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6

虫歌(尸姬续)

尸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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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6

长生药究竟能带给什么,如果一切进行下去,是不是可以永远不分开……
我们守着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段回忆,或许,只是一场憧憬……
人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没有得到……
眼中所见,全部成了心中所想,什么时候才能正视一切……
得到,失去,错过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看不分明……
样貌……
真是一个很迷惑人的东西……

纵有样貌百般好,亦难博君展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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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血玉的人,将他送给了别人……
寻找血玉的人,却不知怎样带走血玉……
握着血玉的人,等待了20年,等来自己所爱,却不是最初要等待的那个人……

一夜笙歌,今夕笑过,哪管他日哭……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6

序章

月下楚歌


皎月下,普蓝的天幕卧在黑色的山冈上……
马蹄踏过,掀起黑色的泥沙……
林中的兽瞳闪着莹绿,他们慌乱的找到藏身之地,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黑马踏碎水泊中的月影……

一片火光直逼而来,红了寂静的天幕山岭……
人声鼎沸,夹杂着嘶喊和杀戮之声……
一排排的利箭射中马蹄的足迹……射碎了夜的安宁……


“疼……”坐在马前的人低低哼了一声,俯身紧紧的搂住了黑骏马健硕的颈部……
他身后那人二话没说,挥起两马鞭下去,催得那马疯了似地狂奔起来……
“那老怪物休想再追上我们!”
他们离身后的火光人声越来越远……马蹄掀起月下的黑泥白石……一路洋洋洒洒……


“朝和……”园中充斥着谈笑恭维声,弥漫着酒肉的味道……
“你要好生唱,这台下的可都是大人物,得罪不起……”老板苍老了,话语中似乎带点乞求的意味……

他对着铜镜轻轻梳了梳自己墨色的鬓角,浅浅一笑,将那木梳往红漆台上一扔,起身走了出去……


那天的月是圆的,寻不着一个缺口……

十五……又是十五……

向台下一盼……全是臃肿难堪的面孔,偶尔几个标志的,怕也是玩物……

大人物……

朝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完全不去看那台下的穿着华贵衣裳的蜉蝣们……

月光轻轻拨开薄云飘洒下来,落在园中昏黄的灯盏上……

他的声音沙沙的,却似回响在人耳畔般,低沉婉转,透着心骨的凉……

“这朝和也算小有名气,听说他十年容貌不曾变过,一直是这少年模样……”
“果真如此,岂不和我的东云一样?”
说此话的便是这园子的主人――李弦。只见那人续着修剪整齐的胡须,长得还可以,却也是一身俗味儿……
朝和不禁白了他一眼,他却因此紧紧地盯住了朝和,眼神再也没有离开……

直到……

“老爷……老爷……”一个小厮慌乱的奔上前来,正欲开口,却被紧随其后的管家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管家示意那小厮退下,自己则附到李弦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李弦听后,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起身便走……
同座之人纷纷留他,他却道:“在下有事,失陪了……”走了两步,他似乎忘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对那台上的朝和说道:“你,今晚留下。”

朝和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唱着,心中却暗暗笑了起来――正合我意……
李弦见朝和没有回应自己,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一路快步,李弦差点就要跑起来……绕过厢房花池,回廊凉亭,他在一个单独的庭院外停了下来……
那庭院荒凉的很,一个满脸斑点老太婆走了出来,缓缓说道:“老爷……你来了……”她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中是那晃悠悠的红色……
李弦眉头一紧,遂又笑了笑,冲进那庭院……撞翻了老太婆手上的铜盆……
老太婆弯腰拾起那铜盆,一边念道:“可惜了……可惜了……”
管家站在了庭院外,叹了口气,扶着老太婆站了起来:“娘……他撞疼你没?”
老太婆拍了拍管家的手,笑着说道:“没事……”


李弦走入那庭院……庭院虽然收拾的井井有条,却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厢房,大敞的房门,透出微微淡黄色的灯光……
“东云……”李弦走入房中,看见床上躺着一人……
他的右手垂在床边,整个袖子都红了,深红的血液顺着他袖口下白皙的手背静静的淌着……
只是那右手中紧紧的握着一个白色的包裹,圆圆的,透着斑驳的血迹,更露出些许黑色的毛发……
“东云,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的。”李弦冷冷笑着,走到了床边……
他蹲下身,用力抠开那攥着包裹的五指,将那冰玉般的手背放在唇前,深深地啜吸起来……

就在此时,老太婆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厢房。她像没有看到李弦二人般,不慌不忙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白色包裹,出了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朦朦胧胧的夜色逐渐消去,恍惚中,便到了第二日……

朝和在管家安排的厢房中休息了一夜……醒来便觉那李府似乎翻覆了一个天地……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天大清早便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前几日才上京述职的王大人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书房中,头颅居然不翼而飞……
再有一件就是,算不上大事的大事……这李府中的东云公子,昨夜生了重病,老爷为这事大发雷霆……

朝和淡淡笑了笑道:“告诉你家老爷,我能治好东云公子。”


荒凉的庭院前,李弦停下了脚步:“他在里面。”
朝和看了看周围,这里地处偏僻,没遮没拦……嘴角不由得浮出笑意……
李弦见那笑容,眼神不禁迷离了……
“我独自一人进去,你们谁都不能跟来,直到我出来为止。”朝和说罢便向那庭院中走去。
“我如何能相信你……”李弦冷言道。
朝和回过头来,看了看李弦,走到他身前,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昨夜流了太多血,今晨起不来了吧……”
李弦瞪大了双目,唇间竟抖了起来。
“你们等着吧……”朝和的声音有点疏懒,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走入了庭院。
“老爷,你信他?”管家小声问道。
李弦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十指,守在了那庭院外……


轻轻掀起床上的障子,朝和静静地看着躺在那的熟睡之人……
“唉……”他轻轻的叹气,“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躺在这里睡觉!”
朝和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却见他肩头缠绕着的纱布……
“昨夜你果真忍不住吗?”朝和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那人揽在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扶着他的嘴将那瓶中流出的液体灌入他的口中……那是一种蓝色的,流沙一样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没过多久,便见那人眉头一蹙,唤了一声:“爹……”
“你还记得爹啊……”朝和说道,将白瓷小瓶放回了腰间。
缓缓的……那人微微地睁开了双目:“朝……和?……我一定是在做梦……”
“是啊,你是在做梦,不仅做梦,还喝了我整瓶陀罗香。”
那人眼睛瞬间睁大,一下从朝和的怀中弹了起来……他背对着朝和,低着头……过了片刻,才小心地回过头来,细细的打量了朝和一番……
“真是朝和!”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我……”
“我什么我,爹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兴许就不会理睬我们了。”朝和的声音有些冰冷,他甚至没有看那人一眼……那人却望着朝和笑了起来,露出嘴角两个讨巧的笑靥……

“你还是没变,就会笑,不会说。”朝和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是来带你走的……东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7

第一章
掌中秋沙


朝和记得,东云那个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自己笑……

关键时候,是不能征求东云意见的……

朝和稍觉无奈,也只好勉强向东云笑了笑。东云见到朝和笑,便笑得更开心了,不禁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手背上是鲜红的齿痕印记……

“我先走了……”朝和站了起来,轻轻走到房门口,回头看了东云一眼,道:“我也住在这,你好了便来找我。”


此时李弦在庭院外已是等得心急如焚,远远见朝和从房中出来,二话没说便冲进了庭院。他正欲捉住朝和的衣袖,却被朝和似有若无的避开了……

“东云没事吧?”李弦凑近了朝和问道。

朝和想到那手背上的齿痕,冷哼一声:“你自己一看便知。”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一阵秋风相拥而来……庭院外是广阔的荒地……

入秋了……枯黄的草在风中摩擦着萧瑟的声音……

朝和不明白,东云为什么不走……



忽然,几处鲜红吸引了朝和的目光……那是几株红色的花,只有蜷曲的花冠和光秃秃的花茎……

朝和再一次想到了东云手背上的齿痕,就像那花一样,有着鲜红的颜色……

“无耻!”朝和愤然甩袖,离开了庭院荒地……


一日……两日……三日……

朝和斜倚在榻上,不禁掀开身上的薄衾坐了起来:“那小子,三天该好了吧……”

刚刚抱怨完,敲门声便响了。

朝和整了整衣衫,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朝和……快开门……”东云看着自己身后小声说着,这边用手敲着门框……他并没注意到朝和已将门打开,咚咚咚三下落在了朝和的胸口……

“够了你……你什么时候能改一下!?”朝和一把握住东云的手,本想大声吼,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似蜂鸣般。

东云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只见他将手指竖在唇前,笑着说道:“跟我来啊……”

那只被朝和握住的手,如今反拖着朝和离开了厢房……

“去哪?”朝和一路上没少问,只是东云笑得很开心,却始终没有给朝和一个答案。


朝和跟着东云在府中穿来穿去,躲这闪那……李府真是大,折腾了许久,方才到了一排围墙下。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却都枯萎了,剩下干瘪的茎,如同墙上突出的血管……

又是一个荒凉的庭院,而且比东云的还要破旧……

看着东云鬼祟的左顾右盼,朝和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愈发的觉得自己不能再让东云这样下去了。

“噗嗞……噗嗞……”东云对着墙那头发了两声怪声,一条白练顷刻从墙头甩了下来……

东云笑着握紧那白练的一端用力向下扯着,没过多久,便见墙头上出现了一个人……是个小女孩……

她很用力的向上爬着,待借着东云的力上了墙头,便向下一跃,扑入了东云的怀中……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笑着搂住了东云的腰,大声喊着。

东云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展开小女孩的手掌,将那荷包中的东西抖了下来,笑着道:“花。”

女孩甜甜的笑着,并拢了两只手掌……只是,当第一朵落至手心里,女孩和东云的脸上都没了笑容……

那朵花枯萎了,没了光鲜的颜色,就像一团沙,脆弱得随时会散掉……

“还有……”东云急忙又将荷包中所有的花都倒了出来……却无一朵例外……

朝和有些不明白,但是他看得出来,东云摘的是野菊……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些应该是东云十五那夜摘回来的……难怪已经枯萎了……

“干花能保存得更久。”朝和轻轻一笑,蹲在了小女孩面前,慢慢将女孩的手合上:“东云那么辛苦摘回来,你不会不喜欢吧?”

“喜欢……”女孩急忙说道,红了面颊……

东云瞬间笑了起来,拍了拍朝和的肩膀对那小女孩道:“朝和。”

那女孩十岁样貌,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披着乱发,只是脸蛋红红的,甚是可爱……

她本以为东云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就像从冰雪中走来一般……今天遇见朝和,才知这世上还有能不被东云抢了风头之人……只见眼前这个男子自信地淡淡笑着,一身翠衫在秋色中显得有些不协调,却又格外显眼……他的身上,散发着夏季的芬芳……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7

第二章
月夜奔马


披着满肩的夜色,朝和快步向东云的庭院走去……
家丁颤缩着跟在朝和身后,在夜幕的秋风中,抱紧了双肩……
朝和对那条路已经很熟悉,不消多时便到了庭院门口。

“朝和公子,您自个儿进去吧,小人就送你到这了。”家丁说着,站在了庭院门口,示意朝和快些进去……
月光下,家丁见到了朝和嘴角闪过一丝笑容,很快便融入了夜色,再也寻不着痕迹……
朝和迈入庭院,向那寂寞的厢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腰间碧色的玉带,随手甩在路边……飘逸的外衫顺着他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一身白色的劲装,在月光下隐隐折射着淡淡的幽蓝……

朝和还未走到门口,那满脸斑点的老太婆便猛地朝向他撞来……
“你没事吧。”朝和将那老太婆扶住,眼睛却不时地向那房中打望。
老太婆晃悠悠地站定,低头说道:“东云公子很可怜,老身在外面等你们……”
朝和不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却发现周围不见任何人影。只是……手上多了一把匕首……
朝和细细瞧了瞧那匕首,很自然地将其插在了腰后,走上前去推开了东云的房门……


“东云!”李翘骤然间从睡梦中惊醒,鞋都未穿便向屋外跑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力的拍着门板,却无一人回应,只得奔到围墙边,努力向上爬着……只是这回,墙的那头没有东云……


“放开他。”朝和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滴血都没有了?”李弦披散着黑发,烛光中现出几缕银丝……他一只手拖住东云的手臂,而匕首的寒光则在另一只手上摇曳着……

朝和眼中,东云倒在了地上,似是晕了过去……被李弦拽住的手臂上布满了匕首留下的划痕――那一道道翻开的皮肉,如同裂在死尸身上,不见血迹……

“大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不如……将他给我吧。”朝和说着,慢慢地靠近了李弦。
“我还有你!”李弦地匕首瞬间落在了朝和的颈间……
“大人……”朝和慢慢的从李弦手中接过匕首,挽起衣袖,在自己小臂上轻轻一划,鲜红顷刻间溢了出来……
李弦见那红色地痕迹,如同许久未进食的饿虎,扑上前来,夺过朝和地手臂,用力的将那腥红塞入唇齿之间……

未几,便见他一把将朝和的手臂甩开,大声吼道:“不是!你不是!”

“我从未说过我是……”朝和放下雪白的衣袖,慢慢地……让血染红了它……“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可是他们说你容貌十年不曾变……”李弦摇头道,露出了满口鲜红的牙齿……

“坊间的流言,大人实在不应该相信……你别忘了,我是个伶人。”朝和凑近了李弦的耳边,轻声说道:“东云公子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不如给了我,让我好好安葬了他……”

那声音就似月圆之夜的歌……轻轻触碰了人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李弦眼中的光彩逐渐化开,表情开始恍惚起来:“好……你带他走吧……”

朝和浅浅一笑,扶起地上的东云,走出了房门……

“喂……我腰后有把匕首,你知道的……”朝和附到东云耳边轻声说道,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东云!”出现在朝和面前的李翘,让朝和不禁失色,他机警的回头望去,只见那李弦怒斥一声:“贱人!”
李翘全身不禁战抖起来,躲在了朝和的身后,握紧了他的衣角……

朝和见那李弦已经清醒,二话没说拖住李翘的手便向庭院外跑去……

“来人!给我抓住他们!”夜风中是李弦疯狂的嘶喊声……

待到朝和他们跑到庭院外的荒地中,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一声马嘶传入了朝和的耳中……那老太婆果然在外守着……
“东云,你说我们能出去吗?”朝和的声音吹气般飘向东云的耳畔……
“可以。”

只见夜色中一道白光闪过,一排野草从中折断,齐刷刷地倒下……
声声哀嚎中,是抱腿翻倒在地的家丁护院……

李翘被朝和牵着跟在东云身后,向人群外冲去……

她看不到东云的面孔,只能见到他挥动着匕首的背影……
痛苦的呼喊和匕首的寒光刺入她的耳内,惑住了她的双目……除了迷乱的回忆,那一刻,什么都没留下……

大汉们在东云的挥手间毫无抵御地倒下……谁也阻止不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笑吗……


最后一道防线倒下后……三人冲出了阻挡的人群,在月色枯黄的高草中疯狂的奔跑着……


镰月下,一匹高大的黑骏马逐渐出现在了朝和三人的面前……乌亮的毛色于月光中透着青光……
一个老太婆握着马鞭站在那,满面蛊惑的笑容……

“东云公子,你的马鞭……”老太婆将那马鞭递给东云。
东云喘息着接过马鞭,却转身挥手下去……老太婆的脖颈顷刻断开,头颅滚落……剩下个躯干喷射着血液,哄的一声倒在了枯草中……

“东云!”朝和上前扶住东云,“你快些上马……”
东云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呆立在那的李翘……依旧是那单纯的笑容……

“翘……”东云走向李翘,伸出了手,那把血红的匕首毫无生机的跌落在地,“和我……”
就在东云的手快要碰触到李翘的时候,李翘却猛地向后一躲……瞪大着双目注视着东云……

东云眼中浮出一丝苦味……笑着问道:“怕我吗……”话音刚落,一口鲜血便涌了上来……东云全身如同卸去了所有气力般,向后倒去……

“东云!”朝和连忙上前扶着东云……
远远的向那庭院望去,只见火光渐渐燃起,人声也越来越嘈杂……“他们追来了,东云!”

“翘……”东云却仍然挣扎着走到李翘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血色的玉,颤抖着递给李翘……李翘却将双手背在身后,拼命的摇着头,迟迟不肯接过去……

东云笑了笑,血顺着唇边的弧度蜿蜒下来……
“有了这个,你爹……就……不会欺负你了……”东云将那玉轻轻放在李翘的脚边,扭过头去翻身上了马背……

朝和看了看那李翘――她已是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吓坏了……

“万事小心……”朝和轻声说道,翻上马背,接过东云手上的马鞭,双腿一紧……

一声长嘶划破了夜的宁静……

黑骏马向前奔去……独剩李翘呆呆地矗立在荒草中……

她俯身拾起那块血玉,紧紧的攥在手中……泪却洒了下来……

李翘记得那夜,一匹黑骏马带着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向着浩瀚的夜空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东云,你不会怪我吧……除了这种方法,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将你带出来……”
“不怪……”东云握着自己右臂,那白袖下已经开始渗出道道血痕……
“爹在等着我们……”朝和握紧了东云渗血的手臂……
“爹……”东云笑了,“死前能再见到朝和就……很满足了……”
“胡说!”朝和不禁斥道,“你若死了……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费了……我又是为了什么!”


皎月下,普蓝的天幕卧在黑色的山冈上……
马蹄踏过,掀起黑色的泥沙……
林中的兽瞳闪着莹绿,他们慌乱的找到藏身之地,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黑马踏碎水泊中的月影……看着他们消失在天幕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48

第三章
血玉胎记


塞外的黄沙翻卷着碧空上的孤云……
一人立在风中,披着白色的布巾……

“喂……”风中有人正在挥手呼喊,白色布巾下是一张温和的笑脸……
“我去时你便在这,如今一年多了,我回来,你仍在这啊……”一个领头的商人在山丘下大声喊着,停下了东行的商队。
白色布巾下的人笑着回应道:“那是因为我等的人还没有来。”
“是个姑娘吧!”商队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白色布巾下的人不紧不慢的说道:“不,是个臭和尚!”
领头的商人笑着催马前行,回首说道:“希望我下次出关时,不要再见到你。”
“多谢。”他微微一笑,目送商队远去……

看着天边的青蓝逐渐变成火烧的颜色,他不禁摇头道:“看来今天也等他不到了……”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赤蝎!……”
橙色沙尘中走来的,是个披着深红袈裟的僧人……

“混蛋!”他将头上的白巾扯下,一路迎向那人走去……那人也掀去蒙纱的斗笠,快步向他走来……禅铃在风中纷乱作响,催着两人的步伐更加急促了……

“赤……”
他一拳挥向那兴奋的僧人,却被他轻松躲过了……
“为何你现在才回来……”他大声质问着。
“我说过要走二十几年的。”僧人笑着说道,眼神在四周游走了一番,“怎么就你一个人,冥蚁呢?”
他愤然的转身,冷言道:“死了。”
僧人一怔,缓缓说道:“你再说一遍……”
“东云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他抚了抚自己双臂,向前走去……轻声道:“入夜便凉了……我先带你去歇息。”
僧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跟上了他的脚步……


二人走到人烟处,已经夜深了……
他轻轻敲开一家客栈的店门,出来开门的小二见到是他,连忙笑着说道:“老板,还以为你今晚又不回来了呢。”
“老板,你?”僧人有点难以置信。
“二十年……我要吃饭的,神仙爹爹。”他托长了声音说道,吩咐了小二去睡,领着僧人上到了楼上的客房。


枯黄的一点火光在木桌的老灯架上燃了起来……
僧人将斗笠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注视着正在给自己斟茶的他……
“赤蝎……”
“叫我朝和……”
“朝和……”僧人苦笑道,“既然东云已死,我随时可以将你身上的咒解了。”
“他的血……”朝和坐在了僧人的对面,“可以驻容养生,你知道吗?”
僧人不禁睁圆了双目,转而又道:“这我从来不知,不过兴许真的可以,因为我的一位故人便是如此。”
朝和低下头道:“我宁愿你带着我们去了西域。”
“发生了什么事……我将命主符咒都给了他,他不受任何人操控,为何还会死,他应该能够等到我回来的。”僧人不解的问道。
“你走后,我便和东云呆在戏班子里,可那见钱眼开的老板竟然背住我将东云卖了去……”
“东云……”僧人摇了摇头,叹道:“难怪当初你无论无何都要和他一起做虫偶。”
“是我不好……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那老怪物控制,替他杀人放火……还要将血给他!”
“朝和……这不怪你……”僧人眼中现出泪光,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着他面上的一颗泪痣……“东云他本就不谙世事,你已经尽力了……这些都是你无法控制的……”
“可我明知他什么都不懂,还将他一人丢下……我应该对他寸步不离的!”朝和拍着桌子,嘶声道……
“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虫偶,荤腥酒色统统不沾……苦了你了……”
“可他还是死了……等不到你……而且……”朝和说着握紧了拳头……“怎么……虫偶死的时候会不停的流血吗……为何你没和我们说过!”他质问着僧人,眼中满是血丝……
“朝和……我本没想会走到这一步的……”僧人合上双目,低声颂起经来……

“他不停的流血,不停的流……”

朝和抱住自己的头,用力的甩着,却怎样都无法甩掉那夜的情景……烛焰渐渐在眼前消失,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布满了视野……闭上双目也无法逃避……

“东云,”朝和扶起东云的后颈,“你将所有的陀罗香都吃了吧……”东云却一口血将刚刚咽下的陀罗香全都吐了出来……
“朝和……好疼啊……”东云牢牢的抠住朝和的衣衫,几乎要将其扯破……
“我们答应过爹,要等他回来的!”朝和再一次将陀罗香喂入东云的口中……
“冷……我冷……”
朝和一把将东云搂入怀中:“爹回来你就会好了……爹回来你就会好了……再也没有人逼你,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难受……好难受……”东云一把推开朝和在乱草中挣扎起来,遍体鳞伤,满身血迹斑斑……那些曾经被李弦割开的伤口如今都争相向外涌着鲜血……
“东云……”朝和上前扶起东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他,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

只能待到夜深处……一切都平静下来……东云便再也不会疼了……


阳光晃着朝和的眼睛……睁开睡眼,僧人正站在窗边……雪白的僧袍晕着一圈阳光的颜色……
“你醒了……伴着经文入睡,有没有好些……”僧人微笑着问道。
“好些了……”朝和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察觉有些不对,“你昨晚睡在哪?”
僧人笑了笑,走到朝和身边道:“和东云在一起。”
朝和很是吃惊的样子,一时间没有接上话来……
“你没有将他散去啊……”僧人拿起木桌上的斗笠,欲走出房去……
“爹!”朝和拦在了僧人面前,“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没有找到东云的符咒……”
“那傻小子,将命主符咒都给人了……”僧人叹道。
“你说什么……”
“我将他的符咒封在玉石之中,为的就是更好的保护它,没想到……”

“有了这个,你爹……就……不会欺负你了……”

朝和猛然间想起那夜东云放在李翘脚边的血玉……呆在了原地……

“赤……朝和,随我去中原吧……把我们该做的事了结了……”僧人说罢戴上了斗笠,迈出了房门……

那天……边关的那家客栈门前离开了一辆马车……
小二站在客栈门口,擦着泪眼看着马车远去,不禁冲到路中间,大声喊道:“老板,我等你回来啊……”


清晨的城门口,两个守城的小兵哈欠连连……
“听说李大人在朝中的位子直接由他儿子顶上了……”
“真有那么好……有个富贵的爹真好……”
“喂……”一个小兵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一个在李府当差的朋友跟我说,说那李府的公子特别暴躁,根本不将他爹放在眼中,李大人退位也是他逼的。”
“不会吧……那李公子长得白白净净,不像不孝之人……”
“切……”一个小兵不屑的笑道:“哪能光看长相……听说……”他再次四周张望了番,凑到另一人的耳边说道:“他夜夜都和男人睡在一起……”
听到这话,那小兵自是瞪大了双目,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喃喃道:“李翘公子真是这等人吗……”


纱帐下,莹润的五指拨开肩头的青丝……
看着身边熟睡之人,她轻抚着颈前的一块血玉……圆润通泽……
俯身下去,将那红色的玉石轻轻靠在身边那人的颈下……不大不小,和那绯色的胎记刚刚吻合,有着一样的轮廓……
她凝视着……不禁轻轻吻上他的颈上的红记……

“偷袭……可不好哦……”那人忽然醒了过来,笑着搂过她的脖子,吻了她的额头……
“东云……”她笑着扑在他的怀中,慢慢抚着他颈上的胎记……
“我一直都在这……”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她的青丝,他在她耳边说道:“你何时才能将这东西取下来……”
她瞬间坐了起来,红着面按住自己的胸口……青丝下,那长长的白练裹得紧紧的……
“我喜欢你是女孩子……”他躺在那,笑着端详着她面上的红晕……
“我们现在这样,你在意吗?”她低声问道。
“不在意……怎样都不会在意的……不论你是男是女……我的李翘小姐……”他浅笑着抚上她的面颊,手指渐渐滑到她胸前的血玉上……
“不许碰!”她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遂又抱歉的解释道:“这玉是别人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将它取走的……”
“是吗……那我不碰便是了……”他笑了笑,掀开纱帐走下床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拥住……

“东云,你别走……”

“我不走……可是,大小姐……你还要上早朝呢……”他笑着松开了锁住腰际的双臂,转过身,看着她说道:“我和他很像吗……”
“像……像……你就是他……”她说着,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0

第四章
长生故地


朝和印象中,那是一个清晨,马车就那样停下了,毫无预兆。
“爹……”朝和掀开马车上的竹帘,看见僧人已经站在了一座府院前……
“过来,朝和……我们到了。”僧人轻声说道,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朝和走下马车,抬头看那门上的牌匾,是几个绿色的字,写着……长•生•园。

未过多久,便听到门那边传来嘻笑声……
一群小童打开了大门,齐声念道:“清晨喜鹊叫,我家贵客到!”
僧人笑了笑,摸了摸那些小童的头,道:“去把东云哥哥扶出来。”
“是!”小童们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竹椅,向着马车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马车中的东云抬了出来……

朝和真是不敢相信,这班小孩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僧人看着朝和吃惊的面孔,不禁笑道:“你忘了东云没有重量的?”
朝和这才意识到……东云虽然已死,但毕竟仍是虫偶,陀罗香是从未断过的……

此时的他,就像睡着了一样。

随在小童身后,朝和与僧人迈入了长生园……
“我们这是去哪?”朝和问道,看着长生园青石道旁荒凉的桃树林,他便想到了李府那个偏僻的小庭院……
“去见一个人……哎呀,见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僧人说着,取下了斗笠。

“还能见谁,当然是见我了,赤松大师。”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青石道的尽头传来。朝和同僧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少年正向他们走来。
“公子早上好!”走在前面的小童们齐声喊道,停下了脚步。
“好。”少年温和一笑,站在竹椅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东云,摇了摇头道:“把他带到天字房好好照看。”
小童们齐声答道:“是!”抬着东云离去了。

赤松走到那青衣少年面前,对着朝和说道:“我来介绍,这位是……曲……忆。”
少年浅浅一笑,向着朝和拱手道:“在下曲南雪,曲忆是家父。”
朝和正准备回礼,却听那赤松在耳边大声说道:“你爹呢,为何你曲家的人长的都一个样子,上次我来说找陌横,就遇见了曲忆,这回找曲忆,又遇见了你!”
曲南雪顺了顺垂在颈边的发丝,笑道:“爹和爷爷一样,云游去了。到了哪,我也不知道,爹只是嘱咐我,在我离开长生园的时候为他和娘立上两块牌位。”

赤松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却发现曲南雪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南雪,你在看什么?”
“听到大师的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位壮实的人,奶奶在信中说您美貌,我可从来没有信过,现如今真是……”

“曲――南――雪――你给我出来!”

园外一声呼喊传来,曲南雪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他以最快的速度对赤松说道:“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二位自便童子们会代为招呼大师真是相貌堂堂。”话一说完,一溜烟的消失在了青石道上。

“我们去堂屋吧。”赤松摇头说罢,领着一脸茫然的朝和向那堂屋走去。
朝和没有说什么,一步步跟在赤松身后……

二人刚刚在堂屋坐定,便见一个苗裙少女冲了进来,满头银饰响着细琐的声音。
“南雪!”
正在给朝和递茶的小童让这一声惊住,化作一团白烟,消失在朝和眼前,剩下张人形纸片落在地上。
少女这才发现堂屋中还坐着两人,连忙抱歉着说道:“失礼了,我只是想找到那个坏蛋……二位是?……”
赤松正准备开口……
那少女便开心的喊道:“呀!你就是那个长生不老的祖师爷?!”
赤松尴尬的点点头,道:“姑娘是……”
“我叫龙应儿,是廉教的!”少女干脆的说道,眼神中透出新奇的目光,她看了看赤松,又看了看朝和……“二位真是好看……你……是虫偶吧……”少女说着走近了朝和,竟伸出手轻抚了一下朝和的脸……却“啪”的一声,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我才是你未来相公!”说话的是南雪,他用力的将龙应儿拉到了堂屋的中央,远离了赤松与朝和。
龙应儿见到南雪,不禁抬高手扇了下去,南雪闭上双目,却感脸上轻轻柔柔一下,睁开眼就见龙应儿倚在自己怀里,轻声细语的说道:“你最好看,以后我只碰你。”
南雪的脸瞬间红了,他轻轻的推开龙应儿,捋了捋颈边的发丝。

“下次……不要再拿我的蛊咒去炼丹了……”龙应儿用指尖轻轻滑过南雪的面颊,声音虽然轻柔至极,却透着一丝凉意……
赤松同朝和总算明白为何刚刚那位曲南雪公子跑得如此惊恐了……

廉教……

赤松淡然的笑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只有自己还是那个样子,在固有的路上一直走着,从未偏离过,即使走了一个圆满的圈……回来时看到的,也只剩物是人非了……


黑暗中,青灯燃起……
南雪从石室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盒子,交到赤松手上:“你还用的着吗?”
龙应儿向另一间石室望去,叹道:“我看没用了……”
赤松笑了笑,捧着盒子走到另一间石室中……东云躺在中央的石床上,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朝和的眼泪就那样在众人面前落了下来……甚至连将它们拭去的欲望都没有……


将小盒子放在东云身边,赤松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好的手帕,展开来……

是一枝淡蓝的彼岸花……

“真让你找到了!”南雪不禁赞叹,“爹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这是什么?像是彼岸花,可颜色又不是……”龙应儿索性将头靠在南雪肩上,娇声问道……
寂静的石室中,只听南雪一声无奈的叹息,他稍微挪了挪,与龙应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朝和看着赤松,低声问道:“这么多年,你就是去找它了……?”
赤松将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颗冰篮色的丹丸……
“长生药?”朝和注视着……一切的一切来的都太迟了……

“你的声音真好听……”龙应儿看着朝和痴痴的说道……
“咳!”曲南雪又走回了龙应儿的身边。龙应儿笑了笑,挽住南雪道:“可是我最喜欢你的声音,最温柔了……”这么一说,南雪不禁又想与她保持距离了……

“这不是长生药……”赤松将那株淡蓝的彼岸花轻轻放在小盒中,“他不是用尸体炼的,而是晨初的露水配合动物的骨粉炼制的……”赤松面向南雪,微笑道:“谢谢你……很辛苦吧……”
“哪里,这都是我爹炼制的,我只是代为转交罢了……”南雪连忙摇手……
“多谢曲忆……可惜我们无缘再见了……”赤松叹了口气,盖上了盒子,“没有这株纯阴的彼岸花,这两颗丹丸就发挥不了长生的效用……可现如今,全是惘然……”
“是因为这个漂亮的虫偶已经死了吗?”龙应儿说着正欲伸手去碰触东云的前额,半途便被南雪拽了回来……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南雪严肃的问道,身边的龙应儿注视着他,带着半分陶醉,十分欣喜……

“我们要找到他的命主符咒,做场法事,散了他……”赤松说着,将小盒子递到了朝和的手中……

“什么!”南雪和龙应儿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命主符咒居然不在你们这?!”
“你们弄丢了吗……”
赤松摇摇头,笑道:“不,是我们的东云将自己命主符咒送给别人了……”


夜色在长生园的上空展开,堂屋的八展雕花大灯下,如今只坐着四人,看着外面的暗香桃花……
赤松看着外面的桃花出神,眼前的光景逐渐开始恍惚,他似乎看到有个红裙少女靠在门边……夜风撩着她的裙角,却又突然间变成了一身白裙……
眨眼间……什么都没了,门前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

“对了,虫偶的血也有类似长生药的作用……”赤松端起茶碗,轻描淡写的说道。
南雪似乎并不惊讶,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爹曾经提过此事,说奶奶之所以比常人看起来年轻,就是因为她曾经喝过爷爷的血。”
“那如果常人喝了呢?”朝和问道,那个李弦现在不知怎样了,他很有可能还活着……
“爹说虫偶之血阴浊,是死血,奶奶曾经服过陀罗香所以才未被其毒性所侵,普通人若是喝了,定会迷失……最后枯竭而亡。”
“如此……”

夜风吹进些许桃花瓣,带着清幽的香气……

“朝和……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为大家唱首歌吧,算是辞行。”赤松道,握着佛珠,闭上了双目……

龙应儿轻轻靠上南雪的肩,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南雪终于看着她笑了……

夜色的堂屋中似有泉水倾泻而下,溅在青石上,发出轻灵的声音……云雀飞过,撒下星屑……月光敲击着屋檐的片瓦,跃上银色的树梢……桃花顺风飘去……留恋的话语落了满地……


“你多大了。”大殿上,那低沉的声音,悬于一线。
“三十。”
“哦?看着不像,你明明只有十八的样子。”
“可能微臣比较显小。”
她握紧了前襟,隐隐感到那块玉,隔着衣衫仍能体会到它的冰冷……
她知道,是那块玉……

从十岁那年开始,她便一直等着他回来,二十年了,等着他回来取走这块玉……
或者……等他回来带自己离开……

永远的离开……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0

第五章
墙外之人


在我的印象中,那间小院是我幼时记忆的全部。
每天看着墙外的大树枯容反复,守着紧锁的大门,等着一日三餐……
我很饿,却不能先吃……

娘总是坐在床上,穿着她最好看的衣裳,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我是她的女儿,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娘……
尽管她会把我喂到她口中的饭吐在我的脸上,看着我大笑……
但是天凉了,她仍会为我盖被,会哄我入睡……

我有一个爹……
他可能是我爹……
他偶尔会来看看我们,看看我们是否还活着……
每次来,他总骂娘是贱人,说我是野种……
我想,他之所以来,也许只是想看看我们死了没有。

很可惜,我虽然吃的不饱,但是身体还不错。
只是我很容易做恶梦,常常从梦中惊醒……
我不明白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哀……但我了解什么是恐惧。

八岁那年,娘将她最喜欢的衣服剪破了,为我缝了一件新衣……
娘的手艺并不好,衣服不合身,但是我很喜欢……
娘离开了床,和我一起坐在桌前吃了饭……第一次……
我忽然觉得很满足,满足的睡着了……

可是恶梦又来找我,我从梦中惊醒……
我看着房梁一直的哭……
没有人来安慰我……
没有人来问我为什么哭……

然后……
我看见他冲了进来……
看见他将娘从半空中抱下……
听见他对我说:“她死了。”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我记不起当时自己的反应了……

“别哭。”
他抱住了我……

从那时起,小院子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庆幸的是,院墙外又多了一个人……
他说,他叫东云……

我时常会想……
如果……
爹像他一样,那该多好……

他总是深夜来看我,后来白天也会来了……
他将好吃的塞给我,将一袋袋的小玩意递在我的手中……

他将外面摘来的花种在院子里,却总也种不活……
唯一种活的,就是墙外的爬山虎……
有,总比没有好。

后来我知道,为什么那些花种不活了……
花枝是被他用匕首削断的,没有根……只能在土里等着枯萎……
可是当时他很执着,我也很执着……
如果我那时能够明白,我会告诉他……没有根的花,你对它再好,它也会凋谢的……
可惜,那时我还太小……

再后来,他带来了一个叫做朝和的男子……
他像夏风一样,带着淡淡的香气……

然后就是恶梦……又是恶梦……

我犹豫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犹豫……
是因为害怕吗?

所以他走了……
尽管我有种感觉,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
但我还是愿意等……
一直等下去……

正如他所说,有了那块玉,爹便对我好多了。
爹老的很快,尽管别人都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
爹需要那块玉来延续他的性命,可是他却取不走它……
所以这么多年来,爹不得不对我好……

我每天都必须陪在他身边一个时辰……
看着他暴躁的挥动鞭子抽打那些年轻的家仆,我便会想到东云身上的伤痕……
我憎恶他,他的嘴脸,他的一切!
当我能够挥动那条鞭子的时候,我将第一鞭送给了他苍老的脊背……
我用力的抽打,因为我知道,他死不了……至少现在不会。
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现在却只会在我脚下求饶。
哼……
他只知道求饶……
他不知道饥饿……
不知道掌刮的灼烧……
不知道被刀割伤的疼痛……
不知道娘死时手上仍紧紧攥着绣有他名字的手帕……
不知道东云的难过……
不知道我的恶梦……

或许,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正如他以前一直说的那样,我只是个野种……


“在我眼中,你只是李翘……不论你是谁,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东云……”李翘轻抚着东云的面颊……
“我是认真的……”东云拥住李翘,轻轻的呼吸带起了她耳边的发丝……“我从未后悔随你下山。”

李翘幸福的笑了……

几年前,她偶然去山上的道观中参拜,在那遇上了观中修道的一个小道士。小道士年纪不大,看着仍是一副白净的少年模样……

“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想……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俊秀……谁知原是朵木兰花……”

李翘明知他并非东云,只是人有相似,终于还是奈不住那小道士的样貌,三天两头的跑去道观参拜……直到她见到小道士颈下的红色胎记……她便下定决心要将他带走。

“我万万没想到,师父竟然会答应你的请求……”

李翘捐了一万两白银给那道观重新修葺,独自一人带着小道士下了山……

“那时我便觉得,你看着与我相仿年纪,心思却比我深很多……”东云笑着看着李翘,如今,他已比李翘高出一个头,刚好可以将李翘拥在自己胸前……

李翘很自然的称那小道士东云,小道士没有反对,大家便这样叫开了……

入夜的纱账下,李翘在东云的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裹的紧紧的白练,还有……胸前那血色的玉……深深的陷在了她的肌肤之中……

“我等人将它取出来……你的胎记……和我这块玉是不是很像,位置也很像……”李翘冰冷的指尖轻轻的触碰东云的颈部……流下泪来……

东云触上那块血玉,用力也不能使它脱离李翘的肌肤……她们已经玉骨相连……取不出了……

“你不是他……”李翘黯然的合上了衣襟……
“如果你是他的转世,那么我便等到你了……但是他却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是他的转世,那么你又是谁呢……他…又在哪里呢……”

东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李翘的眼泪,一滴滴落下……

也许那个时候,他便真的喜欢上了她……

他不信前世今生……

他只知道……

她很孤独……

他要一直陪着她……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0

第六章
雨夜彼岸


很多人都离开我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但是现在,朝和坐在我身后的马车里……还有东云的尸体。

山路颠簸,让人疲倦极了。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造成的……

那个雨夜,我们相遇了……
两个浑身泥泞的小乞丐……

这么多年,世道都没有好些吗?

我想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们……
一道惊雷闪过,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渗着血色的眼眸……
他怀中那个,已是满脸鲜红,勉强挂着一丝微弱的呼吸……

“你朋友?他撑不下去了……”
我掏出手帕擦着那小童额上的血迹,忽然想到了蟒……是的,他们差不多大,面临的也都是同一件事――就是从未尝试过的死亡……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的?”我取出陀罗香,心念也许还能有救……
“是我……”
“我不信……这是用重物撞击造成的伤,你……应该拿不起来。”
他注视着我,委屈又惊恐的眼神……

“是那些无赖们……见到我得了点赏钱便想抢去,他为我出头,便被他们用茶馆的铜凳砸成了这样……”

不要哭……

我抹了抹他的脸,将干粮递到他的面前……
他们平时一定忍饥挨饿,单薄的衣衫下,是赫然耸出的肩头……

“吃吗……”
他摇摇头,哽咽道……“他怎么办?”
“他很快就不用受苦了,去到极乐世界。”
“不……救救他……救他!……”
他抓住我的袖子……留下了鲜红的手印……

娜雅忽然在我眼前闪过……当时,她也是这样……但我却没能救到蟒……是我辜负了她……
一道电闪……雷鸣中,我看到破庙中菩萨的脸……很安详……也很无动于衷……

你要看着他死去吗……
但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娜雅,你说好吗……

“我可以救他,但是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止,也不要害怕……”
他用力的点头,看着我抽出了匕首……
他的眼神中是疑惑和不安,但他信守诺言,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雨声很大,敲打着瓦片,震动在耳畔……电闪中,雷鸣下,我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的手……

许久后,我告诉他,他的朋友不会死了,还会长生不老,只是见不到阳光而已……但是他醒来后,就会什么都不记得……还有他头上的伤,也许……他无法再像正常人那样了,永远的停在现在……
“他能活多久……”
“很久……就像正常人一样,一辈子……”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我也会为你找户好人家收养你……”

“不……”

我擦着匕首,惊呆了,他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们说好的……你让我和他一样吧!”

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能说:“不行。”然后继续擦着匕首。

是我不小心,是我没有握紧那把匕首……让他将匕首抢去,刺入了自己的单薄的身躯……

我只能为他放入六角符咒,守着两个孩子等到天明……

天亮了,我似乎看见菩萨在笑……却真实的听见有人喊我……
爹……

他居然在清晨醒了过来,因为他本就是个正常之人吗……
符咒这东西,有时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记得。”
“那你还喊我爹。”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早上醒来看见自己仍然活着,看见我,就想喊我爹。
我笑着摸了摸的他的头,完全在我手掌之下……是那样的小……

“你叫什么名字?”
“爹为我取吧!”
又是让我取……
“赤蝎好不好?”我笑着问道,虫偶的名字还是不难取的。
“不好。”
唉……我看了看庙外……淡蓝的晨空,安静又辽阔……
“朝和,好不好?”
“好!”
这小孩,其实也很爽快的……
“你姓什么?”
“爹姓什么?”
“我没有姓……”
“那我也不要姓。”
我笑了笑,取出干粮递到他的面前……
“饿了吧。你多吃点。”
他摇摇头:“爹,你还忘了一个人没有取名。”
我咬了口干粮,嚼了嚼……
那干粮又硬又粗,一时竟难以咽下……
“哦……对。”我将干粮含在口中,支吾着说道:“叫……冥蚁。”
“不要。”
我无奈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开始,我取名得功夫下降了这么多,竟然都无法得到一个小孩的认同……
“你叫朝和……他……叫东云吧。”
“好!”他开心的笑了,抢过我手中的干粮,将一半放在前襟中,剩下的,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似乎全都咽下去了……
“为什么不一次全都吃完?”我指了指他的前襟问道,声音仍然支吾。
“这些要留给东云。”他一边往口中塞,一边支吾的回答我。
“好孩子。”我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父子”三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吧……
朝和总是背着东云,有时候,我也背,朝和便帮我拿着禅杖……
其实禅杖比东云要重很多,可是这样在路人们看来,或许会好点……
每当朝和在街上喊我爹的时候,总会引来众人的目光……
那时候我就会说:“施主,出家人也能有儿子的……”顺便再化个缘……

晚上围着黄火,我将我知道的尽量都告诉他们……识字,简单的咒语……

那段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依稀看到刚强的娜雅、爱漂亮的丹儿还有蟒……他们也许在某个地方又重新开始了……而我,此生的路却仍然没有走完……

慢慢的……他们长大了……

有人陪伴的日子果然不易察觉……
当我发现街上的少女开始用那温甜的眼神注视朝和与东云的时候……我想我该做个决定了……

传说一直向西,在那极乐之地,佛祖脚下,会有蓝色的彼岸花……
寻到它,便能救活东云,朝和也不用再受虫偶之身的束缚。
可惜,我不能带东云去……他经不起那么长远的跋涉……
朝和留下来照看东云,我也很放心……

临行前,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他们……
东云他,最好不要染上杀孽,这样会折损他的心力……
朝和虽然与常人无异,但是仍然要爱惜自己,有很多事,我也从未经历过……

我将朝和的符咒带走,为的是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将东云的符咒封在玉中,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我甚至没有告诉朝和……为的是,东云可以自己主宰自己……

也许这样做,错了……

我告诉他们,我将会从西行之路归来,匆匆踏上了寻找之路……
长生园中,我没有遇见故人,却也结识了新的故人……
曲家,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家族……
我请他们为我炼制养生的丹药,他们答应了……

我没见到佛祖,但还是找到了彼岸花……
原来他们生长在血泊中,开出花来,却不带一点血的颜色……
真是虚伪的花啊……

我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性命,除了流不完的血……
用血养育一朵花,要多久……
二十多年吧……
很漫长,也很快……
花开的时候,我见到了佛祖……真的,一直就在我的心中吗……

我只是想救那两个孩子,希望能够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错过了……就像雪蝶和蟒那样……不要再错过了……

“爹,我来驾车吧,你进去好好歇歇……”朝和从身后夺过我的马鞭,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的确有些疲累,拍了拍朝和的肩,掀开竹帘进了车厢……

东云躺在车厢里面,睡着了般……
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靠在了车厢中……

眼泪却莫名的流了下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1

第七章
胡琴小巷


“你是女孩吗?”
“我是男孩!”
“呵呵,他们也常常说我像女孩。”他笑着将雪白的馒头递给我,“慢慢吃,别噎着了。”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已经在后巷饿死了……
尽管我知道,那馒头也是他的晚饭,我还是自私的吃下了他们……

爹和我来这城里没多久,便生急病死了……
我和很多人一样――卖身葬父……
可是他们说我爹染的是瘟疫,要烧掉……而我,更加没人敢要了―― 一看,就是副养不活的样子。
抱着爹最后留下的一把胡琴,我撞到了后巷的一个门口,只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却将出门的他给绊倒了……

“你会拉胡琴吗?”他惊喜的问道。
我点点头,将那破旧的胡琴搂得紧紧的。
“你可以卖艺啊,这样就不会挨饿了!”

爹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随后,在城中的大小酒楼,我靠着爹留下的破旧胡琴,变拉边唱……他们说我声音像极了女娃,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我会看见他带着几乎快要负担不起的东西从酒楼茶馆前经过,停下来,听我唱完才离去……

“都是靳家的少爷,可惜一个富贵金阶,一个如同下人般使唤。”闲聊的人总是能说出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真的吗,我原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呢……

那夜我去找他,看见他蹲在后门的台阶上……
“谁欺负你了!”
我眼前的……是一张哭紫了面孔,脸上五道渗血的指痕印记,一直延伸到唇角……
“娘死了,他们甚至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他哭了一夜……
爹死的时候,我也哭了一夜……

我忍不住问:“你爹呢?”
他怔了一会,低着头说道:“娘是妾室……爹……一直都不认我是他儿子……”

“我们走吧……”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那样跟他说,
“我有一点钱,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他只是笑了笑,摇摇头道:“我还有爹,哪怕他不认我……”

“那好……你在哪,我便在哪,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他看着我,眼中闪着清清的光,说道:“你也没爹没娘,以后我有好东西一定和你分享!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们异口同声的说道,总算笑得舒心了点……

靳家二夫人去世的消息很快在城中传开了,那些人一边听我唱曲,一边议论……

小家碧玉本以为摇身成凤,谁料那豪门似海深重,如今死都如此的不明不白……留下孤儿无人照料,受那大夫人百般刁难,而那靳老爷只要抱着嫡系小少爷就足够了,哪会多看偏房的大少爷一眼……

“大爷,唱完了。”
不知道为何,我不想再唱下去……那些人聊得正欢,也没怎么搭理我,扔了几个铜子在我手中,继续聊着……

我跑到后巷守了一夜也没能等到他,其间间断的听到从高墙内传来得打骂声,心中着急,却也飞不进去……

不知不觉,我来这城中已有一年,卖唱勉强能换得饥一顿饱一顿……
在那城中,我除了胡琴,好在还有他……

他将吃的省下来给我,为此,也没少挨打骂……
天寒雨雪的时候,他便偷偷带我去他房中……两人共睡一被,小声说话,小声笑……他说他的棉被薄,没有我,他会冻死的……
我便会说,你不嫌弃我脏,我就靠你近点……
两人拥在一起直到鸡啼……尽管还是冷,却已经很温暖了……

一觉醒来后,似乎就是初春了……
他送我出去,看着融掉的积雪,我们都开心的笑了……

初春是个好时节,我幻想有天我二人都能出人头地,不再受那欺凌……却事与愿违……

“小不点每天赚了不少啊……”那些人衣衫都没穿戴整齐,看着我没好意的笑着……
我将今天得到的碎银塞在前襟,心想快点离开……怎知脚还未迈出,便被他们提了回去……
那人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拍着我的脸说道:“大爷今天没带够钱,你先垫着,明白吗?”
“不!”我不肯就范,看向店掌柜,他却似没见到我般,走开了。
“我不会给你们钱的!”
“这的老板都要给我几分面子,你竟敢不给!”那人说着,夺过我手中的胡琴,从二楼扔下了茶馆。
我能听见那破旧的胡琴在地上分崩的声音……心头一震,冲上前在那人脸上狠狠的抓了一下……
几人见我反抗,索性撕了我的上衣,抢去了我仅有的一些碎银……

“还给我!”
“把银子还给他!”
我看见他抱着我那胡琴的碎片从楼下跑了上来……

茶馆人并不少,却没有一人阻止那些恶人――他们全都在品着茶,等着看所谓的热闹……

“哟,又来一个,你朋友?”
我被他们拽得紧紧的,怎样都挣不脱……
“放了他!”他忽然向那人仍出一块石头,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鲜血便已顺着他得额头淌了下来……
“小杂种!”那人一把将我甩开,挽起袖子,向他大步冲去……
“我不是小杂种!”他大吼着向那人撞去,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我看见那人和他厮打在一起……他捉住他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无论那人怎样撕喊,他都不松口……
周围人的拳头全都落在了他的背上……我冲上去护着他,却见他渗血的双目,滚滚的淌下泪来……
“该死!”那人见这么多人都拉他不开,抡起一旁的铜凳向我们砸来……
那一刻,我看见他松开了口,抱住我的头向下一按……

哄!

那年的第一声春雷,从云端滚过……
茶馆外,下起雨来……

鲜血顺着我的面颊流下,他摔在了我的脚旁……

“呀!你闯祸了,他可是靳家的少爷呢……”周围人开始起哄,那些人一听说他是靳家的人,慌张的扔下铜凳,匆匆离开了……

没人愿意帮我们……
我将自己的衣裳遮住他的头,扶着他回到了靳家,敲了许久,都不见人应门 ……

要饭别处去!
他是你们的大少爷啊!
哼,你少说笑了,去去去,别死在这了……给你点钱,去把他埋了吧……
我看着雨地上的一锭白银,拾起它,砸向靳家的大门……

破庙中,是被遗忘的菩萨……我向他磕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那唯一没有漏雨的瓦片下,我唯有抱着他,等着……

结果,我真的遇见了一个人,也是我们后来的爹……
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忘掉以前的所有,不去再想……


“爹,东云又不见了!”
“当真!你们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的走。”
我和爹在市集上匆匆走着,四处张望东云的身影……

“公子!你怎么能拿完东西不给钱呢?!”

这话传入耳中,我和爹齐齐叹了口气……

东云的衣袖被那小贩扯着,小贩脚下放着一个空空的竹筐……

“他怎么拿完东西不给钱了?”我走上前说道,东云看着我笑了起来……
“他将我成筐梨全都分给了乞丐!……我看他样貌衣着,不像白拿之人,谁料他身上竟一个铜板都没有!这位公子,你评评理啊。”
唉……
我无奈的取出钱袋,将几锭碎银递给那小贩,问道:“这位公子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小贩笑着收起钱,准备收摊回去了。
“爹!朝和!给!”东云从前襟中掏出三个梨,两个塞在我和爹的手中,自己抱着一个梨啃了起来……
我和爹都僵在了市集上――谁都看得出,爹是一副僧人打扮,手上还握着一根极其醒目的禅杖……

“呀,他们是和尚的儿子呢……”
“世风日下哦……”
“奶奶……和尚的儿子不是和尚吗……”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很好笑吗……”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看,东云又走了……”
我抬头一看,那小子果然啃着梨悠闲的向前走去……

我们唯有跟上了他……

自从他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开始,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尽管身后的议论越来越难听,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走下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1

第八章
阳光笑靥

爹将我和东云留在了一家戏园子里,独自一人离开了……
戏园的老板年近百岁,但是为人和善,对我们也是好的。

除了登台献艺,我都同东云在一起……
实在不想出什么意外,最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等到爹回来……

“烫!”
那小子刚将一只脚放进木桶,便已迫不及待的爬了出来……
“烫也要洗!”我一把将他按入桶中,抽出腰间的陀罗香,倒进了水里……
解开衣带,我也迈进了木桶……真的烫……但我还是忍住坐了下去。

东云在对面盯着我,问道:“烫吗?”
“不烫。”我承认我有时候……很固执。

每夜登台之前,我都会尽量让东云上床歇息……
不想锁着他,但也不想他跑出去……

那夜我在园中轻声唱着……曲终时,响亮的掌声入耳来,一望便是他……东云。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只有他自己全然不知,看着我,卖力的为我鼓掌……
从那时起,我的心中便一直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几日后,老板死了,九十八年的风雨,一夜之间合上了眼……
我心中难过,还有种莫名的不安……

新老板是原来的少东,七十多岁,微眯着双目,猜不透他心思的样子……
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可是当你察觉到变化的时候,可能已经迟了……

那夜,东云身上挂着撕扯破的衣衫缩在床的一角,红了的十指深深的陷在膝盖中……
我脚边是从床上滚落的头颅……新老板的管家……一个猥琐的男人。

曾经听爹说过,虫偶是如何厉害……那日见到了,没有害怕,我更担心的,还是东云……

“他欺负你,他该死……”我平静的说道,擦去东云脸上的血迹……

打来热水,关上房门,我让东云去洗洗身子……自己则清理起地上的血迹……
用爹交给我的符咒,将那肮脏的尸体溶去……房间忽然宽敞了……
将沾血的衣物和抹布放在盆中烧掉……
就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经过这次,话本就不多的东云,便更少开口了……

老板终于按奈不住,要求我带东云一同上台……
我知道,打我们进园的第一天起,他便一直有这个想法,碍于他爹,才一直没有提出来……

利诱,威逼……他能用的方式都用上了……

不一定要留在这里,没有他,我和东云一样可以活下去……

“东云是个大拖累,你要一辈子带着他吗,为何不让他自食其力呢!”
我不想答他,因为他根本不了解……

转过头,便见东云站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一声:“朝和……”

我不知他听见没有,抑或是明白与否……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只是这样和他说道……

夜晚下起大雨,园子里早早的拆了台子……
我回到房中,却不见东云的身影,独独看见老板坐在桌边,似是在等我回来……

“东云呢……”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东云给你的……”老板将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我的手中……我却接不住……袋子落在地上,银子滚了出来,满地都是……

从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登台……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们都说我病了……
没想到,虫偶也会生病……爹若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

老板终于妥协了,对我许诺,他会帮我找到东云,将他赎回来……
我看见,他微眯着的眼中,苍老的流下泪来……

很久以前便听说,老板的儿子年轻时便过世了……
老板对我好……我明白……
但是,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不会……

再次月下咏歌……
他们都赞我胜过从前……

唱得好又如何,没有人会像东云那样为我鼓掌了……
我的歌,除了东云和爹,没有人能听懂……

老板带着整个戏园子的人,从南到北,为的就是帮我寻回东云……
他老了,奔波操劳显出了疲惫的样子……
我可以照顾他,但是无法原谅他……

他告诉我,带走东云的那个人看着十分富贵,身边带着一个随从,四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一个老太婆……

富贵,身边四十多岁的随从,一个老太婆……
我反复在心中念着,害怕自己忘记……

一路上看着瑞雪纷飞,繁花尽落,秋叶凋零……
我们跟随老板来到了京城。老板说,这里的富贵之人最多……

京城的人很杂,杂到我不愿去辨别谁是谁……
富贵之人也的确是多,但是怎么看都不及那些活着似蝼蚁般的人自在……

听说,最近这一年,每逢三个月十五,便会死去一人,非富即贵……

何止三个月呢,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只是没人在意他们罢了,他们的死甚至都不足以成为茶客的谈资……

我瞧不起那些无事议论、口舌招摇的人,但是还是要谢谢他们,让我找到了东云……

第一次见那老太婆,她正捧着一个碗,将那其中红色的水一饮而尽……
随后笑笑对我说:“当下人的,只能喝这个……”
那是……东云的血……

“你想怎样?”我问她,她虽然老,但是耳聪目明,心思缜密的样子……
“我要长生药。”她干涩的声音回答的干脆,“你们将长生药给我,我便能让你带走东云公子。”

哼……明明是她设法从老板那带走东云,如今反倒和我讨价还价起来……

“可以。”

尽管我不清楚长生药是什么,但还是应了她,见到东云,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她似乎很高兴……激动得双手不住的颤抖……

“五十年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再遇见你们的,终于让我等到了……”

五十年……很长吗……

走的时候,她问我:“你是虫偶吗?”

我点头。

“呵呵,虫偶真是命苦……我所见过的虫偶,知道的虫偶……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真巧……我所见过,所知道寻求长生药的……也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我笑道,只见她脸色一沉,匆匆离去了……

我自嘲的笑了下……只可惜,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看着那老太婆远去的背影,我摇了摇头……
一个给东云下咒的人,迫他去做那噬血之事的人,即使我有长生药也不会给她……更何况,我没有……

那夜,我向老板讲明去意……
老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将这最后一场唱好……

一切都如我所预期的……我见到了东云……
他瘦了……看着有些憔悴,却依然爱笑……

在那府中,看似太平,却始终有人在监视……
我无法接近那富贵之人……
也很难见到东云……

带走东云的富贵之人――李弦,只是一副富贵的躯壳罢了……
他贪恋东云的血,还有东云为他带来的一切……
有了东云,他在官场上便没有异己……
那鲜红的血,能留住他满头的青丝,皇上便会因此继续宠着他……

我不明白,东云为何不离开……
甚至从来没有试图离开过……
直到见到那个叫做李翘的女孩,我才多少明白了一些……

老太婆虽说会帮助我们,但是我仍无法完全相信她……
东云的血在他们手中,如果要破除那血咒,唯一的办法便是杀掉下咒之人……
东云,你明白吗……

东云看着我,点点头……

“翘的娘,是他们害的……”
“谁?”
“管家……我看见他们了,是他们杀了翘的娘……”
我沉默了……为什么愿为挽救一次错误,而犯下更重的错……

“朝和……我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我将混着符水的陀罗香推到东云面前,“今夜你喝下它,我们便能离开这了……”
东云握了握那陀罗香的瓶子,似乎在犹豫……

我很少见他犹豫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若不凝住体内的血液,那老怪物便能追着你不放,我便……”
“我能带翘走吗?”东云问道……
我有些惊讶他的话……眼前的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当然可以,我们一起去找爹……”
我笑了笑,他也一如既往的笑了……

然后……二十年……

如今,我再一次来到了京城……老板早已过世,园子散了……
爹说世事便是如此……
我告诉自己,世事便是如此……

走到卖梨的摊前……便想到东云吃梨的情景……
如今只有我和爹了……

“公子也喜欢吃梨?这的梨不错。”

那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抬头看去……

阳光下,两个讨巧的笑靥……

那个笑容……

熟悉又陌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1

第九章
寻歌墙下


看着那系着水兰发带的人转身离去,朝和放下手中的梨,向那小贩问道:“那人是谁?”
小贩四下看了看,小声的说道:“公子对他有兴趣?”
朝和狠狠的瞪了小贩一眼,小贩身子一颤,连忙接着说道:“是李府的东云公子……”

他……也叫东云……

“听说……”小贩继续说道,
“听说什么?”
小贩压低了声音,凑到朝和耳边:“听说他是李府大少爷的相好……”
说完后,小贩见朝和目光有些疑惑,便又补充道:“就是……男宠……”
“李府可是李弦大人的府上?”朝和问道。
“是啊。”
“怎么……李府有个少爷吗?那李大人可有女儿?”
“没有,就这么一个少爷,长得也是白白净净。”
朝和听罢,浅浅一笑,道了声多谢,递给那小贩一锭碎银,拾起一个梨离开了……


夜色铺展得越来越深……李翘躺在纱帐下,却怎样都无法入睡……
帐外,一丝歌声缓缓飘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东云……”李翘索性离开床榻,披上衣衫走了出去……

那歌声时强时弱,急促时如琵琶断弦,幽静处似蜘蛛游丝……
李翘游魂般随着那歌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那个长满爬山虎的围墙下……

东云曾经种下的爬山虎,二十年后,生得更加茂密了……

李翘抚着那满墙的碧叶,幽然落下泪来……

“东云……你回来了吗……是人还是魂魄?你出来见我啊……我是李翘!”李翘抹去脸上的泪痕大声喊着……

“翘……”隐隐的,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李翘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那人向李翘走来,手中燃起红色的火焰,焚掉了一张符咒……

李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朝和……”

青色身影温和一笑,道:“你还记得?”

“真是朝和!”李翘奔上前去……眼前的朝和与二十年前一样,未见半分衰老……

“没想到……当时的小女孩成了如今的翩翩公子。”朝和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束白色的茶花递到了李翘的面前,“我说过,要为你摘很多很多的……”

李翘接过花,开心的笑了起来……

树后,一记重拳陷入苍老的树皮中……
为何……为何我从未见她笑过……东云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咬紧了下唇……

“东云呢?”李翘四处寻望,未见到东云的身影……
“他不能来……”朝和轻叹了口气,笑道,“我是来取回那块血玉的,你是否能将它交还给东云?”
“我一直都在等你们回来将玉取走,但是……”李翘按住自己的胸口,轻轻拨开些许领口……

朝和只见那块血玉深深的陷入了李翘的肌肤之中,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了……

“我试试……”朝和将指尖轻轻触碰那玉石,低声念起咒来……

树后的东云看着几乎要冲上前去……却见朝和将手从李翘胸前移开了……

“不行……”朝和微微皱起了眉头……“也许爹有办法……”
“爹?”
朝和微微笑道:“是的,我和东云的爹……明晚你再来此处,也许可以取出它……告辞。”
说罢,朝和从腰间取出符咒,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丝飘散的淡香……

李翘回到房中,见东云仍然躺在床上,熟睡了的样子,不禁靠着他的脊背躺下,紧紧的搂住了他……


第二夜……李翘轻轻唤了身旁的东云两声,见他未有回应,便匆匆起身赴那墙下之约……

李翘离开后,东云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纱帐,久久的出神……


“朝和!”李翘一路奔向围墙下,远远的便见到朝和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位僧人,戴着蒙了白纱的斗笠……

待到李翘走到朝和与那僧人面前,僧人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我也无能为力……”
朝和与李翘皆为此话一惊……
“为何?爹,这可是你下的咒啊。”朝和焦急的问道。
“我下咒原是为了只让东云支配他,如今他将玉送给了这位施主,我亦不能取回来……除非东云在此……那玉与他心脉相连,必须在他身边才能将其取出……
“可东云已经……”朝和话未出口,便垂下头去……
李翘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缓缓问道:“东云怎么了……”
只听僧人说道:“施主是否愿意随我们去一处地方,那里定能为施主将这玉石取出来。”
“东云在那吗?”李翘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的……”僧人点点头,飘忽的声音从那白纱下传了出来……
“我随你们去。”李翘笑道……这么多年,终于能再见他一面了……
朝和看着李翘,唇角泛起无奈的苦笑……

“李翘……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东云一定也不愿瞒着你……”
僧人扭过头看向朝和,平静的点点头……
“东云将玉交给你,那玉便是你的,一切都必须是你自愿的……”
“我愿意!”李翘连忙说道,带着憧憬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朝和笑了笑:“你先听我说完……东云他……早已不在人世,二十年前我们离开的那个夜晚,他便已经死了……”

安静的夜中,笑容静止在李翘的脸上……慢慢变淡……变薄……最后,化在了她的泪中……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的……”朝和擦了擦李翘脸颊的泪珠,“别哭,人总有离去的一天,不是吗……”

李翘匆匆拭掉自己的眼泪……是啊,二十年来自己的确怀疑过他是否还活着……但是,如今等来的是二十年前就已结束的事情……心中……难免苦涩得厉害……

李翘捂住面颊,瞬时蹲在了地上,失声哭了出来……

也许……二十年前,应该和他一起走的……

“没有这块玉,东云永远无法安息,所以我们才会来找你,想向你取回它的……”朝和继续说道……
“那么……寅时,我们在城外等你,你自己决定吧……”朝和说着,和僧人一同离开了。


东云等了许久,方听见开门声……李翘回来了……
他,最终决定在房中等她……
只见李翘慢慢走到桌前,点燃桌上烧剩半截的烛……对着铜镜,梳妆起来……
“翘……”东云从帐中走了出来,清冷的声音说道:“我来帮你梳……”
李翘转过身,看着东云……
凝视了许久后,方才黯然一笑道:“他死了。”
东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觉李翘的唇紧紧的贴住了自己……
扯着纱帐,东云向那床上倒去……
长长的白练在烛光中飘向地面……和纱帐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烛焰摇曳得厉害……残烛滴下鲜红的泪,溅在铺着雪白缎面的桌上,留下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东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1

第十章
迷蒙之晨

晨雾中,蒙蒙胧胧两个身影,风中展开的赤色袈裟,轻舞着的翠色发带……禅铃声断断续续,回忆也被打磨得断断续续……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热闹的城门……不见李翘的身影。

“爹,我们这样离开吗……?”朝和有些失望。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赤松掀开了遮在面前的白纱,向人群的尽头望去,“但是那块玉是不能留在她身边的……”
朝和眉头微微一蹙……他并不愿意从李翘手中抢过那块玉,毕竟,那是东云送给李翘的……

赤松幽幽一笑,道:“这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朝和恍惚中向赤松望去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没见到……却听得一声大呼――

“曲――南――雪――!!”


啪!儿衣符被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瞬间燃了起来,烧得连灰都不剩……

赤松举起一杯茶道:“喝点水,消消气……”
“祖师爷!”
“龙姑娘,曲公子可能有事所以暂时离开一下。”朝和可不希望这姑娘将赤松吞掉……
龙应儿夺过赤松手中的茶,一饮而下……呼呼的喘着躁气,头上的银饰却响着清灵的声音……

“你们为何会来到此地?”赤松见龙应儿稍稍平复了一些,小心问道。
“我是来收拾余孽的。”说道正事,龙应儿倒也不躁了,认真的答道。
余孽……赤松握紧了佛珠:“罗教?”
“嗯。”龙应儿点点头,看向了窗外……
“这么多年,你们廉教,为何还要对前教穷追不舍呢……?”

朝和看向龙应儿,那个娇笑干练的少女,迎着窗外吹来的清风淡淡的扬起了唇角,看不出来是轻蔑还是无奈……

“祖师爷……”龙应儿扭过头看着赤松说道,“您是出家人……您能理解吗?”
赤松看着龙应儿,那些银饰,那身蓝裙……很久以前,曾经有位少女和他说过关于一个领路人与一个虫偶的故事……

“他不算是一个出家人……”朝和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他不坦白,不负责任,喜欢装模作样,而且没有什么学问……”

赤松真想马上烧了他的符咒,看看这个喊自己爹的人是死是活……

“哈哈哈哈哈……”龙应儿趴在桌上大笑了起来,许久以后才坐直了说道,“你是祖师爷,我怎样都会告诉你的,否则可是大不敬。”
赤松僵硬的笑了笑……
朝和继续低头喝着茶……

“罗教几十年前毁于一旦,本不应再复燃,但是当时他们的教主却逃脱了……本来她一人之力是成不了气候的,可是多年来盗尸、行尸不断出现,因此,总有一些糊涂的笨蛋将这些事情算到我们廉教的头上!不铲除他们,四方百姓和我们廉教就不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龙应儿说得义愤填膺,赤松听着却摇了摇头……
“你们廉教和长生园交好……谁会去找你们的麻烦呢……据我所知,龙教主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很年轻时便过世了……”

龙应儿瞬间面露惊色,转而笑道:“不愧是祖师爷,什么都瞒不过你……”

朝和不明白了,龙应儿似在和赤松打哑谜,使得他这个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龙应儿似是瞧出了朝和的不解,轻笑着说道:“漂亮哥哥,我这就告诉你……”

朝和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心中默念曲南雪赶快回来吧……

“不瞒二位,这事确是本教的私事,没有那么冠冕堂皇……”龙应儿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的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再善良的人也会恨……只记得小时候,常常看着奶奶独自抹泪,却不明白为什么……阿爹告诉我,也许是思念爷爷,我问阿爹,你不思念爷爷吗,阿爹只是说,他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过世了……祖师爷,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爷爷曾经也是虫偶……”

赤松点点头……
朝和心中不禁叹道,原来虫偶已经存在这么多年,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爷爷吃过长生药……可还是没能活下去……”

赤松依稀记得在地下洞穴的那个年轻人,血色白衫,俊雅面庞,还有对朋友的仗义……
不得已,娜雅再次浮现于赤松眼前,她的美丽最终只回来了一半,五十年的等待最终只是一场空……没有炼制长生药的心,是不会炼出真正的长生药的……

那个年轻人也许在娜雅化成飞灰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了这一点吧……

可是……

“可是虫偶的归宿……便是如此。”赤松说这话时,尽力不去看朝和……他知道,朝和一定明白……

朝和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会……只是如此吧……”

龙应儿看向朝和,皱起眉来,点头道:“若只因如此,我们如何会去苦寻那罗教余孽……奶奶当时去寻求长生园的帮助,为的只是让爷爷能够在世上多留几天,或者是……走时不至于太痛苦……”

朝和似乎很能理解龙应儿奶奶的做法,尽管相差这么多年,他也仿佛亲身感受到那位女子当时的心情……

“可是……长生园送来的药,中途却被罗教的余孽劫走了。回来的人说,他们把那当成长生药……奶奶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大呼着爷爷的名字,彻夜无法安枕,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没有人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当时只有奶奶在他身边,而他们紧闭的房门下,流出很多血来……血洗不尽,奶奶便命人将整座宅子烧掉了……”

朝和眼神逐渐空洞起来……他想他知道,门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堂堂男子都无法承受的事,更何况一个女子……

“阿爹下了令,四方教人凡是见到罗教余孽的一律回报……”

赤松知道那龙应儿的奶奶原是廉丹儿的徒弟,应该对罗教的人不会有什么好感……

龙应儿看着赤松略显无奈,接着说道:“祖师可知,我奶奶的师傅……也就是您的徒弟,死前曾被罗教的人活活削去右手,为的还是长生药!”

赤松只是黯然一笑,缓缓说道:“为何……你们追杀的不是我……”

龙应儿同朝和都齐齐看向赤松……却谁也说不上什么来……

“够了!”龙应儿在一片沉默后,大声说道:“两个大男人在这愁眉苦脸,算是什么,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越活越回去……我告诉你们罗教的人已经在这出现了,你们不想那长生药也被盗走,就快点找到他们,否则……不知道哪个虫偶又要遭殃了……”龙应儿看了看朝和,撇过头去,没再看他们……

“龙姑娘说得对。”赤松忽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既然机缘孽缘都聚在一起,就一并解决了吧。”

朝和看着赤松,心中暗叹……爹,您是否又辨得清,何是孽缘,何是机缘呢……

龙应儿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忽然很想见到曲南雪……


曲南雪捂着发热的耳朵,小声念道:“太强了……一个早上不见就把我折腾成这样了……”
他一大清早就喷嚏不断……除了龙应儿,他再也想不到谁还能让他猛打喷嚏了……
端着罗盘,曲南雪已经守在这昏暗的角落几个时辰,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牢中那人,不会是死了吧……还是自己被发现了!曲南雪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儿衣符――完好无损……

正当他纳闷之时,忽听有人低低的唤了一声:“爹……”
循声望去,只见牢中那人艰难的爬了起来,她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你还叫我爹!”
一声皮鞭的巨响,有人挥动鞭子狠狠的抽在木栏上,苍老的声音疯狂的叫喊着:“你不能走,我哪也不让你去!”

牢中的人忽然大笑起来,什么都不说,只是笑……

“贱人……贱人……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背叛我的贱人!”苍老的声音开始颤抖,“打……给我狠狠的打……”

牢中的人似乎并不惧怕,依旧笑着,摊在地上,仿佛正在等待他的皮鞭……

苍老的声音忽然冷笑了一下,说道:“乖女儿……爹怎么舍得打你呢……”

一声撕裂血肉的声音,从昏暗的空间膨胀出来……

牢中的人猛的坐了起来,爬到柱栏边,紧张又焦急的喊道:“爹!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那人似乎得意的笑了,用力的喊道:“打……往死里打!”

曲南雪心中骂道……这是哪门子的爹!
他捧着罗盘向前挪了几步,绕出了拐角,这才看清身处之地的全貌……是个地牢,牢内堆满了枯草,一堵灰墙拦在牢前,灰墙的另一端是刑架,牢内之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灰墙的另一端,只能听到用刑的声音……

那可真是疯狂的鞭打……曲南雪都不忍心看下去……

牢中之人更是乱了方寸,一边哭喊着求她的爹,一边喊着什么……

太吵……鞭声,苍老又得志的笑声,还有哀号……曲南雪听不分明牢中之人的话……

要不是为了龙应儿,曲南雪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不过……既然来了,就要看清楚,罗盘的确也是指向这的……曲南雪勉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看……他倒是吃了一惊,只见灰墙的另一端靠着一个人,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似的,异常的平静,不时用手中的纸扇慢慢的打着节拍……

曲南雪好生佩服这人……可转睛一看,他们打的哪是活人,根本就是个牛皮包起的皮囊……

折腾了半天,这些人原来只是装模作样的吓唬一个女子……可怜那女子哭的几乎晕死过去……

靠在墙上的人似乎也不愿久待了,径直向外走去……

“东云……”

曲南雪这下听清楚了,可也几乎懵了……

只见那人停了停,便又继续向外走去……

皮鞭仍在继续,那女子也还在哭……曲南雪却跟着那人走出了地牢……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人笑了笑,曲南雪可笑不出来……如果这个才是东云,那么长生园中的又是谁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3

玉制面具

   长长的石级之上,握着扫把的道童怔在了风中。 他的白衣在阳光下异常晃眼,使得道童几乎看不清他的面貌……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银白色匕首,折射着凛冽的寒光……
  
“师……师父!……”道童扔下手中的扫把,匆忙向道观内跑去……  他的唇角微微有了一丝变化,稍稍提起衣摆……一步……一步……向石级之上的道观走去……
  
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观的拱门前……灰白胡须在风中轻轻的扬着……
  
他浅浅一笑,青丝掠过唇边的梨窝……的  灰色的身影,仿佛早已超脱世外,神情如镜……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搭在臂前的拂尘……
  
他向那灰色身影走去,缓缓抽出了匕首……
 
“曲南雪!――”龙应儿伏在窗前,向着远处大声喊到――南雪离开已有三日,如今仍未回来……“南雪……南雪……”龙应儿的指甲深深陷在了客栈腐旧的木窗框中……的  就在此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那人满身鲜血,身后一条血痕让路上的行人不敢靠近半步……

  “怎么会……”龙应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身向楼下跑去……刚出客栈,便见朝和冲上前去一把扶住那了快要倒下之人
  
龙应儿听的很清楚,朝和当时喊了一声……“东云……”   

房中,赤松将鲜红的帕子按入铜盆清澈的水中……
  
龙应儿冷冷的看着赤松,忍不住问道:“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东云?”  
赤松轻叹道:“一个。”  

“那么里屋的那个人是谁?长生园天字房的那个又是谁?”

  “里屋的那个人叫做东云……长生园的……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赤松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略带虚弱的一声  “爹……”  

赤松稍稍一惊,回头便见朝和站在那……朝和看着有些憔悴,他只是轻靠在里屋的门口,轻声说道:“他醒了。”赤松与朝和对视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我们进去看下他吧。”龙应儿这些天始终都无法静下心来,听到赤松这样说,再也按奈不住冲了进去……
    
赤松进去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朝和,问道:“你不去看看他?”    

朝和摇摇头,低声道:“不了……”
   
“告诉我,南雪在哪里,你见到他没,他去你们李府没,你是那个什么李府的人是不是?!!”
    
屋内传来龙应儿大声质问的声音,赤松只能摇摇头快步走进里屋

  朝和长舒一口气……慢慢走到浸着血帕的铜盆前,轻轻拨弄着盆中的血水,迷离了眼神……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东云支撑着坐了起来,苍白的唇中挤出干涩的几个字。
    
赤松微微点头,龙应儿却被他拦在了身后,此时正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袈裟……
    “
你身上……何来这么多刀伤?”赤松问道。  东云轻轻捏紧了前襟,没有回答赤松,而是对赤松身后的龙应儿说道:“对不起……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龙应儿听到这话,双目顿时涌上了泪光,扭头奔出了房门 赤松还未从龙应儿的过激反应中回过神来,便听“咚”的一声,那个满身血迹斑斑的东云已然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请大师,救救李翘……我知道……你们彼此相识……她……现在被她爹囚禁了起来……”  

“原来如此……”赤松似乎明白了李翘为何失约,他扶起东云,浅笑着说道:“你先好好修养,我们自会救她出来。”的

 东云感激的笑了 赤松仿佛瞬间回到了从――那个笑容,有如复生一般……只是,不再那么纯粹了……
  
“这段时间,我会让朝和照顾你的。”赤松一边说,一边将东云扶上床榻……
  
“朝和……?”
  
“你们应该见过面了。”赤松笑了笑,为东云盖好了被,就像他以前做的一样  
月。静悄悄的挂在了客栈的檐脚
  
龙应儿坐在窗前的圆桌旁,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月光,清理着一个个的包裹,那是曲南雪的  她头上的银饰在月光下幽幽的晕着青色的光华,细琐的声响在寂静的月下灵动着散开 每清完一件,她都深深的松了口气  那些包裹中多是曲南雪的换洗衣物,一些书卷,以及一些糕点
  
龙应儿拿起一块梅花状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不由得甜甜的笑了出来 在口中融化的,是她最喜欢的红豆沙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开始一边品着手中的精致糕点,一边继续翻看着曲南雪的包裹  就在她掀开最后一个包裹的同时,糕点也骤然跌落,碎屑散了满地

  出现在龙应儿眼前的,是一个个淡蓝色小瓶子,整整一个包裹全是这些瓶子  龙应儿取出一个小瓶,打开来,放在鼻前……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不……不……”她反复说着,闻遍了每一个淡蓝色的小瓶,焦急的她甚至已经无法握紧那些瓶子……因为她知道,曲南雪不论去哪都会带着这些瓶子……如今瓶子全都在这,那么就意味着……
    
“死了。”朝和冷冷的答道。
  
“对不起……”东云轻声说道,“我们……真的很像吗?”的  

月光下,东云注视着朝和的背影,那个背影就像是自己的一样,寂寞极了……
    
朝和没有回答东云,只是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许久之后,才淡淡的说:
   
“是的。”  

东云再次露出了笑容,这样的笑让他身上的伤口有些轻微的疼,但是,他似乎快要看清眼前这个冷漠又寂寞的人的真面目了  

“你的脸……”东云看着朝和,继续说道……“就像一个玉面具一样。”
    
朝和转身走到东云面前,注视着他,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颚……道:“你说,哪张脸才是面具……”  

“长生药……”东云凝视着朝和的瞳,“李翘的爹想要长生药……”  

朝和缓缓松开东云的下颚,浅笑道:“没有长生药。”  

“是吗……我也不信这世上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丹妙药……但是,李翘的玉确实神奇,她爹,就是因为那块玉,不肯放她离开……”  

“你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李翘的爹?”  

“这不算什么……和李翘受的苦相比……”东云说着有些出神。  

“可惜……”朝和轻轻坐在了东云的床边,“二十年,可惜她仍然没有长大……”
    
东云莞尔一笑,痴痴的说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又或许是因为那块玉……”
    
“你为了她,甘愿被人指为男宠……有没有想过将来?”  

那一瞬,东云似乎看到了朝和玉面具上的裂痕……  @
  
“将来……”东云想了想,反问道:“你可曾想过……?” 
“想过……”朝和叹了口气  “我也曾经想过……不过早已忘记了……”东云看着朝和,嘴角浮出两个讨巧的笑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3

第十二章  破夜而入

  “福安……你跟了我多久了……”

  李弦靠在金漆榻上,用最无力的声音问道。他的胡须仍然修剪的很整齐,只是多了些许白须,而且稀疏了

  “有……四十年了吧……”李弦继续说道,双目紧闭,仿佛害怕见到阳光般
  
站在他身边的人一身黑衣……他忽然跪在李弦榻下,大声说道:“大人,为我娘报仇!只要你为我报仇,你就能得到长生药  李弦从榻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他将手,轻轻的放在福安的头上……“到时候,我便可以重返朝廷了……”  

“大人……我……”福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素萝的事情,就算了……我没怪过你……”福安的全身都在李弦的手心下战抖,大颗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额头……
  
“素萝一世疯癫,去了也好……”  

“但……但是小姐她……”福安的声线极其不稳,片刻后,便感到李弦用力的掐住了自己的头颅  

“圣上,若能找到她,便让她自由……否则……”李弦咬紧牙关,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离他远去了……是因为素萝?……抑或是李翘的出世……或者是遇见东云的那个晚上……还是见到圣上的那天开始  

“老爷……”一个家丁急忙奔入房中,跪地说道:“陆公公……陆公公……”
  
“李大人,我不请自入,是因为事情实在紧急……”陆公公已然站在门口,媚态的笑了笑“看来李大人身体抱恙,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李弦似是不愿搭理那人,依旧躺在榻上,侧过身去 

陆公公见状,轻蔑的笑了笑,接着说道:“我是来接李翘李大人进宫面圣的。李大人几日没去早朝,圣上要见他。”
  
“他远行去了……”李弦低沉着声音说道……的  

“他去哪了!”陆公公显然着急起来,“你怎么能让他离开?!”  

“他那么大一个人,有手有脚,我一把老骨头,怎么锁得住他……”李弦的背影纹丝不动,陆公公见状,一时气节,拂袖而去。    

福安见陆公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仰头看着李弦小声说道:“惊动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怎料那李弦顷刻翻身坐了起来,冷言道:“那就抓我进宫,砍我的头!”
  
福安跟着李弦这么多年,对李弦的事情,一直都是入目即忘,入耳即出……他的父母给了他这样的一生……他也只有认命,只想平静的把以后的日子蹉跎了,有个安身的黄土,有个永远的清静……不过这一切,都要等报了母亲的仇后……福安对他的母亲,那个恶毒的卑鄙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她是疯狂的…… 李弦也是疯狂的……素萝是疯狂的……就连曾经天真的李翘小姐也是疯狂的……疯了……他们都疯了……  

“怎么帮你娘报仇?”李弦问道,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福安,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杀……杀了东云!一命偿一命!”福安说道这也许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东……云……”李弦若有所思,“你确定,他就是杀了你娘的那个人?”
  
“不确定,但是只要他叫东云,他们又长得如此相似……杀了他,娘就能安息了!”
  
李弦仰头大笑,他拍了拍福安的头,道:“福安,看来你也疯的不轻……”他又轻轻挑起福安的下巴,道:“福安,你老了……我答应你,等我的事情解决了,就还你娘一个……公道。”
    
日落,日出……龙应儿无精打采的推门而入,只见赤松与朝和皆坐在桌前,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个黑斗篷的男人  

“阿爹……”龙应儿奔上前去,那个男人也转过身,一把抱住了龙应儿,低声说道:“阿爹都知道了……”  
  
男人有着高挺的鼻梁,薄唇上蓄着一字胡须,看着十分威严,他便是廉教的教主――龙玉。他看向赤松:“祖师意欲何时出手?”
  
赤松道:“正是今晚。罗教的法阵十五日一变,如今曲南雪失踪刚好十五日,是找到他们的最好时机。”  

男子点点头,对身旁的龙应儿说道:“不要担心,南雪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的药……”龙应儿仍然无法松开深锁的眉头  

朝和听着他们的对话,探头看了看里屋的东云……他正睡着 也许明天早上他睁开眼睛,便能见到李翘了
    
平静的一天,东云没有醒来几次……等到夜深,朝和一行人便出发了……
  
月光投过窗格,在地面印上点点青光  

东云坐了起来,撕开衣领,从夹层中,抖落一些药粉,接在手心,吞了下去……他闭目调息片刻,便精神的站了起来,利落的换上了衣衫,直接从窗口跳向了冷清的大街……
    
李府的门大敞着,仿佛正在等待赤松一行人  

见此情形,赤松索性撕掉身上的儿衣符,大步走了进去,朝和他们也纷纷撕掉了符咒……
  一步……两步……三步……赤松他们便被李府的家丁团团围了起来 那晚也是这样……他们都围在自己周围……朝和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暗夜中只听得一声哨响,许多黑影纷纷跃上了李府的墙头  

“本想做完我们的事情就走,不想惊动什么人,看来你们全无善意,也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龙玉举手下令,黑影纷纷落下,将家丁们围堵住,双方很快厮杀开来  

只是那些家丁也非一般人物,勇猛异常,更似没有知觉般……莫非……

  “尸舞。”龙玉抽出腰间的弯刀,对赤松说道:“看来我不能和祖师一起行动了,这些人必须解决掉。”  

赤松点点头,道:“万事小心。”转身和朝和离开了,龙玉为他们劈开道路,龙应儿也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就当赤松他们冲出人群,龙应儿准备随他们一起去的时候,却被龙玉喊住 “应儿,留下来帮爹。”龙应儿面露难色,却也不敢反抗,随着龙玉回头向人群奔去……
  
“南雪不会有事的……”龙玉说道。龙应儿抽出刀,大喝一声,向袭来之人砍去
  
“好女儿!”龙玉笑道。  

有人冷冷的看着这一切,顺着墙沿,向李府的内院走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8-2 11:53

第十三章  逝去之晨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道观外的那棵松树下……他当时正在扫地,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松针……”

  请让一下……

  他的扫把扫到了她的裙脚。
  
她微微挪开步,看着他,一下……一下的将那些松针扫拢到一起……

  透过松叶下的阳光,她看到他的颈下那个红色的胎记……是个云的形状……
    
东云……  

她凑近他,在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一下……笑着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呆呆的小道士站在松树下……早已忘了去扫那些凋落的松针

  “他那个样子,好笑极了……”李翘说道,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连忙扭头喊道:“喂……你醒醒啊……不能说睡就睡的……”

  “我没睡,你接着说……”那声音轻飘飘的,听着李翘心中十分不安
  
“曲公子啊……”李翘为那人拭着额头……“我们一定能够出去的……”
 
 哼……那人轻轻一声,道:“不知道还有命没有……早知道,就听她的话,将药带在身边了……”

  “对啊……你想她了吗?”
  
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囚室的顶部破了一个窟窿……赤松与朝和站在上面……朝和牵着绳索纵身跃下,翩然站定 他将绳索的一端递给李翘:“翘,你先上去。”

  “曲公子他……”

  “我背他上去,你先。”朝和将绳索放入李翘手中,赤松施力将其拖了上去……
  
  “曲南雪……你没事吧。”朝和扶起曲南雪,只觉他全身冰冷,手已开始僵硬……
  “爹,快拉我们上去!”朝和大声呼道,将曲南雪翻上背,顺着绳索出了囚室……
  
  李府的书房中,机关响动,一个身影从墙后走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向外奔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闪动的劈杀身影,而是满地的死尸

  “你是谁?”

  一柄坚刃从身影耳边擦过,划开了他的面纱

  “化木,”他转过身,平静地说道,“或者,你们也可以喊我东云。”

  “你欺骗我们!”龙应儿质问道。

  他四周看了看,叹道:“李府的人都死了吗?可惜,老狐狸跑了……福安也不见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龙玉看着眼前这个人,没有说话,反是龙应儿难掩愤怒,几乎就要拔刀冲向他:“南雪是不是你抓的!”

  “我只是请曲公子在李府小住几天……”

  “南雪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

  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毁掉李府,并不想为难曲……”

  他忽然没有再说下去

  只见李翘出现在廉教的人群中,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南雪!”龙应儿已冲到朝和身旁,晃着南雪的肩膀,曲南雪却无动于衷……
  “他封住自己的大穴,除了心脏以上,其他部位已经全部死了……”赤松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东云……

  “没想到他高高大大,居然如此脆弱。”

  “你……”龙玉身后的廉教教众几乎要一拥而上,却被龙玉拦在了身后。
  
  “东云……”朝和无法将眼前的人和那晚的人重合起来,“你真的是东云吗?”
  “是,我是东云……”

  “你为何要骗我们!”朝和与李翘异口同声问道。

  他不由得大笑起来:“我欺骗你们?李翘……你一直把我当玩物,你心中只有那个东云,根本没有我化木,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过……我们之间,谁欺骗了谁?”

  化木,他是化木……李翘摇着头,用力握着心口的血玉

  “朝和……”他又看着朝和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

  朝和的呼吸随着东云的目光开始急促起来,努力的平复也无法掩饰

  “看似你对东云百般好,其实,那么多年前,是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吗?”

朝和手心满是冷汗

  “你杀了他……”李翘难以置信

  朝和没有回答

  “是又如何?”朝和一惊,说这话的竟然是赤松

  “东云是朝和杀的,为的也是让他少受痛苦,他这样做没有错……”

  爹……

  “可是东云并不想死……你们有问过他吗?”

  “你到底是谁?”赤松厉声问道。

  “化木。”他语气冰冷,扫了众人一眼,“这李府只差放把火了,各位没有什么事的话,在下先行告辞!”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曲南雪怎么办!”龙应儿大声喝道!向他抛出蛊毒,却被他轻松避过……
  “这并不在我预料之内,那是他的造化,就像这是我的造化一样……你说是吗,赤松大师?”他淡淡的笑了,渐渐融入夜色中

  “化木……”李翘望向他的背影喊道

  黑夜的尽头却只传来尸鸦的啼叫

  李翘只感瞬间失去了所有,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赤松看着李翘,不禁叹气。他从胸前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将一枝蓝色的彼岸花交给龙玉道:“你们先行离开,此物可以救南雪的性命,他无大碍的……”
  
  “可是这样一来,大师你的长生药……”龙应儿知道,朝和可能需要它……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长生药了……”赤松说道,“你们快快离去吧……”
  
  龙玉道:“多谢祖师!”接过赤松手中的彼岸花,命人背起曲南雪,带着廉教的教众,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唯有龙应儿频频回头,看见的也只是赤松的笑脸……

  “阿爹……我们就这样走了吗?罗教怎么办?”龙应儿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龙玉忽然停下脚步,用那低沉的声音说道:“娘……已过世。我们不需要与罗教再有任何瓜葛。”说完,龙玉继续向前走去

  奶奶…… 龙应儿擦了擦眼角,匆匆追上了龙玉的脚步

  “李翘……看来我们得去追东云。”赤松向李翘伸出手,无奈的笑了笑……
  “爹……莫非

  “他偷了曲忆为我炼制的丹药……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朝和咬紧了牙关……外在的一切果然都只是一场虚影

  “长生药。”化木将药交给了黑暗中的一个人,“交易结束,我们两不相欠。”
  “是的。”那人阴笑了一声,将药放入了自己怀中,“交易结束了。”

  化木转身离开,却被人从后勒住脖颈,于腰腹上连刺数刀……那人本以为化木必定难逃一死,谁料化木却在半空握住那人的手,硬生生的向后刺去

  暗色中一个身影倒下……腹部插着一把闪亮的匕首……的

  “你出卖我!”化木向着被震住的人斥道,正欲上前,却停下了脚步,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那人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按着胸前的药喃喃自语:“很快……娘,我就报仇了,你还有素萝,还有我这一辈子!”

  长长的梯阶,朦胧的清晨

  李翘用力向上追赶着,她感觉到,穿过这层晨雾,便能看到东云……是的,他一定会回到这来

  “东云……化木……”李翘大声喊着,声音回荡在山谷,听得分明

  “他在那……”朝和轻声说道

  服了抑制伤势的药,便是如此……赤松不禁黯然

  一个人倒在不远的石级上,深色的血液染红了青石

  “东云!”李翘上前抱住他失声哭了起来

  “我……叫……化木……”他似乎还有气息,只是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从胸前掏出一个锦包,递向赤松:“大师……请……帮我……交给我师父……”

  赤松接过锦包,点点头:“贫僧一定送到……”的

  他笑了笑,嘴角却再也没有梨窝,:“东云……他……没有怪过你……”

  朝和不禁蹲下为他按住腹部涌出的鲜血,抽泣起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李翘,道:“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故意……接近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李翘用力将他抱得更紧,可是怀中的热度依旧无法挽回的消散了

  灰衣道长揭开锦包,里面全部都是李弦多年来的账本和书信

  “王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如此我们便能在皇上面前参那老狐狸一本,让他永不翻身!”说话的,是一帮年轻的官员,他们效忠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子……
  灰衣道长将锦包交给其中的一位官员,道了一声 “失陪……”离开了……
  “王大人,他没事吧?”一人有些不解。

  “是啊,他等了二十年,今天终于可以重返朝廷,本应高兴啊。”

  是啊,恩公,我本应高兴的,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呢……二十年前,若非你放过我,我便是那无头冤魂,也根本不会扳倒李弦……我也不会收养化木,化木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而是在某个地方活着,过着平静的日子

  “太子登基之后,必当重重封赏王大人!”
  “是啊……”
  “二十年,隐姓埋名,可并非易事……”

  就在那些年轻官员议论王大人的功绩的时候,一个道童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哭道:“师傅……师傅……他……他死了!……”

  静静的殿堂……金色的帷帐,金漆的龙床

  苍老的手,抚摸着年轻的面庞

  “李弦,你果真做到了……”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陛下……”李弦握紧那只苍老的手……“只要陛下不再让我离开……”

  “唉……”一声叹息直逼李弦的眉心,“我太纵容你了……”

  “陛下!”

  “我将素萝给你,你却没有好好待她……朕甚至连亲生骨肉都给了你……”他用力的咳了起来,许久方才慢慢平息

  “我不要妻妾,不要子女,我只求能够服侍陛下!”李弦说道,可是他也明白,这是谁也无法做到的

  “你若不喜欢素萝,又为何要对福安处以宫刑?”

  “只因他不该喜欢陛下的女人!而他,不值得陛下宠爱。”

  那个苍老的眼神似乎浮现了隐隐的不舍,他轻轻抚着李弦如玉面庞上的青丝,淡淡的说道:“活着,朕无法给你什么,或许那里,朕能对你有所承诺……”

  李弦握紧苍老的手,哽咽道:“陛下万寿无疆……”

  他摇摇头,笑了

  “喝了它……和朕一起去吧……朕……不愿看到太子他们对付你……”

  李弦颤抖着接过白玉杯,注视着眼前的人,凄然一笑,饮下了杯中的酒液……
 
  一个人的时代,随着张贴至全国的讣告,结束了

  李府被封……所有的院墙都被推倒……一切重建……

  人们在李府的一个小院中,发现了悬梁自尽的福安

  也许后人根本不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了什么

  赤色的袈裟,禅铃声中化作赤沙,在时空中散去

  边关的客栈,白日下的黄沙

  小二终于等到了他的老板,只是多了一个老板娘 老板很健康,却似乎再也无法醒来

  没过多久,老板娘生下了一个男婴

  眼角一颗泪痣……惹人怜爱
  
  男婴没有姓,只取名为
  
  赤松。

  月夜下,那段怅然的歌声

  青云道观里,那棵松下的笑容
  
  【全文•完】

und 发表于 2008-8-3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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