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4

心理罪 作者:雷米

作者雷米,是公安院校的教师,对公安工作的了解以及对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恐怕是雷米所长,从《心理罪》中也有所显示。
作者介绍完毕,开始转帖。



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如果阁下长时间的盯着深渊,那么,深渊也会同样回望着阁下。

  ——尼采



  序 怪物


  昨天晚上,他们又来找我了。

  他们还是照例不说话,默默地站在我的床前。而我,照例还是僵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些烧焦的、无头的躯体围在我的周围。而他,依然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出: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我已经习惯了和他们在夜里相遇,可是,仍然大汗淋漓。

  直到他们一言不发的离去,我才重新听见杜宇在对面那张床上平静的呼吸。

  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进来,宿舍里的火焰早就消失不见了,有点冷。

  我费力地翻了个身,手摸到枕头下那把军刀,感觉到粗糙、略有起伏的刀柄,呼吸慢慢平静。

  我又重新沉沉睡去。

  偶尔我也会回到师大看看。我会坐在男生二宿舍门前的花坛上,那里曾经有一株很老的槐树,现在是各种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在微风中轻薄无知的搔首弄姿。我常常凝望着眼前这栋七层高的现代化学生公寓,竭力回想它曾经的样子。颜色褪尽的红砖,摇摇欲坠的木质窗户,油漆斑驳的铁皮大门。

  以及那些曾经在这栋楼里进出的年轻面孔。

  突然间,我会感到深深的伤感,就好像被一种脆弱的情绪猛然击中。而记忆的闸门,也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打开,绵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你认识我,你会感到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尽可能独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连听课,都避免跟其他人坐在一起。

  不要靠近我。我常常用眼神阻止那些试图了解我的人。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而我,却熟悉身边所有人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如果你在教室里、食堂里、校园的路上,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看似漫不经心,却在不住的打量别人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我住在J大南苑五舍B座313房间。我的室友叫杜宇,法理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大概是因为同住一室的原因,在法学院里,他是为数不多的经常跟我说话的人。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看得出他处心积虑的想和我搞好关系,也让我在法学院里显得不那么孤独——尽管我并不在乎这一点——不过,我并不拒绝和他偶尔聊聊天,包括他那个娇气得有点夸张的女朋友。

  “喏,一起吃吧。”

  我正端着饭盆,一边吃着里面拌着辣酱的刀削面,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上的一张图片和下面的文字说明,没有留意杜宇和他女朋友是什么时候走进宿舍的。

  那是一串刚刚烤好的羊肉串,上面洒着辣椒面和孜然粉,黄色的油流淌下来,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比身后的墙还要白,我直愣愣地看着伸到我面前的这串烤羊肉,喉咙里咕噜噜的响了几声后,就把刚刚吃了一半的午饭,吐回了手中的饭盆里。

  我捂着嘴,端着盛满还在冒着热气的呕吐物的饭盆夺门而出,身后是张瑶诧异的声音:“他怎么了?”

  我无力的斜靠在卫生间的水池边,草草的用水撸了把脸。抬起头,墙上污渍斑驳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被水和冷汗浸湿的、苍白的脸,眼神呆滞,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有洗去的呕吐物。

  我弯下身子又干呕了几声,感到胃里空荡荡的,实在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就颤抖着勉强站起来,凑近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在口腔里转了转,吐了出去。

  把饭盆扔进垃圾桶,我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寝室。

  寝室里一片慌乱,张瑶弓着腰坐在杜宇的床上,地上是一大滩呕吐物,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杜宇正捏着鼻子,把一只脸盆扔在她的面前。

  看到我进来,张瑶抬起满是冷汗、泪水的脸,用手指指我,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剧烈的呕吐把话压了回去。

  杜宇尴尬的看着我:“刚才瑶瑶也不知你怎么了,看到你正在电脑上看什么东西,很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就……”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电脑桌前。那是我正在浏览的一个网页,上面有几张图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已经腐败的头颅,头面部及脖子上的皮肤已经被剥掉。另外三张分别是被害人被砍掉四肢的躯干和左右臂。这是2000年美国威斯康星州发生的一起杀人案的现场图片。我把这几张图片下载到硬盘上的“过度损毁”文件夹中。

  我站起身,走到张瑶身边,弯下腰说:“你没事吧。”

  张瑶已经吐得虚弱不堪,看见我,惊恐地挣扎着往后缩,“你别靠近我!”

  她抖抖索索地抬起一只手,指指电脑,又指指我,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在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怪物!”

  “瑶瑶!”杜宇大声喝止道,一边不安的看了看我。

  我对他笑笑,表示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我是怪物,我知道。

  我叫方木,在两年前的一场灾难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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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6

第一章 强奸城市


  J城的春天闷热不堪。尽管树枝上仍旧空空荡荡的,连点绿芽都看不见,可是气温已经上升到了十七、八度。邰伟坐在飞驰的吉普车中,不耐烦地又解开了一个扣子。

  他很烦躁,却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过分热烈的春日,作为一个警察,邰伟遇到了从警十年来最棘手的案子。

  2002年3月14日,J市红园区台北大街83号明珠小区32号楼402号居民陈某(女性,汉族,31周岁)被杀死在家中。根据尸检的结果,死亡时间为下午14时至15时之间,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在死者的脖子上发现了两处明显的掐痕,可以肯定死者是被凶手用手掐死的。从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室内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财物也没有丢失,初步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死者上身赤裸,下身衣物完整,但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也不像是入室强奸杀人。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死者在死后被凶手开膛,所用的刀具遗留在现场,经被害人丈夫辨认是死者家中的一把菜刀。现场惨不忍睹,到处是死者的内脏和血。警方在厨房里发现一个杯子,里面的物质经检验后认定为是死者的血液和牛奶的混合物。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一种传说中的怪物——吸血鬼。

  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J市又连续发生两起入室杀人案,被害人都为25岁至35岁之间的女性。死者都被开膛,并且在现场都发现了被害人的血液和其他物质的混合物。

  在这个人口近200万的中型城市里,命案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这个连环杀手的作案手法太过残忍诡异,所以还是在J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一时间各种谣言纷纷出炉,什么沉睡数千年的吸血鬼复活了;侵华日军遗留的生物武器导致基因突变了,等等。案件引起了市政府的关注,责成公安机关限期破案。

  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负责侦破此案,可是将近一个星期过去了,案件侦破毫无进展。正在专案组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从C市出差来J市的刑警丁树成却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建议:去找一个J大在读的犯罪学研究生。

  作为专案组负责人之一的邰伟最初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丁树成却极其认真的向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2001年夏天,C市连续发生四起强奸杀人案。四个被害人都是25-30岁之间的白领,凶手将被害人强奸后再用绳子将被害人勒死。案发地点分别发生在C市正在兴建的四座高层建筑的顶楼天台上。当时,丁树成的顶头上司,市刑警中队的队长邢至森刚刚被提升为C市公安局副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邢副局长向新闻媒体透露了案件的部分情况,并在电视上向市民保证半个月之内破案。两天后,一封观众来信摆在了专案组的办公桌上,信中说凶手是一个性心理扭曲的变态者,因为无法与女性建立正常的关系,所以通过强奸杀人来发泄自己的欲望,并断定凶手的年龄不会超过30岁。专案组的干警最初以为这只是一个侦探小说爱好者的突发奇想,并没有当回事。邢副局长听说此事后却显得很有兴趣,指派专人去调查发信人的资料。当他得知这名观众是一个叫方木的C市师大应届毕业生的时候,邢副局长显得十分兴奋,马上把他找到了市局。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谈了半个小时后,邢副局长亲自开车送他到四个案发现场去了一趟。回来后又把案件的全部资料搬到办公室里,方木在仔细看过了所有资料之后,又在某天深夜(尸检结果显示,案发时间应该在夜间10点至11点左右)去了一趟案发现场,这一次丁树成也陪同前往。这个男孩在其中一个楼顶上(同时也是所有案发现场中最高的一个建筑)站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让丁树成印象颇深的话。

  “他不是在强奸那个女人,他是在强奸这座城市!”

  回到局里后,他向专案组提出了如下建议:第一,调查全市范围内的低档录像厅,特别是附近有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的录像厅,寻找一个年龄在20至 25岁之间,偏瘦,短发,身高在165-170公分左右,习惯手为右手,并且左手带着一块手表,左手手腕处有一条抓痕,具有高中左右文化的戴眼镜的男子;第二,在全市正在作业的施工队中,寻找具有上述特征的人;第三,在C市周边的乡镇寻找一个高考落榜,进城打工且具有上述特征的人,尤其是那些家中只有男性长辈的独生子或者只有男性兄长的人。他甚至说凶手被捕时应该穿着一件白衬衫。

  专案组的成员对这种近似于异想天开的猜测半信半疑,邢副局长却指示下属按照方木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特征进行搜索。两天后,一个位于火车站附近的小录像厅老板说她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他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这个工地上的工人经常结伴来录像厅看录像,而这个人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而且专挑后半夜放黄色录像的时候来。有一次,他在看黄色录像的时候,遇到了同一个工地的工友,他竟满面通红的偷偷溜走了,因此给老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干警们来到了那家工地,并且在老板的指认下在工棚里找到了这个人。这个人叫黄永孝,是这个工地的测量员。当干警出示证件并要求查看他左手手腕的时候,黄永孝突然跳起逃跑,但是很快被干警制服。带回局里突审后,黄永孝对他实施的四起强奸杀人案供认不讳。

  黄永孝,男,21岁,高中学历,C市八台镇前进乡人。2000年高考落榜后,黄永孝选择复读一年后再次参加高考,结果还是名落孙山。之后黄永孝就随其叔父进城,曾经在多个建筑工地打工,但每次从业时间都不长。后经其叔父介绍在该建筑工地打工,因其有一定文化,被安排作测量员。黄永孝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老实、沉默的年轻人,因此知情人都对他所实施的骇人听闻的罪行表示意外。

  黄永孝被捕的时候的确穿着一件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的白色衬衫。

  方木对犯罪嫌疑人的外貌、家庭背景、工作环境、生活习惯的描述与黄永孝惊人的一致,唯一的出入就是黄永孝父母离异多年,黄没有男性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并随着母亲嫁到了外地,已经断绝了来往。但这已足以让干警们对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刮目相看。他们甚至怀疑黄永孝作案的时候,方木就在现场看着,否则不可能做出如此准确地描述。

  方木的解释是:从现场来看,被害妇女的裤子被脱到膝盖以下,而且膝盖处都有擦伤,并且在天台的围栏上都发现了被害人的少许皮肤组织,这与被害人胸乳处的擦伤吻合。这意味着凶手进行强奸的时候是采取后入式的体位。

  这是一个颇有意味的姿势。

  首先,女性在采取后入式进行性交的时候,如果被男性从身后按住上身或者抓住双手的话,挣扎的幅度是最小的,加之裤子被脱到膝盖处,双腿的活动空间受限,因此,是最不可能遭到激烈反抗的姿势。

  其次,从性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后入式的性交是最为原始的性交体位,由于在性交时会使男性产生强烈的征服感和满足感,因此,后入式带给男性的心理刺激要远远超过其他体位。那一晚,方木站在夜色深沉的天台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脚下光影摇曳的车河。

  粗暴的前后耸动,身下服饰高贵的女人在无力的挣扎。在视野开阔的高处痛快地一泻而出。

方木闭上眼睛。

  这个城市某个高档住宅中,那个焦急地等待自己妻子的男人,你没有想到你的老婆正在我跨下像狗一样的被我凌辱吧?

  也许在他眼里,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女性生殖器。

  他一定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征服这座城市的快感吧。

  那么,在现实中,他就一定是一个失败者。

  将不正常的性虐杀行为作为发泄对社会仇恨的方式,这意味着性行为对他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既让他感到超乎常人的好奇、神秘、兴奋,又让他感到羞耻。如果男性能够在早期与女性建立起正常关系的话,那么这种对性的过分强烈的感觉会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而慢慢消除。因此,凶手很可能是一个与女性无法建立正常联系的人,而这种人,往往在一个缺乏女性关怀的环境中生活。同时,具有这种性心理的人年龄不会太大。一来,如果年纪较大,就可能通过其他正常的社会经历及时消除这种心理,二来,这种心理往往在青春期出现,那么,如果他年龄较大的话,早就会犯案,而近年来并没有类似案件发生。

  因此,凶手:男性,年龄不会超过25岁,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或者只有兄弟,具有挫败的人生经历。

  关于案发地点。建筑工地的顶层,诚然是满足凶手征服城市心理的好地点,同时也意味着他对于这类场所的熟悉。因此,凶手应该是一个在建筑工地有从业经验的人。

  而这样一个性心理异常的低收入者,可能去过某些色情场所。嫖娼?应该不会,即使有,次数也不会太多,因为他的经济条件不允许。

  比较合适的地方是那些低档的,常常在午夜之后放黄色录像的录像厅。

  尸检表明,其中一个女性被害人左手的指甲断裂,而断离的指甲就落在尸体仰卧的位置附近。奇怪的是,在所有被害人中,这名死者身上的伤痕最少。这说明死者对于强奸并没有进行过分激烈的反抗,结合指甲就在尸体不远处找到的情况,指甲可能是在凶手强暴被害人之后,在动手勒杀她的过程中,由于被害人的拼命挣扎造成的。在断离的指甲中发现了不属于被害人的皮肤组织(血型为A型),那么死者的指甲很可能是在和凶手的身体接触后被撕裂的。由于凶手采用的是背后勒杀的方式,所以被害人的双手能够接触到的部位有限,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的双手。方木注意到指甲是被撕裂而不是折断。这就意味着指甲在划破凶手的皮肤的时候,肯定与某种物品接触后发生撕裂。手上的什么东西能够把指甲撕裂呢?方木首先想到的就是手表,而且极有可能是金属质地。一个在建筑工地从业的人,戴一块金属质地的手表,这本身就有点不同寻常。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想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

  那他就应该是一个具备一定文化水平的人。

  在建筑工地打工——具有一定文化——有人生挫败的经历——年龄不超过25岁。

  最贴切的答案是:一个来自农村的高考落榜生。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他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来表现他与其他在工地打工的农民工的差别。

  例如,与农民工们油腻的长发不同的干净利落的短发、表明他“知识分子”身份的眼镜,也有可能是一件区别于沾满水泥的工作服的白衬衫。

  那么,他就是一个短发、偏瘦、戴眼镜、有一件白色衬衫、左手腕戴块金属手表的人(左手腕应该有被害人留下的抓痕。而把表戴在左手上的人,习惯手通常是右手)。

  方木陈述完自己的理由之后,专案组的干警们一片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复杂的表情。的确,当推理的过程被一步步抽丝剥茧般再现以后,破案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这个过程,又有几人能准确的迈出第一步呢?

  还是邢至森打破了沉默:“嗨,你当初就把黄永孝的名字告诉我们就完了,也省得我们费事了。”

  大家哄的一声笑开了。

  方木没有笑,始终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板出神。

  案件顺利送交检察院起诉。C市市民也纷纷交口称赞警方破案神速。邢至森想给方木一定的物质奖励(之前邢至森委婉地向方木解释,警方不可能向公众宣布本案是在一个22岁的大学生帮助下破获的,方木表示理解),方木拒绝了。邢至森问方木有什么要求,方木的回答很简单:在黄永孝上法庭之前和他单独面谈一次。

  尽管很多人对这次面谈充满好奇,不过在方木的坚持下,局里还是安排方木和黄永孝进行了一次不受打扰的面谈。整个谈话持续了2个多小时,方木整整记了半个笔记本和两盘录音带。丁树成曾经听过一段录音,从谈话的内容来看,涉及到本案的很少,方木似乎更关心的是黄永孝从记事起到21岁之间的人生经历。

  黄永孝5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妈妈带着比他大一岁的姐姐改嫁到外地。从此,黄永孝就跟父亲生活在一起。黄从小就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谈,但是学习刻苦,一直被所有人认为是本村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人。8岁的时候,黄永孝无意间撞见父亲与本村的一个有夫之妇偷情,还因为这件事被父亲暴打一顿。十四岁的时候,当时在读初中的黄永孝被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带到山上。当那个女生将黄永孝的手直接按到自己的乳房上的时候,他被吓坏了,连滚带爬的跑下了山。可是两年后,16岁的黄永孝在一次下田劳动的时候,突然把身边一个一直与他关系不错的女生(与黄永孝是同班同学)按倒在田地里,在她身上乱摸乱亲,那个女孩吓得大声哭叫,引来了村人,才将女孩解救下来。后来在父亲赔了一头驴以及村内长辈的调解下,此事才算平息。黄永孝的学习成绩却自此一落千丈。两次高考失利后,黄永孝就随叔父进城打工。一年多内,黄永孝一共辗转了五个工地,历尽城里人的白眼和排斥。由于性格内向,又比较孤傲,所以在每个工地待的时间都不长。闲极无聊的时候,黄永孝就去街边的录像厅看武打片。也正是在这里,黄永孝第一次看到了A片。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整日脑子里都是A片里女性充满诱惑的胴体,直到他在一天深夜跟上了一个晚归的白领女性……

  之后方木几乎成了C市公安局的“顾问”。在他的协助下,一共破获了一起绑架案、一起敲诈勒索案、两起杀人案。在上述案件中,方木对犯罪嫌疑人特征的描述对案件的侦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8

第二章 有记号的人


  听完方木离奇得近乎荒谬的故事,邰伟有些将信将疑。

  “他,那个叫方木的学生……”

  邰伟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词句,“他在给犯罪嫌疑人画像?”

  丁树成点点头。

  “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丁树成笑笑,他凑过来,表情神秘的问:“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晤?你说什么?”邰伟有点莫名其妙。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丁树成。

  “天赋。这家伙有察觉犯罪的天赋。”

  邰伟在J大研究生处查得方木住在南苑五舍B座313寝室,可是到了宿舍楼却扑了个空,同他住一个寝室的男生说方木去打篮球了。邰伟问方木长什么样。男生笑笑说:“你不用问他的长相。你只要看见一个独自在球场上练罚球的人,那就肯定是方木。”

  天气很好。校园里是微微吹过的暖风和好闻的花粉的味道。大学生们大多脱下了厚重的冬装,穿着轻便的在校园内穿梭,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急不可待地穿上短裙的女孩子。邰伟身上的黑色风衣显得很不合时宜,走了一会就出汗了。他拉住一个抱着篮球的小个子男生,问他篮球场怎么走,小个子男生非常热心的给他带路。

  篮球场位于校园的西南角,是一大块用铁丝网围成的水泥场地,一共有8块完整的篮球场。邰伟依次走过这些聚集着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的场地,留心寻找着那个独自练习罚球的男孩。

  他并不难找。

  邰伟很快发现在场地最边缘的一块球场上,有一个男孩站在罚球线上,扬起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篮圈中。

  邰伟走到场地边,看着男孩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扬手、投篮、入筐、捡球、走回罚球线、扬手、投篮、入筐……

  男孩的动作标准、优美,出手的篮球几乎无一落空。

  “有事么?”突然,男孩目不斜视的冷冷抛过来一句。

  “哦?”邰伟有些猝不及防。他尴尬的清清嗓子,“咳咳,你叫方木吧?”

  男孩扬起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手指一拨,篮球飞出后没有直落篮圈,而是撞在篮圈上,又弹回他的手中。

  男孩捧着篮球,转过身。

  他的脸色潮红,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脸颊凹陷,下巴显得尖尖的,浓密的眉毛此刻紧锁在一起,而他的眼神——

  冷漠、疲倦,却又锐利无比,仿佛能够刺破午后强烈的光线直钻进对方的身体里。

  邰伟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躲开对方的视线,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为与方木的初次见面准备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你……你认识丁树成吧?”

  方木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盯着邰伟说:“你是警察?”

  说完,不等邰伟回答,就径自走向球场边的长椅。

  邰伟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过去坐下。

  长椅上放着一个很旧的书包,方木从里面拿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擦擦脸,又掏出眼镜戴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邰伟感到一丝不快,但是想想此行的目的,还是从皮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了方木。

  “我是市局刑警队的,我叫邰伟。今年三月份以来,连续发生了三起入室杀人案。这是这三起案子的一些资料。我听说你……”说到这里,邰伟发现方木并没有听他说话,而是全神贯注的看手中的资料,就悻悻的闭上嘴,拿出来准备表明身份的警官证也悄悄地塞回了口袋。

  没有比和这样的家伙坐一下午更让人厌烦的事了。

  方木始终一言不发的坐着看资料。邰伟最初还耐心的摆出随时准备倾听的姿势,时间久了,肩膀酸得厉害,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伸展开四肢,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

  刚才方木投篮的那块场地已经被几个男生占据了。这些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在球场上不惜体力的奔跑着,争抢着,不时发出兴奋地尖叫,时而为一个动作是否犯规、一次得分是否有效大声争论着。邰伟看着这些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警校读书时的日子,嘴边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

  猛地,他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其实就是这些男孩子中的一员,而他,和这些没心没肺的男生多么不同!仿佛有什么记号,使他与周围的人物泾渭分明。他不由得再次转过头来看着方木。

  方木看得很慢。他低垂着脑袋,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图片和现场报告及尸检报告。有几次抬起头来,邰伟以为他要说什么,忙凑过头去。可是方木只是凝望着远处的风景,并不说话,稍顷,又低下头仔细地看资料。邰伟注意到他对几张现场图片格外地关注。

  终于,他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把资料递给一直盯着他的邰伟。

  “这个人,男性,年龄在25岁至35岁之间,身高不会超过175cm,应该比较瘦。”

  邰伟盯着方木,几秒钟后,他忍不住开口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方木干脆的回答。

  邰伟感到大失所望。他原以为方木会像丁树成所讲述的那样,具体、详细地描述出凶手的外貌、生活环境、家庭背景。可是方木只给出了这样一点模棱两可的结论。老实说,方木所判断的,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采用如此残忍手段的,多是男性,而且,大多数连环杀人犯的年龄都不会超过40岁。至于身高和体重,根据现场发现的犯罪嫌疑人的脚印,也能够推断出凶手的身高和体重,另外,现场遗留的痕迹表明凶手曾和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这意味着凶手不会太强壮。

  “根据这些资料和现场照片,我只能看出这些。”方木好像看穿了邰伟的心思。不过他随后又补充道:“另外,我感觉这个人精神上有点问题,至于什么问题,我不能肯定。”

  哼,邰伟在心里说,傻子也能看出这凶手是个变态!

  “变态和精神障碍是两回事。”

  邰伟不由得一惊,他意识到方木已经在几分钟之内两次窥破他的心事。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站起身来,向方木伸出手去。

  “好吧,谢谢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向你请教的,我们会再联系你。再见。”

  方木握住邰伟的手。邰伟感觉到那只手冷冷的,没有一丝热度。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

  “哦?”邰伟扬起眉毛。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邰伟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点点头,转身走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8

第三章 恐惧


  今天是刑事诉讼法学的第一次课。这门课的主讲教师宋耀杨教授刚从日本交流访问归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开课。

  方木照旧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宋教授虽然耽误了一个多月的课,可是他并不着急讲课,而是大谈特谈了日本的经济发达和生活舒适,以及他和几个日本刑事诉讼法学专家“不得不说的故事”。正吹得起劲,一个学生敲敲门走了进来。宋老师正志得意满之时,也就大度地挥挥手让这个男生进去了。

  男生脚步轻快地走到最后一排,一屁股坐在了方木的旁边,还友好的向他点了点头。

  方木认得他,他叫孟凡哲,民法学专业研究生。

  大学课堂上,迟到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大多数,都会得到教师的原谅。让方木感到略略疑惑的是:孟凡哲的脸上,似乎有着过分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好像——

  就好像逃过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宋老师终于完成了他的“日本之旅感想报告会”。他拿起点名册,故作亲热地向学生们眨眨眼睛:“讲课之前,先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此刻都打起精神来,这是必修课,谁也不想拿不到学分。随着宋老师的嘴里念出一个个人名,教室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到”。方木无意间瞥了孟凡哲一眼,却吃了一惊。

  刚才还轻松无比的他此刻却紧张得如临大敌一般:双手死死地抓住桌角,关节处都已经发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教授,紧咬着嘴唇,好像宋教授嘴里吐出的不是人名,而是一颗颗子弹似的。

  他怎么了?

  “孟凡哲。”

  大颗的汗珠从孟哲脸上流下来,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宋老师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又念了一遍:“孟凡哲。”

  许多相识的同学小声叫他,孟凡哲却像听不到一样,死死的盯着宋老师,上身前倾,嘴唇半张,好像急于说话却又无能为力。

  “没来么?第一次就旷课?”宋老师一脸怒气的掏出钢笔,准备在点名册上做标记。

  孟凡哲此时一跃而起,虽然仍然说不出话,却把手高高地举起来。

  “哦,你是孟凡哲?”

  “是我。”终于有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坐下吧,下次注意力集中点。”

  好像刚才那两个字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一般,孟凡哲无力的扑通一声坐下。教室里有几个人在掩嘴偷笑,更多的人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孟凡哲仿佛在躲避那些目光,整整一堂课都在闷头记笔记。不过看得出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实事求是地说,宋老师的课讲得实在很一般。课间休息的时候,趁他出去抽烟的功夫,好几个学生偷偷的溜走了(当然,宋老师的研究生一个也没敢动)。宋老师回来后发觉人少了几个,大为光火,拿起点名册又点了一遍。

  方木注意到刚刚恢复平静的孟凡哲又仿佛坠入了深渊一般,脸上是绝望、紧张和怨恨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离他的名字越来越近,孟凡哲竟发起抖来。

  方木一直在静静的观察孟凡哲,同时留意着点名册的顺序。

  “王德刚。”

  “到。”

  “陈亮。”

  “到。”

  “初小旭。”

  “到。”

  下一个就是孟凡哲了。

  “孟凡哲。”

  宋老师嘴里的“孟”字刚刚出口,方木就猛地拍了一下孟凡哲。

  “喂!”

  孟凡哲一惊,下意识的回过头来,而此时,“凡哲”二字刚刚落音。

  孟凡哲想也不想地说:“到。”

  宋老师没有停顿,继续点下去。

  孟凡哲愣了一会,表情却迅速恢复为轻松。他伸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有点尴尬的扭过头来问:“什么事?”

  方木想了一下问:“几点了?”

  孟凡哲看了一眼手表:“九点零五分。哦,三十八秒。”他急切的补了一句。

  方木笑了,孟凡哲也像被人窥破了秘密似的霎时红了脸。

午饭的时候方木吃得很饱,有点犯困。看看表,距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跑到顶楼天台上吹风。

  爬到天台上,方木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是孟凡哲。

  他坐在天台边的水泥沿上,双脚随意的垂下,眺望着远处,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方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正想悄悄的离去,却发现孟凡哲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小心地站在水泥沿上,那水泥沿不足20cm宽,他的脚尖和鞋跟都悬在外面。孟凡哲摇摇晃晃的站在水泥沿上,双臂张开,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下头去。

  方木屏住呼吸。这可是七楼!向下会看到什么?

  扣子大小的人头?儿童玩具般的汽车?还是仿佛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大地?

  不,不能大声喊他,否则他一定会受到惊吓,弄不好会摔下去。

  方木小心地迈出第一步,鞋底和沙粒摩擦的声音此刻仿佛雷声一般。

  孟凡哲的身体摇晃得愈加厉害,他就要失去平衡了!

  方木来不及多想,几步冲上去,瞄准他皮带的位置牢牢地抓住,一把把他拖了回来。

  孟凡哲短促的惊叫一声,就向后和方木一起摔倒在天台上。

  “你在干什么?想死么?”方木恼怒的看着手肘被擦破的地方。

  “对,对不起。”孟凡哲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方木看看他那张惨白的脸,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孟凡哲的腿有些发软,他抖抖索索的勉强站定,拍拍身上的灰尘,身子又摇晃起来,一幅随时可能跌到的样子。

  方木叹口气,把他扶到天台上的一个石凳上,又从书包里拿出水杯递给他。

  孟凡哲连喝了几大口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谢谢。”他掏出一张面巾纸,仔细地擦了擦杯口,递还给方木。

  方木也在他身边坐下,拿出一盒烟,抽出一只叼在嘴上,想了想,又拿出一只递给孟凡哲,孟凡哲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刚抽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你不会吸烟?”

  “不会。”

  “嗬嗬,浪费烟草。”

  多么熟悉的话,只是,好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为什么,方木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两个人沉默的坐着,方木不停的大口吸着烟,孟凡哲只是盯着手中越来越短的香烟出神。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良久,孟凡哲开口了。

  “哦,什么?”

  孟凡哲用力把烟头扔出去,“你一定觉得我不正常。”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要不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在干什么?”

  “呃,好吧,你刚才在干什么?”方木觉得有点好笑。

  “我嘛,嗬嗬,其实没什么,我只不过想体验一下恐惧的感觉。”他扭过头来着看着方木,脸上是故作轻松的微笑,似乎希望方木觉得自己很酷。

  方木笑笑,又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孟凡哲满怀期待的看了方木半天,似乎等着方木说点诸如“原来如此”、“你可真够无聊”之类的话。可是方木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抬起头问他:

  “你在害怕什么?”

  孟凡哲大长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那目光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在点名的时候推你一下。

  一个人,当他对某种事物感到恐惧的时候,会对这个事物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关注与敏感,在这个时候,如果突然打断他的注意力,会让他在瞬间消除对这种事物的恐惧感。当然,也仅仅是这一瞬间。

  孟凡哲大概害怕点名,所以在点名的时候会表现出“全神贯注”式的恐惧,越是害怕,就越不能应答。方木在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推他一下,让他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点名”上转移到方木身上,自然就能够应答。

  孟凡哲的表情从惊讶转为颓唐,他低下头,不作声了。

  “你在害怕什么?”

  孟凡哲抬起头,方木看到了他虚弱的眼神,他盯着方木看了好半天。方木微笑着,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回望着他。

  那眼神中渐渐多了信任与友善。

  “我,”他抓抓脑袋,“有点害怕点名,嗬嗬,很奇怪吧。”

  “为什么?”

  “不知道。”孟凡哲眼望着远处,“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害怕点名。一点名我就紧张,越紧张我就越不能答出那个‘到’字,经常是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整一个教室的人都在看我。”他低下头,声音也骤然降低,“很多人笑话我。”

  “你口吃么?”

  “不,你觉得我说话有问题么?”

  “不。”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到’字就是说不出口。有的时候自己偷偷练。自己点名自己答‘到’,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上课的时候,还是说不出来。”他语气低沉的说,“给我根烟。”

  方木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着。他小心的吸了一口。

  “四年大学。你怎么熬过来的?”

  “自己想办法呗。呵呵。”他淡淡地笑了笑,“一般都是上课前点名,我就假装迟到,等点了名再进去,然后下课再向老师说明情况。那时候我有个外号叫迟到王。很多老师都对我印象很差,不过好在我成绩还不错。”

  方木笑笑,表示理解。

  “有一次上课,国际经济法。那个老师讲得很烂,就靠点名维持出勤率,两节课点了四次名。四次,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么?”他用颤抖的手把香烟送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随后就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起来。

  方木用力帮他敲着后背,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方木问他:“没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么?”

  他犹豫了一下,“算是看过吧。怎么,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不,你只是有点心理障碍。几乎每个人都有心理障碍,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你怕点名,还有很多人怕高、怕电梯、怕尖锐的物体什么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么?”孟凡哲将信将疑的听着,不过表情轻松多了。“那,”他好奇的看着方木,“你有什么害怕的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他沉默着吸完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我该上课去了,下次再聊吧。”说完,就撇下略感失望的孟凡哲,离开了天台。

  恐惧。其实,你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9

第四章 吸血者


  秦大爷拎着两条草鱼,不紧不慢的迈进楼道。到底是岁数大了,才爬到4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秦大爷手扶着栏杆,想歇口气再往上爬,却无意间瞥见401的房门微微开着。秦大爷走到门口,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随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两条被开了膛、摘了腮的草鱼落在地上,不死心的努力挣扎着,其中一条居然蹦进了401。它在一滩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上蹦跳着,瞪着眼睛,大长着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那滩液体的尽头,一个同样被开膛破肚的生物静静的躺着。

  巡警很快赶到了现场。带头的警察只看了现场一眼,就让同事打电话给市局。

  “那个吸血鬼,又出现了。”

  邰伟在赶往现场的途中改变了主意。他让其他同事先去现场,自己驱车去了J大。

  尽管上次和方木的谈话并没有给案件侦破带来新的启发和思路,不过邰伟还是决定再听听他的想法。感受案情,没有比亲临现场更好的了。

  方木正在上日语课。

  这是全校700多个研究生的共同课,被安排在J大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刚刚开讲没几分钟,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就闯进了教室。他径直走到日语老师身边,掏出一张卡片向他晃了晃,又耳语了几句之后,日语老师抓起麦克风:

  “方木,哪位是方木同学?”

  “我是。”角落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了起来。

  “这位公安局的同志找你。”

  整个教室霎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从闯入者那里刷地一声转到了方木身上。

  方木站在那里,仿佛对那些好奇、猜疑、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盯着邰伟的眼睛,眉头紧锁。

  邰伟作了一个“走吧”的手势。

  方木收拾起书包,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阶梯,跟在邰伟身后出去了。

  一路上,邰伟没有说话,方木也一直沉默着。

  果真,再见时就是有人送命时。这样的相见让邰伟很难找到合适的开场白。更奇怪的是身边这个男孩。发生什么事?要去哪里?他统统不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眼望着车窗外。

  “那里是明珠小区吧?”冷不防,奇怪的男孩开口了。

  邰伟侧过头去看了看,“是,没错。”他猛地意识到,那里就是第一起杀人案的现场。

  几分钟后,吉普车停在了J市机车制造厂职工宿舍——光明园里。

  光明园兴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当时机车制造厂是全国闻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职工待遇优厚。在福利分房的年代,机车厂职工的宿舍就是当时少有的七层高楼。只不过时过境迁,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这几栋耸立了20年的老楼显得残破不堪。

  案发现场位于3号楼2单元401室。现场已经被先期赶到的干警们封锁起来。方木和邰伟跨过警戒线,疾步登上四楼。身边是匆匆的上楼或者下楼的警察,很多人都对邰伟身边这个戴着眼镜,背着书包的男孩投以疑惑的目光。

  邰伟走进401室。这是一间老式的一室一厅的住宅,大约有40多平方米。几个法医和技术人员在忙着验尸、拍照、勘验现场,室内显得拥挤不堪。一个在场的警察告诉邰伟,这是一间出租屋,死者刚刚租下这房子,是一个单身女性,房主正赶往现场。

  死者是个女性,看起来不会超过35岁。尸体头南脚北,呈仰卧状,上身赤裸,咽喉到胸腹部被人用利器剖开一个口子,能看见里面的肋骨和脏器。

  “怎么样?”邰伟拍拍一个法医的肩膀。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条尼龙绳,已经被勘验组的人收起来了。死亡时间距现在不会超过2个小时。”

  邰伟看看表,“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概在2点到2点半之间?”

  “对。”

  大白天就作案,这家伙也太猖狂了。邰伟一面嘟哝着,一面回身寻找方木,却发现他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盯着尸体。

  “过来啊。”邰伟招呼他。

  方木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他点点头,却不动。

  “你害怕了?”邰伟皱起眉头。

  方木看看邰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来。

  法医们正在仔细勘验女尸胸腹部的创口,小心的扯动着被剖开的皮肤和肌肉组织。方木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又扫视着地上已经凝结的血泊,突然几步窜到走廊里,一个拿着物证袋的警察差点被撞倒,不满的骂了一句。

  邰伟急忙跟出去,看见方木手扶着墙,弓着腰在走廊的角落里干呕。

  邰伟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给他拿点水,就返回现场继续工作。

  方木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亲临吸血者的犯案现场,可是他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丢脸。尽管平时可以边吃饭边看那些令人作呕的现场图片,可是当他迈进这栋楼,那昏暗肮脏的走廊,身边匆匆而过的面色凝重的警员,醒目的警戒线,法医们冰冷的器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都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图片终究是图片,它永远不会像现场那样用视觉、触觉和气味传达这样的信息:这里,一个生命刚刚消失。这信息让他战栗,仿佛记忆深处某个不愿触及的部位被猛击了一下。

  要冷静,不要影响自己的判断。他边呕吐,边狠狠地提醒自己。

  “你没事吧?”耳边是邰伟不耐烦的声音。

  方木大口喘着气,虚弱地靠在墙上,把刚才一个警察递给他的半瓶水咕嘟嘟的喝光。他用袖口擦擦嘴,艰难地说:“可能还有一个人。”

  “什么?”邰伟惊讶的睁大眼睛。

  方木没有理会他,摇晃着走进402室,在门旁蹲了下来,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纽扣,上面印着米老鼠的头像。这是他刚才跑到走廊里呕吐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方木把纽扣捡起来,递给邰伟,然后绕过尸体,走进卧室。

  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写字台,墙角处有一个老式的木衣柜。地上是一堆凌乱的衣服,床上有四个鼓鼓囊囊的大号的整理袋,分别是红色、蓝色、绿色、橙色的格子花纹。其中一个已经打开了,几件叠好的女式衬衫摆在一旁。方木看了看那堆衣服,又看了看那些整理袋,转身问正在摄影的警察:“拍完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木立刻动手打开了那几个整理袋。挂着相机的警察急忙阻止他,却被邰伟拦住了。方木在成堆的衣服里翻了一阵之后,起身疾步去了厨房。

  厨房的煤气灶边摆着一个木质刀架,上面插着水果刀、大号菜刀、斩骨刀,唯独缺少一把中号菜刀,从插刀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一把长15公分,刀身细长的木柄菜刀。方木问正在提取指纹的勘验人员:“找到那把刀了么?”

那个警察被问的一愣,上下打量着方木。

  “找到没有?”方木的语气很急。

  “没有。”那警察迟疑了一下说。

  这时邰伟追了过来,他举着那颗纽扣问:“你说还有一个人,什么意思?”

  方木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那个警察:“你们发没发现一个盛着血液和其他物质的杯子或者其他容器?”

  那个警察看了看邰伟,“没有。”

  方木紧闭了一下眼睛,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对邰伟说:“还有一个被害人,而且可能是个孩子。”

  “还有一个,还是个孩子?”邰伟皱起眉头,“你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

  “你要我现在解释给你听么?”方木已经开始往外走,“那孩子有可能还活着!叫上你的人跟我走!”

  邰伟、方木和几个警察跳上车,刚开到小区门口,邰伟一个急刹车。

  “去哪里找?”

  “以这里为中心,一圈一圈的在外围寻找一个年龄在25-30岁之间,身高在170cm左右,身材较瘦,头发长且脏乱,手提着一个格子花纹的大号整理袋,目光呆滞的男性。”方木顿了一下,“也许他穿着一件较厚实的衣服。”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邰为沉吟了一下,对身后的警察说:“听到没有?注意这样的人!”

  刚刚围着光明园转了两圈,邰伟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上。他放慢车速,转头问方木:“怎么走?”

  方木盯着一个路口看了几秒钟,果断地用手一指:“这里!”

  此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大朵铅块般的乌云在天边翻滚着,云层深处,隐隐听到雷声轰隆。

  这是一条通往郊区的新修的路。路上行人很少,道路两边随处可见低矮的平房和卖水果的小摊。

  风越来越大了,夹杂着路上的沙粒和石子噼噼啪啪的打在车窗上。行人们或快步奔跑或用力蹬车,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

  车内的人都把鼻尖贴在车窗上努力向车外张望着。邰伟的手心里全是汗,好几次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他不时看着手表,距离案发已经快三个小时了,那孩子还活着么?

  他没有注意到,方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几分钟后,大颗大颗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路上立时出现了无数冒着白烟的小坑。车窗外一片模糊,不过已经没有人再向外张望了,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人。

  谁也不说话,吉普车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飞快的开着。天空低得仿佛要塌下来,不时有闪电不甘心似的撕开铅黑色的天幕,耀眼的闪烁后,就是撕裂般的炸响。

  “停车!”方木突然大喊。

  邰伟急忙踩住刹车,吉普车在路面上摇晃着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

  车还没停稳,方木就跳出车,向后跑去。

  路边是一排残垣断瓦,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废弃很久的厂房。也许这里也曾经机器轰鸣,人来人往,而此刻都淹没在齐腰高的野草中。

  大雨很快将方木淋得全身湿透,他望着那一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草地,全身竟在微微的颤抖。

  邰伟把衣服罩在头上,跑到方木身边,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方木从牙缝中说:“找。就在这里!”

  没有犹豫,几个人立刻散开在齐腰高的草丛中仔细搜索。

  几分钟后,西边的一个警察惊呼一声,随即高喊:“找到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向他望去。

  他知道那目光的含义。咽了口吐沫,他艰难的说:

  “死了。”

  是个小女孩。尸体被塞在一段水泥管里,胸腹部被剖开。尸体旁边是一个矿泉水瓶,里面是红色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很像血。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一个黄色格子花纹的大号针织整理袋和一把木柄尖刀。

  邰伟指示几个警察封锁现场,同时向局里请求援助。忙完这一切后,他感到深深的疲惫。拉开车门,看见方木坐在副驾驶位上,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着水。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邰伟也没有说话,尽管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方木,不过他还是先点燃一根烟,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男性,”方木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嘶哑,“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就住在附近,父母可能原为国有企业职工,已经去世或者不跟他住在一起。他有严重的精神障碍,血液对他而言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摇下车窗,把烟头扔了出去。

  “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在全市范围内,查找在近五年之间因患血液类疾病而去医院救治的人,在这些人之中寻找具有上述特征的人;第二,在全市的医院中寻找近三年来接受过输血的人,尤其是那些非必要的,却主动要求输血的人。

  邰伟把这几点记在笔记本上,想了想,小心的问:“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被害人?”

  “那个扣子。现场那个死者年龄大约在30岁左右,是不可能用印有卡通图案的扣子的。而且,我在现场也没发现与这个扣子相配的衣服。”

  “那个扣子完全可能是以前的房客落在那里的啊。”

  “不会。扣子上一点灰尘也没有。另外,”方木眼望着窗外,“死者应该刚刚搬进这间房子,整理袋还没来得及打开,可是地上有一堆散落的衣服,却找不到装衣服的袋子。厨房里少了一把刀,应该就是给死者开膛的那把。死者虽然被开膛剖肚,但是现场没有发现死者被凶手喝下血液的迹象。这说明,凶手一定找到了更加有吸引力的血液,然后用一个整理袋将被害人带走。”

  方木把头转向邰伟:“更年轻的血液。你想到什么?”

  邰伟被问得一愣,“不,不知道。”

  方木似乎也并没有期望他回答,扭过头去盯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出神。

  邰伟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这里杀死了那个孩子。”

  方木没有立刻回答他,隔了很久才缓缓地说:

  “对他来讲,这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2:59

第五章 医生


  一个星期前。

  现在是午休时间,图书馆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男孩小心地走上楼梯,靠在栏杆上,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

  走廊显得无比漫长。男孩整整书包,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疾步走到一扇门前,左右看看,没人。他抬头看看门上的标示:心理咨询室。男孩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十分刺耳,男孩不由得颤抖一下。没有回应。男孩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男孩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很难说究竟是失望还是轻松。他转身要走,斜对面的一扇门却突然开了,一个男人把头探出来。

  “你找谁?”

  男孩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指指那扇紧锁的门,却说不出话来。

  男人走了过来,看看那扇门,“找乔老师?他不在。”他看看男孩,“你找他有事么?”

  “我……没事。”

  男人笑了。

  “有事就要说出来,否则,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男孩抬头看着他。整齐的分头,和善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微笑时略略上翘的嘴角。

  “我,我有的时候会感到害怕。”

  男人轻声笑笑,“每个人都会感到害怕。能不能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男孩低下头,双唇紧闭。

  他见男孩并不想开口,也不勉强。

  “你可以克服这种感觉的。”他把手轻轻放在男孩的肩膀上,“比方说,你可以想象种种可能的危险情景,让最差的情景首先出现,并重复出现,你慢慢便会感到任何危险情景中你都不会感到害怕,自然,你就不会再害怕你怕的那件事。”

  男孩抬起头,他向男孩友善地眨眨眼睛,仿佛在说:相信我。

  这时上班的铃声骤然在走廊里响了起来。男孩吃了一惊,他匆匆地向男人说了句谢谢,就转身离去了。

  局长主持的案情分析会刚刚结束。在会上,邰伟详细汇报了这起入室杀人案的初步调查情况。

  死者共有两人。一号死者叫姚晓阳,女,32岁,离异,J市师范学院教师。案发前两天,她刚刚租住了光明园3号楼2单元401室。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姚晓阳在案发当天应该刚刚搬进来,而且案发时她正在整理东西。现场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专案组曾考虑过熟人作案的可能,但是将现场提取的指纹与房东和其他与死者关系密切的人进行了比对,已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初步推断,凶手进入室内后曾与姚晓阳有过搏斗,最后凶手用放在客厅桌上的一根尼龙绳(该尼龙绳为姚晓阳捆扎行李所用)将其勒死。之后,凶手用厨房里的一把菜刀将死者胸腹部剖开,这与前几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基本相似。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凶手没有像前几起案件中那样喝下被害人的血。经分析,凶手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这个时候发现了二号死者。

  二号死者叫佟卉,女,6岁,家住在光明园3号楼2单元401室。案发当天,佟卉的父母都在工厂上班,家中只有佟卉70多岁的外祖母于惠芬在照看她。据于惠芬讲,案发当天她和佟卉吃过午饭后就睡了个午觉,朦胧中感到佟卉自己跑出去玩了,于惠芬说了句:“别跑太远”就又睡着了。警察勘验隔壁的犯罪现场的时候她才醒来,也正是这个时候,她发现佟卉不见了。至于在这段时间内隔壁有什么动静,于惠芬老人表示没有听到。据分析,很可能是佟卉在出去玩或者回家的时候意外地与凶手相遇,而凶手临时改变了犯罪计划,决定选择她作为吸血的对象。从第一现场(光明园3号楼2单元401室)和第二现场(原大明玻璃纤维厂的旧址)的情况以及对死者尸体的检验报告分析,凶手应该用绳子将佟卉勒昏后(在此过程中,佟卉所穿的连衣裙上的一个扣子落在了门口),将卧室内的一个整理袋(大号,黄色格子花纹)清空,然后将佟卉装在整理袋里带离第一现场。凶手向东南方向步行了约四十分钟后,在路边的原大明玻璃纤维厂的旧址内将佟卉杀害,然后剖开佟卉的胸腹部,并喝下了被害人大约200cc的血。

  对光明园附近群众的访问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案发时,园区里的绝大多数居民都在工厂上班。所以凶手虽然在大白天堂而皇之的将被害人带走,却并没有人留意。在对从第一现场到第二现场之间路段的群众走访中得到重要线索:据宏远路路边的一家小食杂店(该食杂店与第二现场相距大约3000米)的老板讲,当天曾有一个男子在他的食杂店内买过一瓶矿泉水。该男子身高大约1.72米左右,很瘦,头发又脏又乱,神色焦虑,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边也起了好几个水泡。该名男子随身携带着一个大号针织整理袋。老板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回答说是狗。目前,已经根据食杂店老板的描述作了模拟画像,并对该名男子进行通缉。

  散会后,邰伟正要走,局长叫住了他:“小邰,你留一下。”

  已经严重发福的局长在皮转椅里费力的换了个姿势,看见邰伟还在站着,就挥挥手让他坐下。他手里转着茶杯,沉吟了一下问:“听说,你让一个J大的学生帮助破案?”

  “是的。C市市局的丁树成向我推荐了这个人,据说很神。”

  “那你感觉呢?”

  邰伟斟酌了一下词句:“这个人有点意思。我们就是在他的指引下发现了第二个死者。另外,他对犯罪嫌疑人的描述与食杂店老板所说的基本一致。他说这几天要联系我,我也想听听他对这些案子的看法。”

  “不!”局长竖起食指摇了摇,语气坚决。“不要再让这个所谓的天才参与这个案子了。不仅这个案子,类似的做法以后都不要再用了。”

  “为什么?”邰伟很惊讶。

  “那件事让我们吃的亏还不够么!”局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

  邰伟更加摸不着头脑,他直愣愣的看着局长。局长一拍脑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调来多久了?”

  “四年。”

  “难怪,”局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不知者无罪。不过,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是命令。说完,就挥挥手让邰伟走了。

邰伟莫名其妙的回到办公室,刚想找个年长点的同事问问清楚,电话就响了。是方木打来的。

  那晚的大雨让方木得了一场重感冒,第二天在寝室里整整躺了一天。精神稍微好点了,他就爬起来去了图书馆。

  通过第一次与邰伟相见时所看的资料以及亲临第四起杀人案的现场,方木已经对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形成了初步的结论。如果说连环杀人犯大多都在杀人现场留下自己的“标记”的话,那么,这个吸血者的标记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之所以将其命名为吸血者,是因为他的标志性行为就是在杀死被害人后将其开膛剖腹,然后将其血液喝下。很显然,这种过度损毁尸体的做法并不是为了泄愤或者隐瞒被害人身份,而是出于一种特殊需要。

  那么,这种需要是什么呢?

  喝掉被害人的血液,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对自身血液的“补充”,这意味着凶手一定对自身血液时常怀有一种“缺乏”的恐惧与焦虑。这种心理的源头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恐惧与焦虑已经到了十分强烈的地步,否则他不会通过杀人之后吸人血的方式来缓和这种情绪。

  现场的情况也可以证明这一结论。

  第一个被害人被杀死的时候她刚刚下夜班。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钥匙还插在门上。凶手可能是尾随被害人进入楼道内,然后趁其开门的时候突然下手,将被害人撞进房门后将其掐死,随后剖腹,将被害人的血液和牛奶混合后喝掉。

  第二个被害人是一个在读的女博士生,案发当天她应该去学校上课。邻居出来扔垃圾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她被杀死在客厅里,凶器是摆放在鞋柜上的一个花瓶。

  第三个被害人是一个刚刚从早市卖完早点回来的下岗女工。她被杀死在自己居住的平房里。凶手先抓住她的头发往灶台上猛撞,然后用灯绳勒死了她,最后把她的血和没有卖完的豆浆混在一起喝掉。

  第四个被害人是刚刚搬进来的一个离异女教师。凶手用一条被害人用来捆扎行李的绳子勒死了她。正当他准备喝掉被害人的血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了走廊里的小女孩。于是,小女孩成了牺牲品。

  如果没有标志性的“吸血”行为,那么这四起案件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所为。被害人的身份、年龄各异;案发地点有的在楼房里,有的在平房里;杀人手法分别是绳子勒杀、掐死和用花瓶砸死;剖腹工具倒是一致:都是在犯罪现场找到的利器[奇·书·网-整.理'提.供],使用后都随意的遗留在现场。而且,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刻意的去毁灭犯罪证据:现场到处都是他的指纹,甚至没有关好房门就离开现场。

  对这样的现场,方木能想到的词只有一个:混乱。

  没有刻意选择的被害人;没有随身携带的犯罪工具;没有作案后仔细清理现场。

  这样的凶手,不是一个超级粗心的马大哈,就是一个时常处于精神恍惚状态的人。

  那么,导致他精神恍惚的这种心理障碍,究竟与血液有什么样的内在联系呢?

  方木在图书馆的电脑里输入了“血液”“精神障碍”这两个关键词。电脑显示图书馆第三借阅室里确实有几本这方面的书。方木抄下这些书名,径直去了第三借阅室。

  由于方木经常去图书馆借书,所以借阅处的几个老师都跟他很熟。没有过多的寒暄,方木把书单递给当班的孙老师,直截了当的问这些书在哪里能找到。

  “哦?”孙老师看着书单上的书名,“你不是法学院的么,这都是医学院的人看的书,你研究这个干吗?”

  “没事看着玩。”

  孙老师在眼镜后面仔细的看了他一眼,笑笑,“在Z1和Z3书架上,就在那个角落里。”

  方木按照孙老师的指示找到了那几本书。办理借阅手续的时候,方木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其中一版介绍了刚刚发生的这起入室杀人案,上面还附了凶手的模拟画像。

  “你说,报纸上一报道,再加上通缉令,这吸血鬼还不赶快跑了啊?”一个老师看方木也在看报纸,抖着手中的报纸感慨道。

  “不会。”方木没抬眼睛,随口说道,“这种人通常不会关心新闻媒体的。”

  “哦,真的么?”那个老师突然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老师教过?”

  “嗬嗬,我也是瞎猜。”方木不愿多说,从孙老师手里接过那几本书,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关在宿舍里整整一天后,方木给邰伟打了电话。他首先问了去医院调查的情况,邰伟回答他由于排查量太大,所以需要一点时间,目前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至于对犯罪现场周边的查访还在进行中。方木告诉邰伟自己看了一些血液疾病与精神障碍方面的书,他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去过精神病院治疗或者咨询。

  “所以,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精神病院调查一下。”方木停顿了一下,“不过最好要快,因为,那个人,很快还会作案。”

  “你来了?”

  “很忙么?不打扰你么?”

  “嗬嗬,无所谓的,进来坐。”

  “在看书?”

  “瞎看。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

  “我只有速溶咖啡,行么?”

  “行。”

  “哦,算了,我看我还是给你喝水吧,你本来就睡眠不好。”

  “嗬嗬,也行。”

  “喏,小心点,有点烫。”

  “谢谢。哇,你看的书好复杂啊。《血液疾病与精神障碍》、《心因性精神障碍》,这个是,The study on……”

  “《The study on agoraphobia》,惧旷症研究。”

  “惧旷症,什么叫惧旷症?”

  “简单地说,惧旷症是指一个人对足以让他产生无助与惶恐的任何情景的畏惧。比方说恐高症。”

  “哦,就是恐惧症对吧?”

  “嗬嗬,差不多吧。”

  “你可真厉害,懂得这么多。”

  “也是没事看着玩。对了,上次教给你的方法,怎么样,有效么?”

  “晤,还好。”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害怕什么?”

  “……没什么。”

  “嗬嗬,放松点。对于很多事情,只要你换个角度去看,也许你对它的看法就不一样了。比方说……”

点击鼠标的声音。

  “这些动物中,你害怕哪个?”

  “嗯,老鼠。”

  “老鼠,好的。瞧,这是一张老鼠的图片。嗬嗬,别紧张,看着屏幕,你害怕么?”

  “当……当然。”

  “好的,别紧张。你小的时候被老鼠咬过么?”

  “没有。”

  “那么,你的家里人,有谁害怕老鼠么?”

  “我妈妈。”

  “妈妈在你小的时候经常带着你出去玩对么?”

  “是的。”

  “你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见过老鼠么?”

  “见过。”

  “当时怎么样?”

  “有一次,我妈妈抱着我去幼儿园。路过一个花园的时候,一只老鼠飞快的从她面前跑过。我妈妈当时就吓得尖叫一声,急忙跑开了,还差点把我甩出去。还有一次,我家门口有一只死老鼠,妈妈吓得不敢靠近,牵着我的手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邻居把那只死老鼠拿走,我们才回家。”

  “嗬嗬,明白了。你爱你妈妈么?”

  “当然。”

  “如果你妈妈遇到危险,你愿意保护她么?”

  “当然。”

  “你妈妈多大了?”

  “嗯,51岁。”

  “好,你想像这样一幅场景:头发花白的妈妈——你妈妈头发白了么?”

  “两鬓的头发都白了。”

  “好,我们继续。现在是冬天,外面刮着大风,头发花白的妈妈站在风里瑟瑟发抖,面前是一只老鼠挡住她的去路,那只老鼠很大,黑色的毛,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妈妈。你不要发抖,勇敢一点。”

  “好……好的。”

  “妈妈左绕右绕,怎么也过不去,又着急又害怕,脸上淌着泪,嘴里嘟哝着‘怎么办,怎么办’,你愿意保护妈妈么?”

  “我愿意!”

  “坐下。你看它,还不足一尺长,只需要一脚就能把它踩个粉身碎骨,它就不会再吓唬妈妈了。”

  “是的。”

  “好,去保护妈妈!上前,踩死它。”

  椅子被突然撞倒,室内响起了“砰”“砰”的踩踏声。

  “好了,好了,平静一点。要喝点水么?”

  “不,不用,谢谢。”

  “深呼吸。很好,很好。喏,你现在再来看看这张图片。还会觉得害怕么?”

  “好一点了。”

  “它并不值得你害怕,只是个可恶的小东西。为了妈妈,勇敢一点。”

  “是。嗯,好多了。”

  “擦擦汗。”

  “谢谢。你应该做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不,我只是喜欢探求人的心理而已。”

  “真的,老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愉快。”

  “那就好,很愿意帮助你。”

  “你知道么,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00

第六章 血之魅


  邰伟已经是第二次在课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这堂课是刑事诉讼法学。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后一排。孟凡哲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因为他与方木做了个约定:如果点名,就由方木捂着半边嘴帮他应答。方木倒不反对帮他这个忙,只是每次课都要和他在一起,这让习惯独处的方木感到很别扭,另外,这也不是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木走出去的时候,感到孟凡哲在身后又变得焦虑、沮丧。他很想安慰他说宋老师再次点名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对于方木来讲,邰伟的目光更让他感到紧张。

  来到走廊里,方木小声问邰伟:“怎么,又出事了?”

  “嗯,没有死人,不过有一个女孩失踪了。”

  “那女孩年龄不大对吧?”方木脱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伟的眼神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晚上22点左右,红园区八间房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学就读的初一女生失踪。据报案人(失踪女生的父母)讲:该女生名叫徐杰, 13岁。平时徐杰下课后就直接回家,大约在17点左右到家。可是昨天一直到22点左右,徐杰仍没有回家。心急如焚的父母在多方寻找未果后报了案。

  调查走访中,一个路边的烧烤摊老板提供了重要情况:大约16:40分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一个貌似徐杰的女孩和一个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讲话。派出所的干警觉得这名男子的体貌特征与通缉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报了市局专案组。

  方木和邰伟来到证人所说的看到徐杰和那名男子的地点。方木看看四周,邰伟问他:“你觉得是他干的么?”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邰伟:“有这一区的地图么?”

  邰伟说:“早准备好了。”说着,伸手从车里拿出一张地图。

  想到一块了。方木笑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家伙第一次笑。邰伟心里想,伸手打开地图。

  “相信你也发现了,凶手作案的地区非常集中。”邰伟用手指在地图上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这一区里,包括这个女孩失踪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来问方木:“按照我们平时的侦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点都选在一处的话,通常认定他不熟悉犯罪地点,也就是说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你为什么认为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样,”方木摇摇头,“这个人下手的随机性比较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选择被害人,不过也许这次有点例外,”他抬起头来看着邰伟,“他开始选择一些年轻人。”

  邰伟想了想,“那,你觉得这女孩还活着么?”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表上的日历,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凶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规律,而这一次,距离上次作案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他大概想‘饲养’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

  尽管是阳光明媚的上午,听了这段话,邰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把活生生的人“饲养”起来,需要的时候,就像宰猪宰羊那样杀掉、吸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车,“如果我没猜错,那我们还有点时间,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医院都设有精神科,不过专业的精神病医院只有两家。邰伟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它医院(特意强调不要让局长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两家专科医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来因妄想症前来咨询或者入院治疗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内容与血液有关的人。第一家医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无所获。在第二家医院调查的时候,邰伟刚刚说明来意,院长就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叫冯凯,男,两年前,当他26岁的时候,曾因父亲和哥哥在一年内相继去世而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入院后,冯凯还算配合治疗,看起来抑郁症也在逐步的好转中。可是有一次护士发现他在室外散步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小鸟,并生饮其血。随后,他向医院要求输血治疗,因为他认为自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医院对他进行了详细体检后发现他血液内的血红蛋白数量完全正常。但冯凯不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认为自己严重贫血。由此,医院发现他同时还患有妄想症。针对妄想症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冯凯突然不辞而别。

  在医生和护士的印象中,冯凯身高173cm,很瘦,不修边幅,他的病房总是乱七八糟的。冯凯不爱与人交往,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突然消失后,医院曾经去找过他,结果发现他在医院登记的地址是假的。

  这条线索让方木和邰伟兴奋不已。考虑到冯凯很有可能也是个假名字,方木建议邰伟马上调查两年前因血液疾病相继去世的父子,并且在全市范围内,尤其是红园区内寻找这个叫冯凯的人。

  两天后,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C市共有1244个叫冯凯的人,没有一个符合查找条件。而在两年前相继死于血液疾病的父子也没有姓冯的,不过却有一对姓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碍性贫血分别于1998年和1999年相继去世。父亲马向文早年丧偶,1998年因再生障碍性贫血去世。马向文生前育有两子。长子马涛在父亲去世一年后因患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去世。次子马凯继承了父亲马向文留下的房产一套,而这套房子就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此处距离五个案发地点都没有超过5公里。

  “就是他!”

  在红园区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户籍室里,方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斩钉截铁的说。

  尽管照片里的马凯头发整齐,表情安详。可是方木还是在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焦虑与绝望。

  邰伟在此时显得很谨慎,他把姚晓阳、佟卉被杀案和徐杰失踪案的两个目击证人找到了派出所。徐杰失踪案的证人不能肯定马凯就是当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晓阳、佟卉被杀案的目击证人非常肯定地说马凯就是当天去他的食杂店买矿泉水的人。

  “错不了,比照片上瘦点,不过肯定是他!”

  不能再犹豫了。邰伟马上向局里申请调集人手对马凯实施抓捕。临走的时候,邰伟问方木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学校。

  方木马上说在派出所等消息。邰伟嘱咐派出所的同事照顾好方木,转身要走,却被方木一把拉住了胳膊。

  “要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晚上20时22分。

  这是一栋房龄至少在20年以上的老楼。经调查,这是红光拖拉机制造厂的职工家属楼。邰伟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深蓝色的窗帘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里面透出橘黄色的灯光。

  参加行动的干警一共有9个人,邰伟简单划分了攻击组、支援组和封锁组。攻击组负责入室后制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组负责营救被害人(当然,如果被害人还活着的话),封锁组负责封锁楼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脱逃。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下午邰伟和另一名干警化装成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入一楼住户家进行了勘察。该住户的房型与三楼马凯家的房型一致,都是两居室。邰伟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卧室里。他要求支援组只要进入室内,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马上制服,都必须立即寻找机会进入北卧室营救被害人。

  20时25分,营救行动准时开始。

  邰伟带着攻击组和支援组悄悄摸上三楼,在右侧那扇门前停下。门上没有装猫眼。等攻击组在门两侧埋伏好,邰伟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可是邰伟注意到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下透出的光线也被遮住了。

  邰伟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邰伟大声说:“这家没人,到对面去吧。”

  邰伟转身敲响了对面住户的门,一个女声很快响起:“谁啊?”

  邰伟大声说:“我们是制药三厂的,我们厂最近研制了一种新产品,叫补血乐,专门治疗各种血虚、贫血。为了回报广大消费者,特意开展百万药品大赠送活动。今天我们给您登门送药,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么,等等。”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是免费的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门也忽然打开了。

  攻击组的干警一跃而起,突然冲着开门的人猛撞过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伟丢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妇女,疾步冲入302房间。

  那个人被几个干警死死的按在地上,一个干警揪起他的头发,“说,叫什么名字?”

  邰伟从他身边经过,只瞥了一眼,就肯定这个人就是马凯。他没有停顿,跟着支援组径直来到北卧室门前。

  门关着,一个支援组的同事一脚把房门踹开,邰伟举枪向室内瞄准。

  屋里没开灯,隐约可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其他干警进入室内搜索,邰伟直接来到床前,用手电一照,一个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床头和床尾的栏杆上。女孩头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被胶带封住。邰伟认得她就是失踪的徐杰。

  她还活着么?

  邰伟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热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同事们确认室内别无他人,邰伟让他们给昏迷的女孩松绑,同时通知楼下的封锁组叫救护车。

  事先停在小区门口的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迅速把女孩送往医院进行检查。

  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戴上手铐,脸朝下趴在客厅里,两个支援组的同事用枪指着他的头。

  邰伟揪起他的头发,感到手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他看着马凯的脸,苍白,消瘦,嘴边满是黄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刚才被撞破了,流着暗红色的血。马凯的身子不住扭动着,嘴里喃喃自语:“血……快止住……”

  “你叫马凯?”邰伟大声问。

  马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邰伟一眼,又闭上眼睛,嘴里还是念叨着:“血……血……快帮我止住。”

  邰伟突然很想用枪柄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可是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厌恶的一挥手:“带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时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话,不是吸烟,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饭一口也没动。

  电话响了,值班民警拿起来说了几句,就转头问:“你叫方木么?”

  男孩猛地扭过头来,眼睛里霎时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来,可能是由于坐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脚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过来的这几米距离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响。

  “喂?”

  话筒里一片嘈杂,能听见大声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啸,邰伟的声音急促,但是很兴奋: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没事,现在在医院呢,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医生说除了受到惊吓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碍。”

  方木闭上双眼。

  放下电话,方木才感到刚才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钻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会,他打开面前的盒饭。

  “对不起。”

  值班民警看见方木的脸上露出虚弱的,却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能给我一杯水么?”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01

第七章 为了忘却


  邰伟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才想起送方木回去。在车上,他告诉方木技术科已经确定马凯的指纹与现场遗留的大量指纹完全符合,虽然马凯现在还不开口,但是起诉他完全没有问题。

  方木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你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找你。”邰伟注意到方木疲惫的神色。

  在校门口,方木下了车,向邰伟道别后,转身要走,邰伟“哎”了一声。

  方木回过头。

  邰伟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手肘驻在车窗上,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脸上露出笑容。

  “小子,你很棒。”

  方木笑了一下,挥挥手,转身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大多数学生宿舍楼都是漆黑一片。路灯稀稀落落的点缀着校园,前方是一个个昏黄的光圈,能看见不知名的小虫在灯泡下飞舞。方木在校园里慢慢的走着,仿佛夜游的魂灵般没有一丝声响。

  抬起头,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胸腔里是微微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

  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亲人,也照亮仇敌。

  你们,可以安息了。

  313寝室里关着灯,方木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里,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有人颤巍巍的问:“谁?”

  “是我,方木。”

  “哦,”杜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你等一会啊。”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小声抱怨内衣找不到了。

  方木笑笑,斜靠在对面的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走廊里黑洞洞的,只有楼梯间里亮着一个15瓦的小灯泡。卫生间的灯大概又坏了,从门口望进去漆黑一片,仿佛一张张开的大嘴。

  有人在低声梦呓。

  有人在磨牙。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楼上仿佛有人穿着拖鞋在轻轻走动。

  方木感到头上霎时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叼着烟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惶恐的向两边张望。

  走廊两侧,一扇扇门紧锁着,沉默不语,又仿佛不怀好意。

  方木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两侧的门渐渐向后退去。方木紧盯着前方,那一团漆黑中隐藏着什么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无奇的门在深夜的走廊里仿佛都有了生命,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它们其中的某一扇门好像会随时打开,把他引向那诱人却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里突然有焦糊的味道。

  方木几乎要叫出声来,走廊两侧的门突然燃烧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浓烟中若隐若现。

  方木把手伸进书包,一边向后退,一边狂乱的摸索着那把军刀。

  当他终于握住那略有起伏的刀柄的时候,心里却更加紧张。

  那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来。

  方木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不,不要。

  这时,方木身后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大个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方木,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在干什么?”

  方木认得他是刑法专业的刘建军。

  他几乎要狂喊出来:“快跑!”可是这两个字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

  走廊里的浓烟和火焰在一刹那消失了。另一侧,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没什么。”

  方木把手从书包里慢慢抽出来。

  刘建军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鼻子里“晤”了一声,转身踢踢踏踏的向卫生间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卫生间里,313寝室的门也悄无声息的开了。杜宇探出头来,向卫生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看见张瑶披散着头发快步跑了出来。

  这时杜宇也看见了在走廊里呆立的方木,挥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张瑶跑过方木身边的时候,方木感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对不起。”方木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气后,抬头对杜宇说。

  “你小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杜宇抓抓头说,“我还以为是保卫处的人,差点把我吓成阳萎。”

  方木无力地笑笑。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方木摇摇头,“你睡觉吧,打扰了你的好事,抱歉了。”

  杜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上床拉开被子,不一会就传出了鼾声。

  方木关掉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好久,等呼吸完全平静下来,才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

  你们又来了?

  床前的人默默无语的站着。一双手在身后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吴涵。

  不,我跟你不一样!

马凯在归案后的第四天终于开口,很痛快的承认了这四起杀人案是自己所为。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杀人吸血是为了自救,因为他和他父亲、哥哥一样患有严重的贫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结果证明他的血液完全正常。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所以市局决定尽快移送检察院起诉。

  邰伟在电话里向方木简单告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方木提出要跟马凯面谈一次,邰伟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面谈被安排在看守所的一间会客室里。邰伟提出要和方木一起,方木坚持独自和马凯面谈,邰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送方木进去的时候,邰伟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小心。

  “在看守所里给这个家伙安排了一间单人监所。为什么?他进去的第一天夜里就袭击其他犯人,咬住人家的喉咙不松口。没办法,只好给他安排到单人监所。”

  会客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上。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邰伟指着铁门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说:“我们就在隔壁。等谈话结束,你就按这个,我们就会接你出去。”他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危险,也按这个,懂了么?”

  方木点点头。

  邰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还有,你没带什么武器吧?”

  方木想了想,伸手从书包里把军刀拿出来,递给了邰伟。

  “你带着这玩意干吗?”邰伟接过军刀,皱着眉头打量着,“暂时没收,完事再还给你。”

  他举起一根指头,脸上做出威胁的表情说:“按理说,你这个都是管制刀具,明白么?”

  方木笑笑,没有作声。

  邰伟把刀揣进衣兜里,“你坐一会,我去提人。”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了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马凯步履蹒跚的被两个看守带进会客室。他一直低垂着头,能看见被剃光的脑袋上还有几处淤伤。看守们把他按在方木对面的椅子上,刚要把他的手脚铐在桌椅上,方木说:“不要铐他。”

  “不行。”邰伟非常干脆的拒绝了。

  方木把邰伟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我需要他完全放松,才能得到我要的东西。”

  现有资料显示,尽管幼年丧母,但是马凯在26岁之前一直是一个正常成长的男孩子。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入大学,大学期间除了一次考试不及格之外没有任何人生瑕疵。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任业务员。平时虽然与人交往甚少不过也没表现出精神错乱的征兆。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无疾而终。如果说马凯一直在一条普通却平坦的人生之路上按照固有的轨迹匀速前行的话,那么他26岁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并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让很多无辜的人命丧黄泉。

  方木要探求的,就是他两年来的心路历程,这也是全案中所有迷题的答案。

  “不行,这家伙很危险,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我不会有事的。万一有情况,我就按铃。”

  邰伟看看方木,犹豫了一下,示意两个看守不必铐住马凯。随后,他走到马凯面前,厉声说道:“你老实点,听到没有!”

  等邰伟和两个看守出了铁门,方木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他摊开笔记本,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

  “你叫马凯?你好,我是市局行为科学处的。”方木本想说自己是电视台的,话到嘴边,决定临时胡诌一个身份。

  对方毫无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你听到我的话了么?马凯,请你抬起头来。”方木提高了声音,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马凯慢慢抬起头来。

  方木屏住呼吸。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在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下,马凯的双眼一片灰白,好像没有瞳孔一般,就像两块墓碑镶在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

  雾霭中死寂的坟场;随风摇摆的枯枝;远处若隐若现的残砖断瓦,一瞬间,方木仿佛置身于无法自拔的梦魇,耳边竟传来隐隐的丧钟和乌鸦的哀叫。

  方木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去,方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今天来,”方木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是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谈谈你和你所作的这一切。”

  马凯依旧不作声,双手夹在腿中间,方木注意到他在前后摇晃着身体,轻微,但是很有节奏。

  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本能的逃避。

  “你受过高等教育,也许你也清楚,我个人的意见不会对法院的判决产生任何影响。”方木慢慢地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中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如果你不想让这痛苦一直折磨你到死,如果你想让那些误解你的人了解事实的真相,那么,请你相信我,告诉我。”

  马凯似乎无动于衷,几秒钟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杀人恶魔,对么?”

  方木点点头。

  马凯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你们不知道,我不想杀人的。”

  “为什么这么说?”

  马凯没有作声,呆呆地望着方木身后的白墙,身子又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摇晃。

  方木想了想,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马凯抬起头,凝视着递到眼前的香烟,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

  方木自顾自的点燃一根香烟,用力的吸了几口,大团的烟雾在他和马凯之间弥漫。方木能感觉到马凯的目光随着烟雾慢慢流转,最后落在他嘴边的香烟上。

  “吸烟有害健康。”他突然干巴巴的说。

  “哦,那你觉得你的健康状况如何?”方木马上抓住这个话题。

  马凯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摇了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呢?”

  马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把目光从方木脸上移开,轻声说:“我有严重的贫血症。”

  “可是已经有医生给你做过身体检查了,你的血液完全正常。”

  “他们知道什么!”马凯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上身挺直,手也猛地从两腿间抽了出来,“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我爸爸死于白血病,我哥哥也是,我,我早晚也会全身血液枯干,像一具干的掉渣似的木乃伊一样死掉。我知道的。”

  “你不相信医生的诊断?”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希望我死掉。他们不肯帮助我。我给你钱,给我输血!他们居然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不行,我爸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越来越白,我知道那是血液在慢慢干涸,输血之后呢,他就能走路了,能吃饭了,能跟我说话了。为什么不给我输血?他们就是希望我死,我知道。”

  “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死,我不会像我爸爸和哥哥那样,躺在床上一直到灯枯油尽,我不会的,我要自己救我自己!”

  save us ourseleves?

  方木如触电般呆住,耳边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遥远……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01

一张借书卡;十一个战栗的年轻人;长发纷飞的陈希;恶魔的盛宴;木炭般焦黑卷曲的老四和王建。

  还有他。

  鼻子里突然是焦糊的味道,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仔细去看,露出牙齿的嘴在慢慢蠕动:

  其实,你和我一样。

  “啪”,录音机停了。

  方木也一下子惊醒过来,耳边是马凯神经质的唠叨:

  “……那女的好丰满,脸红扑扑的,我一直跟她到楼道里……进了家门,她还以为我是抢钱的……呵呵……”

  “为什么是女人?”方木一边换磁带,一边问。

  “因为女人的血干净、柔软,好吸收。男人的血硬邦邦的,太粗糙。”

  “是么,你怎么知道?”

  “哦?我自己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单单是她?”

  马凯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他挠挠头:“没什么啊,走在街上,看到她,就跟着她走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家里有人呢?”

  “那就走开呗,我遇到过一次,那女的丈夫在家,还好我跑得快!”马凯咧开嘴,嘎嘎的笑起来。

  “吸血,”方木盯着马凯的眼睛,“有用么?”

  马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郑重,“当然。我还活着,否则我早死了。”

  “那为什么还要把血跟其它东西掺合在一起?光喝血,不是吸收的更多?”

  “不,我不是变态杀人狂,我是为了治病。另外,”马凯搔搔脑袋,“那玩意的味道也不怎么样。”

  “吸血就吸血,为什么要剖开她们的肚子?割开腕动脉不是更省事?”

  “你不懂,”马凯微笑着摇摇头,“我喜欢那感觉,哗的一下涌出来,那么多,泛着泡沫,如果我的血能一下子这样涌出来,让我用什么换都行。”

  马凯闭上眼睛,脸上是回味无穷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在一望无际的血的海洋中畅游?来吧,都是你的,苍茫无际。俯身下去,喝的饱饱的,不必擦嘴,不必担心会枯竭。永生多好,哪怕一辈子诅咒。

  “说说那次吧,那个小女孩。”

  “哪个?”马凯一脸莫名其妙。

  “被你杀死那个。”方木突然想吐。

  “哦。”马凯若无其事的向后靠在椅子上,“说什么?”

  “你已经杀死了那个女人,为什么没有吸她的血,而是选择了那个小女孩?”

  “嗬嗬,那个小丫头。”马凯咂咂嘴,“长得很漂亮,小胳膊圆滚滚的,皮肤很嫩,仿佛能掐出水来,脖子好细,我只稍微用了一点劲,她就昏过去了。”

  “为什么要杀死她呢,你那个时候已经有可以饮用的血。”

  马凯轻声笑笑:“老弟,给你一个土豆和一颗樱桃,你会吃哪个?”

  方木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土豆?樱桃?那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他想起佟卉那双至死仍圆睁的双眼。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方木竭力让语气平淡:“为什么还要把那女孩带走呢?直接在屋子里喝掉那女孩的血就得了,干吗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你不是有毛病吧?”马凯皱起眉头看着方木,仿佛眼前坐着一个不可理喻的人,“那种场面,怎么能让孩子看见?她还那么小。”

  刚刚恢复正常流速的血液又在方木的血管中奔腾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马凯,而后者正用一种嗔怪的目光看着方木,好像在教训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

  要冷静,不要破坏这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这么说,”方木勉强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你还是很尊重……那些女人的?”

  “当然,”马凯郑重其事地说,“我说过了,我杀死她们纯粹是迫不得已,没必要让她们再遭到不必要的伤害。”

  他低下头思索了几秒钟,“我这种行为,应该叫紧急避险吧?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国王诉达得利和斯蒂芬森案,就是吃人肉那个。我的事跟他们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救。有时间的话,你帮我跟法官说说,我这是紧急避险。”他恳切地对方木说。

  “好,好。”方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吸了那小女孩的血,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清澈、纯净,充满活力,到底是小孩子,”马凯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说:“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好几天都精神十足的。年轻,到底不一样。”

  “所以你就开始选择年轻女孩?”

  “对。”马凯非常痛快的承认,“她们的血更理想。”

  方木盯着他的眼睛,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个人把惊恐万状的徐杰绑到那张床上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喜悦?憧憬?还是欣慰?

  马凯注意到了方木的表情,他急切地说:“你以为我只考虑我自己么?这样的话,我能多挺几天,”他重新低下头,“也能少祸害几个人。”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方木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没什么要问的了,送这个家伙下地狱吧。

  方木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

  背上书包,方木看也不看马凯一眼,伸手按下了门上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方木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没什么要问的了,送这个家伙下地狱吧。

  方木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

  背上书包,方木看也不看马凯一眼,伸手按下了门上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在方木和马凯面对面交谈的时候,邰伟一直在隔壁的监察室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另外一个看守手握着电警棍,眼盯着屏幕,心却在斜对门的值班室里。那里不时传出同事们的喝彩声和咒骂声。

  世界杯热身赛,法国对韩国。场上比分2:2平,齐达内已经受伤下场。

  邰伟的手机突然叫起来。

  “喂,邰警官么?我是红园区分局小陈……”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02

邰伟刚想问“是哪个小陈”,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邰警官么?我是徐连生啊。”

  邰伟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个徐连生又是谁?

  “谢谢你啊,你救了我姑娘,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我谢谢你啊邰警官!”声音带点哽咽。

  邰伟想起来了,徐连生是被解救的女孩徐杰的父亲。

  在接下来的将近10分钟时间里,邰伟使尽浑身解数才说服徐连生不要来局里给他送锦旗,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邰伟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才勉强完成通话。

  “这家伙,真要命。”邰伟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走回监察室。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看见那个看守提着警棍,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屏幕上朴智星正漂亮的晃过杜加里。

  邰伟无奈的摇摇头,推门进了监察室,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大吼一声:“快来人,把门打开!”

  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红色按钮。还是没有反应。

  他感到额头上一下子布满汗水。

  要不要转身?身后是自己面对过的最危险的吸血恶魔。

  方木还是转过身来。不要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否则就会相当被动。

  “看守去上厕所了吧。”方木假装漫不经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镇静地抬头看看马凯,却吃了一惊。

  马凯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信任和恳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敌意。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笨蛋,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头上的伤怎么搞的?”方木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连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燃香烟。

  马凯没有作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突然想起,马凯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夜里袭击过其它犯人,这些淤伤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赐。

  “你袭击了其他人?”

  马凯还是不说话,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方木注意到他的变化,心里紧张得无以复加,可是嘴里还是说个不停:

  “怎么,吸他们的血?你不是说过,男人的血粗糙,不好吸收么?”

  (靠,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马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必要的时候,也只好凑合了,比方说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饥渴,仿佛一只蝙蝠看见猎物。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带就来么?”

  “哦?”正要站起身的马凯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变得释然,“不可能,他们不会让你带武器进来的。”

  “是么?”方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微笑,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马凯站起身,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来。

  方木一直绷紧的神经彻底崩溃。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桌子对面,隔着桌子和马凯对峙。

  两个人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样围着桌子转圈。马凯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呼的喘着粗气,嘴角是随着呼吸喷出的泡沫。好几次,马凯试图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抡着书包打退。书包里的东西四散飞舞着落在地上。

  “救命!”方木想大声喊,声音却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马凯终于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方木抡起书包死命的猛打,由于书包里的东西基本上都甩空了,软绵绵的打在马凯身上,一点力度都没有。马凯用手护着脸,向方木猛扑过来。方木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圆珠笔上,仰面摔了一跤。

  马凯趁势压在方木身上,双手摸索着方木的脖子,方木一边阻挡他的手,一边奋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脚蹬出去,把马凯踹出好远。

  趁他在地上翻滚呻吟的时候,方木爬起来,跑到铁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大叫救命。还没敲几下,就感到马凯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倒在地。

  刚才的搏斗已经把方木的力气消耗殆尽,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而急欲吸血的马凯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可是在血液的诱惑下却越来越疯狂。

  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马凯大张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扭过头去躲避,却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给了对方。

  马凯粗重的呼吸喷在方木的脖子上,仿佛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肤的剧痛。

  救命……

  方木听到铁门被重重的打开,有人冲进来,紧接着,马凯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方木身上滚落下来。

  睁开眼睛,上方是邰伟紧张的脸,手中还握着警棍。

  “你没事吧?”

  邰伟伸手把方木拉起来,方木摇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马凯已经被几个看守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铐和脚镣。

  方木待双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就蹲下身,艰难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马凯的头尽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与他对视,尽力回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邰伟忙要去扶他,却被方木用力打开他的手:“走开!”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J大校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里,邰伟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不停喝水的方木。

  “好了吧,还在生我的气?”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方木本不想接,瞥了一眼烟嘴上的“中华”,还是接了过来。

  邰伟忙不迭的帮他点上,“这就对了嘛,别生我的气了。”

  方木叼着烟嘟囔了一句,好像是“我没生气。”

  “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那个看守,还好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饶不了他!”邰伟边看着方木的脸色,边恶狠狠的说。

  方木的脸色有所缓和。其实下午的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那句激怒马凯的“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他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只是想到邰伟擅离职守险些害自己丢掉性命,方木的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好好吃一顿,我请客!”邰伟的情绪很高(一多半是因为内疚和后怕),点了一大堆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4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渐渐多起来,似乎忘掉了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没有你,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破了呢。”邰伟的脸有些红。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摇摇头。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说。”

  “比方说,你是怎么判断出马凯的长相的?还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么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现场图片和分析检验报告。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现场,就是姚晓阳和佟卉被杀的现场。这些信息带给我这样一种印象:混乱。没有明确的犯罪对象,[奇·书·网-整.理'提.供]没有精心策划的犯罪计划,没有打扫犯罪现场,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现场找到的,使用后就随意的丢弃在现场。这些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行为证据学中所说的‘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对,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期间提出的分类方法。所谓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态的,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性功能都已丧失或者相当迟钝,而且已经部分或者全部地脱离了现实世界,因此,他们实施犯罪的现场往往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时冲动;以熟悉的地点为目标;犯罪现场随意而且凌乱;现场到处可见大量的物证等等。而在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中,现场都明显体现出上述特征。”

  “哦?”邰伟专心的听着,“可是单凭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断出凶手的长相和其他资料啊。”

  “当然不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到某个人之后,马上会对他产生一种好恶的态度,例如立刻会感觉喜欢他或者讨厌他。而且经过交往后,又发现自己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嗯,有过。”邰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么?”

  “不知道。”邰伟老老实实地说。

  方木笑笑,“那是因为你过去曾经遇见过一个和这个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个人给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相似的人之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把过去那个人的性格‘加’到这个人身上,于是就会马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或者恶感。而有些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貌似唯心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就很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同样性格的人,会有同样的长相。”

  邰伟皱起眉头,“龙勃罗梭?天生犯罪人?”

  “不错,龙勃罗梭的确在《犯罪人论》里阐述了所谓‘天上犯罪人’理论,还大胆总结出各类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说杀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长着鹰钩鼻子,下颌骨强健,耳朵长;再比如说盗窃犯往往头发稀少,前额狭窄,眉毛浓密且靠的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不过别忘了龙勃罗梭是一个典型的实证主义学者,他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严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的。尽管有经验主义之嫌,不过我觉得‘天生犯罪人’理论还是有相当的科学性的。比方说气候、种族、文化、饮食对犯罪产生的影响。”

  “比方说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夫妻相你听说过吧?”

  “当然。”

  “一男一女,结婚前相貌各异,结婚后却越长越像。为什么?原因在于两个人由于共同生活,饮食结构和作息习惯都大致相当,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会给人一种‘越长越像’的感觉。”

  “哦。”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再回过头来说说马凯。我之所以判断他长得很瘦,一方面是因为凶手曾和有些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在犯罪时表现出一种极为焦虑的情绪,而且这种焦虑应该与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状态有关。试想,如果一个人在这种长期存在的焦虑情绪下生活,他的饮食肯定不好,会表现出营养不良的征兆,所以他可能是个瘦弱的人。而一个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的人,对个人卫生肯定也无暇顾及,头发长且脏乱就是一个最显著的表现。而且他极有可能是独居,因为如果有同居的亲属或者长辈,那么他人的开导与劝解也会减轻他的焦虑,不至于最后恶化成妄想症。他发病也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因为如果他早就有这种病态心理的话,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方木低头喝了口水,又点燃一支烟。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格特征。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绪焦虑;无法从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为家中幼子;独居,并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对新闻媒体不感兴趣等等。所以我判断凶手可能就住在现场附近,而红园区是本市的旧城区,商品房很少。再说以他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从事高收入的职业,所以他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他购买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而他的父母原为国有企业的职工,因为过去只有国有企业才会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掸掸烟灰,“所以,综上所述,凶手是一个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国有企业职工子弟,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全被你说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关于犯罪与血液的关系我就判断错了,我以为他对血液的焦虑缘自天气。”

  “是。”邰伟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天你说凶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冬天刚过去,我以为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冻结,所以他可能会采用一些额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实的衣服。后来看了佟卉被杀的现场才感觉到那可能是来自于对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伟仍然是一脸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说:“我没那么神的,这个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说怎么选择被害人,为什么要剖腹,为什么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质混合,为什么要把佟卉带离第一现场,很多呢。”

  “哦……”邰伟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马凯面谈的时候,问了他那些问题?”

  “是啊。”

  “实证主义研究。”邰伟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将来想当个犯罪学家么?”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邰伟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方木脸色一沉,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6

从小饭店里出来,喝得有点醉的邰伟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方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伟粗声粗气地说,“物质奖励?还是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哦,”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恐怕不用我写了,呵呵。”

  方木正要问为什么,邰伟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妈的局里不给你奖励,我给!你们做学生的需要什么呢?”他搔着后脑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连连摆手,看见邰伟拿出钱夹,他把脸一沉:“邰伟,我们算是朋友吧?”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的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我又抓住了一个恶魔。你们该为我高兴吧?这是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他很残忍,杀死女人之后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对最后一个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他不会再杀人了,他会下地狱。

  我不会再“来不及”。那场恶梦,已经足够。

  可是,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方木边拨弄着火堆,边轻声低语。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表情如梦如幻。不时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嘴边,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们一颗颗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纸灰,轻轻附着在方木的脸上。方木伸手拂去,却弄得满手黑迹,想必脸上也好不到哪去。

  他轻声笑笑。

  是你么,陈希?

  好,我不哭了。

  方木站起身,又向火堆中投入几打烧纸。转头看看,地上的香烟就快燃尽。

  给王建续上一支。自己再点燃一支。

  那堆火慢慢小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冒烟的灰烬,方木把沙子覆盖在灰烬上,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堆烧纸,用打火机点燃。

  刚刚恢复黑暗的天台一角又被一小堆火光照亮。方木的眼中早没有眼泪,嘴角紧抿,眉头微蹙,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孙梅,我来看你了。

  尽管从始至终都很难说对孙梅有什么好感,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命运多磔的女人救了自己两次。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留在今生吧。就像这纷飞的纸灰,旋转、粉碎,就算了。来世还要爱,只是记得要幸福。

  最后一打烧纸在方木手里捏了很久,直到火堆即将熄灭才投进去。

  希望你在那边能开心点。吴涵。

  回到寝室,方木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心情又无比轻松。

  每一次祭奠过死去的人,方木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的重担又减轻了一点。

  方木眼神散漫的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线仿佛有质感一般,轻轻地、软软地覆盖在方木的身上。有清凉的风吹进来,轻拂在脸上很舒服,连身体也好像被这风穿透,变得透明、清澈。方木把头倚在栏杆上,眼皮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方木猛然惊醒。对面床上的杜宇正说着梦话:“还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阳穴,俯身打开电脑。

  机箱沉闷的响起来,几十秒钟后,他打开硬盘里一个命名为“马凯”的文件夹。

  方木的脸在显示器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蓝,眼神也重新变得冷漠、疲倦、锐利无比。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6

第八章 快乐不快乐


  “哦,是你啊,进来坐。”

  “不打扰吧?”

  “哪里话。还要水?”

  “好的。”

  “那几本书看完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还书的。”

  “怎么样,看得懂么?”

  “嗬嗬,不大懂。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

  “嗬嗬,没关系,这很正常,对你来讲,这些书也的确是深了点。最近怎么样?”

  “还好。”

  “可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还是因为那件事么?你感到害怕的那件?”

  “嗯……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害怕什么?”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看着我。也许,我能帮助你。”

  “唔,好吧。我,害怕点名。”

  “点名?”

  “很奇怪是么?”

  “不,我一点也不奇怪。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不敢一个人过桥。”

  “哦?不敢一个人过桥?”

  “是啊,后来发展到连独自通过比较狭窄的街道他都做不到,需要太太陪着才行。”

  “可是,为什么呢?这也是一种恐惧症么?”

  “是的,这也是惧旷症的一种表现。这个人从小娇生惯养,事事有人替他安排,结婚后对自己的太太也是百般依赖。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就对太太有一种孩子般的缠附需求,但是在意识层面上,他还不肯承认这种幼稚的需求,于是,就凭借‘惧旷症’的惊恐表现来强加给太太必须陪伴他的义务。”

  “后来他治好了么?”

  “当然。药物治疗结合行为治疗,他很快就痊愈了。”

  “哦,看来也不是无药可救。”

  “嗬嗬,那当然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说说你为什么害怕点名?”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点名的?”

  “嗯——我也不记得了。抱歉。”

  “嗬嗬,没什么。来,躺到这张椅子上来。怎么样,舒服么?”

  “哦,很舒服。”

  “想听点音乐么?”

  “好的。”

  “先听听这个。”

  莫扎特的《催眠曲》在室内响起。然后是门德尔松的《仲夏之歌》。蔡琴的《那一段逝去的时光》。

  “哪一段让你觉得放松?”

  “最后一个吧,前两个听不懂。”

  “好的。下午上了几节课?”

  “什么?哦,两节。”

  “然后呢,又干什么了?”

  “打了一会篮球。”

  “嗬嗬,生活挺丰富的,感觉累么?”

  “有点。”

  “那好,你就当自己在休息。下面请按我说的做。首先,把你的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放松身体,慢慢地做深呼吸。”

  “……像这样么?”

  “对,很好。慢慢地呼出来,就这样做,很好。再来一次,深深地吸气,呼气。很好。你喜欢什么样的环境。”

  “嗯,海边吧。”

  “好,现在你想象自己正躺在海边。海风清凉、舒适。海浪在有节奏的拍打着礁石,唰啦、唰啦,一声又一声。能感到你的心灵么?很好,用心灵去感受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当你感觉到你的头部的时候,头部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你的胸部、背部的时候,身体就放松了;放松你的腹部,呼吸越来越顺畅;当你感觉到双臂的时候,双臂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双腿的时候,腿也放松了。你的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心里很——轻松。身上——好像有——白色的光。”声音低沉,好像说出每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很好,静静地享受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7

五分钟过去了。

  “好,现在我会慢慢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的潜意识会带着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你会看到一个对你来说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快乐的,你会记住,不快乐的,就会把它抛弃掉。好么?”

  缓缓的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1-2-3-4-5-6-7-8-9-10。”

  突然可以看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

  (很好,这说明潜意识已经开始提供信息了。)

  “我们在院子里……烤蚱蜢的香味……爸爸用自行车带我回来……要先写完作业才能出去玩……木头枪……比大猛的好。”

  (他在回到的这段记忆中,应该不超过10岁。)

  “我在和小朋友玩冲锋打仗的游戏(声音变得稚嫩、活泼),在沙坑里……二胖真赖,每次死了都不躺下……那边有解放军叔叔在练队列(声音变得羡慕、憧憬),真威风啊……一二一、一二一……点名……王立波,到。孟凡哲,到。嘻嘻……咦,那个叔叔怎么了?怎么一到他那里就卡住?哎呀,当官的叔叔好生气(声音变得恐惧)……重新点名……怎么又卡住……还重新点名……叔叔加油……口吃?……哎呀,不要打人(身体开始颤抖)……好多血……叔叔被罚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

  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身体剧烈痉挛。

  “你看到什么了?”

  “倒下了(开始哭泣)……额头……血一直在流……体育老师……点名……打我耳光……不要……”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结束这次经历。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印在你的脑海中,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能轻易的回想起来。是么?”

  “是……是吧。”

  “还能感到白色的光么?”

  “……能。”

  “很好,现在白色的光慢慢散去,你的身体和精神在慢慢苏醒。我从十倒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完全醒来。懂了么?”

  “……懂了。”

  “好,十,白光越来越淡,觉得身心都很放松;九,你现在越来越清醒;八,慢慢恢复身体的正常感觉;七,手指开始有感觉了;六,你的内心平静安详,感到很愉快;五,越来越清醒;四,脖子慢慢转动;三,你感到浑身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二,就要醒来了,前面就是出口;一,你已经完全清醒了,睁开眼睛!”

  深呼吸。

  “天啊,我刚才……被催眠了么?”

  “嗬嗬,就算是吧。”

  “我想起来了。9岁那年,看见一个口吃的解放军被体罚。”

  “嗯,听起来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为什么一直都想不起来?”

  “这叫‘心因性记忆丧失’,这种记忆丧失带有一种选择性。也就是说,你会有选择的去忘记那些带给你痛苦的经历。说穿了,就是一种逃避。”

  “我回忆起来的这些事,有帮助么?”

  “当然,解决任何问题都要找到关键,尤其是心病。找到原因就好办了。”

  “你愿意帮助我么,老师?”

  “你信任我么?”

  “当然,你愿意么?”

  “嗬嗬,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帮助你么?”

  “谢谢。”

  “别那么客气。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为我保密,好么?”

  “好的。”

  睡觉。看书。上课。偶尔打打篮球。

  不用考虑有谁会被杀。不用面对吸血的疯子。连噩梦都很少做。

  这就是幸福的生活。

  方木每天都像其他人一样在校园里或忙碌或悠闲的来来往往,踏踏实实的过了一个星期的安静生活。周末抽空回了一次家,饱饱的吃了几顿妈妈做的饭,人也胖了2斤。

  天气越来越热,莫名其妙的,心情也好起来。

  坐在返校的公共汽车上,轻柔的风吹在脸上,痒酥酥的很舒服。窗外是炽热的阳光,鼻子里有青草的味道。摸摸包里的瓶瓶罐罐,是妈妈塞进来的肉酱和泡菜。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打盹。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

  方木回到寝室,杜宇正在玩CS,听见方木推门进来,头也不回的问候了一句:“回来了?”

  “怎么没和张瑶出去玩?天气这么好。”

  “嗬嗬,她去做家教了。我也乐得清闲。”

  方木拿出一瓶肉酱,放到杜宇的桌子上。“给,我妈做的,尝尝。”

  “呵呵?”杜宇有点诧异的回过头,“谢谢。”

  “小心!”方木手指着屏幕。

  “啊?!”杜宇手忙脚乱的按动着键盘和鼠标。晚了,“砰”,被人一枪爆头。

  “妈的,不玩了。”杜宇退出游戏,从抽屉里拿出一双筷子,打开肉酱瓶盖,把筷子伸进去搅合了几下,又拿出来放进嘴里。

  “嗬!好香啊,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那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

  “今天晚上我吃面条好了,拌上肉酱,味道一定不错。”杜宇又挑起一大块,放进嘴里。

  “你也不怕咸。”方木笑笑。

  “老兄,看得出你最近心情不错啊。”杜宇一边嚼着一边说。

  “是么?”方木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这样就对了,多和大家聊聊,别老是谁也不搭理。”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对吧?”方木笑着问。

  “嗯……”杜宇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吧,总之都觉得你太内向了。”

  “嗬嗬,好。”

  “前段时间,总觉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刘建军有一次跟我说看见你深更半夜的在走廊里转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么?”

  方木看着杜宇,他一脸诚恳的表情。

  第一次送他东西,就给这家伙感动成这样。

  “对。”方木重重地点了点头。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7

吃过晚饭,方木和杜宇坐在各自的电脑桌前。杜宇又在CS里不知疲倦的厮杀。方木本想好好整理一下马凯一案的档案,可是在这个下午,实在不想让那些阴暗、血腥的东西占据自己的头脑,于是就随便打开一个网页漫无目的的浏览着。

  门被推开。刘建军拿着篮球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的闯了进来。看见方木也在,几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都降低了。

  “还玩呢?被人爆几次头了?”刘建军扔下球,一把拽下杜宇头上的耳麦,“走吧,打球去。”

  “玩完这把,玩完这把。”杜宇眼盯着屏幕敷衍着。

  篮球蹦跳着落在方木脚下,蹭在牛仔裤上,留下一块灰迹。

  方木把球踢回去。

  刘建军见弄脏了方木的裤子,有点尴尬的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方木摆摆手,回过头去继续浏览网页。

  “我靠,哎呀,这家伙太厉害了。”杜宇懊恼地向后一靠,“不玩了,今天状态不好。打球去。”

  他弯腰从床下拿出球鞋,蹬在脚上,转头对方木说:“一起去吧。”

  “哦,不了。”

  “走吧,一起去吧。”刘建军也客气的邀请。

  “你这家伙,当自己是大牌球星啊,要不要出场费啊?”杜宇笑着说。

  方木犹豫了一下,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运动短裤。

  分伙的时候,杜宇把方木要到了自己这一边。

  “你们要小心啊,他很厉害的。”杜宇指着方木,煞有介事地说。

  半场四对四的比赛开始了。八个人在球场上跳跃着、争抢着,不,准确地说应该是7个人,球赛的头几分钟里,方木一直手足无措的站着不动。既不上去争抢,也没有人给他传球。

  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方木都是一个人在篮球场上孤独地练习罚球。参加这样的球赛,他感到非常不适应。

  杜宇费力的向篮下突破,起跳后,看见大个子刘建军正扬着手准备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帽。情急之下,余光瞥到方木正站在罚球线附近,一扬手把球传给了方木。

  方木一愣,本能的接过球。这时一个同伴已经钻进了篮下,周围无人防守,方木想也不想,飞快地把球传给了他。同伴非常轻松的投篮得分。

  “漂亮!”好几个人大声地赞叹。

  刚刚得分的同伴兴奋地跑过来,冲方木高高地扬起一只手,方木不知所措的也扬起手。

  “啪”两只手掌响亮的拍在一起。

  这一声,让方木的心陡然热了一下,他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正悄悄的回到他身上。

  那些炎热的下午,那些赤裸的、淌着汗水的脊梁,那些大声笑骂和友善的喝彩。

  那些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悄然逝去的青春。

  球又传过来,接住球,拍两下,胯下运球,右肩探出,体前变相……

  对,当时我就是这么做的。

  晃开的是老大么?

  疾停,起跳,出手。熟悉的感觉。

  “唰”,篮球直落网心。

  “好球!”刘建军大声喝彩。

  “我都说了吧,他很厉害的。”杜宇得意地说。

  “我来防守他。”刘建军跑到方木身边,紧紧贴住他。

  气氛越来越热烈,激烈的身体对抗,加速跑动,接球,传球,抢篮板球,投篮,善意的拍打。

  “靠,太准了。”

  “这小子,真看不出来啊。”

  “重新分伙吧,我们要方木!”

  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方木闭上眼睛。

  是的,当时,我就是这么快乐。

  直到天黑得完全看不清球了,他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球场。路过校园商店的时候,方木去买了一个冰镇西瓜。

  回到寝室里,大家切开还带着冰碴的西瓜,抢着往嘴里塞,不时有人被西瓜子呛得直咳嗽,引来一阵善意的嘲弄。

  “我说方木,”刘建军抹抹嘴边的西瓜汁,“加入法学院篮球队吧,下次打‘硕士杯’,你来打得分后卫。”

  “我?”方木扔掉一块瓜皮,突然笑着说:“我可是要出场费的哦。”

  大家“轰”的笑开了,刘建军拿起一块瓜皮作势要扔过来,方木笑着做被击中状。

  大家正闹做一团,孟凡哲推门进来了,一进屋就差点被一块西瓜皮滑倒。

  “我靠,你们干什么呢?”

  “是你啊,来一块西瓜?”杜宇招呼他。

  “不了,”孟凡哲摆摆手,“我来找汤姆。”

  “汤姆?什么汤姆。”方木莫名其妙地说。

  “嗬嗬,你不知道,”刘建军说,“这小子这几天养了只猫,起名叫汤姆。”他对方木挤挤眼睛,“所以我们现在都管孟凡哲叫杰瑞。”

  再次爆发大笑,孟凡哲上去猛掐刘建军的脖子。

  “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猫在哪里。”杜宇一本正经地说。

  “在哪里?”孟凡哲松开刘建军。

  “在这里,”杜宇举起饭盆,“还剩个尾巴,你要不要尝尝。”

  “不会吧。”孟凡哲顿时脸色大变。

  “真香啊。”杜宇装作意犹未尽的样子咂咂嘴巴。

  “好了,他逗你呢。”方木看见孟凡哲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忙开口说道。

  “你这家伙。”孟凡哲恢复了常态,悻悻地说。

  “你也太单纯了吧,这也相信?”杜宇大笑着。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喊声:“孟凡哲,快来,你的死猫在我床上拉屎了!”

  “来了来了。”孟凡哲急忙转身跑出去,几个人也跟了出去:“嗬嗬,哪个傻帽这么倒霉。”

  “好,我也走了,方木,哪天我们好好较量一下,一对一。”刘建军站起身来。

  “好。”方木笑着说。

  “至于这些瓜皮……”刘建军装作沉思状,伸手去拉门,“你们自己收拾吧。”说完就笑着拉开门溜了。

  杜宇捡起一只拖鞋扔过去,结果“啪”的一声打在门上。

  “嗬嗬,这厮。”

  临睡前,方木去洗澡间冲了个凉。站在喷头下,冰冷的水淋满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方木仰起头,让水流尽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脸庞。

  身边是两个数学系的男生,边洗边讨论今天在图书馆里遇到的“身材超棒”的美眉。

  隔着窗户上的花纹贴膜,能隐约看到对面宿舍楼中的点点灯光,模糊又温暖。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快乐,只是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去享受。

  回到宿舍里,杜宇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不过这家伙很细心,给方木留了一盏台灯。

  方木感到很疲惫,很久不运动了,膝盖和肩膀酸疼得要命。不等头发干透,他就躺在床上。

  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把手伸进枕头里,是那把军刀。

  躺在床上,方木细细端详着手里的这把军刀,墨绿色的刀柄,粗糙,曾被火烤化的部分略有起伏。打开来,刀锋在台灯光的映衬下寒冷无比。

  方木翻身下床,把军刀塞进衣柜里的一堆衣服下面。

  重新上床,关灯,睡觉。

  梦中的杜宇隐隐地听到自己的室友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家伙,不会又做恶梦了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凌晨一点,方木猛地翻身下床,打开衣柜,拿出那把军刀。

  面无表情地把它塞进枕头下,扯开被子蒙在头上。

  终于,睡意如沉重的黑幕般悄然袭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7

 第九章 曝光


  星期三下午,全校大会。

  会议的主题是贯彻省教委关于“学以致用,用科技推动伟大事业”的纲领。全校的教职工都参加了大会,礼堂里挤得满满的。当然,一大半的人都在睡觉。

  校长讲话。校党委书记讲话。分管教学与科研的副校长讲话。

  齐副校长是刚刚从科研处处长提拔上来的,大概是第一次在全校亮相,看得出很紧张,也很兴奋。前两位领导的发言总共没超过半个小时,这家伙说了快一个小时了,才谈到了“第二个问题的第二个方面”。

  方木在下面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礼堂里很热,能感到汗水顺着脖子向下淌,粘粘的很不舒服。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边揪起衣领呼扇着,边四下张望。

  嗬嗬,杜宇歪着头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到肩膀上了还不知道。旁边的倒是没睡着,不过头一点一点的,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

  “邓小平同志就曾经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既说明了科学技术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也给我们这些科研工作者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搞科研?”齐副校长故意停顿一下,不过台下的听众们睡觉的睡觉,醒着的也是眼神散漫,并没有起到引发深刻思考的效果,只好自答自问:“为了服务实践。”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吐掉茶叶,打起精神说:“过去,我们在这一点上作的很不够。教授们为了评职称,为了出成果,就是闷头搞课题,很少去考虑自己研究的东西究竟对社会实践有没有指导意义。这就造成科研和实践的严重脱节。你搞出来的东西没有人用,也没有用,那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动作夸张的扬了扬:“这里有一封表扬信,虽然是写给我们的一个学生的,但是,我觉得,这个学生可以成为在座每一个人的榜样!”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很多假寐的人都睁开了眼睛。

  齐副校长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打开信封,抽出几页纸:“相信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J市连续发生了几起杀人案,作案手段非常残忍。公安机关也很挠头啊,案子迟迟破不了。而我们的一个学生,把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司法实践中,协助公安机关成功地破获了系列杀人案……”

  方木的眼睛瞪大了。

  “……有一个被成功解救的被害人,她的父亲送来了这封感谢信。我看了很受感动,一个在读的学生,能够不畏艰险,积极进取,发扬理论联系实际的优良作风,这种精神,就值得我们大力提倡和赞扬!”

  台下的人群开始兴奋的交头接耳,互相打量着。

  “静一静!静一静。”齐副校长满面红光的伸出双手作安抚状,“现在,我们就请法学院2001级犯罪学专业研究生方木上来谈谈自己的感想。”他把麦克风凑到嘴边,“方木同学,方木同学,你在哪里?”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杜宇推了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呆呆的举起手。

  一束聚光灯啪地照在他身上,一个大大的光圈笼罩在他周围。

  “快上来,到这里来。”齐副校长热情洋溢的站起身来。

  方木的眼睛被灯光照得生疼,他茫然的看着周围,坐在同一排的同学已经自动站起来,给他留出了空当。他只好站起来,费力的从同学们身边挤过,沿着过道向台上走去。那个光圈一直跟着他移动,身边有照相机在不停的噼啪作响。

  这段路有多远,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头?方木的眼前全是白光,眩晕感接连袭来,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逃走吧,转身,沿着过道一溜烟跑出去。

  早就等不及的齐副校长站在台边,一把把正在拾阶而上的方木拉了上去,顺势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半推半拉地把他拽到话筒前。

  “来来来,方木同学,谈谈你的感想。”

  方木身体僵直的站在话筒前,茫然的打量着台下的人群。每个人都紧盯着他,眼神中的含义各异:好奇、猜测、不屑、羡慕,还有嫉妒。

  是做恶梦吧,都消失吧,眼前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足足过了半分钟,方木蠕动着嘴唇,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我……”

  在一旁早已不耐烦的副校长提醒道:“说说你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过程吧。”

  聚光灯下,方木的脸惨白如纸,汗水从额头上成绺的往下淌,牙齿仿佛痉挛般紧紧咬合在一起。

  全场的听众都屏气凝息,静静的看着台上这个一言不发的男孩。

  “好了。”齐副校长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凑到麦克风前,勉强笑着,“此时无声胜有声。方木同学一定有很多话要讲,不过看得出他太紧张了。请你先下去吧,方木同学。”

  这时,力气才仿佛回到了自己身上,方木迈着两条僵硬的腿,走下台。他没有回座位,而是穿过过道,迎着两边的窃窃私语和无数目光径直出了礼堂。

  “喂?”话筒里是邰伟冷漠的声音。

  “……”

  “喂?哪位?”

  “是你把我的名字告诉那女孩的家长的?”

  “嗬嗬,原来是你啊。怎么样,收到表扬信了?”邰伟的语气欢快起来。

  “你——”

  “嗬嗬,学校表扬你了么?”

  “你怎么想的?”方木不想骂脏话,忍住气问。

  “我怎么了?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怎么,你怕引来报复?不会的,放心吧,马凯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邰伟有点诧异。

  “嘭”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这家伙,怎么了?”邰伟莫名其妙的看看手机,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他也挺恼火。

  回寝室的路上,方木一直低着头,尽量溜着墙根走。

  已经散会了,校园里到处都是奔向食堂和寝室的人群。有人看见方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方木盯着脚下,飞快的往寝室走。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方木暗暗松了口气,一推门,却满满当当的挤了一屋子人。

  他们好像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方木一进门,大家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就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方木,校长说的事是真的么?”

  “那家伙长什么样?”

  “听说他还吸血,是么?”

  “公安局给你奖金了么?”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8

方木奋力拨开人群,站到自己的电脑桌前,转身,扫视了一眼满怀期待的人群,突然冷冷地说:

  “出去。”

  有人还要开口。方木大喊一声:“出去!”

  大家被吓了一跳,有人不满的嘟囔着:“有什么啊?不就是破了个案么?”

  方木转身坐下,把后背对着他们。

  他们尴尬的站着,杜宇出来小声地打着圆场:“他心情不好,你们先走吧。”

  终于,寝室里只剩下方木和杜宇两个人。方木拿出一根烟,颤抖着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头向后,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杜宇小心翼翼的看着方木的脸色,想了想,开口说道:“校长也真是的,让人家上台发言,好歹也得给点心理准备啊。就那么上去,多尴尬。”

  “我谢谢你了,”方木有气无力的说,“不过请你闭嘴,否则你也给我出去。”

  杜宇满不高兴的撇撇嘴,不过没再说什么。

  电话响了,杜宇看方木没有动弹的意思,就走过去拿起话筒,说了几句,就把话筒递过来。

  “方木,乔老师找你。”

  方木打起精神,接过电话。

  “喂,乔老师你好。”

  “方木?你现在忙么?”话筒里是乔老师底气十足的声音,可是语气冰冷,全没有往日的亲切。

  “不,不忙。”

  “好,那你来我家一趟。”说完,不等方木回答,乔老师就挂断了电话。

  乔允平教授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时间不长就觉得胸口发闷。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尽力向远处眺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有大朵的乌云,看起来并不让人感到舒畅。低下头,看见方木正在和楼下卖水果的小贩讨价还价。

  他满头大汗,看得出是跑来的。挑选了一会后,买了一挂香蕉,两个菠萝,几个桃子和山竹。

  乔允平看着方木急切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

  在所有的学生中,乔允平最喜欢方木。记得在研究生入学复试中,这个笔试成绩很一般的学生在口试中表现出了相当的天赋。乔允平连问了几个西方犯罪史的问题,方木都对答如流,不仅基本理论扎实,见解也颇为独到。乔允平当时就决定收他做弟子。而且和那些入学后就无所事事的混日子的学生相比,方木要勤奋的多,除了必要的功课之外,还经常去司法机关收集资料。乔允平很赞同这种做法,他始终认为犯罪学研究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事实说话。但是今天,这个一直让他宠爱有加的弟子让他大动肝火。

  门铃响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伴看看阴沉着脸的乔允平,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是方木啊。快进来。”

  “师母您好。”

  “哎呀,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你这孩子真是的。”

  “应该的,也没花多少钱。”

  师母接过方木手里的水果,转头向客厅里喊道:“老乔,方木来了。”

  乔教授眼瞅着窗外,板着脸一声不吭。

  方木有点尴尬,勉强笑着换上拖鞋。师母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老头又犯倔脾气了,顺着他点,无论说你什么你都别反驳。”方木点点头,走进了客厅。

  乔教授看也不看方木一眼,起身去了书房。方木只好也跟着他走了进去,想了想,又回手把门关好。

  乔教授眉头紧锁,坐在转椅上一言不发地喷云吐雾。方木不敢坐下,只能垂着手站着。乔教授吸完一根烟后,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又把眼前的烟盒推过去。方木小心翼翼的坐下,犹豫了一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两个人沉默着吸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最后还是乔教授打破了沉寂:

  “下午,齐校长说的事,是真的?”

  方木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在他来这里之前,就预料到乔教授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找他。邰伟擅自把自己的名字透露给徐杰的家属,以及齐副校长在全校师生面前让他上台讲话,这些都让方木很恼火。其实平心而论,帮助公安机关侦破刑事案件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方木并不想因此受到很多人的关注,所以对他的恼火来讲,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方木的个性所致。不过乔教授对这件事的强烈反感,倒是出乎方木的意料。

  “嗯,这个……”方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就说是,还是不是!”乔教授的音量很高。

  “是真的。”方木老老实实的承认。

  “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木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马凯一案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乔教授。

  听完,乔教授沉思了一会,开口问道:“你是第一次这么做么?”

  方木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

  乔教授“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啪”的一声点燃,皱着眉头吸起来。

  方木想开口问问,又不敢说话,只能手足无措的坐着。

  “方木,”乔教授突然开口了,“犯罪心理画像的本质是什么?”

  “哦?”方木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犯罪心理画像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后对犯罪进行的推断或推测,”他顿了一下,“这种意见并不是科学的结论。”

  “那你觉得你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犯罪心理画像者么?”

  “……不是。”方木低下头,小声说。

  “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向司法机关提供所谓的意见,去影响案件的侦破和对犯罪嫌疑人的认定?!”乔教授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方木没有作声,不过他觉得已经知道乔教授为什么发火了。

  “一个好的犯罪学研究者,要对自己的专业和研究对象充满敬畏。”乔教授表情激动地说,“尤其当他用科学知识去指导司法实践的时候,他首先需要坚实的学术基础,其次需要严谨、认真的态度。你要知道,我们的意见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权利、自由,甚至生命。这不是儿戏,”他用手指敲敲桌面,“衡量一个犯罪学研究者的真正价值并不是看他发表了多少论文,主持了多少课题,而是要看他的学术良知,看他能否用扎实的理论、丰富的经验去真正为司法实践提供科学的帮助,”他把脸转向方木,“而不是依靠看过几本书,依靠所谓的天赋,依靠小聪明去碰运气!”

  方木面红耳赤的听着,一声也不敢吭。

  “马凯的案子,看起来你大获全胜。可是在我看来,完全是你走运!”

  方木抬起头。

  “不服气是么?”乔教授板着脸,“第一,马凯作为‘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的特征太明显了,将来没有人把他当作典型案例我都会感到奇怪;第二,你在判断佟卉被杀的现场的时候,依据是什么?直觉?你虽然侥幸碰对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判断错了,可能会延误解救被害人的时间!佟卉可能那个时候还没有死!第三,徐杰被绑架后,你明明感到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规律,为什么没有考虑可能是其他人模仿他作案,而是坚持认为那是凶手在储存血源?”

  方木的额头冒出冷汗,脑子在飞快的回忆马凯一案的整个过程。

  的确,是我自己太走运了。

  我太自信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的话,都有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8

乔教授说累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就凉掉的龙井,抬头看看满头大汗的方木,心有些软了,语气也平和了好多。

  “你的实证主义研究精神值得肯定,不过小伙子,你心急了点。要想在刑事司法领域发挥作用,你还要扎扎实实地学上二十年。”

  方木拼命点头。

  这时师母推门进来,“我包了饺子,方木留下来吃晚饭吧。”方木连忙推辞,乔教授一瞪眼睛:“怎么,批评了你几句,你就有意见了?”说完,就推着方木去了饭厅。

  临走的时候,乔教授塞给方木一条芙蓉王。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乔教授叹了口气:多好的学生。尽管对方木的画像和推理百般挑剔,可是乔教授不得不承认,心中更多的是对他的赞赏。

  只是,希望同样的错误不会出现两次。

  进了校园,方木却不想回寝室,一想到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就受不了,犹豫了一下,绕道去了体育场。

  体育场的台阶上还有白天阳光照射后的余温,暖暖的,坐上去很舒服。

  夜色中,成双成对的人们绕着体育场不知疲倦的一圈圈走着,不时有欢快的笑声穿过夜幕传到方木耳朵里,让人没来由的微笑。

  突然很想吸烟。方木拆开那条芙蓉王,拿了一支点燃。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方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似乎一直在追求某种生活,而让他去描述一下那种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他却常常感到茫然。无休止的思索;瞬间的判断;冰冷的现场;电脑里让人不寒而栗的资料;没有尽头的噩梦。这些在两年来如影相随的“伙伴”,此刻,却让他感到疲惫无比。

  我究竟要什么?

  抬头望望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有人在亲切地眨着眼睛俯望着自己。

  你们,能告诉我么?

  快关寝的时候,方木回到了宿舍。一进门,杜宇就告诉他,妈妈已经打过好多遍电话了。

  打回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可能她一直在电话边守着吧。

  “怎么才回来?”

  “哦,出去了。”方木不想多说话,“找我有事么?”

  “没什么事,你上次回来的时候瘦了很多,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本来想找你好好谈谈。可是你那么快就回去了。”

  “哦,我没事,别担心我。你和爸爸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妈妈顿了一下,“小木,能不能告诉妈妈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上课,看书。”

  “你是不是还在帮公安局办案子?”

  “没有。”对自己的亲人撒谎是最难的,方木自己都感到声音的异样。

  妈妈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孩子,妈妈岁数大了,别再让妈妈操心了好么?你整天搞那些东西,跟那些人打交道,你知道妈妈多担心么?”

  方木无语。

  “这几天我老是做恶梦,梦见你被那个吴涵杀了,每次都吓醒,你爸爸问我怎么了,我也不敢跟他说。”

  “妈,你别乱想,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木,能不能答应妈妈,永远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就做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好不好?”

  “……好。”

  “你保证?”

  “我保证。”

  放下电话,方木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神,随后就拿起洗漱用具,起身去了盥洗室。

  盥洗室墙上的大镜子里,映出一个年轻人略显消瘦的身躯。上身赤裸,肤色发白,胸膛干瘪。

  方木凑近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硬硬的短发,宽阔的额头,苍白、凹陷的脸颊,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下巴上黑黑的胡茬,拧拧眉毛,眼角的皱纹很深。

  这是只有24岁的自己么?

  方木在镜子前左右偏着头,细细地端详着自己。

  旁边洗脸的是民商法专业的邹团结,他的脸上全是泡沫,正在认认真真的揉搓着。

  “脸上起疙瘩了?”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正对着镜子出神的方木,摸索着拿起一瓶洗面奶,“要不要试试这个?”

  “哦?不用了。”

  邹团结又揉了好一阵,才用清水把脸上的泡沫冲得一干二净。他擦干脸,冲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呲呲牙,满意地走了。

  方木看着他完成了繁琐的洗脸程序,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冲镜子里微笑了一下。

  靠,比哭还难看。

  不过还是要微笑。

  方木把脸浸在脸盆里的冷水中。

  生活中,不是只有连环杀人犯。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8

第十章 门上的五角星


  2002年6月30日,日本横滨,世界杯决赛,巴西对德国。

  世界杯开赛以来,校门口所有的小饭馆都提供看球服务。今天是决赛,各个饭馆更是人员爆满。

  方木和几个同学坐在一家叫“广源”的川味饭馆里,面前是几瓶啤酒,桌子上堆满了花生壳和毛豆皮,几盘廉价的炒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其他几张饭桌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每个人都仰头盯着挂在墙上的21寸的彩色电视。老板在吧台后面噼里啪啦的按着计算器,心里美滋滋的想他妈的世界杯要是一个月一届多好。

  方木是被杜宇、邹团结和刘建军他们硬拉来的,本来不想去,可是想想实在没有什么事,不如来凑个热闹,条件只有一个:不去烧烤店。

  饭馆里的人自然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巴西队,另一派是德国队的拥趸。方木不太懂足球,场上的队员除了罗纳尔多,其他的都叫不上名字。看看杜宇他们都支持巴西队,也就毫无原则的临时作了巴西球迷。

  上半场双方毫无建树,巴西队从场面上来看比较被动,德国队有几次很好的机会,可惜都没有把握住。中场休息的时候,饭馆里的球迷们一面欣赏半场回放,一面大声争论着谁会得到冠军,不时有人在拿晚上的夜宵作为赌注。直到下半场开始,大家的注意力才回到电视上。第一次作足球迷,结果自己支持的球队就表现不佳。方木最初觉得无趣,慢慢的喝啤酒,吃花生,后来渐渐被大家的情绪感染,时不时地也扯上嗓子喊两句。

  巴西队前场反抢成功,罗纳尔多把球传给10号(杜宇告诉他10号叫里瓦尔多),里瓦尔多在禁区外起脚远射,球的力量并不大,德国队门将卡恩很轻松的倒地准备把球搂在怀里,没成想球在胸口弹了一下之后,脱手了。

  “别放松啊!”旁边饭桌上的一个大个子男生大叫一声。话音未落,罗纳尔多闪电般杀到,脚弓一推,球钻入大门左下角。巴西队1:0领先!

  小饭店里响起一阵惊呼,随后就是喝彩声和骂娘声。

  “卡恩太放松了,”大个子男生摇着头说,“这个球贴着草皮打过来,应该用身子压住,用手搂很容易脱手的。卡恩太自信了。”

  “嗬嗬,好专业啊。”邹团结笑着说。

  “唉,偶像啊,你能不能别让我失望。”大个子男生盯着屏幕,表情和卡恩一样沮丧。

  “曲伟强,物理系的。”刘建军小声对方木说,“校足球队的守门员。”

  “哦,怪不得。”

  德国队开始拼命反扑,但是总与进球失之交臂。第79分钟,里瓦尔多在禁区前沿巧妙的一漏,罗纳尔多右脚低射打入球门左下角,彻底锁定胜局。

  德国队的拥趸们骂声不绝。曲伟强长叹一声说:“巴西队肯定事先研究了卡恩的技术特点,他最怕这种低平球。”

  全场比赛结束,巴西夺冠,满场纸屑飞舞,里瓦尔多披着巴西国旗绕场飞奔。

  球赛一结束,大学生们或振臂高呼或垂头丧气地纷纷结账走人。曲伟强大声喊着:“老板,再给我拿四瓶啤酒。我要带走。”旁边一直陪着他看球的小巧女孩小声阻止他:“别喝了,今天都喝了那么多了。”

  “你管我?”曲伟强瞪起眼睛,“这球看得这么郁闷,喝点酒还不行?”

  小巧女孩嘟起嘴巴,不作声了。

  方木倒不怎么关心球赛的结果,只是啤酒喝的太多,膀胱涨得难受,急匆匆的回到宿舍,先去厕所好好爽了一下。

  方木一身轻松的回到寝室,却看见杜宇站在门口,正拿着一块抹布在门上使劲的蹭着。

  “怎么了?”方木边甩着手上的水珠边问,“你在擦什么?”

  “不知道是谁画的,”杜宇指指门,“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吧。”

  方木抬眼望去,门上还留有几道没有擦去的痕迹,大概是用大号签字笔画上去的,横七竖八的。

  “画的是什么?”

  “好像是个五角星,”杜宇皱皱眉头,“他妈的,谁这么无聊。”

  “五角星?”方木向走廊两边看看,周围几个宿舍的门上都干干净净的。

  “还没擦下去?”刘建军从斜对门探出头来。

  “快了。”杜宇使劲蹭着,门上的痕迹终于消失了。

  “靠,真够糁人的,有点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刘建军作了个鬼脸。

  方木笑了,“那一会我就把全楼的门上都画个五角星。”

  夜里,方木突然醒了。

  寝室里有什么东西在簌簌作响。方木努力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寝室里一点一点的扫视着。

  猛然,方木屏住了呼吸。

  有个人站在紧闭的寝室门前。

  方木想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摸军刀,可是全身仿佛被冻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想张口叫醒杜宇,声音却憋在嗓子里,怎么也喊不出声。

  冷汗开始流下来,方木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死死的盯着门口的人。

  那个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方木已经醒来,他背对着方木,手在寝室的门上慢慢的比划着。随着他的手的动作,划过的地方都燃烧起来。

  不要。方木感到自己颤抖起来。鼻子里是焦糊的味道。

  门上,一个燃烧的五角星。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借着火光,方木看到了吴涵面目全非的脸。

  不——

  眼前突然是刺眼的白光。耳边响起杜宇的声音:“方木,方木,你怎么了?”

  方木终于睁开眼睛,朦胧中,看见杜宇惊恐万状的脸。

  “怎么,又做恶梦了?”

  方木挣扎着坐起来,推开杜宇,向门上望去。

  门上干干净净的,除了两张课表,什么都没有。

  是个梦。

  方木无力的躺下来,感到身下湿漉漉的,伸手一摸,自己的冷汗把床单都湿透了。

  “你没事吧?”杜宇递过来一条毛巾。

  “谢谢,我没事,你快睡吧。”方木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9

杜宇拉灭了灯,寝室里重新寂静下来。

  方木却睡不着。

  很显然,这个梦和以往几乎千篇一律的那个恶梦完全不同。

  五角星?代表什么呢?

  总不会是全国各族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团结一心的意思吧。

  五角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个有关自然崇拜的符号,也是几何学中最完美、简洁的一种。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后来被歪曲成异教徒的象征,到了近代,更是成为战争符号。

  该不会是有人要找我单挑吧?

  方木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要想了,不是刚刚答应自己,要做个简单的普通人么?

  之后方木睡得很沉,要不是杜宇叫他起来吃早饭,不知道他要睡到几点。

  两个人慢慢的往食堂走,边走边闲聊。身边不时有人匆匆的跑过,起初方木没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校园里的人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体育场。

  “怎么了?”杜宇拉住一个外语学院的男生。

  “不太清楚,听说操场上死人了。”

  体育场位于校园的西北角,中间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覆盖着当时少有的塑料草,四周是塑胶跑道。此刻,体育场外停着好几辆警灯闪烁的警车,走进体育场,北侧球门那里围着至少几百人。周围的看台上也挤满了兴奋而恐惧的学生。

  没等走到跟前,方木就看到了大个子刘建军正挤在人群里,踮起脚拼命张望着。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刘建军仿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是方木,笑笑说:“嗬嗬,神探来了?”

  方木没理会他,也踮起脚来向里面张望,“怎么了,听说死人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是谁,人太多了。”

  挤在前面的几个学生被后面的人推搡得难受,回过头来刚要抱怨,看见方木,竟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脸上满是敬畏的表情。

  方木有点尴尬,刚想转身离去,就被身后的刘建军和杜宇推着钻进了人群。

  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线隔离开来,相比外面的拥挤不堪,警戒线里面显得无比宽敞。球门下俯卧着一具尸体,看身形应该是一个男性。他的脸埋在塑料草里,看不清面容,但是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却显得十分怪异。

  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在尸体旁边忙碌着,一个法医从左侧门柱那里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发白的物体,细细端详着。

  围观的学生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那是一只手。

  几个看起来是物证组的警察在球门周围仔细的勘察着,不远处,一个警察手拿着笔记本,正在询问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男生脸色惨白,一幅随时可能瘫软在地的样子。

  不多久,法医们把尸体从俯卧姿势掀翻过来,尸体僵硬的露出面容,对面的围观学生中有几个发出惊呼。

  “是谁?”刘建军伸长脖子,使劲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方木也觉得死者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去那边瞧瞧。”刘建军猫着腰,沿着警戒线向死者对面的位置挤过去。几分钟后,他脸色煞白的回到方木和杜宇身边。

  “是曲伟强,手都被砍下来了,真惨。”

  整整一天,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都在谈论着发生在操场上的凶杀案。不时有人来找方木打探消息,潜台词是:这事你不管谁管?

  方木被搞得烦透了,在对第N个来访者翻起白眼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离开寝室出去躲清静。

  现在是晚上8点半,校园里依然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方木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走,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体育场。

  平时,这里是恋人们约会的最佳场所,而今天却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惨剧吓坏了大家吧?风月场变成了杀人地,谁还有心情到这里谈情说爱呢。方木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足球场上,踏着软绵绵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侧的球门。

  球门附近的草皮被压得东倒西歪。一个白粉画就的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指向左右门柱。方木站在原地盯着人形看了一会,就慢慢踱到左侧门柱那里。今早,曲伟强的一只手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那另一只手则被凶手放在右侧门柱那里。

  方木蹲下身来,天色很黑,看不清草叶上的血迹有多少,不过应该不会很多。

  手应该是曲伟强死后才被砍下来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学着它的样子慢慢展开双臂,一瞬间,竟有通体轻泰的感觉,几乎要眩晕过去。他赶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球门默默地站着,曲伟强的轮廓静静地伏卧在门线上,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平淡无奇、白漆斑驳的球门显得凶险异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门,而死者以最简单的线条留下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方木小心翼翼的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跨过门线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什么也没有发生,眼前并不是地狱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荡荡的足球场。抬起头,繁星点点的夜空,深呼吸,干燥的空气中并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离开了足球场,边走边对自己说:方木,你真他妈的有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29

2002年7月1日,J大体育场发生一起杀人案。一名早起晨跑的学生在体育场内的球门附近发现一具俯卧的男尸。市局经文保处的干警立即赶赴现场进行了现场勘查和初步调查走访。

  经查,死者名叫曲伟强,男,19岁,吉林省临江市人,生前就读于J大物理系二年级。死因为颅脑损伤,致其死地的应该是一把锤子之类的凶器。尸体被放置于 J大田径场北侧的球门里,头南脚北,双手被斩断,后在左右门柱处各发现了死者的左右手。经初步勘验,足球场应该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别处被杀害后移至此处。

  经过初步调查走访,死者生前居住在J大南苑4舍611室,不过他从本学期开始一直和女友在校外租房同居。在死者室友的带领下,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回应。后来找到房东打开门后,发现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曲伟强的女友王倩被杀死在房中。当干警们进入房间后,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随后就在卧室里发现了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尸体头北(卧室门的方向)脚南(窗户的方向),四肢摊开呈“大”字形仰卧在卧室的地板上,干警上前仔细察看时,才发现死者已经被肢解成六个部分(头、躯干、四肢)后重新拼成一个人形。经法医检验,尽管死者的胸部(左侧乳房下方)插着一支医用注射器,不过其真正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从死者脖子上的扼痕来看,应该是被人掐死的。从尸检结果上来看,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死前也有被强行发生过性行为的迹象,但是在死者的阴道中没有发现精液,怀疑凶手在强暴死者时使用了避孕套。

  现场位于J大附近居民区的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左侧的一间。两名死者租住的房间的窗外(纱窗已被破坏)是自行车棚的雨搭。由于时值盛夏,房间里的窗户都开着,怀疑凶手是从自行车棚攀爬而上,破坏了纱窗后潜入室内实施杀人。在卧室的床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头发和头骨碎片,经检验属于第一个死者曲伟强,因此,可以初步认定该民房为曲伟强被杀的第一现场。尽管凶手先后在室内杀人、分尸,可是现场并非血迹斑斑,惨不忍睹。可以肯定案发现场曾被人打扫过,没发现可提取的指纹和脚印。

  案发当日是一个敏感的日子,市局领导对此十分重视,后经多方考察后排除了本案的政治因素,当作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交由经文保处处理。

  一案两命。此事在J大掀起了轩然大波,学校一面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破案,一面加强了校园保卫工作。直接后果是:由于严格了宿舍管理,所有在校外同居的鸳鸯们都纷纷返回了各自的寝室。间接后果是:下晚自习的学生们经常在学校的各个黑暗角落里看到激情上演的现场秀。

  经常看见身着制服的警察来到学校里找某人了解情况,特别是两名死者生前的室友、同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不止一次的暗示警方调查一下本市其它院校的足球队。在警方不予理睬后,自己搞了一个所谓的球衣退役仪式。

  尽管正值期末考试期间,球衣退役仪式还是吸引了不少学生去看热闹,方木也是其中一个。

  仪式在足球场举行。足球队全体成员列为两队,球队正副队长和两名队员在队前各扯着一件球衣的四角,缓慢而庄严的步向足球场北侧球门。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曲伟强的大幅遗像摆在上面。遗像前面是一只足球和曲伟强的球鞋。队员们走到桌子旁边,分列在桌子两旁,背手而立。队长向曲伟强的遗像三鞠躬,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开始致词。

  致词的内容大致是回忆了曲伟强加入球队的过程以及在球队中做出的“杰出贡献”,词藻华丽,措辞煽情,不过未免有夸张的嫌疑,例如“未来中国足坛的希望”、“不可攻破的门神”等等,让人误会死的不是曲伟强而是王大雷。不过这篇讲稿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两侧肃立的球员几乎人人落泪,围观的同学也大多红了眼圈。

  致词完毕,队长拿过球衣在上面淋了点什么液体,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球衣,J大校队的1号球衣腾的烧起来,很快就成了一团火球,队长大概被烧了手,急忙把球衣扔在地上,针织物和塑料燃烧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接着,就看见体育场管理员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在尚未烧尽的球衣上一通乱踩。足球队员们顿时急了,把管理员围起来大声质问。管理员也火了:“搞什么仪式可以,可是你们不能放火啊,这塑料草皮烧坏了你们赔得起么?”双方推推搡搡地出了体育场,说是要去校长那里说清楚。球衣退役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只剩下烧了一半的曲伟强的球衣在被烧焦了一片的草皮上闷闷地冒着烟。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碰翻的曲伟强的遗像,苦笑一下,随着散去的人群走出了体育场。

  回到寝室,却意外的看见邰伟坐在自己的床上翻书。方木因为上次的事还有点记恨邰伟,沉着脸没有搭理他。倒是邰伟嬉皮笑脸的先开口了:“干吗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么?”方木冷冷地问,不过随后心头一凛,难道又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局里正好到你们学校查案,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你来干什么?”方木想了想,“为了那件杀人案?不归你们刑警队管吧?”

  “嗬嗬,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邰伟笑呵呵的说,“那是经文保处的事,我听说他们来你们学校调查,顺便就跟过来了。怎么样,你还好么?”

  “挺好。劳您费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

  “嗬嗬,还在生我的气啊?”邰伟毫不在意,“我承认我做得有点欠妥,不过我想你不要物质奖励,让学校表扬表扬你也好。我也是冒了风险的,局长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你这么不长脑子的人,骂一顿也应该。”说完,方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嗬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局长不想让你参与这件案子。”

  方木刚想问问为什么,邰伟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说正事吧,这里有一封信要给你。”邰伟把信封递过来,盯着方木的眼睛,表情严肃了很多,“是马凯给你的。”

  方木正要伸手去接,听说是马凯给自己的,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是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写明收信人,里面的信不是很厚,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方木把信封翻过来看看,信口没有封。

  “我没看啊,向毛主席保证。”邰伟见方木抬头看向自己,忙申辩道,“他是直接交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交给你了。”

  邰伟见方木瞅着自己手里的信封发愣,“怎么,你不看看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信封。

  马凯,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邰伟见他不说话,也觉得无趣,就起身告辞。方木没有挽留他,邰伟走到门口,忽然转身说:

  “马凯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顿了一下,“他没有提出上诉。没什么意外的话,周四凌晨就执行死刑。”说完,冲方木点了点头,就拉开门走了。

  午夜的天台一片静霭。头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黑的天幕。风很大,天台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乱滚,好像轻轻的脚步声。

  方木站在天台边上,默默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校园,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低下头看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半了,马凯,已经被执行死刑了么?

  他极力向远处张望着,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可能听到的声音。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那个人被押下警车,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独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后几步路。面前是一个浅浅的土坑,跪下来,能感到砂石硌在膝盖上的刺痛。脑后是子弹上膛的五六式全自动步枪,法警们把手放在打开保险的五四手枪上,静等着执法武警扣动扳机。只消一下,从此人世间的种种,好的,坏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笔勾销。

  明知道自己听不到那一声枪响,方木还是全身绷紧的等候着。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听到那一声枪响。

  的确,方木忽然感到自己也不知道马凯在他心中究竟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杀人狂,还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病人。

  毫无疑问,马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但是,按照中国刑法的规定,马凯的精神障碍并没有影响他的辨认和控制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个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人,必须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承担法律后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马凯那双毫无生气的,写满了焦虑与绝望的眼睛。他像一个在迷宫里乱闯乱撞的可怜的动物,头破血流,害怕的哭泣,然而,没有出路,没有救赎。血液是甜美的诅咒,喝下去,看起来是获得,其实是永远的失去。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32那个日夜拉着窗帘的小屋里,每次在梦中疲惫不堪的醒来,马凯是该庆幸又活着一天,还是该提醒自己前方不远就是死期?

  怎么,我在同情他?

  方木摇摇头,努力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

  听着,那是一个杀人狂,你是个正常人,你应该诅咒他下地狱!

  可是,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已经凌晨3点半了,方木叹了口气,弯腰拎起一个黑色塑胶袋,像往常一样,向天台东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火烧起来,黑色的纸灰漫天飞舞,落下来,又不甘心的拼命飘起来,然而,终于旋转着四散到天台的各个角落,轻轻的粉碎,没有声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过的信,想对那堆火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只把那封信投入火堆,看着它翻卷着烧成灰烬,和其他纸灰混在一起,被风卷着飘走。

  从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这世上,再无痕迹。

  早上7点35分,方木被邰伟的电话吵醒。邰伟告诉他,马凯已于今晨2点50分被执行枪决。一枪毙命,没有痛苦。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0

第十一章 回忆之城


  暑假的师大显得空空荡荡。方木顶着太阳在校园里的马路上走着,两边是熟悉的教学楼、食堂、体育场,也有陌生的、崭新的宿舍楼。方木像一个初来者一样东张西望,心中的感觉与其说是倍感亲切,不如说是怅然若失。

  暑假已经过去三周了,方木回到C市的家里后,每天都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妈妈很欣慰,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方木显得无所事事,每天不是上网,就是陪老爸看VCD,再不就是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C市的变化很大,很多曾经印象深刻的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方木经常会在以为很熟悉的地方迷路。高中同学发出过一次聚会的邀请,方木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今天在家里帮助妈妈打扫卫生,方木意外的发现了很多小时候的衣服、玩具。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天,还费尽力气穿上了一件小学时的校服给妈妈看,逗得妈妈哈哈大笑。收拾到最后,看见了自己两年前用过的拐杖,想了想,坐车去了师大。

  在心里算算,已经有四个多月没回师大看看了。这期间,师大又盖起了不少新楼。俱乐部已经成了一座4层楼高的学生娱乐中心。虽然还没完工,不过看上去气派的很。方木在门口站了一会,下定决心要走进去看看,却被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拦在了门口。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还是轻松,没有停留,方木径直去了二舍。

  二舍如今已是一座现代化的七层学生公寓。方木依然坐在门前的花坛上,凝视着面前的这座高楼。身边是不知名的鲜花的淡淡香气,偶尔有蜻蜓飞过来,大胆一点的,还会落在方木的身上。太阳很亮,方木不得不眯缝着眼睛看着贴着瓷砖、闪闪发光的二舍。左上方,三楼左侧已经不再是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质窗户,宿舍里的人大概都回家了,塑钢窗紧紧地关着。方木看了一会,起身走向二舍的大门。

  油漆斑驳的铁皮门已经被两扇钢化玻璃门取代,地上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进去,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值班室里,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拎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探出头来。方木冲她点点头,径直上了台阶。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方木,缩了回去。

  左转,上三楼。面前的走廊已是十分陌生。352寝室原来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楼梯间。两侧的宿舍都被坚实的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方木站在走廊里有些手足无措。忽然,身后的一个宿舍开了门,一个赤裸上身,只穿着短裤、拖鞋的男生端着脸盆钻了出来,看见方木,好像吓了一跳,接着就皱着眉头问:“同学,你找谁?”

  方木看了看他钻出来的那间宿舍,349。

  “352寝室在哪里?”

  “352?”男生愣了一下,“三楼没有352宿舍,你瞧,”他指着两侧的宿舍门,“349,350,351,353,没有352寝室。”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听上届的师兄说,原来二舍的352寝室里死了很多人,后来重建的时候,就取消了这个寝室。”他看看方木,脸上是好奇的表情,“你是来找352寝室的人的?”

  方木没有回答他,转身下楼。

  一个寝室,一个数字,4个人,统统湮没在这栋冷硬坚固的楼里。

  只要推倒了,重建,就能永远封存一段记忆。

  如果真能这样,该多好。

  回去的路上,方木和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瞥了方木一眼,叫出声来:“方木,是你么?”

  方木回过头,认得她是图书馆的肇老师。

  “真的是你啊,”肇老师笑着打量着方木,“有点瘦了,不过没怎么变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肇老师是方木碰到的唯一一个熟人,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肇老师你好么?”

  “还好,还好。”肇老师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听说你在J大读研究生,怎么样,还不错吧。”

  “还可以。”

  肇老师看着方木消瘦的脸颊,语气轻柔了很多,“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你。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能挺过来,也怪不容易的。”

  方木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感到肩膀上的那只手很暖。

  “你们的那件事,都快成师大的传奇了。老有人来打听,前段日子还有人来问呢。还有人打听你的情况。”肇老师没有注意到方木的表情,“说来也好笑。现在的大学生也太迷信了,那本书都没有人敢借了……”

  方木打断了肇老师的话,“有人来打听我?”

  “是啊,一个男的,30多岁,很干练的样子,还拿着那本谁也不敢借的书看了半天。”

  大概是邰伟吧,这小子。

  看着方木若有所思的样子,肇老师也感到自己不该提这件事,于是换了个欢快的语气说:“我请你吃饭吧,我记得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方木正要推辞,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是妈妈送给自己的,摩托罗拉V998,花了不少钱,看得出妈妈很心疼,不过她想随时都联系到方木,方木毕竟是年轻人,也觉得这玩艺挺不错,就接受了。

  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你又跑哪去了?”

  “哦,我去买几张游戏碟,很快就回家。”方木撒了个谎。

  “交女朋友了?”肇老师等他挂断电话,笑吟吟的问。

  “没有,是我妈妈,催我回家。”这个话题让方木更难受。

  “嗬嗬,那你快走吧,下次回学校记得来找我。”

  又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方木提前回了J大。

  原以为自己回来的够早的了,回到宿舍才发现,大多数同学都已经返校了。杜宇更是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的返回了J大,因为张瑶要在假期里留在学校给一家翻译社打工。推开门,又看见张瑶和杜宇慌慌张张的分开。

  靠,大白天的。

  方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径直来到自己床前,从包里掏出一瓶肉酱递给杜宇:“喏,我妈妈特意给你带的。”

  张瑶抢先接过来,“嗬嗬,我没收了,我也很爱吃你妈妈做的肉酱。”杜宇无奈的向方木笑笑。

  “嗬嗬,你早说啊,我让我妈妈多做点。”

  “那你下次回家要记得啊。”

  “嗯。”方木笑笑。

  “嗬嗬,其实你笑的样子很帅的,有时间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方木笑着摆了摆手。

  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遇到了刘建军,他嘴里叼着一本篮球杂志,边系裤子便含混不清的说:“回来了?”

  “嗯。”方木往脸上撩着冷水。

  “案子破了么?”

  “什么案子?”

  “曲伟强和他女朋友那件案子啊。”

  “我哪知道。”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案啊。娘的,太惨了。”说完,刘建军就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回到寝室,方木很想给邰伟打个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案子的确没破,方木在家里闲得难受的时候,市局经文保处却忙得焦头烂额。

  立案已经一个多月,警方先后去了吉林省临江市(死者曲伟强户籍所在地)和黑龙江省鹤岗市(死者王倩户籍所在地)几次,前后排查了近千人,可是案件侦破还是毫无进展。最困扰警方的是:作案动机是什么?

  现场表明,死者的财物并没有丢失的迹象,抽屉里的几百元现金和死者的手机、首饰等贵重物品都没动过。基本上可以排除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

  而从凶手的残忍手段来看,仇杀的可能性似乎很大,可是经过反复排查,两名死者都是在校的大学生,社会关系简单,没听说过与人结怨。曲伟强的父母都是工人,王倩的父母分别是医生和教师,也可以基本上排除由于上一代人的恩怨而遭致杀身之祸的可能。

  如果是入室强奸杀人,疑问就更多了。首先,为什么要将死者王倩肢解?如果是为了掩盖罪行的话,为什么又要将其重新拼成人形?王倩左胸上插着的医用注射器是从哪里来的?又意味着什么?

  其次,为什么还要将死者曲伟强带到校园内的体育场,然后斩下他的双手?弃尸现场和案发现场相距足有1000米,凶手费这么大的力气,究竟是为什么?如果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向警方挑战的话,为什么不选择体重要轻得多的王倩?

  尽管这个案子中有这么多的问号,但是,警方非常肯定的是:凶手是一个相当冷静、聪明的人。破坏纱窗进入室内,先用钝器打死醉酒后沉睡的曲伟强(曲伟强的血液中,酒精浓度很高),然后强暴王倩,之后将其掐死,肢解后又拼成人形,打扫现场,将曲伟强的尸体带到体育场,砍断双手。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有条不紊的做完了这一切,甚至连肢解尸体的卫生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给警方留下。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凶手作案的手法非常严谨,而且,似乎他对这种严谨非常满意,这就意味着,他再次犯案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一个让干警们高度紧张的预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0

第十二章 夺命医院


  三伏天得伤风是一件让人感到极不舒服的事情。一大清早,唐玉娥边擦着鼻子便走进了J大校医院。这家医院还不错,离家近,环境好,最关键的是费用也不高。

  只是医生的态度就不像挂在门诊大厅墙上的医院承诺中说的那样好了。姓曹的医生草草的问了几句,就开了几支药让唐玉娥去处置室找护士打吊瓶。

  小护士的手法干脆利落,也很疼。唐玉娥一手高举着输液瓶,一边撇着嘴找观察室。还没走几米手就酸了,正为难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一手接过唐玉娥高擎着的输液瓶,一手扶着她,“大姐,这边走。”声音浑厚温和,很好听。

  男医生带着唐玉娥去了第二观察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男医生帮她把输液瓶挂在钩子上,还从其他座位上给唐玉娥拿了个软垫子,塞在她身下。

  “谢谢你了,老弟。”

  男医生摆摆手,能看得出眼镜后面的双眼露出笑意。他把唐玉娥安顿好,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男医生手里拿着一杯水,塞进唐玉娥手里,冰凉冰凉的。

  “喝杯水吧大姐,这屋里没有空调,天太热了,凉快凉快。”

  “真谢谢你了,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你们院长表扬你。”唐玉娥从来没在医院里享受过这种待遇,有点受宠若惊。

  男医生还是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回去跟老头子说说,医生也有好人。唐玉娥喝了口水,嗯,一直凉到胃里,真舒服,只是有股淡淡的药味。也许医院的水都这个味吧。唐玉娥没有多想,都40多了还有小伙子给自己献殷勤,心里美滋滋的。

  15分钟后,男医生悄悄的推开观察室的门,唐玉娥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把她手中喝光的纸杯慢慢抽出来,塞进白大褂的衣袋里,然后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一只注射器,顺着输液管把里面的液体打进了输液瓶里,接着,又把一本书塞进了唐玉娥拎来的布包。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那样,迅速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观察室。

  9点钟以后,校医院里的病人渐渐多起来。第二观察室里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输液的患者,没有人注意那个一直坐着打盹的中年妇女。直到一个陪着男朋友输液的女孩子推了推身边捂着肚子的男孩。

  “哎,你看那女的,这么半天了,她好像一点都没动。”

  “睡着了吧。”

  女孩正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凝神盯着对面的中年妇女,脸色越来越白,“不对,她好像……根本不呼吸!”

  女孩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大姐。”

  毫无反应。

  女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好像推在木头上一般,硬硬的。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唐玉娥就僵直地向一边倒去。

  邰伟皱着眉头从第二观察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门诊部主任正在对给唐玉娥输液的小护士大发雷霆。

  小护士背靠着桌子,抽抽搭搭的说打上吊瓶半个小时后,她去第一观察室找过唐玉娥,没见到人,就以为她输完液后自己拔了针头走了,也就没在意。

  见邰伟进来,主任挥挥手示意小护士闭嘴,还没等邰伟开口就抢先表了态:“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要等请示了领导之后再说。”

  邰伟笑笑,指示身边的同事去处置室把药房卖给唐玉娥的药瓶带回去检验,接着又要主任把唐玉娥的主治医师曹医生叫下来。

  曹医生在赶往处置室的途中被死者的家属截住了。一个40出头的男人问清了他是曹医生之后,二话不说,挥拳就打。要不是警察们听到外面乱作一团,急忙出去看看,曹医生恐怕就要给唐玉娥陪葬了。

  邰伟看看鼻青脸肿的曹医生和不停哭泣的小护士,又看看门外不断试图往里冲的死者家属,叹口气,挥挥手:“先带回去再说吧。”

  曹医生和小护士同时把目光投向门诊部主任,主任故意把头扭过去。

  靠,前天你摸我屁股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小护士恨恨地想。

  带他们上警车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那个自称是死者丈夫的40多岁的男子死活不让警察把曹医生带走,说要打死他报仇,邰伟拦了几下,终于不耐烦了,干脆把手放开:“来,你打!我们也顺便破一个故意杀人案!”听到这话,男子不往前冲了,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曹医生喘粗气。

  临上车的时候,男子又不甘心的问邰伟:“这得算医疗责任事故吧?”

  邰伟重重的拉上车门:“不知道!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车启动的一刹那,邰伟清楚地听到男子在问身边的人:“死人了,医院能赔多少钱?”

  靠,什么世道。邰伟苦笑着摇摇头。

  检验结果要让男子大失所望了。曹医生开的药方和药房付的药品以及小护士的配制都毫无问题。唐玉娥的血液里发现了镇静剂的成分,但其死亡原因是海洛因中毒引发的脑水肿和呼吸衰竭。这个结果让警方大吃一惊,在仔细检验了现场提取的物证后,终于在输液管上发现了一个细细的针孔,怀疑有人用注射器将海洛因溶液注射进输液管后毒死了唐玉娥。

  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疑惑的问题。在整理唐玉娥随身携带的物品的时候,警方发现了一本日文原版色情漫画,内容涉及到同性恋、性虐待,画面不堪入目。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即使对这类东西有偏好,也应该在家里偷偷的欣赏,不至于连上医院都带在身边。如果不是她的,又会是谁的呢?

  通过对死者家属及相关人员的调查走访,警方得知:死者唐玉娥,女,43岁,原为本市某国有企业职工,1999年至今一直下岗在家赋闲。其夫庞广才是J大后勤处的一名电工。两人婚后育有一女,正在读高中。

  唐玉娥生前是一个老实本分,热心勤快的女人,没听说与人结怨。而且生活作风正派,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管教也是严厉有加,就连电视上偶尔出现接吻拥抱的镜头也会马上调换频道。警方曾考虑那本日文色情漫画是其丈夫庞广才的,可是庞广才对此矢口否认,而且庞广才只有小学文化,看日文漫画恐怕难度较大,再说满大街都有卖A片的,要想看那种题材的片子并不费力,何必要看这本天书般的漫画。

  在J大校医院的调查走访中有了重大发现:曾有一名下班的值班护士看到唐玉娥被一个身高在175CM左右的男医生带到第二观察室。不过可惜她看到的是背影,还是匆匆一瞥。警方认为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组织了本院所有的男医生穿上白大褂让值班护士辨认其背影,而值班护士指认的几个男医生,经调查,都排除了作案嫌疑。所以,可以初步认定,那名男子是医院以外的人。

  那么,就应该是这个人装扮成医生,带着唐玉娥来到第二观察室,寻找机会让她服用了镇静剂,并在输液管中注入了足以致死的海洛因。

  问题是:第一,为什么要用昂贵的海洛因作为杀人工具?比之物美价廉的毒药比比皆是。

  第二,那本色情漫画书是从哪来的呢?又意味着什么呢?

  邰伟隐隐感到色情漫画是本案的一个疑点,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切入点。考虑再三后,驱车去了J大。

  这一次的会面还是在篮球场,不过和上次不同,方木是在激烈的三对三斗牛的时候被邰伟硬拉下来的。看得出他有些不情愿。

  邰伟没有带案卷材料,只是口头简单地把案情陈述了一遍。方木一直低着头擦汗,尽管脸拉得很长,不过看得出他听得很专心。

  说完,邰伟直截了当的问方木:你怎么看?

  方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头望着远处发呆。隔了好久,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

  “这关我什么事?”

  “嗯?”邰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邰警官,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警察,那些事搞得我很烦,我想我帮不了你。”方木低下头,小声说。

  邰伟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开口说道:“你该不会还是因为那件事在记恨我吧?”

  “没有。”方木抬起头,“我只是觉得很累了,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邰伟张了张嘴,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枯坐了一会,拍了拍方木的肩膀,强笑着说:

  “我能理解,毕竟你还太小,不该成天和这种事情打交道的。”他呼出一口气,耸耸肩膀,“很奇怪,我一直都没觉得你是个学生,反而觉得是我的战友。呵呵。”他拍拍方木,“多保重。”说完,就起身要走。

  “我觉得……”方木突然开口了。

  “什么?”邰伟马上坐下,全神贯注的盯着方木。

  “那本色情漫画,可能带有羞辱死者的含义。”方木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尤其像死者这样老实本分的女人,在其尸体旁放上淫秽之极的东西,大概是想羞辱她。”

  “那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羞辱她?”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大概跟性有关系。”

  “你是说……情杀?”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至于海洛因,我想不出为什么凶手要用这个杀人。用这么特殊的工具杀人,凶手应该是有所准备的,而且应该和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至于这种需要是什么,我也想不出来。”

  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这些?”

  “就这些。”方木又急切的加上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供参考吧。另外,”他的脸沉了下来,“不用去调查我的过去,也不要试着说服我去做警察,我不会的。”

  说完,不等邰伟开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1

警方重新对死者及其丈夫进行了调查,重点放在了男女关系上。结果发现死者社会关系简单,与之相熟的异性少之又少,而且其亲戚、同事也说死者生前对不正当男女关系深痛恶绝。而对其丈夫庞广才的调查却取得了重大发现:有群众反映庞广才与J大后勤处一名30多岁的清洁女工有染。警方集中力量对此线索进行了侦查,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那名女工的确与庞广才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当时她刚刚离婚,寂寞之余就与庞广才勾搭成奸。但是3个月前,这名女工已经再婚,男方是一个做批发小食品生意的小老板,生活还算美满,实在没有必要杀死唐玉娥取而代之。

  案件侦破再次陷入僵局。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宇破天荒地没有和张瑶腻在一起,而是拉着方木坐在了食堂里一个显眼的地方。

  “怎么了,你和张瑶吵架了?”方木边把冬瓜排骨汤舀到碗里,边奇怪的问。

  “没有没有。”杜宇显然没有心思和方木闲聊,边往嘴里送饭,边伸长了脖子四处望着。不一会,他冲排队打饭的人群中挥了挥手,张瑶眉开眼笑的也向这边招了招手。

  三人行,必有灯泡。方木悻悻地端起托盘,“你们吃吧,我去那边坐。”

  “哎,你别走啊。”杜宇一把把方木按在座位上,“她不过来,我们一起吃。”

  张瑶端着托盘和一个女孩子走到附近的一个座位坐下,冲杜宇挤挤眼睛,开始吃饭。

  “搞什么鬼?”方木嘟囔着,埋头吃饭。

  杜宇这顿饭吃得很不专心,不时地跟张瑶眉来眼去,有时还夹着手势。过了一会,他笑嘻嘻的对方木说:“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木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女孩啊,坐在张瑶旁边那个。”杜宇努努嘴。

  方木转头扫了一眼,“还行。”那女孩也在往这边看,遇到方木的目光,飞快的躲开了。

  “瞅你那一脸淫笑,当着张瑶的面也敢这样。”方木瞪了杜宇一眼,“等会被她修理了你可别哭啊。”

  “靠,哪儿跟哪儿啊?我是问你对那女孩感觉怎么样?”

  “我?”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张瑶曾说过给他介绍女朋友,看来是来真的。

  张瑶打了个过来的手势。杜宇心领神会,站起来说:“走,过去一起吃。”

  “别闹啊。”方木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边的女孩倒是落落大方的样子,端起盘子把对面的两个位子空出来。

  “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见方木坐着不动,杜宇小声怂恿着。

  方木迟疑了一下,心一横,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同学方木,和我一个寝室的。这是瑶瑶的同学,邓琳玥。”

  “你好,神探。”邓琳玥的声音有点沙哑,很性感。

  听到“神探”二字,方木更加不知所措了,头也不抬的“唔”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埋头吃饭。

  餐桌上一下静下来,过了几秒钟,方木感到杜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干嘛?”方木抬起头,才看见邓琳玥的手伸在半空,举也不是,落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

  方木忙伸过手去,却忘了手里正握着勺子,结果弄了邓琳玥一手菜汤。

  “对不起。”方木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找面巾纸,好不容易翻出一包,邓琳玥已经用从包里拿出的一包面巾纸擦干净手了。

  这下轮到方木尴尬了,呆坐了几秒钟,索性不再作声,拉过托盘大口吃饭。

  整个午饭时间,都是杜宇和张瑶在不咸不淡的找话题活跃气氛,真正的两位主角都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方木先吃完了,很想马上离开,一想不太礼貌,就摸出一根烟慢慢的吸。邓琳玥一直在斯文的吃喝,烟雾飘过来,微蹙着眉头用手轻轻扇走。

  方木没有掐灭香烟的意思,趁她不抬头,仔细的打量着邓琳玥。

  身高大约在165cm,长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绺挑染成黄色的头发垂在脸旁,鹅蛋脸,皮肤白皙,眉毛精心修饰过,涂了睫毛膏,口红不是便宜货,耳朵上戴着钻石耳钉,和项链搭配成完美的一套。穿着鹅黄色吊带背心,肩膀上有穿过泳装的痕迹。看起来皮肤细腻,应该不是生活在海边,估计刚刚从海边度假回来。白色短裙,双腿修长,彩色凉拖鞋,脚趾甲途成淡淡的珠光紫色。

  这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娇小姐,从她待人接物的态度来看,父母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政府官员。

  邓琳玥大概感觉到方木一直在观察她,脸色有些微红。吃完饭,她拿出纸巾轻轻揩揩嘴角,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冲每个人点点头,端起托盘步履轻盈的走了。

  看她走远,张瑶失望地嘟起嘴:“你怎么搞得嘛方木。”

  方木叼着烟,眼瞅着天花板没有理会她。

  “你这家伙!”午休的时候,杜宇还满怀遗憾的说个没完。

  “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她爸爸是当地的工商局局长呢。很多人追求她,张瑶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她才答应跟你聊聊的。”

  “你喜欢你去追!我没兴趣。”方木脱的只剩下短裤,拉过毛巾被盖在身上,“告诉张瑶,我谢谢她,不过别为我费心了。”

  “靠,好心没好报。”杜宇也准备午睡了,脱掉衣服后发了一会呆,“嗬嗬,腿真长。”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贱人!”骂完,方木忍不住笑了。

  杜宇的鼾声很快在寝室内响起,方木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女朋友?

  靠,我怎么跟阿Q似的。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么?

  长期以来,尽管方木在学院里独来独往,很少跟别人交流,不过也能感觉到几个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只是自己习惯性的回避所有人,所以那些眼神渐渐投向了其他开朗、热情的男孩子。

  陈希。

  这个名字让方木的心情骤然低落。他翻转身,让自己的脸紧贴着凉凉的床沿。

  不要说亲吻、牵手,连那最简单的三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向陈希说出口。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是一生。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至尊宝面对抵在咽喉的剑,说了一句真实的谎言:“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说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倒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是认识陈希。

  不要想了,方木眨眨已经有点潮湿的双眼,既然选择要和过去说再见,就要选择一切都忘记。

  朦胧中,方木竟想起邓琳玥,中午明明仔细打量了她半天,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她的模样。

  只记得她用“心相印”牌的纸巾,纸巾袋上印着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1

第十三章 本能


  下班之前,邰伟在走廊里遇见了经文保处副处长赵永贵。老赵倚着窗台闷闷地抽烟,脚边已经有好几个烟头。邰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老赵回过头来,深陷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你们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老赵扔下手中的烟头,接过邰伟递过来的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大口。

  “没头绪。”他用手使劲按着太阳穴,“排查了快600人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那个案子呢?”

  “一样。”邰伟有些丧气地说。

  两个人相视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吸烟。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伟看着玻璃上不断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寻找佟卉时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个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略带点神经质的男孩子,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气色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轻人应有的活泼。

  是啊,让这样一个年轻人整天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凶杀案,的确残忍了点。他应该像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平静、快乐、没心没肺的生活。毕业、就业、娶妻、生子,享受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平凡的快乐。

  丁树成说他有察觉犯罪的天赋。然而,邰伟感觉不到这种天赋能带给方木快乐。记得上次邰伟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会对行为证据学感兴趣,他回答说不知道。这显然不是实话,他好像始终在某种回忆中挣扎却无力自拔。而这段回忆的尽头,又是一段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这样一个人选择普通人的生活,邰伟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感觉可惜。就像手里的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许就不会这么毫无头绪。可是上次方木的态度让他有点发怵,尽管事实证明情杀的侦破思路暂时行不通,邰伟仍然没有再次拜访方木的打算。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这小子,真希望有一天毫无牵挂的去找他喝顿酒,轻轻松松的大醉一场。

  “邰伟。”老赵冷不防开口了。

  “嗯?”邰伟赶快回过神来。

  “上次马凯那个案子你们干得不错。”老赵用手使劲捋着头发,“我总觉得7.1案件的凶手不正常,可能是个心理变态,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邰伟指指自己的鼻子,“别逗了,我哪有那两下子。”

  不过老赵的话倒是让邰伟心里一动。的确,犯罪心理画像在马凯一案的侦破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7.1案件也好,海洛因杀人案件也好,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有不同寻常、无法解释之处。如果能再次对凶手进行心理分析,也许对案件侦破会有不小的推动作用。

  “找个心理专家帮帮忙吧。”

  老赵明显犹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再说吧。”

  他看看手表:“下班了,妈的,今天不加班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冲邰伟挥挥手,转身走了。

  邰伟目送着有点驼背的老赵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个50多岁的人了,才混上副处长,压力可想而知。

  此时,方木正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下雨总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思,至少,也能让人无法关注眼前的事。

  这堂课仍然是宋老师的课,这老先生在校外兼职律师,无法在学校安排的上课时间给研究生上课,只好用课外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他还没有下课的意思,只是说“休息一会”。

  暗暗叫苦的学生们冒着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点面包什么的充饥。胆子大一点的,收拾好书包悄悄溜了。宋老师在办公室里喝了茶,吸了烟,精神抖擞的回到教室,发现教室里少了不少人,脸顿时拉下来,从皮包里摸出点名册。

  此起彼伏的答“到”声让方木回过神来,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孟凡哲。已经很久没有老师点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没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现在挪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方木有点替孟凡哲担心,也不愿意看到孟凡哲尴尬万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点紧张,硬邦邦的直着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宋老师手里的点名册。

  “王德刚。”

  “到。”

  “陈亮。”

  “到。”

  “初小旭。”

  “到。”

  怎么办?方木把头扭过去。

  不在餐桌上碰掉餐具是良好的教养,在别人把餐具碰掉时装作没看见是更好的教养。

  下次吧,这次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迟疑了一秒钟,之后就半站起身清晰的答了一声“到。”

  方木惊讶极了,扭过头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光。孟凡哲冲他笑笑,愉快的眨了眨眼睛。

  晚上临睡前,方木在洗漱间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着满满两大壶刚刚烧好的开水。

  “你这是干吗啊?”方木边擦脸,边指着水壶问他。

  “嗬嗬,给汤姆洗澡。”孟凡哲笑着说。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吧,真浪费。”

  “你不知道,汤姆很淘气的,总是弄得浑身脏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汤姆它妈,方木记得刘建军叫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间里只有他和孟凡哲两个人。

  “你,”方木看着孟凡哲,小声说:“好像不怕点名了。”

  “嗯!”孟凡哲使劲点点头,“应该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壶放在地上,郑重其事的伸过手来:“方木,非常感谢你那时对我的帮助。”

  方木笑着把手伸过去握了握,“别客气。”

  “有空去我那里玩。”说完,孟凡哲冲方木挥挥手,拎起水壶走了。

  看着轻松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渐渐爬上脸庞。

  方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1

 一连下了2天的雨,9月初的天气,竟有些微微的凉意。

  方木撑着伞,小心的踏上图书馆的台阶,墙上贴着一张纸,方木扫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寻人启事。一片飘在水上的落叶险些让他滑倒。他抬起头,仿佛昨日还郁郁葱葱的大树已经略显金黄,一阵风吹来,又有几片树叶飘然落下。

  5分钟前,乔老师打电话让他到心理咨询室去,电话里没说什么事,只说让他速来。

  心理咨询室在图书馆的二楼。这是全市第一个设在大学校内的心理咨询室,负责人是乔允平教授。2000年的时候,省教委开了个关于关注大学生心理健康的会,号召全省高校设立专门的心理咨询机构,建立大学生心理干预机制。J大选择了法学院和教育学院的几个教师组成了J大心理咨询室。乔允平教授的年龄最大,被推举为负责人。成立两年多来,前来咨询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意味着J大所有人都没有心理问题,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问题而已),乔允平教授平时琐事缠身,慢慢的也就很少来这里。所以,今天乔教授让方木来这里找他,方木感到很纳闷。

  敲敲门,里面传来乔允平教授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方木推门进去,才发现咨询室里不仅仅只有乔教授一个人。

  靠墙的沙发上,坐着两个来访者,都穿着警服,其中一个佩戴着一级警督的警衔。见方木进来,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乔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是厚厚的几本卷宗,其中一本摊开在他的手里。他从老花镜上方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同时递过去一本卷宗。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乔教授头也不抬的说:“我的学生。”

  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眼中的疑惑。

  方木有点尴尬,只好坐下来翻开那本卷宗。

  只翻了一页,方木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曲伟强和王倩被杀一案的卷宗。

  接案纪录。验尸报告。现场勘验报告。现场图片。走访笔录。方木有点漫不经心的翻着。

  曲伟强俯卧在草皮上,双臂展开,手腕处的断骨清晰可见。

  摆放在门柱旁边的双手,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从塑料模特上截下的假手。

  颅骨塌陷,脸上表情沉静。

  一瞬间,方木仿佛回到了他只身站在球门前的那个夜晚。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四周摆满了书的书架,乔教授和那两个端坐在沙发上的警察,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墙上弗洛伊德的大幅油画都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景象。

  一个人仿佛在他胸口慢慢浮现,伸出长长的,如藤蔓般的双手,慢慢将方木的全身紧紧缠绕,之后便悄悄嵌入方木的皮肤,不留一丝痕迹。只是那刺痛般的触觉开始在全身蔓延,有种感觉在体内渐渐苏醒,冷静而清晰。

  草皮。门柱。双手。利器。

  “砰砰砰!”有人敲门。方木也一下子惊醒过来。

  “进来。”

  走进来的是图书馆的孙老师,手里捧着一摞书。

  “乔老师,这是你要的书。”

  “放这吧。”乔教授面无表情的指指桌子。

  孙老师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在桌子上仅有的一块空地上。转头冲方木笑笑,拉开门走了。

  乔教授又看了一会卷宗,之后在那摞书里抽出几本翻了翻,就点燃一根烟,靠在椅子上沉思。

  两个警察毕恭毕敬的坐在沙发上,一声也不敢出。

  良久,乔教授突然坐起身,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方木愣了一下,一瞬间竟没有意识到乔教授是在问他。

  “我?”

  “对。”

  “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老师还是你先……”

  “让你说你就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乔教授指指那个一级警督:“这是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边平处长,也是我的学生,就是你的师兄。你有什么好怕的?”

  边平冲方木点点头。

  “看完这本卷宗,哪里引起了你的注意?”乔教授盯着方木的眼睛问。

  方木略略沉吟了一下,简单地回答道:“手。”

  乔教授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继续问道:“凶手在杀死被害人以后砍掉了他的双手,并丢弃在球场上。你的感觉是什么?”

  这一次方木考虑的时间要长一点。

  “剥夺。”

  “哦?”乔教授扬起眉毛,“怎么讲?”

  “死者生前是一个足球爱好者,也是校足球队的守门员。我不太懂足球。但是我知道,足球场上唯一一个可以用手触球的人就是守门员。而对于守门员来讲,双手是他在球场上守护球门的武器。砍掉一个足球守门员的双手,就意味着剥夺他最宝贵的东西。而在这种剥夺背后,我感到一种……”方木顿了一下,“嫉妒。”

  乔教授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将手边的烟盒推了过去。

  他不再盯着方木,而是转向沙发上的两个警察。

  “本案中的第二个死者王倩,在被凶手强暴后,掐死,然后肢解。不过他最后又把王倩拼成了一个人形。这就是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如果说凶手在现场留下的标记都代表着他的某种特殊需要的话,第一个死者身上的标记——砍断双手——意味着一种源自于嫉妒的剥夺,”他用手指指方木,“那么,肢解被害人后又把她拼成人形,又意味着什么呢?”

  方木和那两个警察都像听课般屏气凝神的看着乔教授。

  “我觉得,凶手对死者王倩有一种重新塑造的渴望。他好像既对王倩的肉体充满爱欲,又对它满怀鄙弃。这种矛盾的心理支配他强暴了死者后,又将其掐死、肢解。而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拥有‘全新的’王倩的情感,又支配他将死者重新拼成人形。我想,凶手在将死者的尸块重新拼接的时候,一定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状态下。有报复的狂热,有征服的快感,也有对一切无法挽回的伤感和悔意。”

  乔教授指指卷宗,“我看到公安机关并没有对王倩的背景和她与曲伟强的相恋过程作详细的调查。我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我的设想是:这大概是一个王倩的追求者,眼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的男人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当他想象到自己心目中纯洁、高贵的女神——我注意到王倩的外貌相当清纯乖巧——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在租住的小屋里疯狂做爱的时候,这种情感就会如火山般爆发。从而做出一些疯狂的行径。不过,”乔教授顿了一下,“这只是我的一些设想,因为有些问题我也想不通,比方说那只注射器。它也许是属于被害人的,可是为什么会被插在王倩的胸上呢?”

  “也许是凶手为了宣泄他对死者肉体的那种复杂情感,随手拿起来插在王倩胸上的?”边平插了一句。

  “现在还不清楚。”乔教授摇摇头,“如果觉得我的设想能成立,你就按照这个思路查查看吧。最好从王倩初中时期查起,这种感情的形成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应该有很长时间的压抑期。”

  两位警察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警察回过身来问乔教授:“他也是你的学生?”他用手指指方木。

  “是啊。”乔教授扬起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倨傲。

  那个警察没有再说话,看了方木一眼,拉开门跟着边平走了。

  回到宿舍里,方木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很久,除了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几乎没有别的动作。

  杜宇笑嘻嘻的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呛得直咳嗽。

  “我靠,你这样吸烟,小心得cancer,”他边打开门放烟,边看着方木嘴边还在冒烟的香烟,“老兄,用这个法子自杀,似乎慢了点吧。”

  方木没有说话,苦笑着捏了捏眉心。

  杜宇的出现让方木察觉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思考乔教授给自己看的案子。下午的那种感觉仍然清晰,好像体内的另一个方木在不经意间又悄悄的冒了出来,一下子控制住他的整个身心。他的全部思维都随着这个方木的出现而被调动起来,就好像一辆插入钥匙的汽车,一旦启动,就轻易不肯停下来。

  这感觉让他惶恐。

  杜宇走过来,歪着头小心的看着方木的脸色。

  “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你这家伙,怎么又像过去那样阴个脸?有什么麻烦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方木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笑笑说:“没事。吃饭去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1

 第十四章 葛瑞森·派瑞的花瓶


  金家已经乱作一团。

  金炳山手里捏着无绳电话,烦躁不堪的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身后的沙发上,他的妻子杨芹哭得双眼通红,几个女同事搀扶着几乎瘫软的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毫无用处的宽慰话。

  金炳山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晚上10点了。他低下头啪啪啪的按动着电话。随着他的动作,杨芹也停止了哭泣,勉强挺起身子,满怀期待的看着老公手里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金炳山和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他回过身,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摇了摇头。

  杨芹重新瘫倒在沙发上,一声近乎母兽受伤般的悲号在她的喉咙里尖锐地响起,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的憋住,霎时憋得满脸通红。

  金炳山忙走过去,在妻子背后用力敲打着,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杨芹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猛地一把推开了金炳山。

  “我不管,金炳山,你把孩子给我找回来!”杨芹头发纷乱,瘦得像鸡爪似的手指指着金炳山,“就为了那个什么狗屁客户,你连孩子都不管了,你算什么父亲!”她抓起一个靠垫,用力丢过去。

  靠垫在金炳山身上弹了一下之后落在地上,金炳山看着平日里贤淑端庄的副教授妻子此刻如同一个泼妇一般,心里又酸又苦。他环视了一下客厅,大声喊道:“小陈呢?”

  司机小陈从厨房里钻出来,边抹着嘴边的方便面汤,边说:“金总,我在这里。”

  “寻人启事还有么?”

  “还有几张。”

  “走,出去复印100张,跟我去贴。”

  说完,他就抓起外套,向门口走去。穿鞋的时候,他回头看看妻子,杨芹靠在一个同事肩膀上无声的哭泣着。他叹了口气,拉开房门走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了。金炳山悄悄的打开房门,空无一人客厅里亮着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一脸泪痕的妻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女儿的衣服。

  金炳山的心里一阵酸楚。他小心的带上门,回到客厅里发了一阵呆,就脱下被撕破的外套,躺在了沙发上。

  出去贴寻人启事的时候,跟几个治安联防队的人发生了口角,一个小伙子把印着女儿照片的寻人启事撕得粉碎。金炳山脑袋一热,动了手,结果他和司机小陈都被打了一顿。后来闹到派出所,警察问清了原因之后,没有过多为难金炳山,教训了几句就把他放了。

  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几个小时之后,金炳山又起来了,打算把剩下的寻人启事找个远点的地方贴上。他边揉着眼睛边推开房门,却发现门外有什么东西挡着,他用力一推,房门开了,一个大纸箱摆在门口。

  金炳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撕掉纸箱上的胶带,掀开纸箱,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金巧一丝不挂,伤痕累累的蜷缩在纸箱里。

  邰伟和队里的同事们在院子里拉响警笛,准备出警的时候,看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赵永贵。他忙摇下车窗,问了一句:“老赵,去哪?”

  “鹤岗。”老赵没有多说,很快加大油门开出了公安局的院子。

  看着老赵踌躇满志的样子,大概他那个案子有了线索吧。

  邰伟想想那个棘手的医院杀人案,再想想出警的目的地,无精打采的挥挥手:“出发。”

  又是J大校区。这该死的学校不知道怎么了,3个多月的时间,死了两个学生,一个职工家属。据说这次是一个老师的小孩被杀了。

  该不是有什么诅咒吧,这也太邪了。

  飞驰的警车很快就接近J大校区了,远远望去,高楼林立,很有些现代化高校的气派。只是在邰伟眼里,这座安静祥和的象牙塔,此刻却好像被一团浓重的阴霾笼罩一样。尽管是阳光普照的早晨,邰伟还是感到了那团阴霾散发的阵阵阴冷。

  邰伟知道,由于职业的关系,很多同事都在身上带着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平日里,他也没少嘲笑这些迷信的同事。可是此刻,他坐在驶向J大的警车上,却感到莫名的心慌,很想用手去触摸到什么以求心安。

  警车驶进了J大家属区,派出所的干警正在小区门口等候他们。其实用不着指引,其中一栋楼前已经挤满了人。

  邰伟摸摸腰里的手枪,打起精神,响亮地喊了一声:“好了,干活!”

  晚饭的时候,邹团结带来一个消息:下午踢球的时候,从哲学系的同学那里得知:副教授杨芹的女儿被杀了。

  “我靠,”杜宇一拍桌子,“这也太频繁了吧。”

  “听说那女孩才7岁,妈的,太狠了。”邹团结摇摇头。

  杜宇正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推推方木。

  “你看。”

  邓琳玥端着托盘在四下里张望,寻找着空座。

  “走,团结,我们先撤。”杜宇手忙脚乱的端起盘子,“我们一走,你就赶紧招呼她啊。”

  “你神经病啊,坐下吃饭。”方木的脸有点红。

  “靠,晚了。”杜宇伸着脖子看着,不无惋惜的说。

  方木回头一看,邓琳玥已经找到了空位,正拿出面巾纸小心地擦着桌面。

  “吃饭吧你。”方木松了口气,翻动着盘子里的土豆。

  “我靠,不会吧。”杜宇仍然像个长颈鹿似的伸长了脖子使劲瞅着。

  方木又回头看看,刘建军坐在了邓琳玥对面,两个人正交谈着,看得出不是初次认识。

  “你小子,下手晚了吧。”杜宇悻悻的缩回了脖子。

  “有一种人,千方百计帮助别人追求女孩子,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是他自己想追求人家,这叫人格替代。”方木翻着白眼说。

  邹团结嘴里含着饭,闷声闷气的笑起来。

  “变态!”杜宇的脸红了。

  回宿舍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刘建军,他笑容满面的大声打招呼。方木和邹团结都回应了,只有杜宇眼睛望着天。

  “你看,我没说错吧。”方木笑着对邹团结说。

  杜宇也笑了,狠狠地捶了方木一拳。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2

 死者金巧,女,7岁。死者生前就读于J大附属子弟小学二年三班。其父金炳山,42岁,大都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其母杨芹,41岁,J大哲学系副教授。

  案发时,死者金巧已经失踪了50多个小时。据死者的父母讲,死者失踪当晚,本来应该由其父金炳山去学校接孩子,但是由于金炳山临时有客户来访,所以,没能在放学时去学校接死者回家。[奇·书·网-整.理'提.供]死者于当晚失踪,死者父母报警后,又四处张贴寻人启事,然而,两天来始终没有消息,直到死者的尸体在家门口被发现。

  死者的遗体被发现时一丝不挂,伤痕累累。据法医鉴定,金巧的死因为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导致的疼痛性休克。换句话来说,金巧是被活活虐杀的。经检验还发现,金巧死后曾遭到过性侵犯。但是在死者体内没有发现男性体液,怀疑使用了避孕套。

  死者的遗体被放在一个大纸箱内,经检验,这个纸箱是一个废弃的adidas货箱。纸箱内,除了死者的遗体之外,还有两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一盒录像带和一块碎瓦片。

  录像带为普通家用录像机的带子,上面没有可供提取的指纹。整个录像画面只有15秒。内容是一个女孩的下体特写。女孩躺在一块黑色的布上(估计是为了掩盖其他物品的颜色和特征),大张开双腿,镜头始终停留在女孩的下体。女孩在15秒的拍摄过程中始终没有动,结合女孩皮肤的颜色,她当时应该已经死了。从录像带中的女孩的生理特征来分析,她应该不超过14岁。后来死者父母从女孩大腿根处的一颗痣认出录像带中的女孩就是死者金巧。

  死者的右手里握着一块面积为19.77平方厘米的碎瓦片。经专家鉴定,这块瓦片是一块陶片。陶片应该是某个破碎的容器的一部分,从陶片上不完整的花纹来看,该容器上应该绘有裸体的男女形象。警方专门请教了市陶艺家协会的主席。反馈的消息是:从陶片上描绘的图案来看,很像是英国陶艺家葛瑞森·派瑞的作品之一——一个花瓶。不过这碎片不可能来自于真品,很可能来自于赝品。

  结合以上情况,警方初步决定采取下列措施:

  第一,走访死者生前就读的小学。尤其是失踪当晚与死者有过接触的同学和老师;

  第二,本案的作案手段残忍至极,仇杀的可能性很大。因此立即全面调查死者父母的社会关系;

  第三,装有死者遗体的纸箱体积较大,凶手应该借助交通工具才能将其运至死者家门口,但是楼门前是水泥地面,无法提取车辆轮胎印记,因此尽快走访周围群众,寻找当晚出现的可疑车辆。同时到本市各大出租车公司调查,寻找可疑的租车人;

  第四,装有死者遗体的纸箱应该属于本市某个adidas专卖店或者专柜所有,凶手已经将纸箱上标明发货地和送货地的标签撕去。这显然是为了隐藏纸箱的来源,因此,需要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这个纸箱的出处;

  第五,死者生前曾遭受过非常剧烈的虐待,因此,她可能在被虐杀的过程中进行过躲避和反抗。怀疑死者手中的陶片为躲避和反抗中被死者攥在手里的。那么,那个被认为是陶片出处的花瓶,就应该是凶手家中的物品。因此,需要在全市范围内寻找出售此种花瓶的商场,希望能得到有关购买者的线索。

  咳嗽。压抑不住地咳嗽。

  随后就是无休止的呕吐。

  手扶着马桶边缘,右手狂乱的去抓放在旁边的纸卷。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胡乱的在嘴边抹了抹。扔进马桶里,按下开关,污秽的纸旋转着消失在下水道里。

  有些眩晕。

  勉强站起身来,浴室的镜子里是头发纷乱,脸色苍白的自己。

  冲自己笑笑吧。

  牵动嘴角的同时,却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看到那魔鬼般的笑容。

  摇摇晃晃的走回客厅,无力的瘫坐在沙发上。房间里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墙角的一盏地灯亮着昏黄的光。空气闷热无比。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冷。

  被冷汗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用力把它们拢向脑后,手心里也湿漉漉的。抽抽鼻子,屋子里有腐烂的味道。疾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却仿佛被阳光刺伤一般又匆忙拉拢。急切地走向写字台,拉开下面的柜门,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的都划拉出来,终于找到了一瓶空气清新剂。喷。喷。喷。直到再也喷不出一丝雾气才停手。

  浓重的柠檬味有点刺鼻,不过,舒服多了。

  重新跌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几页。大幅的人体解剖图插页。

  滚开!

  书被狠狠地扔向墙壁,沉闷的撞击后,哗啦啦的落在地上,无辜的摊开着。

  身子一软,从沙发上滑到了地上。冰冷的瓷砖一下将刺骨的寒意带向全身。

  手撑着地面,极力想要站起来,却感到一个湿滑冷腻的东西按在掌心。

  从沙发边缘的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一小块破损的皮肤。

  喉咙猛地发紧。捂住嘴连滚带爬的扑向浴室,还没等掀开马桶盖,可怕的干呕声就在浴室里回响。

  尽管身子弯成了弓形,尽管胃在剧烈地抽搐,却只吐出几口泛黄的液体。两眼被泪水蒙住,但是能感到鼻涕已经淌到了唇边。

  再次面对镜中的自己。无力地抹去嘴角拖着的长长的涎水。定睛去看,站在对面的却是同样面色苍白的另外一个人。

  笑!笑出来。

  镜子里的陌生人也嘿嘿的笑起来。

  回头望望客厅里那台电脑屏幕上贴着的照片。

  你赢不了我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2

第十五章 迷途


  方木几步跨过草坪,顺着小路急匆匆地往寝室走。宿舍楼下,西装革履的刘建军正在和邓琳玥说话。看见方木过来,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邓琳玥也非常礼貌的冲方木笑笑。方木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大约5分钟前,杜宇在寝室里给方木打来电话,说有大学同学找他。

  从师大毕业后,方木和大学同学几乎都断了来往。有人造访,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推开门,一个人从方木的床上坐起来,操着浓重的大连口音笑着说:“老六,你回来了。”

  方木愣了几秒钟,一言不发的走过去,用力抱紧了那个人。

  “老大。”

  老大对方木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在方木后背上用力敲了敲:“你小子,没怎么变样嘛。”

  方木不好意思地放开手,偷偷用手揩揩有点湿润的眼角。

  “老大,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来这里出差,就顺便来看看你。我靠,没想到你们J大的门卫这么严,我登记了身份证才放我进来。”

  “嗬嗬,前段日子学校里出了不少事,所以对外来人员管得比较严。”

  “哦,什么事?”

  “有两个学生被杀了。”杜宇在一旁插嘴。

  “靠,怎么到处都有这种事啊。”老大皱皱眉头,看看方木脸色一变,忙把话题岔开。

  “你们宿舍的条件不错啊,研究生标准么?”

  “是。老大你怎么样?”

  “嗬嗬,混日子呗。你也知道,现在大学生找工作有多困难。我在大连一家国有企业做法务,单位也不景气,所以我们既要替单位打官司,还要替单位讨债,这不,这次来,就是到你们这里的一家公司要钱来了。”

  方木笑笑,“和其他兄弟们还有联系吗?”

  “老二去部队了,跟他一起去的351的老大说他现在是连级干部。老五毕业后就去了广州做律师,听说混得也不错。不过,和他们联系的比较少了。”老大的声音低下来,“你也知道,老三那件事出了之后,老四死了,你好不容易才捡条命。好好的六个兄弟,就剩下我们四个。大家都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回避这件事,巴不得早点忘记它,自然就慢慢断了联系。”

  方木注意到杜宇正竖着耳朵听,就拉起老大说:“走,老大,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请你吃饭。”

  校门口的小饭馆里,方木和老大喝的面红耳赤。毕竟曾经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两年多没见,想说的话自然很多。一开始,两个人都抢着说话,就像两个风烛残年,较量记忆力的老人一样。仿佛心照不宣一般,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那场惨剧。竭力回忆着当时某某天某位强人的高论和种种让人开怀大笑的荒唐事。没话说了,就傻笑着往嘴里倒酒。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大突然一拍脑门,“对了,还有件事呢,那个记者后来找你没有?”

  “记者?”方木有点糊涂,“什么记者?”

  “不是有个记者要采访你么?”老大看起来更糊涂。

  “采访我?采访我什么?”

  “唉,还能有什么。老三那件事呗。”

  方木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到底怎么回事?”

  “嗬嗬,你急什么。大约3个月之前吧,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C市晚报的记者。他问我是不是你的同学,我说是,然后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他说在我们班的校友录上查的。他说想调查一下当年老三那件事,说是要写一篇有关大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报道。”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些。不过我感觉那个人倒不是很关心老三的事,相反,比较关注你。”

  “关注我?”

  “是啊,比方说你的性格啊,之后的表现啊什么的。我想可能是因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的缘故吧。”

  方木想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个人什么样?”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听声音岁数不大,也就30多岁,挺有礼貌的。”老大注意到方木的眉头越拧越紧,“怎么了?他没来采访你么?”

  “没有。”方木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这个人想干什么呢?”老大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方木心中的问号和老大一样。他想起了暑假时肇老师跟他提过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他又要干什么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31 23:32

 赵永贵的鹤岗之行毫无价值。外调的时候,当地民警曾提供这样一条信息:7.1杀人案的死者王倩在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叫阎洪兵的男同学苦苦追求过她。只不过这小子表达爱的方式十分霸道:任何和王倩有接触的男性都免不了挨他和他那些社会上的小哥们的一顿拳脚。有一次,一个教物理的男老师在给王倩做课外辅导的时候,恰巧被阎洪兵遇见,结果这个男老师被打成脾破裂。这件事在当地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要不是即将面临高考,王倩几乎要转学。高考之后,王倩去了J大,阎洪兵成了无业游民,还两次去J大纠缠王倩。第二次去的时候,被曲伟强领着足球队的同学暴打一顿。当时阎洪兵说了一句 “你等着,早晚收拾你”。在7.1案件发案前,阎洪兵离开鹤岗,不知去向。

  这条信息非常符合乔教授建议的侦察思路,也让赵永贵十分兴奋。当鹤岗方面传来消息:阎洪兵突然返回鹤岗的时候,赵永贵一边请求对方控制住阎洪兵,一边连夜赶往鹤岗对阎洪兵进行询问。

  结果让赵永贵大失所望。阎洪兵去J大纠缠王倩等情况属实,但是当时他回鹤岗后不久就去了广州,在一个地下赌场作看场子的打手。2002年6月中旬,阎洪兵在一次械斗中被打成重伤。案发时他还在广州当地一家医院就医,而且处于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

  所以当赵永贵再一次闷闷不乐的站在走廊的窗边抽烟的时候,刚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的邰伟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什么叫同病相怜了。因为邰伟的情绪同样不高。

  且不说医院杀人案已经陷入僵局,刚刚发生的女童虐杀案也是毫无线索。警方按照原有的侦察思路进行的各项调查均无功而返。

  案发当天,死者金巧班里的同学大多被各自的父母接走了,只有一个小女孩回忆说她回家的时候,看见金巧站在校门口,好像在等人。班主任当天要给岳父庆祝生日,也是一下班就走了。没有人注意金巧在放学后,究竟跟着谁,又去了哪里。

  金炳山和杨芹夫妇原来都是J大的教师,后来金炳山辞去教职,和朋友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妻子杨芹继续留在J大教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两口子的口碑都不错,没有与人结过怨。而金炳山虽然身处商海,但是洁身自好,从未听说过与其他女人有暧昧关系。仇杀与情杀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对案发现场周围群众的调查走访也是收效甚微。按照金炳山的说法,他在发现尸体当天的凌晨2点钟左右回家,而当时,门前并没有纸箱,直到七点钟左右他推开房门。因此,凶手应该是在凌晨2点至7点这段时间把装有金巧尸体的纸箱送到金家门口。而在这个季节里,6点钟左右,天就已经开始亮了。因此,凶手最有可能是在凌晨2点至凌晨5点之间将纸箱送至金家。而这段时间,这是人的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候。所以,当干警们调查周围的群众是否听到拖拽物品的声音,是否目击到可疑车辆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摇头。只有一个患有前列腺炎的中年男子说他4点多左右起床上厕所的时候,隐隐听到楼下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至于车型、牌照、驾车人特征,无从考证。

  关于装尸体的纸箱,警方调查了本市各adidas专卖店和专柜。得到的信息是:这种纸箱是装运动服的货箱。店里把货取出来之后,就把纸箱买到废品收购站,偶尔有店员需要纸箱,也会拿一两个回家。全市共有大大小小的废品收购站上千个,逐一调查的话,需要费些时日。

  至于那片陶片,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它来自于一件英国陶艺家葛瑞森·派瑞的作品的仿制品。而这种仿制品在本市大大小小的工艺品销售点都有出售,调查购买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有的线索均告中断。所以邰伟奉命去局长那里汇报的时候显得底气不足,好在局长并没有过多的责难他,只是说不要放过任何细节,追查到底。

  和走廊里郁闷的老赵简单打个招呼后,邰伟一头钻进办公室,一边死命揉着太阳穴,一边点燃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翻开案卷,邰伟一页一页的逐字看下去。

  邰伟疲惫不堪的离开市局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在一家路边的馄饨店里,邰伟一边喝着加了胡椒粉的热汤,一边看着笔记本上潦草的几行字。

  就在下午邰伟头昏脑涨的看案卷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方木。记得这个小子说过什么“标记”、“需要”的理论,实在没有头绪的话,不妨按照他的说法试试。

  刑事侦查的重要突破口是弄清凶手作案的动机,这样可以把犯罪嫌疑人的调查范围缩小。而犯罪现场的痕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凶手的作案动机。

  女童虐杀案的与众不同之处,大概是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虐杀手段。作为一个成年人,杀死一个7岁的女孩,可以说易如反掌。凶手为什么要费时费力的活活将金巧虐杀致死,并且在死后奸尸呢?如果说是要表达出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的话,那么这应该是一个性心理变态者。

  第二,录像带。凶手拍摄了死者金巧的下体特写。这又是出于一种什么需要呢?如果说是为了将来进行性行为时刺激性欲,为什么仅仅拍摄了15秒,又为什么要将其送至被害人家中呢?如果是出于一种收集或者收藏的变态癖好的话,女孩的下体并不能体现出被害人的显著特征,对于凶手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将尸体送至受害者家中。从以往类似的案例来看,这种行为多是凶手要表达一种挑战或者炫耀的情绪。那么他在挑战谁?警方还是被害人的父母?

  邰伟一边吞咽着滚烫的馄饨,一边竭力模仿着方木的思路,试图分析凶手的心理特征。馄饨吃完,他也不得不承认,除了皱眉头的模样,其他的,是学不来的。

  站在午夜清冷的空气中,邰伟做了一个决定:不管面对多么难看的脸色,他明天都要去找方木谈谈。

  事情比邰伟想象的要简单得多。方木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摆出一幅生人勿近的嘴脸,只是小心地把寝室的门锁好,就拿过案卷安静的看。

  邰伟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方木看资料的时侯最好不要说话。闲极无聊,就打开方木的电脑漫无目的的浏览。无意中,邰伟在一个硬盘分区中看到了一个命名为 “资料”的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六个文件夹,第一个命名为“黄永孝”,最后一个命名为“马凯”。邰伟心里一动,马上意识到这是方木以前参与过的案子。他双击这些文件夹的图标,却被系统提示需要密码。邰伟偷偷看看方木,正在盘算这家伙如实告知密码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方木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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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心理罪 作者: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