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像个行尸走肉,抱膝坐在心灵的深处。

外界的一切都和我毫无关系,偶尔会有轻微的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拼命的想要追寻风的轨迹,借此逃出这恐怖的监禁,但是它却一闪即逝,根本没有迹象可循。
我想,子玄一定是生气了,因为我刚刚的任性,他再也不会放我出来。
因此,我只能在灵魂的深处,无依的抽噎哭泣。
为什么?我会如此与众不同?
为什么?我的身体里装着两个人的灵魂?
为什么?我要的那么的那么的少,只是想无牵无挂的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却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子素!子素!”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有说不出的和蔼可亲,苍老中还带着顽劣不羁!
我急忙抹干眼泪,欣喜若狂的往前看去,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眉须皆白,正挂着笑意,远远的望着我。
“师傅!”我多么想高兴的跑到他身边,但是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好急切的问他,“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我其实是个这样的怪人?”
“子素?你哪里奇怪?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自己!要坚定自己的内心,才能变得无懈可击!”
“可、可是,我的身体里,为什么还有一个子玄?他明明和我完全不同,但是却又非常相似?”
“那你应该感到高兴,毕竟,你比别人多了一个最忠实的朋友!他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可是子玄说,我并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扔下来的白子?而他也不是那枚黑子,一切皆是谎言!”
“子素,不要纠缠于已经逝去的往事,这世上从未有至白与至黑,真相总是会令人伤心。与其痴缠,不如把握现在,展望未来,只有不断的完善自己,才能真正的摆脱过去!”
我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算不算是变相承认了,我的身世并非什么美丽的神话?
“子素!你不要再这样任性了,如果继续脆弱迷茫,会有更可怕的东西,从你的内心深处走出来,到时候,很多事情都会无法收拾!”
什么?什么叫做更可怕的东西?难道我的身体里,还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但是师傅却不回答我,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如墨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阳光照亮了我的灵魂,我终于摆脱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可以看到外面多彩的世界了。
可是还没等我开心的欢呼,就发现身体很不对劲,子玄似乎非常紧张,浑身颤抖,甚至背上都是大汗淋漓。
既便我躲在意识的深处,也能感受到他的惊惶失措。
对于一个下棋的人来说,一颗静如止水的心和坚如磐石的意志,甚至比高超的棋艺更为重要,因为很多时候,对弈的双方比拼的根本就是坚韧的心灵,
道气一泄,便一败涂地。

我急忙探头往棋盘上看去,果然是黑棋占了上风。
一枚枚的黑子,在那个小孩子的操纵下,以飞快的速度连成一片,就像是平原中瞬间卷起的狂猛飓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刹那间卷起一片飞砂走石,直刮得天地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心惊。
使人身处其中,心惊胆折,无法呼吸。
而子玄的白子,则像一个在风雨飘摇中乘风破浪的白鸟,势单力薄,在阴籁的天空中,逆风而行,拼命振翅拼搏,以求得一线生机。
可是无论他怎么样辗转腾挪,高飞俯冲,还是脱子诱敌,却依旧无法抗拒黑子强劲的力量,被吹得支离破碎,始终无法连成一片。

一路!两路!五路!
我也心如油煎,拼命的寻找着突破口,可是无论怎么算,子玄这一局都是输定了,只是输多输少而已。
不!我们不能输!
我只是个平凡的小民,唯一拥有的,只是这浅薄的技艺!如果在棋盘上一溃千里,那么我就会输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变得一无所有!

然而就在我彷徨无依的时候,内心深处竟然响起了一个平和而低沉的声音: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
收取士卒兮,无使相当。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
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
离离马首兮,连连雁行。踔度间置兮,裴回中央……”
眼前仿佛出现师傅的手,青筋错结,一点点在棋盘上摆开黑白双子,为我演练棋决。
“抓住时机,方能挽弱为强。如果贪婪无度,只能导致更大的失败!有的时候丢弃三子,分散敌人的注意,便可以得到七子!要想得到,就要先学会放弃!弈棋之道,宛如人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23

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幽静的山谷里,耳边只有鸟语花香,溪水潺潺,偶尔有清风会带来松枝的香气。
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心无旁骛下棋的孩子,面对着眼前一盘错综复杂的对局,用秋水般澄澈的双眼,在寻找那可起死回生的一线生机。
在一片狂风暴雨中,棋盘的小角上,居然有两枚白子,如随风飞舞的羽毛,正在一片黑棋中勉力抗争。
就是这里!怎么方才没有发现?

我的心中突然一片澄明!在这里做活,还有可能扳回一局!
然而子玄显然比我的心念更快,我的心刚刚为之一动,他的手已经迅速的落子纹秤。
就像是穿花的蝴蝶一样翩跹,白棋从一个小角开始发起反攻,轻灵而优美,婉转而婀娜,却又让人无法捉摸。
对面的那个孩子见到这与刚刚截然相反的行棋风格,手下已经慢了很多。
与此同时,他俊秀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泛出汗意。
先前被打散的棋子,在子玄的回春妙手之下,只短短几个错落就连成一片。
渐渐由蝶化鹄,由鹄化鹰!
鹰击长空,振翅千里,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突破了层层黑云,与腹地的白子交融汇合。
一时间风卷残云,雷声滚滚,棋盘上开始出现一个巨鸟的姿态,仿若传说中蛰伏于东海的大鹏,傲视苍天,俯瞰厚土!
双翅一展,能够激起九天风云,遮蔽日月星辰。

棋盘上已经形成了一副黑中实空,白外势占优的局面。
“为什么?”那个孩子果然是少年心性,下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棋盘就站了起来,“你明明会输的,为什么会起死回生,反败为胜?”
子玄得意洋洋的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围棋之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不过是虚虚实实的游戏,和人生又有什么分别?”
男孩听到此处,瞪圆了眼睛望着子玄,活像是一只掉到了陷阱里的懵懂小兽。
“所以,我赢就赢在,比你多活了几年,比较擅长这种游戏而已!”他得意洋洋的说着,薄唇微翘,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

而我则在里面听得差点没有喷出一口鲜血。
可怜的孩子,你真是倒霉,不但输了棋,还要被人诓!你不要看他现在一副镇定自若的潇洒模样。
只有我知道,现在他的手掌间,犹自潮湿冰冷,尽是涔涔冷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23

第二十八章 木狐狸

等我走出那崔尚书家后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是夕阳西下,云霞流光,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两个多时辰。
而高屠和离刀正兴高采烈的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等我!

“师傅,太好了,你又赢了!”高屠见我出来,立刻跑来报喜,“俺就说了,你一定能当上那个什么女婿,那个小毛孩怎么可能下得过你?”
而我则急忙乐颠颠的探头问高屠,“乖徒儿,怎么样?赚了多少银子?”
“嘿嘿!怎么可能少赚?”高屠说着坏笑了一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这次是俺们刀兄坐庄,把你的赔率拉到了一赔十!”
“是啊!”离刀阴险的笑了一下,缓缓说道:“本来是一赔五的,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办法再往上加了,可是下到中盘的时候,尚书府的家奴们传出消息,都说你这局棋必输无疑,把钱拼命往那个小孩身上押,结果你的赔率就像烟火一样,‘蹭’的一声就涨了上去!”
“就是,俺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一定是师傅玩的把戏!”高屠说完狂笑了三声,大有了然于胸之意,“诈败拉高赔率,一向是他的拿手绝活!”
我被他一句话说得汗颜无比,因为只有我自己明白,刚刚的那局棋下得有多么凶险。

因为赢了一局棋,我们三个心情大好,结伴踏上迟迟暮色,跑到了灞桥旁胡姬的酒肆里,去开怀痛饮。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而且俗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几乎是两杯黄汤下肚,就又开始神智不清,意识模糊。

“今天真是危险啊!”子玄急忙抓住难得时机,跑出来大发感慨,“如果那一步棋没有瞧出来,就会一败涂地!”
“都是你!”我忿忿不平的回答他,“像个猪一样蠢,下快棋迷惑对方,那是我十岁的时候就玩烂了的花样,你居然还能一脚踏到陷阱里!”
“哎呀,你不要埋怨我了!你自己下下试试!”
“我当然想自己下了,是谁拼着命的压制我,不让我出来的?”
因为借着几分酒劲,我们都有些肆无忌惮,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展开辩论。
子玄是个喜欢眯着眼睛看人,诡计多端,又意志坚定的人,而且声音也比我低沉许多。
而我则总是摆出一副标准的温良书生的模样,说话也往往轻缓柔和。
于是我就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眯眼,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自顾自的吵了起来。吵到兴起之处,一手端起琉璃杯子喝口葡萄美酒,一会儿又捧起瓷碗,灌两口花雕下肚。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24

就这样不知道吵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就拍到我的脑袋上,把我拍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顿时忘了自己姓啥。
“干、干吗?谁、谁打我?”因为感觉到了危机,是子玄出面应付。
却见眼前一张丑脸,满现悲哀的看着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就又响起一声狼嚎。
“师傅啊,你总算正常啦,可吓死徒儿啦!”却是高屠悲从中来,正在卖力的挤眼泪。
我见状浑身打了个冷战,急忙从子玄那里接管过身体,拼命的解释,“呵呵,只是刚才喝多了,再加上今天赢了棋,所以才有点失控……”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就听高屠继续悲泣,“如果师傅你得了失心疯,俺可就惨了,以俺的棋艺,一定会逢赌必输,到时候可怎么活啊!”
我愣愣的望着他悲哀的丑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屠真是一根筋得令人敬佩,居然扬短避长,不知哪里来的灵感,要对围棋从一而终?
该君明明在杀猪的方面有着傲视群屠的惊人天赋!

但是这话我始终没敢说出口,而是借着三分酒意,晃晃悠悠的和高屠往客栈的方向摸去。
古人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离刀虽然身为刀客,却显然对银子有着比我们师徒更强的执着,片刻都没有耽误,放下酒壶就跑去调动一切认识的熟人。
以期把赌局扩大到长安城的各个酒肆和花街,大有不赚个盆满钵翻不罢手之意。
其财迷的程度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登峰造极,今世无人能出其右!

彼时秋凉如水,月满如盘,徐徐的清风带出几丝桂华的甜香,沁人心肺。
我和高屠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长安城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圣贤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我一边走,一边在夜色中撒着酒疯,只觉得飘飘欲仙,身体像是羽毛一样轻盈,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师傅啊,你别叫啦……”高屠伸出一只大手来按我的嘴,但是他显然比我好不到哪去,两眼迷离,一把按空,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要、要是叫来了京兆府的差役……,俺、俺们就要去吃牢饭!”
“你懂什么啊?”我大着舌头,还没有忘记身为人师的本分,不忘借机教训徒弟,“这是李太白的佳句,身在长安,又得饮琼浆,不吟太白诗,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但是事实再次证明了我天生就不是个做师傅的料!
一番慷慨陈辞之后,我愣愣的仰着头,开始对着天上的星空和朗月发呆,“……最、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为师的怎么想不起来啦?”

“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就在我挖空脑汁拼命回忆的时候,从夜风中传来了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飘飘然的接下了我那半吊子的诗词!
怎么?在这夜色深沉的宵禁时分,还有人跟我一样,在街心无依的游荡吗?
我听到这个声音,诧异的睁着朦胧的醉眼,回头往身后看去。
只见黑暗中月华流光,清冷缥缈,有一个红衣的少年,负手站在青色的石板路上,一双灵动的眼睛,正绕有兴致的看着我。
依稀就是前两天在尚书府见到的那个富家公子。
“知己啊……”我一激动,就晃晃悠悠的朝他走过去,伸手去拉他的双手,以示亲近。
那个少年一看我癫狂的模样,好看的脸上顿时现出一股厌恶之色,“闭嘴,谁是你的知己?”
“不就是公子你!”我指着他的鼻子笑道,“你连我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知道啊!”
“废话!这是李太白的佳作,只要是个读书人就知道!”那少年双眉一立,“我还以为赢了竹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没有想到居然是个脓包!”
“竹筒?什么竹筒?”
这名字也太过奇怪,相较之下,师傅只是心血来潮给我起个白子的名字,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你这个庸人!”不知何故,他听了我的话,俊秀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黑气,指着我的鼻子颤声道,“你给我听着,我叫木狐狸!下一局就是你我之间的对决,必要你这村夫败在我的中指之下!”
“木?木葫芦……”真是惨绝人寰,这个名字比那个什么竹筒还难听!
这次我没有机会再看他多变的脸色了,因为接下耳边就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头上的星辰都跟着旋转飞舞,我似乎已经化身为青鸟,遨游九天。

但是梦想和现实的距离是如此之大,等我再恢复神智的时候,却发现正倒在高屠的怀里,周围哪有什么灿烂星河?
“师傅啊!”高屠正目瞪口呆的盯盯的看着我的脸,“你脸上怎么多了个掌印啊?长安真是太可怕了,俺一眼瞧不见,你就遭到了别人的毒手……”
“嗯?”我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觉得火辣辣的痛得难受。

气死我了!死小贼,居然赏个巴掌给我吃!
在复仇火焰的灼烧下,我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回头往刚才那个少年站立的方向望去。

只见夜色清冷,月光迷离,青色的石板路上泛出惨淡凄凉的淡淡光泽,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1:24

第二十九章 庭院深深

所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等我顶着一个硕大的五指印回到客栈的时候,却发现一向只用眼白看我的老板娘,小小的黑眼仁居然难得屈尊降贵,不停的在我身上流连。
但是我这样的市井小民,显然经不起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礼遇,立刻受宠若惊,心里暗自盘算着是否欠了她房钱。
“哎呀,子素啊!你可真是出息啊,当初我一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气宇轩昂,不同凡响!虽然带着一个像屠夫一样的跟班,在长安城里颠沛流离,但是沙尘难掩璞玉之光,贫贱不折英豪之气!一看就是风雏之姿,卧龙之态,只等风云一变,就可扶摇直上,翱翔九天……”
“是、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我急忙出声制止她那华丽肉麻的马屁。
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文采竟然这么好,如果当初的《长门赋》交给她来写,估计司马相如只有要饭的份!
“嘿嘿!只要你将来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个贫贱之地就行啦!”老板娘满脸堆笑,谄媚无比的递给我一个信封,“刚刚尚书府的人来过,说是三日之后,让你去登门做客!这是请柬!”
我急忙双手接过请柬,像是遇到了猎人的兔子一样,飞快的跑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生怕她那如钩似戟的小眼,在我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可是哪想刚刚冲进去关上大门,迎面又遇上了一副神色凝重的面孔。
一双大眼睛里似乎空洞无物,又似满含哀怨,在夜晚看来非外可怕。
“蓝、蓝裳,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被她看得浑身发麻,鼓起勇气哆哆嗦嗦的问她。
“听说,严公子,就要去崔尚书家做女婿了?”
天啊,真是以讹传讹,明明还八字没有一瞥,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场要和谁争雄呢!
怎么这可怕的小道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只能在夜晚出现的女鬼耳中?
“不要紧!”蓝裳一副豁达的样子,朝我摆了摆手,“机会稍纵即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如果换了是我,也会努力争取!”
不知为什么,今晚她的话里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我抱膝躲在床沿,仰头望着天上的皎洁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或许蓝裳说得对!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华会渐渐老去,当我两鬓风霜,垂垂老矣的时候,难道还要继续在大街上下棋吗?

可是蓝裳似乎能够看穿我的心事,见我无心睡眠,只是唉声叹气,缓缓坐在琴前,双手一抚,古韵立刻如潺潺流水般倾泄而出。
“严公子,心有郁结,蓝裳给你弹奏一曲,聊以解愁吧!”
我感激的看了这个清秀而单薄的女鬼一眼,竟然有一种在茫茫众生中找到了知己的感觉,无比欣慰。
但是后来的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感觉稍纵即逝,万万当不得真,尤其是知己,更是不能随便乱认!

蓝裳引宫按商,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夜长愁反复,怀抱不能载!披衣坐惆怅,当户立徘徊。风音触树起,月色度云来……”
声音婉转哀怨,似乎身边卷起一阵凄凉悲涩的秋风,寒澈入骨。
直听得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只觉得一股伤心,无处发泄,急忙伸手阻止她。
“停、停、停!”我哭丧着脸问,“你真的是想让我开心吗?”
“当然!”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我,“严公子啊,你要继续听下去,后面的词就不这么悲凉啦!”
“不、不、不,还是换一首吧!”
于是蓝裳又在弹:“秋寒依依风过河,白露萧萧洞庭波。思君未光光已灭,渺渺悲望如斯何?”
比方才的那首更加的绝望凄婉,似乎连心口都要被歌声冻结。
我还能怎么样呢?只好翻了个身,堵住耳朵,努力去会周公,以期把那如泣如诉的歌声,远远的赶到蓬莱仙岛。
或许蓝裳活着的时候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歌妓,根本不会审时度势,看人脸色,所以最后才落得一个门庭冷落,饿死了事的惨淡下场。
但是我也通过今晚,对自己的有眼无珠,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一天就连着认了两个知己,结果一个赏了我一巴掌,另一个道行更高,足足让我一夜辗转反侧,惆怅难眠。

与此同时,在清冷的月色下,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灵巧的翻过尚书府家高高的围墙,七拐八拐的就走进了内院。
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不停的传来念咒做法的声音,绿色窗纱上影影绰绰的映出一个张牙舞爪,手舞足蹈的乖张身影。
“又在驱邪,我倒要看看哪个奇人异士能把我驱走!”那个红衣的少年在窗外偷听了一会儿,俊眉一挑,推门就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的人立刻瞪圆了双眼,盯盯的望着房门的方向,一副活像见了鬼的模样。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秋风送爽,寒气袭人。而一扇雕花的大门,居然“咯吱”一声清响,自顾自的打开了。
门外树影轻摇,夜色阑珊,只有几丝微风扑面而过,却没有半个人影。
“哇!鬼啊!”其中一个丫鬟看到这诡异的事情,再也按捺不住了,提着裙子就惊惶失措的跑了出去。
“不、不要怕!”那个白胡子的老道犹自强作镇定,桃木剑一指,对着一个面无表情,穿着华美宫装的美丽少女,“看贫道护住小姐的元神,不让这个精怪接近!”
可是他话音未落,那个容颜秀丽,像是木偶一样呆坐在床榻上的少女,突然眼珠一转,嘴角微翘,对他露出挑衅的笑容。
“道长……”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柔媚动听,“你说要驱走谁啊?”
接着手掌一翻,一把就夺过了那近在眼前的桃木宝剑。
这次是那个老道按捺不住了,“哇”一声叫出声来,连剑也不要,趔趔趄趄的拿起拂尘仓皇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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