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0
锦心烁金口,舍利镇佛身2
用血画成的门消失了,墙壁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斗室变得空旷起来,所有的鬼魂都离开了,她们身上发出的庞大的怨气也荡然无存。
莫邪缓缓回身,走到金佛面前。明显有感情变化的佛像,此刻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神色。
她未必是什么都不晓得,不记得呢。
莫邪低声念着咒,手指点在金佛的额际,到颈侧,到肩,到臂……一路划过。金佛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开始像是被晒干的豆子一般,体积缩小起来。
突然间,莫邪身体一震,闷哼一声,站立不稳,竟往旁倒去。玉言手疾眼快,冲上前一把扶住,只觉他身体沉重,竟是力气全失。
这时地下层周围念咒之声大作,无数诵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可怕压力。玉言一时间觉得心都要吐了出来,头晕无比,手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站在一旁的白秋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肩胛抽搐,退到墙脚背靠着墙缓缓滑下,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莫邪脸色惨白,唇角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低声道:“俯头过来。”
玉言把耳朵凑近他的嘴,他却滑了过去,噙住了她的嘴。
啊!
体内的空气被尽数抽空,她脑内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小魂儿嗖嗖的往顶上冒,冲出体外,到九天之外遨游去了。半晌觉得手臂剧痛,神魂归体,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莫邪竖起眉毛,狠狠的在掐她手臂,大怒道:“生死关头,你竟心不在焉!”
玉言脸憋成个茄子,扭着脸结巴道:“请……师……师傅……吩咐……”
莫邪咬牙道:“度你一道真阳涎不是让你这般……快扶我起来!”
玉言才发觉被他“亲”了一下后,刚才烦闷欲呕的感觉消失了。连忙收敛心神,压抑着脸热心跳,想把着莫邪的腰把他竖起来,不想手一碰他柔韧削瘦的腰身,“轰”的一下,血又倒冲脑门去了,被咬了一口般急忙松了手。
莫邪腿脚发软站不稳,一头便往地上栽,见不对路正要开口骂,玉言却又从下面钻上来,把他一把扛着。瘦瘦的肩膀正顶着他的胃,他喉咙一甜,险些没吐出来。
他气得七荤八素,暗恨自己有眼无珠,怎地收了这么个蠢妖精做徒弟,但当下却也只能依仗于他。只磨着牙道:“扶我盘坐地上。”
玉言颤着手扶他坐下。现在她可是什么都忘了,浑然不觉置身险境,只觉得手脚都不知往那处放,这美师傅可是比世上所有妖怪加上恶尼姑都更让她心慌慌。
“坐下!”莫邪冷哼,“给你的那点内气还在不在?”
“……在……”
“我的经络被那些贼尼封了,你运内气,从我这里……”想着这笨徒儿浑浑噩噩,定然听不懂,倒不如省口气,便抓着她手往自己身上摸去。
玉言觉得他引着自己的手沿着背脊一路往下摸,越来越下,越来越下……她不知想到什么,“唔”的一声猛的抽手。
莫邪怒道:“你又做什么!”
玉言拿袖子塞着鼻孔,阻止着那涌动的热流……丢脸啊丢脸,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起绮念,她还真不是人啊!!
“师傅……你……你说穴道就成……我……我晓得的。”她几乎咬着自己舌头。
“上仙点!”莫邪咬牙切齿吐出穴位名称,发誓等今日脱险后,定要把这蠢笨家伙折磨折磨再折磨,把他的脑筋折腾得开窍才行,不然留他在身边迟早会被活活气死。
上仙点在第五腰椎正下方的凹位,在臀线正上面。玉言一面默念不能心猿意马,一面鼻血不住的流,凄惨万分也狼狈万分的运着那点可怜的内气在莫邪体内走走停停的作巡游。
莫邪只觉她输入的内气欲进还退,迟迟疑疑,只道她根基不足,未曾学过运气之道,勉强耐下性子,任那气流引导,一点点的冲开堵塞的经络。
刚才他接通冥界,搭冥桥,耗力极多,为了把金佛缩小,更是冒险动用了压箱底的真元之力。不想那些尼姑竟窥视在侧,卑鄙无比的在旁暗算,他一口真气逆流,险些没有走火入魔,虽然知机甚快,侥幸逃过大劫,但也经络堵塞,离半身不遂差不远。幸好他神智清明,想起自己还有一点内气存在玉言那里,可以借用来疏通经络,因怕玉言是妖怪之身受不住外头的金刚伏魔咒,便沉住气先度一口真元涎给她,好使她暂时支撑,再沉住气教她把内气度还自己。再幸好这徒儿笨是笨了些,还算听话,紧要关头尚能依靠。当下引着她度来的气流在身周缓缓游走,觉得身体一点点的恢复了知觉。
“成了。”莫邪沉声道,人已站了起来。
玉言怔怔仰头瞧他,只见他走到蜷缩在角落抽搐成一团的白秋面前,伸手拎他起来,然后俯头下去……
轰!轰轰轰轰轰!
她被炸得魂飞魄散面目焦黑。
师傅竟然也亲了他,啊啊啊啊啊!
师傅,你怎么可以漠视男女大防,不不,男男大防……啊,我在想些什么!师傅你怎么可以随便亲人,不不,亲妖怪……啊啊,我又在想些什么!师傅,你怎么可以……!!!
“在做什么!”莫邪回首瞪她一眼,不怒而威。
“我……我……”
“把金像扛起来,我们准备冲出去了!”莫邪见她两眼发直,脸上脏污,形如白痴,忍无可忍的别转头,再也不想瞧她一眼。
白秋这时大概也得了真阳涎,恢复了正常,走过来说:“我来扛灵卉……”
玉言已把那缩小到原来三分之一的金像扛到肩上,见他过来,瞪眼道:“师傅让我来的,你敢跟我抢?你那副小身板的,别说扛起来了,怕一下给压扁到第九层去。”
迁怒,绝对是迁怒!
白秋不解她何以突然发怒,吓得往旁一缩,很是惊惶。
莫邪冷笑,“现在倒有力气发威,刚做什么去了!”瞥她一眼,见她把金像稳稳扛着,不见吃力,又点点头说:“倒有几分蛮力,可见上天还是公平的。”
他回身,面对着那堵原本开过冥门的墙,微微垂头,似乎在思考怎样冲出去。
外面念咒的声音渐渐又大了起来,好像大雨之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白秋身体一颤,脸色又变白了。玉言暗暗运着所剩无几的内气跟念咒声抗衡,身体也是不由自主的颤抖,危机四伏,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紧紧盯着莫邪的背影,心里默念,师傅你转过身来啊,徒儿我支撑不住了,嗯,马上就要晕倒了,你是不是应该过来再度我一口真阳涎?
她发现自己是入了魔,可又控制不住这些下流邪恶的念头,她痴痴瞧着莫邪背影,几乎都要把他一身紫锦道袍给盯出两个洞来。
突然,她发现莫邪的身体微动,似乎有所动作,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他就要转过来了,就要……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脸颊却不受控制的飞上两朵红云。
莫邪将转未转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一口血猛的喷在面前的墙上。
“啊……”
吐血的是莫邪,叫的却是玉言,她只觉得心口一疼,那口血活活是从她嘴里喷出去的,痛得脸都扭了起来。
莫邪却不曾回顾,揉身而上,双手曼妙无比的向十八个方位按下十八掌。
“破!”
一声断喝之下,面前砖墙,轰然塌下,多出一个大洞。
玉言恨不得去撞墙,她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事,就是砖墙总是会被撞破的,虽然这里的环境诡异了一些,但墙还是砖砌成的,还是可以撞倒的,她实在应该身先士卒,帮助师傅去打墙洞的。要不是她呆呆傻傻的只懂对着他背影流口水,师傅也不用累得吐血了。
她这却是搞错了因果顺序。要不是莫邪吐了一口血在上面,这墙哪里会塌,她非要认为莫邪是因为破墙累得吐血的,只能说,她是有了心障。
没来得及懊恼下去,莫邪喝道:“快走!”背后剑匣一声清鸣,灵剑已飞出,划出一线碧光,旋转着在地底挖出一条狭窄的地道。
玉言忙推着金像跟在莫邪后面爬,白秋殿后。
三人连滚带爬,从灵剑开出的地道中爬出,直到头顶一松,新鲜空气涌进鼻腔,便知道终于是出了那莲花塔。
只略站定,便感觉到脚下地层震动,似有一种力量正在蠢蠢欲动,要破土而出。
原来是这样!莫邪脸色一变,“不能停留,快走!”招手让飞剑过来,准备御剑飞行。白秋见状,忙又化成白羽,落在莫邪手上。
玉言扛着金像奔来,一脚踩上那剑,“啪”的一声,那飞剑顿时被她踩塌,紧贴地面,一动也不能动。
“糟了。”莫邪皱眉。
“师傅,是不是我太重了?”玉言知道不妙,连忙往旁一步,放开灵剑。“你先带着金佛和白秋走吧,我先躲一下,你回来再接我就是了。”
莫邪想不到这种关头这个傻乎乎的徒弟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一时间他打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况味,摇摇头说:“不是。”
“是灵卉太重了。”白秋重又现身,“两位能带我和灵卉来到这里,我已经感激不尽,接下来的路就让我两个自己走吧。”
“一起来的,怎么可以留下你一个!”玉言首先不肯。
“不是一个,我还有灵卉。”白秋用手摩挲着金像,脸上悲欣交集,“只要能见到她,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不是太重,而是……她身上牵动了整座莲花塔,她要是离开这寺庙范围,恐怕塔就要倒了。”
莫邪这时道:“我早该料到,那些冤魂不会无故集中在塔底,原来是为了吞噬掉这塔顶地层里的阴气,等到那群饿死鬼把阴气吃光了,又会涌出来作乱人间,所以才需要灵卉大师的佛身镇着。一开始就用了个错误的法子,结果一路错下去。”
“我误打误撞替她们超度了怨魂,这充满怨气的地层便空了出来,原本已经白蚁窝一样,早就被蛀空,但还有些东西在填着,现在里面的东西都掏空了,这金佛就充当了顶梁柱,要是把金佛也拿走了,这塔非倒不可。”
白秋道:“灵卉定然是为了众生慈悲才化佛镇着那些怨魂,现在怨魂都不在了,她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她又不是妖怪,为什么要被塔镇着。佛家视众生平等,那些怨魂和灵卉难道就不算众生之一!我就算死,也绝不让灵卉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莫邪想了想,开口道:“我曾听师傅讲过,立地成佛之人,要不是修为已达坐化境界,要不就是体内存留了一些修行至宝,把五脏六腑镇住。看灵卉大师这副样子,说不定她体内也有佛门至门镇压着,要是能够把它取出来,塔不会塌倒,她也比较容易离开……”
“不行的,要是强拿出来,她的金身就会还原成肉身,因为承受不住那灵力迸发散失,这肉身马上就会碎裂的。”白秋道:“要是那样做,她不但尸骨无存,便是灵魄也会崩碎,散于三千界之外,找不回来的。”
玉言在旁边听着,觉得那些尼姑为了镇压阴气骗了堆灾民来填塔,虽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但这事做得实在伤天害理,后来把无意破戒的灵卉弄了来镇鬼,这事办得更不地道。平心而论,就算自己不认识白秋,这事也不能坐看不理,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怎么还能让她们继续将错就错胡作非为呢。她是觉得应该把金佛弄走,给这些可恶的佛家弟子一个教训的,不过要是这样办了,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别的危害,这个还得事先搞清楚。
“师傅,是不是把灵卉大师带走,不如问问她本人吧,我觉得大师还是对外界有感觉的。”
白秋一听,连忙上前抱着金像,恳求道:“灵卉,你就跟我一起离开吧。现在怨魂们都去投胎了,你也该放下这一切了,过去种种,你在这里镇塔三年,早就弥补了过了,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会想个好法子让你恢复原身的。”
金像无语。
白秋又哭着说:“你要是不答应我一起走,我也不走,就让那些恶尼把我当着你面害死好了。”
金像依旧无言。
白秋咬紧牙关,闭嘴不肯再求了,抖着身子紧紧抱着金像,摆出一副你不答应我就死也不放手的样子。场面一下子僵了下来。
莫邪这时道:“要我现在带着你们两个还有一尊佛御剑而行,恐怕力有不逮,只能徐图后计。你若是不愿离开,我先替你们作个障眼法阵吧。等我和玉三把恶尼引开,你再乘隙逃脱。”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没有办法带走灵卉,不如你先随我们离开,下次再想办法。如果你现在不跟我们一起走,我就要等不及你了,你自己留在这里等灵卉回心转意吧。
原本隐带劝告威胁之意,白秋却马上点了头。
莫邪无奈,也知道这障眼法阵不能保护白秋和灵卉多久,但已是现在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他性子条理分明兼且决断,下了判断后便难以改变分毫,情知现在再犹豫片刻,等那些恶尼察觉众人脱困,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当下当断则断,当即为白秋与灵卉布法阵。
这晚他损耗极大,又受恶尼袭击,几乎没走火入魔。这一个法阵布下,脚下摇摇晃晃,已是站都站不稳了。
玉言心痛不已,也顾不上心猿意马了,只拿手揽住他腰,让他靠着自己缓口气。
莫邪挣扎几下,都觉得手足重似千斤,几乎抬不起来,浑身聚不起一丝力气。苦笑一下道:“玉三,等下要靠你带着为师御剑了。”
“吓?”这么快就教她御剑,这课程究竟跳了多少级?
“听着:凝神守一,目中无实,声色俱幻,一驭河山……剑来!”
莫邪不理她惊骇,只把死马当活马医。他向来不怨天尤人,凡事只靠自己,现在不得不依赖徒弟,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竟想玉言要是学不会,大家一起送命在这莲花寺,也算是天意注定了。
玉言紧要关头却不露怯,一下就记着他念的口诀,当下微闭双眼,大篇法诀灿灿展现眼前。
“登剑!”莫邪见她模样,心里有数,一声令下。
玉言心中一震,揽着莫邪便往前一跨,因为闭着眼,竟一脚把那剑给踹飞了。灵剑在地上磕碰了两下,飞起来就摇头摆尾,恼怒不已的在空中嗡鸣。
“你做什么!”莫邪怒了。他根本就忘了玉言现在还是在冥思的初级阶段,一念法诀就得变成瞎子。
玉言惧他积威,连忙睁眼,应道:“是,是!”跨步再踏飞剑。
这次她不敢闭眼,死死瞪大眼睛。
“做什么还不飞?”
“是,是,飞,飞吧……”玉言扁着嘴,瞪着眼睛瞧了灵剑一会儿,咬牙默记刚学来的法诀。
他爷爷的,这该死的法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随着她怨念涨到高处,脚下飞剑猛的一颤,腾空而起。
“此间秘密绝不可泄!”
“不能让他们逃了!”
金刚伏魔咒消饵无形,八条灰色人影从寺中电射而出,尾随而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1
锦心烁金口,舍利镇佛身3
玉言带着莫邪,御剑歪歪斜斜的飞了一段,渐渐平稳。见到大朵大朵的云被抛到身后,好像静止一般,暗自得意。得意了没多久,后面呼呼风声,八个尼姑挥舞着法器追来了。
“师傅,贼尼们果然追来了,咱们怎么办?”玉言一吓,顿时觉得剑飞得慢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追到。
“莫急,前面有个树林,往那里飞。”
转眼飞到树林上空,莫邪又要她降低些,在树冠间穿插。幸亏玉言练过轻功,这等不着地在空中飞的事情,不算很熟练,但也算略有基础,不至于飞上几尺就撞到树上。
莫邪要求甚多,不时要她离大树近些,好让他伸出手来东折一枝,西弯半截。玉言都搞不清楚自己这师傅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一时严肃得要死学慢点就骂死人,一时又这么有闲情逸致在摆弄树枝。
眼看要穿出树林,莫邪又让她拐了个弯,换个方向继续穿树林。玉言也是豁出去了,只顺着他意在林间不住弯曲穿梭。
八个尼姑转瞬来到树林上空,隐隐听见飞剑鸣响,但倏忽在东,眨眼在西,行迹诡异无比。她们唯恐有诈,定在半空不敢贸然闯入。
“这像是一种阵法。”身形最胖的老尼说道。
“这小子不简单,我们当初就是唯恐那些冤魂怨气太大,贸然进行超度会招致反噬,故此主持才去另请高明前来主持法事,不想竟让个毛头小子把她们都送走了。”最枯瘦的尼姑接口。
“他用的是邪法,根本没有平息那些鬼魂的怨气,只是用了攻心之术,诱使她们自动离开。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等旁门左道的事情是不能做的。”一不胖不瘦只是身材矮小的中年尼说道。
“无论如何,他跟妖怪为伍,早已坏了修行人的声名。况且他明知道金佛对我莲花寺之重要,仍想把它偷走,显见其行事已坠入邪道。咱家今日除了他,便是替天行道。”为首的长眉尼说道。
“可是……他现在遁逃开去,当是心有悔意,他道法高明,身后该当大有来头。况且,他到底也算帮助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咱们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一长得一张圆脸,一团和气的尼姑劝说道。
“灵非,这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么!”长眉尼眉毛抖动,厉声呵斥:“教他活着离开,把此间事散播出去,岂不招来一番风波!莲花寺虽一向奉行天道,不惧人言,但当初为了压制住地底阴气,免洛城十万生灵遭受涂炭,方才牺牲五百异地灾民于此镇住地眼,这事不是大家都愿意承担的吗?更何况此事还牵涉官府朝廷,要是在咱们手里泄漏,这关系你担当得起吗?”
灵非被长眉尼骂得抬不起头来,原来的一脸慈和变得一脸愁苦。
旁边胖老尼劝道:“师姐,灵非年纪尚幼,有些事情尚未知晓厉害,莫要怪她。灵非,佛祖虽有好生之德,但大怒时亦作狮子吼,非常之事当以非常手段处之,霹雳手段与菩萨心肠并不对立,你可明白?”
灵非垂头不语。
长眉尼道:“好了,重布法阵把这两人收了,了却此间事罢。”
众尼听她吩咐,纷纷按八处方位降落地上,打算脚踏实地一起念咒。不料各自落地后,却突然发现身边树木窜高,原本稀疏的树林突然茂密了几倍,相互之间失了联系。众尼立知陷入阵中,试图用灵识互通讯息,却连连受阻,顿时都被孤立了。
这金刚伏魔咒讲究心意相通,法力才能叠加,此刻相互声色不闻,怎能联成法阵。有聪慧些的便立即跃上半空,试图看清楚地形,结果在半空中只见林海葱葱,哪里见到同门的一身灰衣。
幸好,同门也想到了这点,逐一跃上空中。八人在空中一交流,知道下面阵法已成,而众人身在半空又无法念咒,这金刚伏魔咒法阵今天是无论如何布不成了。
长眉尼垂到耳际的长眉随风而动,冷冷道:“也不必硬闯进去,以阵决阵,咱莲花寺的法阵惧过谁来!”
遂在树林外围布下法阵,有意将两人困死在树林里。待确定再无疏漏,两人不能逃脱,方才一声令下,招了其余七人一起返寺。
玉言跟莫邪早已下了飞剑,躲在树林里面屏息细听。听得众尼都走了,玉言喜道:“师傅,贼尼们奈何不了我们,灰溜溜的都跑了。师傅布的阵法真厉害!”
莫邪轻轻摇头,也不说话。他气息极坏,背靠着棵大树开始调息。这些恶尼布下的法阵很是厉害,以他现在的状况不可能破阵,夜长梦多,他得尽快恢复过来。
玉言见到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心里翻滚了再翻滚,犹豫了再犹豫,好不容易从怀里摸出莫邪在塔里让她蒙眼的手帕,颤抖抖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揩了揩。手,猛地被抓住,莫邪微长秀目瞥来,寒光一直刺入她心底去。
“我……我……师傅……你出汗了,当心着凉……”她嗫嚅着说。
莫邪抿着唇,瞧了她一会儿,眉眼间一丝疲惫,忽然低低开口:“玉三,现在离天亮约莫一个时辰,要是我等下睡着了没有在天亮前醒来,你不必叫我,在太阳升上树梢之前,拿着我的剑往东南方向冲出去吧。”
他感应到这法阵是针对他这有道行之人所布的,玉言修行日子尚浅,对她影响不是很大,手持灵剑,应该能在最薄弱的东南方突围而出。
玉言一惊,怔怔瞧了他一会儿,说道:“我不走。师傅不在我身边,天下之大,哪里能容我呢。我不走!”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出身不凡,是极高阶的妖,妖界自有能容你的地方。我下山以来,心心念念都是除妖安良,但一路所见,却见人作恶比妖多得多,为乱世间的,多是有野心执念的人,而不是与世无争的妖……我也开始疑惑,收你为徒,禁锢你的力量,对你是否好事。”
“是好事,自然是好事!”玉言听得他语气悲凉,一副大势已去交代后事的样子,心痛不已,只道:“我是没有了双亲的人,她们是妖,不要我了,我让娘亲收养,她是好心人,可是也还是灌了我狗血,害怕我做妖……她们都怕我,嫌弃我,不要我了……就连好久以前说认识我的都丢下我孤零零一个,我,我觉得世间空落落的,只剩下我一个……”
“要不是师傅肯要我,肯收我为徒,引我上正路,我,我可能早就死了……现在能陪伴在你身边,我觉得就像多了个亲人一般,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要是连你也不要我我,我,我不知道会怎样……”说着就哽咽起来。
莫邪闻言,神色微动,稍微坐直了些,伸出手来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叹道:“没想到你这小妖倒有良心,真心奉我为师,其实我又何尝舍得舍弃这难得的师徒之情……我,我不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莫要哭了。”
玉言心道,你这一句“何尝舍得”到底是安慰我还是随口而出?刚才那番话可是割得我小心肝都碎成片片了,拼都拼不回来。我好好的跟你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却跟我来一个师徒之情……
说不清心里乱糟糟的什么滋味,只觉更是难受,终于忍不住抱住莫邪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正哭得伤心,忽然感到,莫邪的双手下移,一只自然的把在她的腰上,另外一只在自己背上轻抚。
这这这算是一种安慰吗?不过这种安慰很好啊,弄得我,弄得我,都舍不得……
她“哇”的一声,嚎得更响了。
随着两人登剑升空,摇摇摆摆险象横生的远去,白秋呆在障眼法阵中,紧紧抱着灵卉的金像,脸贴着金像冰凉的脸颊,轻轻厮磨。
“灵卉,就算你不肯跟我离开,就让我这样抱着你,感觉到你,也已经很幸福了。”
终于可以这样做了,就跟过去许多许多场梦境中的那样,终于可以,紧抱着你,脸贴着脸,亲吻着你。天大地大,只有我和你。嘴里,心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唤你的名字,浑身盈满的都是这种无可比拟的满足感。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呵,令胸膛里面跳动的那颗心,都微微的胀痛起来。
虽然,我再也不能看见你,但我每一寸肌肤都可以感觉到你。虽然,你再也感受不到我,但我会永远永远守在你身边,生要守着你,死也要化成魂,永生永世缠在你身边。
空气的震动让白秋从沉溺幸福中惊醒过来。
“有妖气,还有佛气。盗走佛像金身的妖怪就在附近!”
“发动引灵阵逼它出来!”
法阵外面闹闹嚷嚷,不下七八个声音在议论着,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在附近响成一片。离这里,很近,很近。
虽然那八个最厉害的贼尼已经被莫邪他们引开,但这莲花寺内的修行人还是有厉害的角色在。莫邪的障眼法阵虽然布置严密,但是以他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这法阵能支撑多久不暴露是个大问题。
白秋依依不舍的松开紧抱着金像的手,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的“瞧”了金像好一会儿,轻声说:“灵卉,我去把她们引开,不会再让你回到那种地方的。你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回来带你一起走……”
他凑过脸,最后在金像冰凉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决然走出法阵之外。
为了能远远引开她们,为了能回来与你相伴,我只能……
离开法阵的白秋,在月色之下现出了他的原身。
大尼姑带着五六个小尼姑正准备布下阵法,突然,看见一只羽毛洁白如雪,长喙烈艳如樱的白鹭孤零零的出现在月光下。如霜的月华,倾洒在白鹭身上,它轻轻蜷起一只修长优美红胜珊瑚的长腿,回头用长喙剔了剔翅膀上的羽毛。毫无瑕疵的长翅轻轻打开,比世上所有最珍贵的羽扇都来得轻盈华美。晶莹皎洁的月色在这刻全都集中在这只精灵身上,它变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好美的白鹭……”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尼姑喃喃道,手里拿着的法器“啪”的掉到地上。
“再美也是妖怪!”大尼姑盯着月下的白鹭,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前去擒捉的欲望与冲动。不仅仅是觊觎妖怪那一身的修为,还有这么美的一身羽毛……
“围成圈,别惊飞了它!”大尼姑打着手势指挥自己的弟子布包围圈。她刚发现这只美丽的生灵外貌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一双眼睛却是灰蒙蒙的,似乎看不见东西。这更增强了她想要活捉的信心。
但盲眼的白鹭瞬即被惊动了,它惊慌的把蜷起的长腿放下来,拍着翅膀想飞,但刚扑扇了两下,竟然腿脚一软摔倒了,那摔倒的姿势凄惨极了。“啪”的一声脆响,红艳艳的长喙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白鹭侧躺在地板上,痛苦地挣扎着,看不见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绝望的表情。
看来此妖方才已被师姐们的金刚伏魔阵所伤,难怪那两人会把它舍弃在此。大尼姑心防尽去,作个手势让徒弟们停止作法,自己上前几步,想把重伤的白鹭手到擒来。
她刚走到那奄奄一息的白鹭面前,手里的腰带打了个活结,往它修长的脖子套去,突然,白鹭“活”了过来!脖子一梗,一窜身,疾如闪电般的往上一扑。
“啊!”大尼姑一声惨叫,捂住眼睛的手指缝不住渗出鲜血。身后众小尼姑都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白鹭随即扑翅飞起,往苍茫夜空逃去。
“别吵,别追!”大尼姑喘息一阵,恶狠狠的说:“那妖怪诈死伤人,要单是为了逃命,不会这般造作,它是为了激怒我们,诱我们去追它!佛像金身定然就藏在这里!没错,金身的灵气还在这里!先把它找出来!”
在几个尼姑共同作法下,莫邪布下的法阵被破,灵卉的金身佛像显了出来。大尼姑现在已经包扎完毕,刚才白鹭那一啄又疾又狠,要不是它看不见,偏了些许,现在她已经是半个瞎子。
她对那骗了她的妖怪极度痛恨,指着灵卉金身骂道:“都是你这不守戒律的佛门败类,招惹了这么只妖精回来,害人害己。你还是乖乖回到塔中反省你此生罪孽吧!”
话音未落,一只大鸟凌空而来,扑扇两下,一口往她眼珠便啄,正是白鹭去而复返。这次它辨准对方发声方位,一啄之下,瞄准的正是她另外那只完好没受伤的眼珠。
大尼姑大怒,手中转动法器,嘴里念咒,一道金光猛的击向白鹭。白鹭展翅高飞,金光险险擦身而过。它扑扇着翅膀远逃,忽然好像内伤发作一般,直直往地面摔下。“啪”的一声,还滚了两滚。翅膀乱拍,就是飞不起来,它跳起来靠双腿逃跑,刚跑了两步,突然长长的悲鸣一声,一条红红的长腿高高吊起,不能触地,只能靠扑扇双翅保持平衡,一跳一跳的艰难逃跑。那副模样,仿佛只要是个双腿能走的人,就能追上它,抓住它,为所欲为。
大尼姑只靠剩下那只没受伤的眼睛就看穿它在故技重施,要引诱大伙去抓它。只要她一走近,它的翅膀就不会伤,腿不会疼,就会又凶又狠的扑上来啄她的眼珠。想骗她过去,不碰金身?呸!真当我灵池是瞎的么!
我就偏不去追你,偏偏要先动灵卉的真身,把她变回原状,让你眼巴巴的看着你的骗术被戳穿,看着你想要的东西被我变回原状!你永远也没法把它带走。
灵池冷哼一声,不去追那白鹭,反而转身不去瞧它,命令小尼姑们把金像给抬回塔中。
身后又是一声长长的悲鸣,白鹭叫得更悲哀了,甚至还一跳一跳的往这边凑近了些。
灵池看也不看它。哼,别说你现在只是不能飞,瘸了一条腿,就算是双翅双腿皆断,倒在地上打滚,也别想我再去相信一回。我先把灵卉的金身给弄回去,回头再收拾你这大胆狡猾的小妖!
白鹭似乎察觉到对方不可能再上当,慢慢的放下了蜷起来的腿,怔怔的“瞧”着众人把金像抬起,开始往塔里挪。
看着金像被一步步抬上台阶,灵池忽然回身看着白鹭,冷冷道:“佛祖有好生之德,贫尼不想与你这等小妖计较。若是有心赎罪,你把一身白羽亲自脱下,供在佛祖面前吧。”
白鹭闻言,渐渐站直,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凄楚坚定的神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想象得出,一只鸟类,竟然会出现人类一样的表情。
它伸了伸脖子,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带着一股悲壮的表情,声嘶力竭的长长鸣叫了一声,声彻入云。众人忍不住回头,见到它洁白的身影猛的往高空插去,直到身影在众人眼里变成弹丸般的大小,它忽然双翅一收,石头一般直通通往地上撞来。
嚎哭得精疲力竭的玉言,正抱着莫邪的大腿装作晕睡,突然感受到一阵心悸。她猛地直起身,紧紧捂住胸口,皱起眉毛。
“怎么了?”莫邪睁眼问。
“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师傅,我担心白秋。”
“那个障眼法阵不能支持多久,只是让他心安而已,他不会死心眼到呆在那里不走吧?”莫邪皱眉。
“我得去看一趟。”玉言往灵剑走,“师傅,我不是撇下你自己去逃命,我是去把他救出来。”
“他要不肯跟你走呢?”
“打晕他带走……就算怨我,也顾不得了,留着性命在才有将来。”玉言毫不犹豫。
莫邪沉默了一刻,声音温和起来,“等一下……就凭你这副样子,想在莲花寺里救人?”
玉言埋下头来,想了想,“师傅,其实我懂武功,要是跟那些坏尼姑打架,不斗法,我不怕她们。”
莫邪闻言,憔悴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你懂武功?到什么程度?”
“还算厉害吧,我娘……”玉言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说我的轻功可以排在江湖二十位以内,掌法可以排到十五位,剑法……”
“行了,你运全力拿掌劈那棵树给我看看。”
“是!”玉言运气出掌,“喇”一声,海碗粗细的树干应声而折。
莫邪眼神一亮:“玉三,我传你一套神打之法,让你在一炷香时间内不受法术所制,单凭体力与人厮打,你可敢学?”
“学,我一定学!”玉言大声答应,又低声加了句,“希望白秋能多撑些时候,好让我去救他出来。”
白鹭坠下的姿势像是被弓箭射中一般,爪子蜷了起来,长长脖子弯着,尽量把脑袋埋在胸前,浑身蜷成一团的往下坠。
“啪”,它重重的,童叟无欺的,直截了当的摔在了青石板上。是肩背着的地,因为极大的冲击力,蜷在一起的脑袋、爪子、翅膀在触地那一刹那也都被大力弹开,美丽优雅的精灵,以一副四仰八叉的模样平摔在地上,洁白如雪的羽毛飘飞,它直直躺着,坦露着自己柔软的毫无防备之力的胸腹,好久不能动弹一下。血慢慢从它身体底下溢出来,把它背后的白羽粘在一起。
天地之间寂静一片,都被白鹭的悲壮惊呆了。
发现尼姑们还没有放下金像,走过来的打算,白鹭艰难的转动颈子,插到腋下,猛的一挺脖子,“噗”一声轻响,生生扯下一撮白羽,再一扭脖子,张嘴将白羽吐在地上。
雪白的羽毛,因为被粗鲁拔下的缘故,根部还沾着些许血迹,被丢在地上,只来得及在青石板上沾了沾,就被风刮跑了,像是不能留恋人世的雪花。
沾血的雪花越来越多,只是一会儿功夫,白鹭的右腋、胸脯都渗出血来,半边身体慢慢被血浸得血红,它一直没有停止动作。
雪花飘飞,迷住了众人的眼睛。灵池看得目瞪口呆,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天地间的诸神精怪也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摒住了呼吸。只有风声呼呼,吹过万年,月色如霜,照彻天地。
“你这……”灵池喃喃的吐出两个字,她本想叱责这只自残的妖精,身体发肤皆受诸于父母,怎可这般……但她想起自己刚才气愤之下说出的话,才吐出两个字,便失去了语言。
白鹭听到她说话,停下了拔毛的动作,抬起头来,开始用一种悲哀又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然后,挣扎着,蜷起一条腿,一点点的往后退。珊瑚一般红的独腿下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竹叶血印。
虽然知道它在骗人,虽然知道它的眼睛瞎了,根本不可能真的流露出这般神情,虽然知道它的痛苦都是自找的,它的哀怨都是装出来的,但灵池还是忍不住往它走了一步又一步。
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她,迫使她接受这只卑微的妖的邀请。它在竭力的邀请自己去抓它,惩罚它,她却觉得自己是在为它所挟,不得不举步向它追去。
她被一只卑微到泥里去的妖胁迫着,一步步远离她原本所挟的报复的恶意,往未知走去。
白鹭一边身体的羽毛没了大半,裸露身体和翅膀都沾满了血,这回是真的没法飞起来了。它还要装出瘸腿的样子,蜷起一条腿往后跳,每一下跳动都耗去了它极大的精力,血珠随着它的动作抖落地面,在青石板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杂乱无章的血痕。
有好几次,灵池伸出手就能掐住它的脖子,把它一手拎起来,拧断它的喉咙,折断它的长腿,拔下它的羽毛。可她也辨不出什么原因,她就是伸不出手来,只是机械的,被它引着,一步步远离莲花塔。
白鹭就这样踉踉跄跄的跳着,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好几丈路,但再惊人的精力也总有耗尽的时候,在又一个竭力的倒跳后,它突然乏力,摔倒在地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1
锦心烁金口,舍利镇佛身4
灵池看着白鹭摔倒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连胸膛也不再起伏。她慢慢伸出手去。在这一刻,她竟生出了古怪的念头。希望看到垂死的白鹭突然直起颈子,往上一窜,像方才那样向她偷袭。
但她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它,感觉到那微微的温热,白鹭还是奄奄一息的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住手!你不配碰他!”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冰冷杀意的呵斥,还有连串熟悉的惨呼声。
灵池缩手回顾。
进莲花塔的台阶上,她的六名弟子,眨眼间已全都躺在血泊之中。更令她心寒愤怒的是,她们都还没有死,但身上伤势之重,一眼看过便知道是不能活的,连挣扎爬起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支撑身体的手足都被削去,只能是哭泣嘶喊着,毫无尊严的在地上蠕动,像一条条泡在血里的虫子。
一个穿着黄色轻衣的少年站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清秀的脸容白得像纸。他手里执着一柄奇怪的短刀,外形犹如一尾红色蝎子,刀刃薄短,仅半截之长,刃上鲜血还在不断淌下。刀刃发出的阴气诡异闪烁,少年身上所散发的邪妄之气,更让四周顿生毛骨悚然的气氛。
灵池修行多年,修为虽不如主持和寺中八大护法,但也是排在第十的人物。她虽未能达到不嗔不怒,四大皆空的境界,但将近二十年的修为也是非同小可。此刻一见这少年,却觉得一阵心悸,那强势的血魔之气竟压制住这寺内的圣灵佛气,让她的心神意志皆为之动摇。
少年手持血刃,冷冷向她走来。灵池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这个少年是妖是魔?还是地狱血池中冒出来的修罗?
少年一步步紧逼,灵池受他压迫,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又一步。慢慢少年走到了白鹭旁边,他垂目瞧了垂死的大鸟一眼,黑亮的眼眸中爆出血红的怒火。就在这一瞬间,激烈的杀气喷薄而出,惊醒了被他邪气震慑住的灵池。灵池浑身一震,叫道:“小妖敢尔!”双手一挫,手中一枚被她摩挲得金子般发亮的降魔杵迎风长了三尺,当头一杵往少年头顶砸去。
少年苍白的脸像是带着一层名叫冰冷的面具,毫无表情,漆黑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怪风,遮住了月亮,这一刻,风沙翻滚,天地间一片阴暗。灵池眼前一花,面前少年已不见踪影,她知道不妙,欲要撤回降魔杵,却觉得身体两侧一凉,同时剧痛有如火炙。“咚”的一声,沉重的降魔杵连着她的双臂一起坠地。她不敢相信的低头去看,结果眼睛忽然到了跟脚面齐平的高度。
灵池圆瞪双目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鼻尖正抵着脱离了控制的降魔杵,降魔杵似乎感应到主人惨状,呜呜低鸣了两声,迅速回复原来的三寸许的尺寸,光芒尽敛。
黄衣少年的衣衫上又添了一抹新血,他反手贴身倒持着血刃,冷冰冰的脸上因为刚才出手的暴烈出现了一丝激动,怪风依旧翻腾,带起他血染的衣衫,良久,他的杀气才慢慢消退。
只差半寸,方才要不是依靠诡异迅疾的身法疾闪,那降魔杵定然就落到他肩上,把他的骨头砸成粉碎……不能受这样的伤,不然他就得死在这里。可他还是头一次找到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就算因此送了命,也是……
他抬步走到重伤的白鹭面前,蹲下伸手去抚摸它。白鹭睁着失神的灰眸,露出恐惧的神情。
“是我……不要怕。”少年低低开口,似乎很不习惯这样温和的话,微带嘶哑的嗓子有点颤。
白鹭安静了下来,它认出来他是谁了。它想不到那么安静的少年,那么纤弱的身体,竟然会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气,令风云为之变色。它艰难的动了动脖子,莲官明白它的意思,默默的要把他抱起,送到金佛像那里去。
“妖孽,想到哪里去!”一声暴喝,院中出现了八条灰衣人影,正是追赶莫邪等人不及,去而复返的莲花寺八大护法。
少年默默的把白鹭重新放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贴身血刃开始嗡嗡作响,浓烈的杀气激荡在四周,风沙骤起。
“妖孽竟敢在我佛门清净地撒野杀人,留你不得,本座今日大开杀戒!”长眉灰衣尼目睹师妹死状之惨,如止水一般的面容也出现了波动,双手快速结出狮子法印。
莲官黑亮的眸子里闪过烈火般的愤怒。就因为你们是人,是修行人,看不起不如你们的妖怪,他们就不配活了么!杀人要偿命,杀妖如割草么!
“你这连鳞都没有的怪物,怎么还活着呢?”
“你活着也是浪费族里的吃食,为什么还不死呢,你这废物!”
就算是怪物,就算是废物,难道就没有生存于世的资格了吗?就活该让人糟践至死吗!
莲官双瞳霎时一敛,往日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眸子此刻却像是枫林向晚秋江夕照,铺天盖地血也似的腥红,手中所持的不祥之器血鳞感应到主人心意浮动,更是嗡嗡与之共鸣,散发出强大的邪气,影响着持刀者的心神意志,令他变得更冲动嗜杀。
激越的杀气再次充沛天地,无孔不入。杀意提升到极点,少年面目狰狞,怒吼:“杀!”
长眉尼察觉不妙,不待咒法完成,袍袖激扬,一股沛然的圣气猛的向他当头袭去。
“血莲往生,咄!”
莲官在长眉尼交结手印时已感受到强大的压力,他怀着杀意持刃冲上,冲得越近更觉对方力量之强有如山洪爆发,他若不逆流而上,被冲击后退的结果只有是粉身碎骨。虽然他身法快捷飘忽有如冷冰冰的游魂,但未近长眉尼身前,旁边七道极强的圣气也已击到。他不得已挥舞血刃挡架,每挡一处身形便会被击打得改变些许,等到七道偷袭全接,他的手已抖颤的几乎执不紧血刃,原本前进的路线也已绕了个圈子,失去了出手的时机。这时,长眉尼的血莲往生已经发动。
人死后,精神不灭。若前世曾行善积德,灵魂可在另一世界获得永生,故称往生。但若是前世无恶不作,灵魂则将被强制禁锢,在血池中永生遭受折磨,谓之血莲往生。
血莲往生咒发动的一刻起,莲官已是无路可逃。黑暗的天际,隐隐出现了一朵血红的莲花,越开越大,大半边天空好像着了火一般,那是地狱的红莲之火。
莲官身上庞大的杀气竟被红莲之火渐渐压制下去,就连血鳞也变得光芒闪烁,不复方才光亮夺目。
随着长眉尼念咒达到高潮,伸手往莲官头顶一罩,那朵倒悬在天际的巨大的红莲猛的罩下,要把他吞噬。少年咬着牙高举血刃,试图抵挡,但那巨大的吸力令他站立不稳,脚步浮动,一缕血线从他紧抿的嘴角细细的挂下。
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天际一道闪电劈过,一条人影从天上降落,突然出现在念咒正到紧要关头的长眉尼身后。
“我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看我齐天大圣替天行道,收了你这贼尼!”随着怪里怪样的一声吆喝,一只弯成猴爪模样的拳头已经擂在长眉尼的背心。
长眉尼浑身一震,一张嘴,竟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长眉尼吐血,往生咒没念完,那朵巨大的红莲险险悬在莲官头顶。莲官咬牙就地一滚,逃离血莲笼罩范围,他也真是勇悍,逃得性命后不退反进,反而爬起便持刃扑向其余七尼。
长眉尼见功亏一篑,勃然生怒,回身挥舞法器攻击偷袭者。却见是一个瘦弱少年,原本五官姣好,现在却挤眉弄眼的装成一副猴相,极其滑稽,还道他是在装模做样羞辱自己,心中更怒。手中紫金钵猛的飞上半空,数道金光直往少年身上打去。
这少年正是跟莫邪学了神打的玉言。神打原意就是请诸神上身,淡忘己身之存在,单靠体力,模仿大神的神态进行招式攻击。她现学现卖,利用神打的原理,暂时化身为齐天大圣美猴王,当下呲牙咧嘴,避过紫金钵打来一道又一道金光,矮身窜近,疏忽一爪,狠狠的抓在长眉尼脸上。
长眉尼顿时血流披面,嘴唇也破了,教鲜血糊住,一时口音模糊念不了咒。她试图冷静下来,靠心念控制法器进行攻击,但跳来跳去的敌手令她根本抓不准方向。反倒是玉言灌注了真气的拳打脚踢令她颇为困扰。
另一面莲官独斗其余七尼,虽然处于下风,但他身形如游魂般飘忽诡异,且全身散发冷冽的邪气,刀法快速轻移,让人产生无比的恐惧和颤寒,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威慑力,七尼缺少了修为最高的长眉尼统率,竟一时拿他不下。
莲官绕着七尼游斗,绕到第十七八个圈子时,他发现一个身形稍胖的尼姑露出一处破绽,他没有贴身攻击,而是从喉间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声。那胖尼姑原本只是特意露出破绽诱他上当,不想身形快绝的他竟不扑上来,只是停留在原地,她才楞了一愣,就在此时,旁边窜出一道黑色闪电,一口咬在她喉咙上。
七尼只剩六尼,浑身杀气的修罗少年加上一头瞬间猎魂的魇兽,场上情势顿时发生大逆转。
“你是人,为何要助妖?”长眉尼气息不稳的开了口。在她看来,能请神上身使用神打的只有人才可以,面前这个少年明明是人,为何会跟穷凶极恶的妖混在一处。
“呸,咱家不是人,也不是妖,咱是神!”玉言恶狠狠啐她一口,心说,就算我是人,与你这等是非不分冥顽不灵的恶尼并论,才是真正的羞辱。
“灵卉与白鹭妖交好一事,本寺确有处理不当之处,但敝寺已有数人命丧于此,此事也足以弥补有余。佛祖有好生之德,若你们能马上罢手,我便让你们平安离开如何?”长眉尼见情势不妙,开始低声下气,但她心里打的主意却是,等出去邀请高人的主持回来,再把你们揪出来报仇不迟。
玉言咯咯笑道:“好啊,能不打就不打,老孙岂是蛮干之人。”
长眉尼心中一喜,叫道:“那就同时罢手……”话没说完,当胸被踢了一脚,顿时飞了出去。
她艰难从地上爬起,神打的招式虽不损她的法力,但她这肉身却经受不住那可断树碎石的拳脚招呼,此刻一口真气一泄,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疼,人像散了架一般,爬到一半,又摔了下去。她勉强抬头,怒道:“你怎么言而无信!”
玉言这时已经冲到那六尼旁边,依靠身形灵活,拳打脚踢,眨眼间又放倒了两个。才回头笑道:“谁言而无信了?老孙答应你罢手,我玉言可没答应!”已经是散了功,回复玉言的身份了。
这时莲官和小黑也已经放倒了余下的尼姑,他们两个所谓的放倒就是绝对的杀戮,魂让小黑给吃了,身体也让莲官的血刃给弄得七零八落。见到玉言打倒两人,莲官冷着脸过来,手中血光一闪,一个尼姑嘶声惨叫,大腿已跟身体分离开来,原本已奄奄一息起不来的身体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莲官目光冰冷,又再举刀,他那柄蝎子状的怪刃饱餐鲜血,红得诡异非常,隐隐还发出极其兴奋的低鸣。
“别,别杀了!”玉言一把抓住他的手。她不解一向沉默温顺的莲官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原来给人一种柔弱印象的他,突然化身成嗜血凶残的恶鬼。究竟是什么把沉静冰凉的他逼成这样?
“……该死!”莲官连牙缝间都弥漫着血腥气。
手里触到的肌肤不是冰凉,而是火烫的,玉言觉得他瘦瘦的手腕像烧红的铁条,烫得她拿握不住。少年柔弱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着,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要是沉积千年的愤怒和怨恨全部喷涌出来,会连他自己也被炸得粉身碎骨。
“是很该死,可她们已经不能再作恶了……够了……”
玉言突然张开双臂,自后紧紧把他揽在怀里,胸膛紧紧贴着他绷紧的背,双手禁锢着着他的手臂,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她们不能再害人了……你……别怕……”玉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
“别怕……我在这里……她们再不能收了你……我也不会让她们伤害你……真的……别担心……”
“……”
随着她一声声好像催眠一样的呢喃,莲官身体的颤抖一点点的平复了下去,紧执血鳞的手,缓缓缓缓的垂落下来,“笃”的一声,一滴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晶莹剔透。
庙里其余小尼们见到最厉害的护法也被打倒,又见同门都死得那么惨,都大门紧闭不敢出来了。
现场血腥扑鼻,死寂一片。
察觉到他完全冷静下来,连体温也恢复正常时,玉言才松开了他。
莲官手腕一转,血鳞就不见了,以玉言的目力,也看不出他把凶器藏哪儿了。他走到白鹭旁边,弯身抱起它,走到金像面前,双手举起,让它能凑到金身的脸侧。
白秋元气大伤,已不能变化成人形,它躺在莲官手上,动着颈子,轻轻摩挲着金像的下颌和侧脸,无限缠绵悱恻。
我答应要带你离开,要永远永远陪着你,可我现在大概是不能了……但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离你而去,会一直一直在身边陪着你的。
像是听到他心里的悲哀与缠绵,金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难以形容的变化,不仅仅是光华流转,那金雕的五官竟然开始动了起来。如开似闭的双目缓缓睁开,两道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慢慢淌下。“格格”声中,金像的双臂竟僵硬的缓缓抬起,托住了白鹭的身体,紧抿着的双唇也开始启开,金像内部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接着,一颗光华流转的珠子从开启的双唇吐了出来。
舍利子!
她们因而结缘,后来因之分离的佛门至宝舍利子。原来竟是令灵卉变作金身的法宝。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2
锦心烁金口,舍利镇佛身5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哪个版本请告诉秋一声
下文还会接上一点点发展
如霜白鹭结局BE版:
舍利子落在白鹭血肉模糊的身上,柔和的光芒给它的身体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伤口看上去不再狰狞,但白鹭却痛苦的扬起头。
你是让我吃了它,继续活下去吗?灵卉,那你的身体怎么办?我怎么可以自己活着,眼睁睁的看着你血肉崩落,魂飞魄散,不,我宁愿死,也不要这么孤单单的活下去。
失血过多,重伤濒死的白鹭,微微的扬着头,有尊严的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缓缓化身为人。
一个衣衫破碎,半边身子全是血,颠颤颤的依靠莲官的扶持才能站起来的茬弱男子,缓缓把头靠在金像的肩上,喘息了一会儿,极低极低的说:“灵卉,我只想……这样……跟你……在一起。”
就算是死,只想以人的姿态,最后留存于你的眼眸内。
他轻轻的掂起点脚,一点点的凑过唇去,噙着那颗舍利子,轻轻送进金像开启的唇内。这个动作耗去了他仅余的所有力气,他的身体缓缓滑倒,莲官伸手去搀,扶不住。
他慢慢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慢慢幻化出白鹭的原身。它死了。
就在白鹭出现的一刻,金像嘴里噙着的舍利子无声滚落,两道血泪从金像的脸上淌下,滴在青石板上,溅开,四散。沿着血泪淌过的痕迹,金身出现了龟裂,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大越来越广。眨眼的功夫,金像身体已经满布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她怎么了?”目睹白秋身死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的玉言,瞬间又陷入了惊吓之中。
“走!”莲官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拖,“金身迸裂,这里……要毁了!”
“可是,我答应白秋要带她走……”
“她……不会跟你走。”
随着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金像渐渐恢复了一些柔软度,她艰难的俯下身来,迟缓僵硬的伸出双臂,把白鹭的尸体一点点抬起,抱在胸前。
一股热浪冲进玉言眼里,她知道,灵卉不会跟她走的,她的想法跟白秋一样,只想两人在一起。
“我们走吧。”她呼唤灵剑,带着莲官一起踏上剑身,小黑往上一窜,爪子捞住了剑穗。
灵剑腾空而起的一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崩塌之声,玉言没有回头,她知道,在失去了镇塔金佛的一刻,莲花塔整个崩塌了。
“莲官。”玉言的手紧紧抱住身躯没有热度的少年,忽然软弱的把下巴搁在他瘦弱的肩上。“是不是妖爱上人就注定了不好的结果,是不是身而为妖,就注定了要活得这般痛苦这般累?”
她眼里落下温热的泪,打湿了莲官血污的衣服,“为什么会这样呢?就算是卑微的妖,也有活得幸福的权利啊!”
莲官沉默不语,他的手缓缓往后伸,反圈着玉言的腰。他的脊椎挺得笔直,给她想要的依靠。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体温再高些。这么冷的夜,他不再想顾及其它,只想给予她想要的温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3
如霜白鹭结局HE版:
舍利子落在白鹭血肉模糊的身上,柔和的光芒给它的身体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伤口看上去不再狰狞,但白鹭却痛苦的扬起头。
你是让我吃了它,继续活下去吗?灵卉,那你的身体怎么办?我怎么可以自己活着,眼睁睁的看着你血肉崩落,魂飞魄散,不,我宁愿死,也不要这么孤单单的活下去。
没有了你在身边,我再也不愿活着了。
白鹭没有碰舍利子,倔强的与金像对视着,金像没有表情的脸,好像被击破的坚冰一样出现了微小的裂纹。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长,长出无数分支,甚至从面部蔓延开去,金像的外部渐渐布满了细小的纹路,这些纹路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失去舍利子镇着的金身,眼看就要迸裂了。
这是做什么,是宁愿同死吗?
玉言被震撼了,眼前景物变得一片模糊。
一旁沉默的莲官突然凑到金像耳侧,低低说了两句话。金像深陷的双目忽然露出异常复杂的神色。
“……想救他们吗?”莲官突然离玉言很近,冷不防问道。
“当然想了。”话还没有说完,手被莲官拿起来,手指送进嘴里,被狠狠咬了一口。
“啊,疼!”玉言一声惨叫。
莲官飞快的也咬破了他自己的左手食指,将两根受伤的指头同时一抖一甩,两串小小的血珠正好甩进金像微启的唇间。玉言看见自己的血没什么异样,莲官的血鲜红中却带着微微的碧色,像是中了剧毒那样,两滴血珠在金像唇间汇合到一处,竟然发出了红光,往金像嘴里慢慢沁进去。
血珠消失了,但红光没有消失,从金像的体内透出,越来越烈,终于光华大盛,从无数龟裂的细纹中迸射出来,“喇喇”几声轻响,就像雏鸡脱壳,金像外皮全部迸裂,一个灰白的人形显形出来。
像是刚蜕皮的蚕,重新显出人形的灵卉浑身软软白白,微带透明,她举起自己的手瞧了瞧,一脸复杂的表情。但她在瞧见白鹭的时候,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渐渐泛滥,都是感动。
白鹭感觉到她平安脱了金像,又感应到她身上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吃惊得大大的睁着灰蒙蒙的眼,说不出一个字来。
灵卉慢慢收紧双臂,把它抱在怀里,紧贴着自己的心脏,现在的她,淡褪得像一道影子,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怀里抱着一只半死的大鸟,情形十分诡异。
灵卉回身向两人颌首施礼,一言不发的,抱着白鹭一步步去了,终究没有回头。
“这是怎么回事?”玉言一把抓住莲官的手,刚才情形太吊诡了,她不敢问,憋得快发疯了。
“她变成妖了。”莲官淡淡回答。
“什么!”玉言大叫!
“……她自愿的!”莲官被她的神经质吓了一跳,很不满的朝她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我问了她,她没有不答应……”
“她也没有答应啊……那时她还是金像,根本不可能说话啊。”玉言抓狂,看自己和莲官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活生生把人家从佛变成妖了,难怪人家一声不吭就跑了,说不定心里有多怨恨呢。
“她不会……”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莲官说:“……她不要舍利子,就是抛弃佛了……”
虽然他说得挺有道理,可是……
还没有纠结完,莲官过来反抓住她,“快走!塔要塌了……”
是,是,她都快忘了这一茬了。虽然早想偷走金佛,以作惩戒,不想竟是把人家的金佛变成妖给拐走了,这算不算是殊途同归?不过,她想,灵卉应该不会太生气,她的想法应该跟白秋一样,只想两人在一起。
只要两个人始终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走吧。”她呼唤灵剑,带着莲官一起踏上剑身,小黑往上一窜,爪子捞住了剑穗。
灵剑腾空而起的一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崩塌之声,玉言没有回头,她知道,在失去了镇塔金佛的一刻,莲花塔整个崩塌了。
玉言驾驭着灵剑,手轻轻扶着莲官的腰,从后面看上去,他的背影文瘦,肩膀那么细弱,谁也不会想得到他发起飚来竟是这么骇人。简直是,冲冠一怒,为偶遇,不曾想那么安静寡言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这么拼命。
“莲官,为什么我的血加你的血会让灵卉变成妖?让人变妖行不行?”
“……”莲官没有回答。
玉言眼珠一转,“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大妖怪,所以我的血也很厉害?”
“……”
“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喝我的血?可是,可是我以前不知道你是妖,你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的。”
“……”
在玉言以为莲官已经忘记了要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连皮带骨吃了,不单是血。”
哦,是这样吗?可我听上去怎么觉得有些恼羞成怒强词夺理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4
俄俄青云山,矫矫谁家子1
两人一猫逃离莲花寺,在树林中与莫邪会合。此时八个尼姑死的死伤的伤,布下的法阵威力损了一半。莲官原来也懂破阵,三两下就把法阵破得彻底,玉言才明白莫邪开始以为他不能进莲花寺,原来是小瞧了他。没错,当初莫邪布的诛邪阵不就是被莲官发动的么。这么一想,忽地多了几分危机感,怎么现在连莲官也比她强了?真是有点郁闷……
莫邪损耗过大,得找个地方歇息。时已半夜,客栈多半已经关门,偶尔两间被叫开门,见到三人道士打扮有之,浑身血污有之,都怕惹祸上身,就算掏出银子来也不肯让他们住店。
玉言见到莫邪步履阑珊,脸色灰白,如同大病,心痛不已,要莲官先把脏污的衣裳换了,让他跟小黑躲在暗处,只自己扶着莫邪去投店。
眼前一间老客栈门前一对灯笼高挑,分别书上“鸿运”“八方”四字。玉言喃喃道:“明明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做什么关得这么严实……要真是让我投宿了,才算是鸿运八方,不然我就诅咒你再也关不上门!”
遂上前拍门,良久出来一个值夜的丫头。见到两人满身尘土,其中一个道士还颜色惨白,似乎身患重病,想也没想便推上门板。
玉言大怒,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阻止她关门,突然那看着还有七八成新颇为硬朗的老木门板直直往她头顶拍下。玉言慌忙扶着莫邪往后跳开,亏得她身手敏捷,门板拍在地上发出一声吓人的闷响,连铺地的青石板也让它砸得抖了抖。
那丫头吓得目瞪口呆,直愣愣的还举着双手,保持着推门的姿态,茫然不知所措。
玉言眼珠一转,突然“哎哟”一声坐倒,抱着脚趾道:“哎唷哎唷,我的脚趾被你的门板砸断了,疼死我了!快叫你们老板出来,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报官!报官!”
丫头吓得脸上变色,急急转进店里,喊了老板出来。老板一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人却是透着股精明劲儿,见到玉言坐在地上干嚎,叫得虽大声,却没半点泪星,脸上也没有痛楚之色,反而不时瞟着身边站着的年青道士,流露出焦急之情,便猜到她用意。连忙道:“喜儿,这位客官累倒了,快扶她进店。上房还有吧?收拾一间出来,热水也准备着。”
玉言听得心花怒放,嚎叫之声收小了去,却说:“无端飞来横祸,我要赔偿!一间上房不够,我要两间!”
老板凑近来,眯缝着眼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下,摇头道:“我看客官的脚伤得很是严重,不如这样,有个祖传的跌打大夫就住这条巷子,找她来给你看看伤处可好?”
玉言听她这么一说,便知被识穿了,只得见好就收,哼哼唧唧的说:“嗯,骨头好像没有断,虽然疼得厉害,还是可以忍忍的。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大夫也不好,先到上房去吧。”
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着丫头走,见到老板要去扶莫邪,身子一闪,把她给挤开了,自己占领那个位置。只是因为要扶人,这脚瘸的程度又轻了许多。
进得房来,刚把莫邪安顿到床上,丫头捧着盆热水来了。
“老板问客官的脚还需要些什么?”
不问她需要什么,问她的脚需要些什么,不是不嘲讽的。玉言只当没听见,说:“还要干净毛巾,三条。”
一人一条。
玉言绞了毛巾递给莫邪擦脸。
“这种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要是我们衣着光鲜就不会这样了……连门板都坏了,就是给这种打开门做生意的人一个教训!”
“怎么,你看她们不顺眼吗?那我给你个机会让她们倒霉,你干不干?”莫邪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师傅,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精力去报复她们,我也就是嘴上骂她们几句,这种小人天下多的是,哪里有功夫逐一教训。”
“你能想开就好了,不值得跟她们计较。”
“就算我想计较,也奈何不了她们啊,总不能一个个脖子上架着刀子逼着她们给开房。”
莫邪瞧了她一会儿,眼神有点怪异,喃喃自语道:“或许你能奈何她们,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嗯,师傅,你在说什么?”
“玉三,我问你,可知道测算命理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测算命理的最高境界?是不是神机妙算?”
“不,不是神机妙算,也不是料事如神,而是传说中的金口玉言。”莫邪道:“皇帝的旨意也叫做金口玉言,就是说皇帝所说过的事情,会集合倾国之力,让它实现。命理中的金口玉言,是比铁口独断更胜一筹的境界。无论你原本的命数是好是坏,事情发展如何,被金口一开,便会说它如何便会如何。”
玉言张大嘴:“有这般厉害的神通?嗯,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有蹊跷?”
“什么你的名字?”
“呃……师傅,我不该骗你,我原本的名字就叫玉言,后来为了行走江湖才化名叫玉三,我在家中行三。”说罢,心里某处地方又隐隐痛了起来。
“原来你的名字叫玉言……”莫邪若有所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得老实答我,不可说谎打马虎眼。”
玉言忙说:“对师傅我是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
莫邪一哂,道:“我问你,你道那谢家少爷可得良缘之事,是顺口说来还是诚心祝福,事前是否心里有数?”
玉言道:“我是诚心祝福,谢少爷是个好人,但我也不过是个外人,还人生地不熟,怎么也不能说是心里有数……”声音渐渐低下去,“所以,其实也就是只能说说而已……”
莫邪点点头,又道:“在莲花塔之内,你曾说第八层会不会有鬼。你是信口说说,还是真的感觉到什么东西?”
玉言埋下头去:“我只是信口说说……”愈发觉得自己法力低微,那么一大群怨鬼离那么近自己竟丝毫无察。
“你曾说希望白秋能支撑到你去救他……”莫邪忽然顿住,换了个话题:“方才你说要诅咒客栈关不上门……”
玉言借口道:“随口说说,还真有关不上门的客栈么……”忽然怔住,现在人家的大门诡异的坏了,今晚是别想关门了。
莫邪瞧着她:“想到了什么?”
“我,我……师傅,我不会就是你刚才说的金口玉言吧?”玉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要真是这样,她不就成了皇帝?不,不,简直比皇帝更厉害,赶得上活神仙了。
莫邪道:“虽单凭这些不能断定你就是金口玉言,但你顺口说来便猜中事情发展,这倒跟铁口独断很像,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嗯?你在神神叨叨的做什么?”
玉言这才睁开眼来,满脸笑容的说,“我方才许了三个愿,一愿师傅赶紧好起来;二愿白秋和灵卉大师这辈子平平安安,幸福美满;三愿苏梅长得快些。我也不管是不是金口玉言,三个愿望能说中一半也就够了。”
莫邪没好气的说:“想得倒美!这金口玉言在佛家来说又称随口禅,须得无心所出,才能参中,真要像你这般,求什么得什么,满天神佛都不如你这小小一只妖怪了。”
玉言被说得抬不起头来,脸上火辣辣的,连忙捧起脸盆装出去换水,顺便叫莲官和小黑进房过夜。去水房打水时,只见月亮西斜,繁星满天,比起方才在莲花寺里时,另有一番秋高气爽的景象。
她看着夜空,轻轻叹息,就算不成,我还是希望你们好。
目力受限,她没有瞧见远处荒郊有两人相依而坐,头顶上各冒一紫一白两道精气,渐渐汇聚交缠,淡薄的人影渐渐凝实,满身血迹虚弱的那个,一脸都是满足的表情,生机浮现。耳力有限,也听不到洛城外山头上那株红梅幼苗,突然窜成了一人高,枝丫舒展,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婉转呼应。
但等回到房中,心却完完全全的感受到喜悦。莫邪运气三十六周天,气息显见着已好了许多,端端正正盘着莲花座坐在床中央,正在气势汹汹的教训人。
“怎地把这头蛮兽给放进来了,没事就在发疯,把我的鞋子撕得这么破,明天我要怎么走!”
第二天,没有走。
佛教圣地莲花寺中的七层宝塔一夜之间崩塌,压死压伤大小尼姑共十四名,殒命的甚至包括有寺中的八大护法中的五人。莲花寺禀上的说辞是有妖孽作祟,地方官对此事极为重视,在全城展开大规模的搜查。
莫邪经过一晚上休养,恢复了大半,听闻寺庙与官府如此做法,只是淡淡一笑。问玉言:“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是不是很想要教训一下?”
玉言说是,但见到莫邪微长秀目中露出的兴味,忙加上个尾巴:“……也没有办法。”
莫邪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你能让那只魇兽照我所说的话去做,她们非但不敢再追查此事,还可给大家出口恶气。”
让小黑干活?这个容易。
玉言跑去找小黑,小黑正窝在窗台上,跟坐在二楼栏杆上的莲官默默相看,互相在用眼神交流感情。
玉言直接说:“我跟小黑说会儿话。”
莲官跳下栏杆,默默走开。他今天穿了件湖水色的新袍子,头发在早晨的薄雾中看来,濛濛的,润湿得要滴下水来。他长得好看,客栈里的人只顾得上饱眼福,对这房里突然多了个人也就没顾得上异议。
小黑窝在窗台角角那巴掌大的地方,小小的身体蜷起来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初升的太阳照得它一身黑毛油光耀眼,扁扁的脸却藏在阴影下,用对爪子抱着,碧色的眼只眯剩一条缝。
“小黑,你是魇兽不是?就是传说中喜欢捕食别人的梦境,控制别人心魄的灵兽对不对?”
小黑懒洋洋的睁大了一点眼睛,脸下拿出一只爪子,送到嘴边,一下下的舔。很自大。
“我想找人帮忙给这里的官员送个梦,这事看来还是你最合适。”
小黑停下舔爪子的动作,扁扁的脸有些拉长了,一副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鄙视表情。
“不愿意?那算了,我找别人。”玉言转身走,嘴里喃喃说:“这可是替那几百怨魂申冤出气的机会,要真做成了,不知修多少阴德,而且听说对修炼也大有助益……我会担心没有人帮我干?”
一举步,咦,裤脚多了个秤砣。小黑四爪齐上,抓紧之余还来个千斤坠倒吊,眼神分明在说,我愿意,我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
玉言回头打量它,很惋惜:“可你长得这么瘦小,你可知道那些官员有多彪悍?她们可是为了吞没赈灾的银两,跟那些尼姑勾搭上了,生生把那些灾民诓去填塔基。我怕你这小身板儿,还没进到人家梦里,就让人家邪恶的心念给轰飞了。”
小黑怒了,放开玉言的裤管,跳起身来,一边咆哮一边绕着玉言暴走,速度比闪电还要快,眼神根本跟不上它的身影,只看到一串残影。追着看了半会,玉言便觉得头晕,索性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听见脚边咻咻有声,小黑正蹲在她脚边,仰脸瞧着它,一副看我如此厉害的表情。
“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点头,如鸡啄米。无敌的信心加勇气!
“那好。”玉言深思熟虑开口:“要真办成了办好了,我就让师傅对你客气些,不再口口声声说要收你。”
一听,小黑喉咙又呼呼的了,明显很不服气。
“那你想怎样?”
结果把小黑给问楞了,它眨巴了眨巴碧色大眼,脸上的表情奇怪的有点扭捏,瞧了玉言一眼,忽然恼怒的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人。
但有所求口难开对吧?
玉言哈哈大笑:“那就等你能讲话的时候亲口跟我讨吧。”
心安理得赖账,高高兴兴离去。
当晚,洛城里的七品以上的官员卧室里不约而同发出异声,有的是恐惧的牙关磕击,有的是时断时续的哭泣,最多的,是惊恐万状的惨叫声。
第三天,所有彻查的衙役消失。大街小巷张贴告示:莲花塔崩塌一事,实乃莲花寺中修行人触犯戒律之过,以灵池为首的八大护法因行为不端,触怒天颜,故降下天灾,现因作俑者多半已命丧于意外之中,故不再加以追究。责令莲花寺闭门思过一年,全面修葺整顿。并将此意外上报朝廷,通表天下,望天下佛寺引以为鉴,不致重蹈覆辙。
三人一猫站在公告之前,一字不落看完。
玉言:“大快人心!”
莫邪:“亡羊补牢。”
莲官:“哼!”
小黑:“啊呜!啊呜!”功劳最大的是我是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看我,还要把我关鱼篓子里,我最讨厌弄一身鱼腥味了……
几人继续往青云山进发,这回玉言再也没有喊过一声累,偶尔见到红色的树林,就会变得若有所思。
莫邪问她:“要是再遇到一个白秋,你还会不会帮他?”
“帮啊。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帮他。”
“就算事先知道会捣乱佛寺,坏了灵卉修行?”莫邪知道灵卉大师舍弃佛身,化身为妖时,真是唏嘘了很久,大概有点同为修行者的兔死狐悲。
比起来,那些死伤在玉言和莲官手里的尼姑,他倒是一字不提,只是偶尔用冷冷的眼神盯着莲官,微带谴责。莲官从来不理他,那晚发飙之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动作迟钝,窝在阴凉的地方可以什么也不干呆一整天。倒是玉言后来琢磨出来,大概白秋的遭遇牵动了他一些心事,所以才会激发了他的性子。于是分外迁就他一些,莲官却总是淡淡的,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玉言听莫邪这么一问,知道他最纠结的还是灵卉毁了多年修行一事,想着这是师傅的心上刺,可不能刺激他。
想了一回,斟酌着说:“他们到底还是完成了心愿不是?我觉得他两个还是挺满足的,有几个人能在最后关头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跟心爱的人携手共同进退的呢?与其撕心裂肺的干熬着,倒不如把所有都掏出来,换一回真心相对。只要能了一回最想要的心意,便算是不枉此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了。”
莫邪沉默了一会儿:“过于执迷,恐怕你此生都难以入道了。”
因为这句评语,玉言一路走来都很沮丧。
中午休息时,莲官把鱼篓子取了去,还悄悄把小黑放了出来。然后鱼篓子和小黑就归他管了。
小黑不愿意呆鱼篓子,宁愿站在他肩头,虽然不能睡,只能蹲着。看上去有点怪异,但只是在山间穿行,没有什么路人看到,莫邪不会作声,玉言没心情理会,看了几天,渐渐便也觉得挺和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6
俄俄青云山,矫矫谁家子2
一路来再也没有遇到别的妖怪,离青云山越来越近,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行商小贩、读书人、江湖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往青云山的方向去。
玉言忍不住问莫邪:“师傅,这些人是不是妖怪?”
“何出此言?”
“我总觉得怪怪的,你看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现在秋风渐凉,他长得瘦瘦弱弱的,怎地只穿一件薄衫也不觉得冷呢?还有那个小贩,我看她挑着的那担子上了百斤,可她一路赶来,脚程跟咱们差不多,不用停下歇息,甚至没有喘气,但又不像身负武功的样子,难道她是天生神力么?”
莫邪眸中露出一丝笑意:“你看人的眼光倒准了很多,神气足而筋骨强,精元充盈而寒暑不侵,你若能修行到这种程度,我就可以教你更多的东西了。”
玉言:“我现在也可以穿着薄衣挑百斤重担走十里路不喘气啊,师傅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那是武功。武技锻炼的是人的筋骨,修行锻炼的是人的内腑,一个人的筋骨再强,内腑还是很薄弱的,就算炼成顶级的硬功金钟罩铁布衫,吃了不对的东西就足够让你疼得抱着肚子在地上乱滚,若要延长寿命,须得先从最柔弱的内腑开始修炼。”
“这个我也知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莫邪摇头:“不是练功,是修炼。”
“有什么不同?都是练,不过是两道气行走的地方不一样。”
“不同就是不同。”
“师傅你不教我,我怎么知道哪里不同?”
“是让我教你修炼来着。”莫邪一笑,又倏然一收:“不教,今天没心情。”
师傅很无赖,玉言很无奈。
众人慢慢往山上走,莫邪对玉言爱理不理的,她越走越慢,被无数奇怪的人超过,她心里气闷,又疑团满腹,只是不好问莫邪。干脆落后一截,挨挨蹭蹭去问莲官。
“盛会。”莲官言简意赅。
“我知道我知道,是什么盛会?”
“夺宝盛会。”
“夺什么宝?”
“炉鼎。”莲官瞄了瞄她一头雾水的表情,仁慈的补充一句:“青阳道人留下的炉鼎。”
“用来炼丹么?”玉言更困惑了。
“……”莲官没有接话,他的眼盯着一个地方,炯炯发亮。
一个紫衣高冠的人正从山上走下,这时正是中秋过后,青云山上山花很是烂漫,尤其一种红白交杂的灌木,艳丽绚烂,铺在山侧宛如大幅织锦。这人行云流水般从山路走过,像是从画卷里款款走出来似的,浓淡深浅的明明暗暗,随着踏过的地方一路晕染开来,踏过的地方明艳耀眼,丢在身后的则黯了光失了采,花不再艳,叶不再翠,风景全都失了色,变成暧昧不明的一团浑浊。
这个气度高华,俊美得雌雄难辨的人竟是一路向着莫邪走来。近到面前,对着莫邪拱手一礼,笑道:“真人,我在此恭候多时了。”声音很有磁性,发音好像不是从喉咙发出来的,而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即使是闲散无意的言辞听上去也觉得十分用心。
莫邪还以一礼:“紫遨神君,久候了。”
紫遨格格一笑,紫色衣袖下伸出一只带了五色彩戒,光彩熠熠的手出来,携着莫邪就走。两人穿的都是紫衣,紫遨穿的是深紫重缎缕金百蝶穿花,华丽神秘,莫邪穿的是略淡的正紫素面锦袍,优雅飘逸。两人并肩而行,一般高矮,连身姿也仿佛,摆到一处,当真是光华闪灼,原本一人便已足够耀目,此刻两人并肩,更是让人不敢逼视。
玉言听到周围众人窃窃私语,说是本次夺鼎盛会将由紫遨神君和玉琼山派来的小真人一同主持,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只觉得脸上的肌肉表情越来越僵硬,莫邪是此间主持,她是连打杂都轮不上的小妖,难怪不打一声招呼的远远把她抛在身后。
这种情绪在见到莲官那盯着那紫遨神君时脸上表情,达到了高潮。紫遨和莫邪边走边谈,好似多年好友一般亲热,莲官站在自己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越走越远的那袭华丽紫衣,肩膀过去两尺便是自己,可他人虽然站在这里,魂早就飞到那紫遨身边去了。
好吧,她承认,这个紫遨君确实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很吸引人,莲官他还是小孩子,又是出身那种地方,见到比他美的同类自然会稍微,比较感兴趣些,大家都是男人,还看得这么目不转睛只能说明他没见过世面。
但在下一刻,跟在两人后头的她看见那紫遨君突然别转脸来,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然后,竟然,居然凑到莫邪耳边低笑着说了些什么,另一只宝光璀璨的手再自然不过的把散落莫邪腮边的一缕乱发给他温柔无限的别到耳后去,然后再亲亲热热的挽了手,继续并肩,走。
玉言当场石化,只等那深深浅浅的紫完全拐过去了,消失了,看不见了,还没回过气来。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众示好?同性狎昵?简直猥琐,简直下流,简直恶俗!
她气呼呼的转向有点神色黯然的莲官,“那个紫遨君到底怎么回事!有这么不顾廉耻的男人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
“紫遨君是纯阴之体,真龙女身。”莲官翻着白眼,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
轰轰轰轰轰!
玉言被滚雷炸傻了。
她在莲花塔中对莫邪心动,方寸大乱,日后回想起来只道当时环境恶劣,令她生出了不该有的邪念,只怕被莫邪识穿,以后再不容她。往后跟莫邪共处的时候,是拼命克制,告诉自己那心念完全是处于对师傅的敬爱,千万不可再有半分歪念半点逾矩。她确也是对他又敬又爱,再加上他前几天真力大耗,原来强势的人忽然变得软弱,心情分外不好,也不用开口骂人,只是用那双微长的眼睛一瞟,她就自觉心虚赶快蹲墙角去了。正是添衣怕他热,送茶怕他冷,远不得,近不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刻忽然见到她观之望之盼之垂涎已久却怕冒犯故此从来没有试过的事情让人做了,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是最最最喜欢吃的千岁兰八宝银鱼肚丝羹只剩了那么一小盏,不敢凑近怕人气熏得它变了味,远远坐着,盯着,好容易流着口水等它从热变温,刚刚好入口,却让个路人出来抢了喝个精光,还抢得肆无忌惮,得意无比的当众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她呆呆站着,看着莲官也撇下了她,开始独自往山上走,脑筋更混乱了,忍不住舌绽春雷般暴喝一声:“莲官,她就让你这么着迷么?”
话一出口,她被惊到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妒火中烧的表现,还是只雄的!
“……”莲官止了脚步,回眸向她看来。他神色平静,却看得玉言一阵心虚。
“你想走就走,我不会阻止你的。”开始赌气:“反正你也不算我什么人,不过是只想算计我的妖怪!”
莲官黑幽幽的眼眸火光一闪,一声不吭的真的走了。
玉言紧握了拳头,又松开,强忍着眼里的热意,用尽力气吼:“走就走,谁稀罕谁来!我就不信没了谁就活不下去!”
气势万钧的宣言之后,似乎还真的挣来一口气,让这冷了心肠的胸膛感觉没那么空。
有人在扯自己,是小黑,小眼睛巴巴的,满是恳求。
不是还有你么!玉言精神大振,一把拎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到面前,凑脸过去一番猛蹭。小黑惊慌失措,又恐四爪抓挠会伤了她脸,僵硬了不能动,觉得暖暖的皮肤从自己肚皮上擦过,那种感觉无比怪异,不但四只爪子紧紧蜷缩,就连尾巴的毛都全炸了开来,好像从根到尖开了一串花。
玩弄了小黑半晌,玉言才乐呵呵的学莲官那样把它放在肩上,“宝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黑受不了她对着它耳朵喷气,飞快窜下地,然后老实不客气的扯着她裤管往前拖,一直拖到山旁一个烤肉摊。
摊子有点简陋,木轮车子上托着个大铁箱,铁箱肚子开了口,里面烧木炭,箱子顶弄得干干净净,平平滑滑,上面放着些猪牛肉块在烧,还有用竹签子串起来的羊肉串,鸡翅膀和一些动物内脏。
虽然摊子简陋,但那小贩准备了不少调料,尤其那孜然香料,往半熟的烤肉上面一撒,那香味儿可勾人了。
想吃肉是吧,好好好,咱们吃个够。别想那个没口福的,谁叫他没眼光,改跟了个能看不能吃的主。
玉言很坚决的认为那个紫遨君肯定不会请莲官吃饭,每样肉都叫了好几份,全堆在小黑面前,让它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好解气。只是想到紫遨虽然不会请莲官,但多半会请莫邪,咬到嘴里的鸡心嚼来嚼去没味道……竟然这个时候还没发现我跟丢了,还算是人家师傅么!“呸”的一声把鸡心吐在地上,跟小贩说起话来。
“你是人还是妖怪?”玉言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很直接。
小贩,“我当然是人了,你看我哪里像妖怪?”
“你到这里来摆摊,不怕妖怪吃了你?”玉言游目四顾,还是逮谁谁像妖怪。
“不会的,今日的炉鼎盛会,严禁杀戮,我就是要来赚妖怪的钱的。”小贩瞥了眼吃得满嘴油的小黑,“妖怪赚钱容易,而且总要吃肉,吃到好吃的肉连命都不要,何况只是掏几个钱。”
玉言对此深表赞同,刚点了两下头,又急急往两边摇,明明不要想到那吃里扒外的小子,偏偏一晃神就开始担心他吃不饱,担忧他衣服有没弄脏撕破……这不是自己找虐么!
“这炉鼎盛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你这好端端的人也来凑热闹了?”
小贩一听,打量玉言一下,低声道:“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你原来是……”小贩脸红了红,心想,你要不是妖怪,冲你这傻乎乎的性子,白生生的俊样儿,我怎么着也得花心思把你骗回家。可你傻归傻,这语气分明说自己是妖怪。哎哟,那可不敢招惹。
咳嗽两声,岔开话题。“说到这炉鼎盛会么,当然先得说这炉鼎。这炉鼎可是百年前飞仙升天的青阳真人留下的,世上难寻的一副好炉鼎,要是哪只妖怪得了它,不但修炼事半功倍,就连皮囊也比原来好上百倍。这两日正是这炉鼎封印百年期满,重现青云山的日子,这些妖怪闻讯前来,便是为了得到这独一无二的好炉鼎。”
“但炉鼎只这么一副,要抢的妖怪却是它几千几万倍,这不争得头破血流,打得日月无光么。不必担心,这青阳真人可早有打算,他当年飞升之前,除了做好封印炉鼎的准备,还拜托了玉琼山的掌门天一真人,让他在百年后派遣门人来主持这领鼎大会,天下妖怪均得听从大会安排,违者立即丧失争夺炉鼎的资格。”
这小贩不知上辈子是不是说书的,讲得颇是引人入胜,玉言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没错了,难怪玉琼山派我师傅下山来主持,看来他是很受器重的了。对了,那很拽很欠揍的紫遨君又是怎么回事?”
“嘘,你这话可得小声点,让妖怪们听见可饶不了你,这紫遨真君可是很多拥护者的。她啊,是妖神后裔,真身是条二十丈长的紫龙,法力无边,呼风唤雨只作等闲,是下任掌管鳞族的妖神王。那些妖怪啊,都紫殿下前紫殿下后的叫她,受妖怪拥戴着呢。”
“什么二十丈长的紫龙,你亲眼见过么?”玉言一阵不爽,“你还没说她一只妖怪,到这儿来做什么?她也要抢那炉鼎么?”
“我是没见过,但大伙都这么说的,说她威武着呢。她才不把那炉鼎看在眼里呢,她到这里来,还是玉琼山掌门人怕自己压不住场面,特地邀她来帮忙主持的。这也担心的对,要这么多妖怪听从一个凡人的指手画脚,怕是很难服气。”
“什么一个凡人!我师傅他修行得道,很厉害的,他快要是仙人了。”玉言虽然对莫邪今日的表现很不满意,但是听到别人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争辩。
“那是那是,玉琼山的真人们个个厉害,谁不知道呢。”小贩附和得没心没肺,谁让对方是掏钱的客人,还长得年青貌美呢。
玉言见她附和的毫无诚意,还是不爽,又说:“什么炉鼎,又大又笨重,炼丹又费时,照我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打坐练功来得实在。”
“你道那炉鼎是用来炼丹的么?”小贩一脸哭笑不得。
“炉鼎不是用来炼丹又拿来作甚?难道像你那样用来烤肉?”
“哎哟,妖怪公子你勿要胡言,侮辱了真人炉鼎……”小贩凑近来,低声道:“那炉鼎是道家行话,说的是……真人元婴飞升成仙后,遗下的肉身。”
“什么!”玉言怪叫一声。不想那万众瞩目个个需求之宝,竟是那乱葬岗里面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还犯得着要到这里抢?
小贩见到她神色,猜到几分,忙道:“此炉鼎自不能跟普通人的那个……并提,这可是修道人遗下的遗蜕,筋肉内腑都保存得好好,是一副仙化之前的真人躯壳……你想那些妖怪辛辛苦苦修炼,得好几百年才能聚神为形,但这形还不是实形,不牢靠的,一个不小心就现出原形来了。怎么也不及真的得了一副真人炉鼎来得稳靠。就如盖房子,你拿木头当桩子和跟拿铁桩的就不能比。”
玉言无语,半晌道:“变成人真的那么好?怎么个个都巴不得变成人?”
“哎呀,小公子,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谁不知道,人形是最适宜修炼的呢?那些妖怪巴巴的要变成人,都是为了修炼可以事半功倍啊。”
玉言这才明白那些妖怪为何如此兴奋的前来扎堆,原来这所谓炉鼎果真是样大宝贝,对于妖怪来说,还有什么比增进修行更重要的呢。嗯,当然,她自己除外。
接而想到莫邪跟那紫遨君正在并肩携手主持大事,她就浑身不舒服,气呼呼的说:“说得这炉鼎天上有地下无,我就偏不稀罕。那青阳真人修炼到飞仙,一定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了,这么老的一副皮囊,送我我也不要。”
小贩愣了楞,半晌道:“小公子不是不知道,真人修行有法,可驻颜不老,甚至可返老还童吧?那青阳真人飞升之时是三百多岁,但他遗下的炉鼎外貌仍如未足二十的少年之貌,而且青阳真人生就仙风道骨,十分清俊,这可是天下无双的好炉鼎啊。”
“你说什么?”玉言听着变了脸,心思飞到另外一处去了。返老还童?对哦,怎么忘了这个了,难道莫邪就是这种老妖怪?怪不得他一肚子计谋,自己连他半点把柄都抓不住。
小贩还道她心动了,赶忙又怂恿一把:“小公子若是有意,赶快去拿个号牌吧。到时比试须得按号排队,去得晚了,怕连号牌也不剩了。”
玉言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说:“好,我这就上山。但我可不去拿号牌,也不去比试,我只是去瞧瞧热闹。”
抓起小黑,把油汪汪四只爪子连嘴一起擦干净,搁上肩头,潇洒上山去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4
俄俄青云山,矫矫谁家子3
上得山来,只往那人最密集的地方钻。有人脾气不好,骂她没规矩,她也不理,仗着身子灵活,在妖怪堆里左穿右插,如鱼得水。
一不小心,踩着不知是谁的脚,那长得娇滴滴一副模样的少年回首嗔道:“哎哟,你这没长眼的!”玉言打个冷颤,人已闪到个傻大个后头。那莽汉子一瞪眼,“兔儿爷你骂谁不长眼!”血盆大口一咧,裂到耳根,血腥气扑鼻而来,原来是个黑熊精。
那兔子精吓得一缩脖子,屁儿不敢放一个,灰溜溜耷着脖子跑了。玉言在旁边看着摇头,唔,大伙可真暴躁啊真暴躁,不好,不好。看她摇头,肩膀上歇着的小黑支楞起身体,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然后抖擞下身上黑亮的毛,耸肩收腹,扬起头,“嗷……”朝着头顶蓝天上漂浮的白云发出一声长嗥。
这还是玉言第一次听见小黑发出这样的叫声。它像富贵人家大门前的那些神兽石雕一样,正经八儿的蹲坐在自己肩上,昂着头,长嗥嘹亮,充满了骄傲和自信,宛如君主降临。
所有听到这声嗥叫的妖怪都静止了,玉言觉得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不,自己肩膀上的小黑身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所有的妖怪都变成了泥雕木塑。
还是离得最近的黑熊精首先回过神来,他收敛了那股大大咧咧的劲儿,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耸动鼻子,嗅闻起来。小黑一动不动的,甚至碧眼内含着一丝鄙夷的,昂首望天。玉言斜眼看它,又看黑熊精,只见黑熊莽汉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幻,惊奇、疑惑、震撼、敬畏……他那腰围足有五六尺的大肥腰突然就折了下去,高大粗壮的身躯匍匐在地,低低的,急促的发出一串兽类的咆哮。
随着黑熊莽汉的这一拜,周围围着的妖怪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剩下没有拜伏的妖怪看起来打扮要花俏些,长得妖妖娆娆的,看上去没有跪下的那堆恭敬,不过也都是脸露惊疑之色,互相低声怯怯私语。
玉言只知道一件事,就是黑熊精为首的一部分妖精对自己的小黑很是服气,这些可能都是兽族的妖怪,所以很买小黑的账,看来小黑是很厉害的。还有就是……她眼睛在全场溜了溜,额头隐隐冒出黑线,在场的似乎都是男妖怪,虽然也有个把女妖怪,但是……那只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根本被淹没在男人海洋里。
她心里隐隐起了不该来的感觉。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一阵欢呼,盛会要开始了。
黑熊精为首一群妖怪眼巴巴的瞧着小黑,露出恳求的表情。小黑随意的摆了摆尾巴,众兽精如释重负的纷纷爬起,然后都很自发的围在周围。小黑一副不管不顾的冷漠样子,玉言怎么看怎么觉得,假如它一朝成人,定然是个比莫邪更拽的主。
想起谁,谁就到。
前面那个一人多高的青石高台,正有两朵紫云冉冉升上。紫遨神君与玉琼山的莫邪小真人隆重登场,周围欢声雷动。
遥遥看去,那紫遨君一贯的雪艳花浓,抢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莫邪经过短时间的休息,这时神态更是冷峻优雅。原本紫遨君那么个华丽至极的人物,无论谁摆她旁边,都会被衬得失色无光,偏偏莫邪这么样冷凝的气韵,贵气逼人的举止,站她旁边,竟有种高山流水般的相得益彰。这两人谁也没把谁给比下去。那一动一静,一繁一简的搭配,可要比任何一种单独的存在更让人觉得顺眼舒心。
玉言看了一眼,就觉得方才吃的一堆烤肉都消化不良,涌到喉咙去了,酸得她,脸都扭了起来。
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听得紫遨君说些什么,只听到周围欢呼不绝,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大喜讯似的,个个笑得呲牙咧嘴,那种快乐让她心里的难过显得更难过。
突然间耳里钻进一句跟她有关的话,她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紫遨君说:“与莫真人同行的几位,可是真人门下?可会参加这次炉鼎争夺?”
莫邪清清楚楚的答:“那几位只是碰巧同行,并非贫道门下,至于是否参与炉鼎争夺,贫道也不清楚,就算参与,贫道也是会毫不徇私的。”
玉言的心猛的抽搐一下,呆怔怔的遥望着台上的莫邪,笑得云淡风轻闲云舒卷的那个人,眼睛里根本没有她。
闻名天下的玉琼山的传人,深受器重的小真人,大好前途,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他收了个妖精徒弟,他的人生怎能留下这样一个大污点。
离青云山越近,态度越冷,从未提过到青云山要办什么事,不曾再教她半点东西,到了山下更是把她直接撇到身后,就算发现她失踪了也没想要寻……若是还有不明白,那么现在这一句“毫不徇私”,已将一切都诠释清楚了。
小黑似乎觉察到她在想些什么,转过头来,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湿润的眼睑。玉言回过神来,“小黑,我们走吧?”
小黑碧莹莹的眼睛瞅了她一会儿,温柔的舔了舔她的下巴,然后蹲坐回原处,摆出一副我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玉言想笑,心里像有千斤重,只是扯了扯嘴角,转身。后头台上似乎莫邪又说了些什么话,她都没有听见。忽然间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群发生了变化,以自己为界线,两侧的人群好像被刀劈了一下似的,齐刷刷分成两片。
她呆住了。然后因为自己暴露在队伍的边缘,竟然觉得有几分难堪,赶紧往人群里挤了挤。然后她听到莫邪在台上说:“明日的夺鼎大会就以我方才所划为界,东边的由我负责出题,西边的由紫遨神君出题!”
玉言又呆了,她在队伍东边。她可以肯定,刚才他那么随手一指,绝对是有意把自己划分在他负责的部分。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要避嫌么,为什么偏要把自己划到他下面?
她回头,看见那深浅相宜的两抹紫正在飘下平台。算了,她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不过,她现在又不想走了,想多留一天,看看师傅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明天才是夺宝大会,今儿大家要在山上相安无事的过一晚上。玉言发现,妖怪跟人一样,也是喜欢扎堆的,常常是几个身材相貌很近似的,怀疑是同种族的团在一起,一起去觅食,一起去歇息。
她观察了一会儿,算是看出来了。左边那群穿得花花绿绿,讲话声又清又脆,快得人只顾得上欣赏那悦耳那节奏,根本听不出内容的,不吃肉,只围着茶摊喝茶吃花生松子,大概就是鸟儿精吧。右边那群穿得邋里邋遢脏兮兮,皮肤也粗糙得很,神态样貌彼此都有很大不同,行动迟缓,很有几分莲官风格的,一直在水边转悠,眨眼间就不见了一半,嗯,是水族……还有中间那群,啥,做什么要以小黑为首眼巴巴的围着我?
小黑对着刚才下跪的那些兽妖,很有威严的低嗥一声,众人又矮了一截,恭恭敬敬的弯着腰,虽然看不清埋下的脸面,但是超过一大半人脸侧那圆中带尖耳朵都在贴服的往前顺,如果没有看错,那是小黑很高兴时候的招牌表情。
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玉言油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众兽妖都低下头去的时候,小黑迅速换了副嘴脸,转向玉言,小爪子好像撒娇一般在她肩头抓呀抓,当然爪子都是缩进肉里去的,它耙了一会儿人肩膀,竖起尾巴摇了摇,抬起脸来,碧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她,粉红的舌头露了点出来,两片嘴含着,巴巴的露出可爱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谄媚。
“你……你想怎样?”玉言被它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有点晕,说话难免底气不足。
小黑闻言,咻的一下溜到地上,开始叼着她裤管往一个方向扯,那劲儿跟方才扯她去烤肉摊的同出一辙。
玉言一个激灵,“你,你不是要我请你这些……咳咳,吃烤肉吧?”她瞧着那黑压压弯着腰竖起耳朵兴奋得要死的一群,觉得两眼发黑。
“啊呜……啊呜……”小黑见她领悟过来,高兴无比的在她腿上蹭啊蹭,然后又叼裤管。
这……这……简直就像未成年的儿子缠着自己给小伙伴们讨吃的,虽然答应过小黑,许了它一个要求,可这些“小伙伴”们未免也……太多了一些了吧……
见她犹豫,小黑不安起来,开始委委屈屈的在她裤子边上磨牙。玉言偷眼一瞥那群黑压压,嗯,地上怎么有水滴的?妈呀!不会饿成这样吧!
玉言再不犹豫,豪气干云的一挥手:“诸位!想吃烤肉的跟我来,今儿个不把个摊子吃垮我就不姓玉!”
这是吝啬的时候吗?开玩笑!再犹豫下去,难保这群饿狠了的野兽不会一拥而上把她给撕了!
那烤肉的小贩见到她领着一群黑压压乌云盖地一般前来,神色先是有点僵硬,接着就笑逐颜开,变戏法一般拖出一箱,一箱,又一箱满满的生肉。
“哎哟,公子们,大爷们,老板们,不要急,不要急!我这里好肉多的是,准保让你们每个都满意!”
小贩闪亮的笑容正在证明她发明的那条真理:是妖怪都爱吃肉,为了吃好吃的肉可以连命都不要,何况掏点钱呢!
可掏钱的却是我啊!玉言欲哭无泪,捏着口袋里那张一直支撑三人一猫沿路食宿已经严重缩水为三十两银子的薄薄银票,开始一点点的往后退。
“羊肉串,我还要五十串!”
“肠子,我要肠子!”
“不用太熟,饿死了!快,快!我等不及了!快些,不然吃了你!”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要付帐的冤大头正在渐渐消失中。玉言一点点的倒退出那围得密密麻麻的人团子,确定真的没有人注意她以后,“咻”的一声,施展绝顶轻功窜进了深林子里。
在密林深处,有一泓山泉,从山顶蜿蜒流下,落入半山一个镜子般的深潭内。这潭不是很大,大约只有二十来尺宽,水深不见底,颜色是深深的幽绿,虽然清澈,但由于太深的缘故,望到底下是漆黑如墨,根本看不清底细。
这里就是青云山有名的灵泉镜潭,据说这潭连通妖界,是一个人界妖界进出的入口。但是很少人甚至妖怪敢尝试利用这个入口,因为如果法力不足,会有进无出,活活丧命在里面。
今晚镜潭很安静,没有妖怪敢进到附近十丈的范围,这里是紫遨君今晚歇息的地方。然而此刻,镜潭旁边却站着一个少年。他低垂着头站在潭水旁边,似乎在聆听风的声音,又似乎在凝视撞入潭底的黑夜。夜风拂过浅碧色的轻衣,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凝定得像泉边青黛色的岩石,象牙般白的肌肤在月色下看来有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灵泉叮叮咚咚在身侧不停轻响,越发显得他的身姿静美如一幅画。
脚步声轻轻的响了起来,少年震动了一下,却保持着那种姿态。
“青儿。”紫遨君那极富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等久了吧?”就算是这么随意一句话,但经她的口说出来,却让人听得说不出的煲贴,好像这一句话就是专门为你而问的,而你的回答对于她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少年如梦初醒,回身要拜在地上。紫遨君飞快的伸手扶住,“不是说过,你不用跟我行大礼么。”手在他手腕上掐了掐,眼神多了一分兴味,才出去不到两个月……倒像养得好了些。
少年水嫩的脸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仍旧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她紫色的华丽衣摆,低哑微颤的声音泄漏了心里的激动,“……紫殿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5
机关算尽处,春梦觅无痕1
紫遨君没看到少年激动的眼神,笑眯眯放开他的手,“怎样,出来这么久了,可还习惯么?”
“……”少年犹豫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习惯跟前少了你。”见到少年脸上又泛起红晕,紫遨十分和蔼的笑:“这么久还不回来,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
“……”少年的背脊僵硬起来,连连的摇头。
“虽然她搭上了玉琼山的莫真人,但是之前也没有下手机会吗?怎么?没法下手?”紫遨君款款说来,似乎在关心他身上穿的衣服够不够,问他要不要多添一件。少年的脸已血色尽褪,变得苍白起来。
过了半晌,少年忽然迟疑着低低开口:“她……小时被灌了狗血……想觉醒……很难……没有一点妖力……”
“没有妖力?”紫遨愕然,狭长的眼里光芒一闪。
“她想当人……还想修道……”少年鼓起勇气,把话说完整了。
“修道?”紫遨君愣了楞,狭长的眼睛蓦然睁大,震惊过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狂傲的笑声在林间传出去很远很远。
“原来我那不成材的妹妹还搞这一出……”
她笑得直摇头:“青儿,你是特地来讲这么个大笑话来给我听么?”
“……”
“今儿晚上,她身边没人,是下手最好的时机。”紫遨君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就今晚吧,不要让她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早点办完,早点回来。”
“……”少年不像往常那样马上拜倒领命,反而面有难色。
“又怎么啦?”紫遨笑着,脸上冷了起来。
“……”少年仍旧沉默。
“对了,她身上有根法宝,是长老怕她浑浑噩噩丢了性命给的捆仙绳,我告诉你,破解那绳子很容易,只要不是心怀杀意,甚至敌意,平平常常接近就行了。”紫遨有点不耐烦了,以青儿过去的性子,就算要他马上拔刀抹脖子,也断不会皱一下眉毛吭一声,现在却推三阻四,不过才离了自己眼皮底下不到两个月,这就变得野了?
“……”少年仍旧垂首,不言也不动。
“你是不是怕在此杀人会被追究?傻青儿,你道这大会规定是谁定的,是我定的啊!”紫遨君突然发现从提到任务起少年始终不与自己眼神相接,真是前所未有的有趣,语气开始调侃起来。
“青儿,你是不是舍不得害她的命啊?”
“……”沉默的少年开始慌乱的摇头。
“既然你舍不得杀她,其实也有个兵不血刃的办法。”紫遨君笑得暧昧,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
看着那在她眼皮底下长大,活了七百年的人,苍白的脸忽然变得紫涨,她满意的撤回身,笑着说:“既然她妖力尚未觉醒,这下可就再封上几百年,等她觉察时我早就大事已成。而且夺了她的纯阴真元,你也足足可以增一千年的道行……青儿,看我待你,是不是跟旁人不同?”
少年好像被她一席话烫熟了一般,从脸到颈子,一道都红热了,听到最后一句却突然抬头,寒星般黑亮的眼眸直视了她一眼,清澈到底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失落和委屈……紫遨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僵了僵。
只是抬头看了她那么一眼,少年又很快的低下头去,只看到一截文秀的脖颈,他低低哑哑的说:“紫殿下……棘青不是为了贪图……也不是……”
紫遨一笑打断:“我知道你不贪图,可我就是想给你。你的道行大增,才能更好的帮我的忙。日后要坐上妖神王的位子,还得倚仗你呢。”
棘青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好一会儿,低低的说:“殿下……如果二……她觉醒了……会帮上大忙的。”
紫遨不屑的笑笑:“她算得了什么,要是她回来了,再动了什么心思,族里有得乱了,何况她本身血统就不纯,是个杂种,凭什么跟我争。”
少年受惊似的抬头:“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你跟她熟络到什么程度?”紫遨突然伸手用力捏住他下颌,抬起他单薄的脸,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别傻了,她对你好,不过看中你有几分姿色,要是知道你原来是怎样的,她甩了你还来不及呢。青儿,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学不乖,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棘青不堪她眼神逼视,紧紧闭着眼睛,身体也轻微哆嗦起来,嘴里却憋出一句:“……我相信紫殿下……”
紫遨一愕,松开钳制他的手,哈哈笑了起来。袖子里摸出个小盒,扔进他怀里:“擦擦,别留下淤青,你这张脸还得留着。”
棘青默默的打开盒子,把里面半透明的药膏涂上脸颊,紫遨的手劲很大,他的下颌对称的出现了两道淤青印子。
“疼吗?”紫遨眯起眼睛瞟他。
少年摇了摇头,手轻轻的抖了抖。
“你看你,连擦个药都做不好。”紫遨过来,托起他下巴,伸出食指把药膏匀平了。动作轻柔得好像在抚摸一样。棘青紧紧闭上眼睛,漆黑浓密的睫毛不安的轻轻抖动。紫遨的手指抹着药膏,慢慢扫到了他的唇,“张嘴。”
她的手指探入他嘴里,慢慢的转动着,湿漉漉的进出了几回,少年的脸上透出了红晕,死死不肯睁开眼睛,呼吸乱了起来。紫遨的眼珠子幽幽的闪着光,她的双瞳原本不是墨黑,此刻更像琉璃珠一般透出了几分幽紫。
“青儿,你这个样子,谁见着都会动心啊。”她幽幽的说。突然将手指一抽,一缕细长的银丝晃了个弧,无声无息忽悠悠的坠落。
“殿下……要真想……就……就……”棘青满脸通红,紧紧闭着眼睛气息不稳。
“要?要什么?”
棘青听得殿下语气骤变,四周温度突变阴冷,他一惊,睁开眼来。正见到紫遨美目半眯,脸容完美无缺,却像个雕像一般的冷,一般的无情。
“想让我要了你的身子,也得看看你是谁,配不配!”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瞬间便让他浑身血液凝结。
紫遨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不耐烦的转身:“附近有个玉带洞,是个适合办事的地方。滚吧,别再让我失望!”
少年茫然的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
紫遨无声转过身,瞧着他单薄的背影离去,习惯性的眯起眼来。这只从小养大的小宠物好像跟以前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同,竟然学会了献媚,想主动献身,还敢要求她的真心!是什么把他刺激成这样?人大了,心也大了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忠心可靠?呵,这么简单的小东西一沾染了红尘也变得复杂起来,这人世间可真是有趣,有趣!
少年走在密林里,过了好久,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体,确定外表完好,没有像臆想中那样被万刀凌迟,才松了口气。
刚才差一点就……他不懂自己是怎么了,紫殿下平日也常这么逗弄他,可他还是头一次沉不住气。他的命是殿下捡回来的,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是属于她的,她若是要了,就跟喝了茶杯里的茶,吃了碗里的肉一样,再自然不过,再合理不过,他为什么突然会那么说——真想……就……难道殿下不是真想就不能要么?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逆不道了!被驱逐的一刹那,他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他竟起了这样的异心,他竟对着最敬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竟敢对着那只能仰望高高在上的人生出了非分之想!
殿下骂得真客气。他这么个猪狗不如的怪物,行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想求人要,也得看配不配!
要是这回再得不了手,他真是枉费了殿下的一番相待,他只剩得以死谢罪一途了。幸好现在殿下也不强求要她性命了……他忽然止步。迎面是一处岩壁,厚厚如垂帘般的藤蔓后面,隐隐有亮光透出,里头是一处洞穴。侧头一看,旁边是一条小小的山涧,环着半隐秘的洞穴,好像一条玉带一般。
青云山是修炼圣地,共有三处灵穴,其中一处就是紫遨所占的灵泉镜潭,另一处是莫邪所占的铸剑台,剩下的一处是半山的玉带洞。依他看来,紫遨所说的地方应是这里无疑。他撩开藤蔓,步入洞中。
一时间,面前耀眼生花,几乎睁不开眼睛。原来洞内满是钟乳石柱,好像琼林仙境一般,顶部开洞,能望到天空,月光投入,在无数钟乳上折射,粼光闪烁,竟比起贵重的金银珠宝所发出的光彩也毫不逊色。尤其中间直直对着顶部天洞的一大块晶石,不知经过几千几万年滴水凝成,通体成乳白色半透明,犹如脂膏一般,触手又似羊脂白玉般有股温暖的感觉,质地滑腻,轻轻吮吸着指头的皮肤,令人不忍撤手。
棘青在玉带洞内默默的转了一圈,这里果真是一个洞天福地,假如在此……他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天,在月华之下,大概能将得到的东西顺利吸收殆尽吧。
他确定了场地,便退出去布置。近三十年的训练,不是白练的,没有花多少功夫,他已经在洞穴外面布好了一层又一层引诱的陷阱。山涧边那丛丛的白花,洒上了 “不思归”,只要她来到涧边,无论是喝水还是洗手,只要稍作停留,就会吸入,然后就会流连忘返,不知身在何处。周围灌木上都是“饕餮粉”,她看到那些磷光就会突然觉得肚子饿得不得了。洞外藤蔓上那些好像刚长出来的红果子,是“醉仙留”,只要她吃了一个半个就会……再也走不了。
缓缓环视四周一趟,觉得再没遗漏了,他开始发起呆来。感觉好像总少了些什么。呆怔了好一会儿,他觉察到什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袖子露出来的手,脚上穿着的鞋子,又是草汁又是泥土,脏。
他慢腾腾的走到涧旁,洗手,洗了一会儿,他慢慢伸手扯开了衣服上的带子。就在下一刻,山涧发出一声轻轻的水声,一根青色的尾巴一闪就没入水里,涧旁那套碧色衣服呈歪坐的人形状,好好的堆叠着。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东西慢慢的钻入那叠衣服,然后把衣服给撑了起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少年瞧着自己露在衣服外头白嫩的手脚,眼睛里的神色变得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一向不喜欢洗澡。变成人形的时候,因为皮肤脆弱,很容易受伤,要是变回原身,就会惹来嘲笑……不过,她好像不喜欢别人脏兮兮的…… 一切都是为了计划能够成功吧。
他乌黑的头发滴着水,身上的水珠也渗透了碧色轻衣,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滩水迹子。他慢腾腾的走进洞里,一边走一边布下些吸引异性的气味,然后他走到洞中央那块天然的晶石玉床上半躺下来,撩开湿漉漉的长发,微敞开衣襟,摆出一个慵懒的姿势,让洞顶那如水的月光投在自己细瘦的肩膀上。媚术的境界就在于欲拒还迎,若即若离,他记得清楚,却是头一回实践。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5
机关算尽处,春梦觅无痕2
雄妖的初阳真元,雌妖的纯阴真元,都是能让妖道行大增的好东西,而且通过交合来获得对方真元,是最快提升妖力的办法。他知道玉言身为紫殿下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带有妖神的血统,她周身精血都是宝贝。当初奉紫殿下之命来杀她时,刚好碰到她被迷翻送进柳坊里开苞,他头一回为了一只雌妖的真元心动,头一次觊觎这种根本不应属于他的东西。他捆走那小倌,自己脱了衣服爬上她床,就是想要她的纯阴真元增强道行……谁知道那根该死的绳子,让他输人又输阵。
只要按倷住杀意与敌意,那绳子就会不管不理,他也试过,紫殿下教的办法……他也有想过……要是在她妖力还没唤醒时诱她交合,先夺了她的纯阴真元,等自己道行大增时再下手,想必那绳子也奈何不了他。
可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到底是没有办成。
后来莫邪那家伙出来了,道行高深得很,而且身上总有一股让他畏惧的光华。他曾想借红梅之手先解决了他,当时莫邪被红梅的树根给缠住了,加上自己引发他诛邪阵反噬,一时半刻是难以脱困的,那时他应该出手掳了她就走。可那只小魇兽却威胁他,不许他出手。一开始跟他定了协议,他要她的身体,魇兽要她的魂。但兽类实在是靠不住的,竟然临时改变主意,表示它不要她的魂了,它要她活着,慢慢把她做的梦吃掉,吃一辈子。乱说话不怕牙疼的小家伙,要吃她一辈子的梦,不就是要把自己的一辈子也赔给她么。
就这么阻了阻,魇兽跳出去帮忙了。后来,她不知怎么拿了灵剑,一剑就刺中了红梅的心脏。红梅妖不甘心,断断续续的跟她说前情,可她什么都忘了。其实她跟红梅妖之间什么都没有,红梅妖却惦记了她那么多年,后来还得死在她剑下。那一剑,该当像最冷最寒的冰一样,再热的心肠也会在瞬间拨凉拨凉的吧。他的手,在那一刻,握住了血鳞的柄。但在下一刻,她竟涌出眼泪,她竟为了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小妖流泪……
他觉得有奇怪的情绪从心底涌起,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让他失去了出手的欲望,心里很是难过。现在他算是知道了……如果自己死了,紫殿下大概不会……一定不会……为自己流一滴泪。
想远了……要有风情,要有姿态,要让她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收敛心神,心里默念着这些,觉得有点不安,又换了一个斜卧的姿态。 “咕”,肚子忽然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烧鸡和卤牛肉的香味忽然萦绕在周围,令他刚凝聚起来的一点魅惑之意都烟消云散了。
唔……饿……他抱着肚子又换了姿势……等会儿大功告成把她吃了就好了……梨涡浅笑,白中透着红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浓密睫毛扑扇后面的眯眯眼……她跟紫殿下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可是……他咽了口唾沫,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好像咬不下口……
他皱了皱眉毛,不耐烦的又翻了个身,想了想,撩起了长袍下摆,露出修长白皙的腿。盯着自己底平趾敛的脚,脚趾头圆圆的,一个挨着一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好像养在深闺里连路也没走多少一样。可他怎能忘记自己这双脚,在以前总是满布伤痕,又是血,又是青紫,又是泥污,连他自己,都不想多瞧一眼,要不是紫殿下,他早就……静心,要静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心,全力完成任务,不能胡思乱想。
然后等会儿她过来,在涧水里洗了手又洗了脸,不思归的看见了叶子上的磷光,突然肚饥,像自己这般,看见洞外有可充饥的红色野果,一步步的往洞穴而来,见到自己……突然一阵心浮气躁,他不耐的又动了动,忽然发现不对。眼神难以置信的,迟迟疑疑的往自己下身瞧去,脸,一下子褪尽血色。
这时,洞外传来了动静。
玉言躲账掠入深林,丢下一群满怀感激海吃山喝的小黑同类,不是没有一点小小内疚的。只不过,这小小的内疚对比起往后流浪时会衣食无着落来说,怎么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她还算是吃过苦的不是?更何况,她只答应请大家去吃肉,可没有答应给付账啊!那群妖怪跟自己非亲非故,凭什么非要我当冤大头呢!这么一想,又开始理直气壮起来。
别的本事或者不出众,但别忘了,她自我安慰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玉言在树林里越走越深,渐渐就把些微的内疚丢到脑后,但随之而起的却是不安。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了,却还是不断发现眼熟的风景,好像一只狗狗不住的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她,迷了路。
她尝试抬头看星空,结果,今晚月亮很好。朗月么,伴随的自然就是疏星,那北斗七星她找了半天,一颗都找不到。又试着在经过的树干上留下记号,但她还是不断发现被自己留下记号的树,这个办法根本不能指引正确的方向。
最后,她累得直喘气,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自暴自弃的想,等天亮吧,天亮就能走出去了。
等她的呼吸平息以后,她突然听到了水声,潺潺的,在夜深人静时听得分外清楚。她精神一震,找到水源,再沿着水源走,还怕走不到有人的地方么。
她循着水声而去,发现了一条山涧,不算很宽,水流很缓,在月光照耀下像一条银色的带子。她沿着山涧往上游走,夜风中送来几声秋虫的低鸣还有不知名的花香。秋夜的景色其实很美,只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忽然就想念起一个人来,若是他现在在这里,一定会站在涧旁,摆出一副潇洒的姿态,或者微抬着脸仰望天空,或者目光悠远的临波照影,任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只会一动不动的站着,谁也不放在眼内,也不管旁人是怎样惊讶于他的姿容。
哎,不能想,一想心里就像塞了团草,乱糟糟。
她几步走到涧水前,挽袖,蹲下,掬水准备洗脸。双掌合拢,漾漾的映着一轮月亮,是十五呢,这么圆,这么亮。她想起一句诗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嗯,这里难道开了花吗?真是香得厉害。楞了楞,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等到把那清凉的水哗啦一声浇到脸上,再用袖子印干,睁开眼时,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美的景致,自己是到这里来游玩的游人吗?清辉点点,照在草地、溪涧上,像是一幅画,近处灌木上亮闪闪的,就像是金粉渲染手法洒上去的点点奢华。嗯,好饿啊,自己竟然顾着景色的美忘了吃晚饭?她游目四顾,想找些吃的东西,眼神突然凝在一层好像帘幕一样的藤蔓上,上面结着累累的珊瑚色的红果……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她走过去,掐下一串来,指甲大小饱满的红色浆果,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以前闯荡江湖时留下的经验还在,她小心翼翼的挤了些果汁涂在手臂上,等果汁干透,皮肤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那么,这些果子应该没有毒了。她拈起一个丢进嘴里,眯了眯眼睛,酸酸甜甜的,好吃。
她采了一捧,一面吃一面撩起垂帘一般的藤蔓,后面像是个山洞,可是亮亮的,发出宝石一般的光芒。
“有人吗?”她扬声问了句。没人应。她又丢了几个果子进嘴,一步跨进山洞里。
有股奇怪的气味,她耸了耸鼻子,不是香味,也不难闻,就是让人觉得,怎么说呢,很舒服,很陿意,很……动情。好像一闭上眼睛,就有个温柔白嫩的躯体出现在面前,让人热血沸腾。
瞎想了吧,你看你就会胡思乱想。她把一串果子扔进嘴里,又往里走了两步,嗯,真亮啊,原来是钟乳石洞啊,听说这种钟乳石要水滴上好几百年才长那么一寸,很是难得的,果然美得很。华美耀目,却又纯属天然雕饰,毫无俗气,神仙洞府,该当就是这样子的了。
她啧啧赞叹,一步步往山洞深处走。突然觉得眼睛一花,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等她瞪大眼睛,适应了洞内的亮堂,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之后,咕的一声,嘴里叼着的几个果子完全没有经过咬嚼的程序被她直接咽下了肚子。
石洞中央一块巨大天然晶石上,半坐半卧着一个少年,黑发披散蜿蜒,碧色衣裳半解,裸露出来的一截颈子像天鹅脖子一般优美纤长,这种景象,这种景象……让她刚才嗅到的气味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
这不是在做梦吧?这个人还似乎有点眼熟,她往前走了一大步,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昏眩,异常奇怪的感觉,好像在温泉里面泡得过久,一下站起,血液奔腾,头晕目眩,眼前雾蒙蒙的瞧见什么都是一片朦胧。好像体内有另外一个自己,控制了她的身体,说着她平时不会说的话,做着她平时不会做的动作,然而,这一切,却又让她感觉很好,半点也不想挣扎。
“呵……”她的喉咙低低的逸出一声轻笑,脚步不稳的往那石床上坐姿撩人的人儿走去,“你是谁?”
少年黑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飞快的掠过一丝惊慌。
“为什么不说话……?呵……”玉言觉得晕乎乎的,忘了自己是谁,好像是在一个很舒服毫无束缚的梦里,她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放松,这么快乐,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是甜的,一丝丝的触碰都刺激得她格格的笑,浑身每个细胞都轻飘飘的。
她凑近去,看见少年肩上湿漉漉的乌发还在滑下水珠,伸手拈了一束过来。手心融融的沾湿了,好凉,好柔软,“好香……”她格格笑,把那发梢噙到唇间吮了吮。手底下的少年浑身都紧绷了,她却把他的发梢在自己唇间一拖而过,然后往他的脸上撩去。少年吓了一跳,立即闭上眼,感觉到凉凉的发梢刺过自己的鼻子,那人玩得更是高兴,竟然还把他头发往他耳朵洞里捅。他蓦地睁大眼睛,狠狠的狠狠瞪她一眼。
他的眼睛又清又亮,黑是黑,白是白,像寒星泡在两汪清水里一样,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瞪着,也会稍有顾忌。可是失去了神智的玉言不会,她只觉得眼前这双波粼粼亮闪闪的眼睛,真是……真是……凑过嘴去,不由分说亲下去……唔……真好看,比最圆润的珍珠,比最亮的宝石加起来都要好看。
少年一惊,飞快合上眼,在她软软烫烫的碰触之下,好像花朵晕染一般的红晕迅速的从少年紧闭的眼皮向他冰玉般的脸散发开来,他猛的伸出手,抵在玉言肩上,用力把她往外推。玉言没有防备,一下被他推开,于是双手很不甘心的乱扒,然后,在滚落石床的时候,顺便撕开了少年盖得严严实实的袍子下摆。
嘶……
“……”石洞内突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良久以后,才听到水滴好像遗忘了一般,笃的一声急着滴了下来。没多久,又一声。清清楚楚。
她现在终于知道少年坐着的姿势为什么那么奇怪了,好像卧,又好像坐……碧色的衣袍下面,出现的不是修长的双腿,而是……
少年见到她发直的双眼,脸上刚泛起的红晕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原来就皮色苍白的脸这下更是白得发青,显出一股死灰般的灰青色来。待见到她颠颤颤的伸出指头往他身上戳去,他终于忍不住颤声喝骂道:“滚!……滚开!”
玉言听不见,手指依旧像经历千山万水一般,颠颤颤,蛇形路线往人家尾巴进军。事实上,现在什么吼叫在她听来都是隔得远远的隔山隔水的,以她现时的状态,无论多凶的呼喝,听上去都像是隔壁隔壁再再隔壁的温柔小男生在吟诗。她晕沉的神智直接影响耳部神经,自动过滤掉那些不良情绪,只让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鸟语花香,都,很和谐。
她的手指毫无停滞,终于着陆,落到那长长的,青色的,盘起的尾巴上面。按了一下,又一下,又屈起指头像弹棉花一般弹了弹……嗯,软软的,滑滑的,充满弹性的,手感真好。她满意的抬起头,傻乎乎的把眼睛笑成一对月牙儿,“你,你是鳗鱼精么?”
方才又羞又急又窘的感觉突然被另外一种情绪完全取代,少年浑身都因为愤怒发起抖来。
尽管他生出来就没有鳞,作为鳞族一员,没有鳞甲是最最最低等的,甚至会被视为畸形的,尽管连那些低等的虾兵蟹将也敢于恃着他们一身又丑又硬的硬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尽管他没有鳞族最基本的,最引以为傲的保护自己身体的鳞甲,基本等同于废物……但是,尽管有这么多尽管,他还是一条水蛟啊!她怎么可以说他是鳗鱼,鳗鱼鳗鱼鳗鱼鳗鱼鳗鱼……她干嘛不干脆说他是泥鳅黄鳝呢!!
他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原本不知因为什么禁锢着他,逼迫着他显出一半原身的奇怪力量突然都被他爆发的愤怒克服了,他身上又恢复了些力气,第一个反应就是气急败坏的,有去无回的,竭尽全力的用尾巴,狠狠狠狠的把她给抽飞了。
玉言被他这么一抽,骨噜噜的在地上直滚,一直滚到撞到洞壁才停下来,因为感官模糊的缘故,也不觉得疼,只是因为身体滚动的速度太快,头又开始晕了。她摊开四肢躺在地上,也不急着爬起来,摸了摸额角,仰面朝天带着得意劲儿笑了起来。
“就算猜错也用不着这么凶啊……难道你是泥鳅么?”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5
机关算尽处,春梦觅无痕3
久久没有回应,就是洞内的气压,嗯,好像……有点低。她撑着坐起来,却发现那原本脸色如玉的少年整张脸变成了青色,跟他尾巴一样的颜色,呃……好可怕!就差对獠牙了!还有那要吃人的眼神,摇摇欲坠的身体,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声音……
“喂,你别生气啊,不管你是什么妖,你的尾巴很好看啊。”她冲口而出。
看着他微微的惊愕,根本不相信的表情,她补充说明:“我以前有一支上品的翠玉笛,就是跟你的尾巴一样的颜色,晶莹剔透的,绿得好像春水一样,也跟你的尾巴一样,尖尖上面还有几点红斑,好像相思豆……喏,你的尾腹还是月白色的,跟上面的翠绿衬起来,好像小葱伴豆腐一样鲜嫩诱人……”
“闭嘴……”少年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把尾巴重新盘起来,抖抖索索的用扯破的袍子重新盖得严严实实,一个缝儿也不漏。说他的尾巴好看,还不是满嘴都是调侃的言辞,他早就知道,除了紫殿下,他看在谁的眼里都是怪物,都是丑得不行的怪物。说他好看?哼,骗谁!
他用衣袍紧紧盖住自己的尾巴,努力挺直腰想摆出端正的姿势,但是半人半蛟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让他坐的端正,他只得还是半躺半坐的摊着。这块大晶石一定有古怪,要是让他恢复力气……他没有想下去,今晚的任务已经彻底泡汤了,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可就是浑身提不起劲,想跑也跑不掉。
“我不骗你。” 声音突然从他旁边冒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玉言慢吞吞的爬上晶石,舒服的伸长双腿,还顺便甩掉一双鞋子,扯下袜子,十根秀巧的脚趾头庆祝解放般全都岔开,又收拢,还很撩人的好像螃蟹钳子那样,两个趾头并拢,把他袍子一夹……差点让她的偷袭把袍子又给掀开。
“你……你怎么上来了?”他紧紧按住衣袍下摆,气息不稳。一个不漏中完他布下全部圈套的玉言,跟平时完全是两个人。
“这床大得很,借我歇歇,别小气嘛……”
“……”谁告诉你这是床……
那人笑眯了眼,往他身边挪了挪。他赶忙往旁边让了让。她又挪了挪,他又让了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她,这里明明是他先占的,虽然是准备要钓她,可他现在不想了,半点也不想了……绝对不想让她挨这么近,只要让他恢复一丝丝力气……
“喂,你要摔下去了!”在他要掉下石床的当儿,一只手臂挽着他的腰,把他给揽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她怀里了,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了两倍。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被她抱过,但这一次分外的不同。
“别怕嘛,我说的都是真话。”玉言眯起眼睛嘟囔着,弯似月牙眼缝里溅出星星闪闪的粼粼亮光,迷离得像是隔着浓浓的雾,所见着的那极度遥远的星空。
“我不是哄你的……你的尾巴很好看,我很喜欢……”语气含糊,偏偏带着不能怀疑的真诚,像是催眠一般,直抵人的心里,让听着的人,心里头那模糊的一处也升起了模模糊糊的热,整个人从里到外也跟着迷糊起来。
“……”
“还在生气,气我看到也摸了你的尾巴?”玉言眯着眼,表情有点认真又有点迷惑的瞧着用尽力气推拒她却仍然不能挪动分毫的少年,看见他正在尽力的往后仰头拗腰,把身体扭成难以想象的角度,力求能够远离她一点就一点。
……我就真的有这么讨人厌么?!不过这种姿势还真是诱人啊……
“小气鬼,赔给你还不成么!”她有点激动,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随着这一句话,一股奇怪的热流从石床注入了她的身体,就随着她心里极其模糊的想法那样,她从臀到腿慢慢从裤腰里抽了出来,一根漂亮的大尾巴就这样闪现人前,还很威风的“啪”的在石床上拍了一下。
“怎样!你有的我也有!现下赔给你。”在梦里自己果然是无敌的啊,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下次要不要变成白天鹅?
踌躇满志的玉言摇头晃脑,从头到尾都写满金光闪闪的“得意”二字,很豪气的说:“让你看个够,摸个够!来来来,别客气!”
少年停止了挣扎,目瞪口呆的瞪着那根漂亮的大尾巴,铜钱大小的银白的鳞片密密覆盖在这条丈许长的尾巴上面,非常均匀优美的形状,因为要迁就上半身的人身,这条尾巴并没有变化成原来的尺寸,不知当她完全变化的时候,会不会是紫殿那样身长二十丈?
又紧又密毫无瑕疵的鳞片,在月色照耀下,像是一面面排列得毫无缝隙的明亮的小镜子,尾巴尖尖是火焰状的鳍,薄得宛如轻纱一般的尾鳍集中了美丽的青绿色、蓝色、绿色,恰似孔雀的羽毛一样闪烁着,在最末端的地方,还有一层胭脂一般的薄红。
这是比起紫殿那好像覆满紫水晶鳞甲的美丽身体,也毫不逊色,异常美丽的尾巴,果然,不愧是鳞族妖神王的继承人之一,龙神二殿下的身体啊。
妖族对于同类美丽的身体散发的诱惑总是难以抵抗,他像被迷惑了一般,颤颤的伸出手去,去触摸那可比美世上任何一种珍宝的美丽的龙尾,就在手指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鳞甲时,一个念头好像雷电一般击中了他。
“……你……想干什么?”
雄妖的初阳真元,雌妖的纯阴真元,相当于人类男子女子的处子阳精阴精,是能让交合的对象道行大增的好东西,虽然潜意识认为堂堂龙神二殿下不会贪图他区区的这个……可是……
当两根尾巴以一种暧昧的姿态,仅仅隔着一层薄袍紧贴摆放着,彼此都感受到对方体表温度的时候,他不得不认清楚一个事实,今儿个晚上,恐怕他是在劫难逃了。
女尊男卑的定律,在妖界来说,是比在人界和仙界都更能得到直接体现的。在变化成人身的时候,通过交合,可以互相交换真元,这也是通常所说的双修,但是当幻化成妖怪原身的时候,作为雌性的一方,在交合时得到的快感要比人身时淡薄得多,在变成原身进行交合时,雌性基本不会疯狂到冲上顶峰,交出自己的真元来的。相反,雄性的身体却要敏感得多,是以常常被作为掠夺真元的对象。
他想起族里被囚禁在水牢里的两条小蛟,还有龙须鱼,他们一直保持着原身没精打采的呆在水牢,都呆了几百年了。他们犯了大错,被打回原身,说是能重修回人身就放他们出去,但这是没有可能的。他们已经沦为了族人泄欲的对象。谁想欺负他们了,就给狱卒一些好处,然后变成原身潜入水牢,对他们进行掠夺。每一回被夺取真元,他们就得再修上一年半载,可没多久,他们又得挨上一回。这样下来,他们的修为不断倒退,就算修炼到死,也不会修成人身。
而那些雌性在掠夺雄性真元的时候都是残暴的,冷酷的。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条迷路的刚成年的小草蛟被一条大黄蛟给发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打,那大黄蛟就直接扑到小草蛟的背上,抓挠着他的身体,把他的鳞甲刮得满天飞,又啃咬他裸露的身体,用疼痛直接刺激出他的性致,然后就强迫他进行交合。那次的交合,把一个不浅的水潭弄得全是黄泥水,浑浊不堪。
隔了一天,他再经过那里,见到小草蛟血迹斑斑的摊在水潭边上,有几只苍蝇在他头上飞。他小心翼翼的上前看,发现他已经死了,肚腹处接近下体的地方被抓挠穿了,一截黏糊糊的肠子冒了出来,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从此有了一个认知,变化成原身的交合是异常粗暴的,雌性是相当无情的,雄性是任人宰割的……他终于知道方才发现自己显出半截原身后一直无法驱散的迷茫和恐惧是因为什么了。他露出了原身,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从一个诱惑者沦为被掠夺者,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现在他的心脏更像被一只手用力的拧着拎高到半空,她也显出半截原身来了,她难道是要……?!
他不怕死,但是这种毫无尊严耻辱到极致的死法……
“哎?我是让你……”玉言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尾巴上摸,小气鬼,不就是为了让你解气么。感觉到少年浑身发抖,她还讨好的拿脑袋在他颈子上蹭了蹭,“怎么啦,还生气?”
“你……”
他的皮肤白的像是半透明的,嫩得可以掐出水来,靠这么近,还看得见薄薄的皮肤下面那极细极细的红丝,果真是吹弹得破啊……她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轻轻啃了一口。唔……真是软软的,滑滑的,还有那么好闻的味道……
突然见到那低垂的密密眼帘下竟然沁出点点水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舌头已经舔了上去,咸咸的,可到了舌根却又变成了微甜,最主要的是,有着他独特的味道,她喜欢的味道。她咂巴咂巴嘴,紧盯着他紧闭合拢的眼缝,再来一点儿啊!
少年的身体一直在抖,筛糠一样,慢慢她觉出那不像是生气,反而有点像是在害怕。为什么会害怕她呢,她一点恶意也没有,只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这样抱着他。她尝试着轻抚他的背脊,希望可以舒缓他的神经,可是一触到他体温低低,温凉嫩滑的皮肤,手就像有自主意识似的,一路往下。
他抖得更厉害了。
“别紧张嘛,我又不会怎样……”她有点好笑,不过手感真好,她怎么也不愿意抽回手来。“你的尾巴一直这么盘着,不酸吗?”
他猛的一颤,眼帘下又沁出蒙蒙的泪珠来。她自然凑上前舔干净了,这回没有急着把舌头收回来,而是从他花瓣般微红的眼帘,到挺秀的鼻子,再到樱桃一般水润润的唇舔了巡游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他的双唇滋味最好,干脆就留连不去了。她反复的吮吸着他的双唇,好像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一般,轻啃重吮,舌头还刺刺戳戳,可他死死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张开嘴。
可她真的很想探进去尝尝味道,那里面好像藏着什么诱人的秘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她试着使坏,开始用手去撩拨他的尾巴,试图把他紧紧盘起来的尾巴打开。
他闭着眼睛试着挣扎推拒,可是浑身都没有了力气,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他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她的舌头马上伸了进来,缠着他的,带着他的不停的打着转。他开始晕眩起来,空气中充满了他并不陌生的味道。刚才为了引诱她,他在洞内散播了自己的雄性味道,但是现在弥漫到各处,把他重重包围的,却是她的雌性味道。
龙性本淫,何况她把他布下的招一个没落全都中了,他虽然受过媚术方面的训练,自制力尚算不错,可身为蛟,也就是没有角的龙,情欲本身也是很重的,被对方这么一下抵死缠绵,点火撩拨,他也不禁喘息吁吁,渐渐忘记了恐惧,动起情来。
玉言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她全是听凭身体的本能去抱、去摸、去亲……怎么舒服怎么来。舌头在他口腔里翻搅,嘴里尝到的全是他的清甜味道,鼻子嗅到的是他身上越来越重的那种很撩人的气味,耳朵里听到的是他喉咙里发出的按倷不住的低吟,还有紧贴的躯体传来的温凉柔软她最习惯的温度,看去单薄实际上抱起来柔若无骨恰到好处的肉感……就是舒坦,身体飘飘然的,舒服得要飘起来似的,这么快乐的时光,她才不要停。
当她的舌头刷过他口腔某处时,发现他浑身一绷,喉咙里低低的“呜”了一声,紧紧闭着的眼帘里又沁出水来,她像见到了饵的鱼,马上离开他的唇,扑上去舔他的泪花。
迷乱中因为她的骤然松开得到一瞬的清醒,一种颤栗感令到少年睁开眼来,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盘起来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打开,跟对方的尾巴并排亲密的晾在一起。最恐怖的是……他下体微凸的囊袋竟然翻了开来,深藏在里头的水红色嫩根探了出来,颠颤颤的挺露在空气中。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6
机关算尽处,春梦觅无痕4
他竟然动情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坦露出深藏的欲望,他彻底沦为了俎上鱼肉……可要是任由她如此,这般……他咬了咬牙,与其任人宰割,不如,不如……婉转求欢,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何况他虽无经验,但理论都学得好好的。
什么“行九浅而一深,待十候而方毕”,什么“龙宛转,蚕缠绵”“眼瞢瞪 ,足蹁跹”……他都记得,只要有充分的挑情手段,让女子先于男子身泄,男子便可固元保阳,说不定,说不定……
她到现在还没有太粗暴,她是不是对自己,对自己……?刚才因为惊恐收缩成一团的心,因为对方的温柔对待,稍微放松了些,燃起了些微的希望。也许……事情不是像他所想的那么坏。
他微微挣开了些,试着挨着她蹭了蹭,但在他瞧见人家的雪白肚腹下那淡淡的红穴时,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倒冲上脑门去了。好像小嘴一般微微张翕的红色小穴,莹洁如玉的唇瓣泛着淡淡的血色,张开时还可稍微窥见那神秘的洞穴里半透明的泛着朱红色的半透明肉膜,四周的鳞片闪闪生光,愈发衬出一种极致的诱惑的美。
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他就泄了那口气。尤其在他见到自己那丑陋的没有一片鳞片的尾巴跟旁边覆盖着雪鳞的尾巴挨贴在一起时,突然冒起了羞愧和绝望差点让他没顶。
简直就像是……
刚采出来的比美明月的南海明珠被摆放在死了一百年的死鱼眼珠旁边,满是青苔的破砖块跟毫无瑕疵的和氏璧并排……
他身体又剧烈的颤抖起来,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在他还没有修成人形时,谁看见他时不是如同见到一只世上最丑的癞蛤蟆,充满了厌恶和鄙视……早知道有今天的羞辱,他就不该挣扎着活下来。早在那群得意的小蛟向他扔石头的时候,或者那只百年大螃蟹有恃无恐几乎夹断他尾巴的时候,甚至是那丑陋的眼镜蛇拿他的身体试毒液的时候,他就应该死了。
他早在几百年前就该死上几百次了。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感如同一桶冰水,把他的情欲之火猛的浇灭了,刚露头的兴致一下子又缩回囊袋里去,连尾巴尖尖都蜷了起来,他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算了。
“又怎么了?”浑浑噩噩的玉言却惊人的感应到他心里的变化,“又不高兴了?”她不知怎么办,试着挪动身体,用自己的尾巴缠着他的,轻轻的蹭。“我没想做什么,你别怕……”
她捧着他的脸,又开始新一轮的亲吻和舔吮,她记得刚才亲着他的时候,他慢慢放松下来,后来好像也很舒服。不过这次她亲了他好一会儿,好像没什么凑效,就离开了些,开始嘟嘟囔囔:“不明白你在生什么气,是嫌我丑么?虽然没有你的颜色那么翠绿翠绿的,可是,可是,你的尾巴上面有翠绿色,我的也有啊,你的有红斑,我,我也有啊,虽然……”
她声音小下去,带点心虚,“……比不上你的珊瑚红。”
“……”她是在反讽他吗?
“哎,你真要是讨厌我,好歹说个话嘛,这样别扭着生闷气做什么呢。”玉言放开了他一些,离得稍远了点儿,认真的观察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你真讨厌我,说一声,我就走。”
“……”黑黑润润,睫毛尖尖还凝着细细水雾的眼睛突然睁开,“你……”
哈!上当了!
她飞快揉身而上,趁他张开了口,迅速的攻城略地,占据了他的唇舌。唔……翻搅,翻搅……刚才好像是这里……嗯,我刷,刷,刷……
身下,她的龙尾跟他的蛟尾纠缠到一块,缠绕,磨蹭,翻卷,肚腹处贴得死死的,抵得一丝缝儿都不落,这一次进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就是不要放开他。他身上有她向往的味道,让她舒服,她也要让他舒服。
“唔……”他被她亲得一时不辨东南西北,只觉得心头硌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被一团火慢慢蹭热了,磨碎了,烧化了,在他体内融融的烧,刚熄灭的火头儿东一个西一个的又死灰复燃了,撩起了一大片,他浑身都烫了起来,头脑晕晕的,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他睁开雾蒙蒙的眼睛,视线失去了焦点,只见到白晃晃的一片,什么都是白的,都是亮的,比族里最华丽的皇宫还要强胜了十倍去,身下清清楚楚感觉到纠缠和磨蹭,纠缠是很紧很紧的,紧得连他想稍离半寸都办不到,但磨蹭却是很轻很轻的,轻得根本几乎感觉不到对方鳞片的摩擦。
他没鳞的皮肤本是世上最娇弱的东西,随便一样稍微尖锐的东西就会伤了他,刮擦出血来,更何况,龙鳞刀枪不入,锋利无比,本来就是逆张时会变成万千利刃的伤人利器。可在这样紧贴的动作下,他却是感受不到一点痛苦,反而有种非常体贴缠绵的心意从这轻轻的磨蹭中透露出来,一直抵达他心里。
二殿下,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紫殿下的绊脚石呢……
想起紫遨,他体内再次冒头的热情忽然熄灭了一半。好像要惩罚他走神似的,一只手探到他身下,捏住他的要害,他惊骇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蛟的性器都藏在凸起的囊袋里,只有动情的时候才会探出来,外表不像人类那样有皮肤包着,只有一层薄薄的肉膜,是蛟身上最柔弱的器官,经不起任何一点粗鲁的对待。在它落入玉言手里的时候,因为干燥的皮肤带来的摩擦,他疼得浑身一僵,从尾巴尖到头发尖都绷紧了。
“是这样啊……”玉言感觉到手里的嫩涩,怀里的人的僵直,慢慢收回了手。手上沾了些黏黏的液体,月色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涂了一层清漆。
好像一下子就把那可爱小东西的水分全掳走了呢,她离开一点点紧缠着对方的身体,看见他银白的肚皮下面那个水水的,嫩红嫩红的小东西,直直的,颤颤的,像刚出水的柔嫩荷花苞。
她还真是什么都没有想,纯粹想安慰似的,放开他,俯下身体,一下子把那个水红水红的嫩根含进嘴里。
“呃……放……放了……我……”
被她逗弄着的人死命挣扎起来,好像被丢上岸的鱼,拼命扑腾,尾巴也在乱拍,擦到晶石粗糙的边缘刮出了血丝,偏偏一点痛觉都没有,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下腹那个点上,好像她在啃咬着他一块肉,可她明明只是很温柔很温柔的用舌头舔舔他而已。
原来这样很疼吗?玉言吐出他的小东西,昂起头,红扑扑的脸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手探下又摸了摸他发烫的肚皮,轻轻的说:“你的皮这么嫩……会擦伤的……”她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伏到自己上面,“这样就不会了……”
“……”他雾蒙蒙的眼睛闪了闪,想要说些什么,唇又被堵住了。
唇舌相接,交尾纠缠,不知延续了多久,好像永远没有停止的一刻。他的脑袋越来越晕,好像被她的舌头给搅晕了,什么都想不到,也说不出话,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下身早就又热又涨又痛,那器官好像不属于他自己一般,像是另外一种独立的存在。
他的衣衫在一番纠缠中早就脱落了,现在翻身到上面,裸露在空气中的背觉得分外的寒,其实这时才深秋,觉得冷是因为他体温过高的缘故。越冷,他就越想贴近那炽热的所在。
“她对你好,不过看中你有几分姿色,要是知道你原来是怎样的,她甩了你还来不及呢。”
……可她现在却明明白白的,在爱抚他,在怜惜他,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说,她想要他。
不久前才被凌迟得四分五裂的自尊,在这温柔热情,雨点般的亲吻中,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拼凑了起来。
她究竟是谁?他此际也糊涂了。是被不相识的小倌紧缠,毫不生疑地为了养活他装成男人去柳坊打杂的大家小姐?还是那毫不吝惜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一遍遍替他擦手,还逼他换上一套又一套柔软干净新衣的管家婆?是对同类很是鄙视却愿意为素不相识的他们身犯险境洒下泪水的半个修道人?还是毫无野心却自幼被封妖力的悲情妖神殿下?
又或者,她谁也不是,她只是在这个华美而又寂寞的千年石洞里,用热情点燃了他,融化了他,要把他化成灰烬的人。
他有种错觉,似乎她不是她,他也不再是自己,他们两个,只是在这么冷的秋夜里,用体温互相取暖的两只陌生的妖。尽管他知道她现在纯属本能反应,对自己并无所感,可他就是贪恋她此刻的热情和温柔。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的,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得不到的,只对他一个的,只有这一刻的,短暂如梦的温情。
他终于完全迷乱了。她身上散发出的炽热和温存,让他好像扑火的蛾,抵死不顾。如果这样下去,那火会把他燃尽的,灰都不剩,他也不悔,只是,只是……他挣扎着,拼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离开她热情的唇,抖索着长吸了口空气,“你会不会……坏紫殿下的事?”
“坏事?坏什么事?”玉言好奇的格格笑。
“……想当妖神王不?”他死死盯着她,哪怕最细微的一缕表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什么来的?皇帝吗?不,才不要!”
棘青松了口气,醉仙留能够让人的神智迷失,诱发出平时隐藏起来的心思和行为,假如她现在说不想,那就一定是不想的。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会说假话。却听到那人眯着眼格格笑着补上一句:“我要当神仙!才不当皇帝!”
“……”棘青眼神闪了闪,哑着声音问:“你喜欢……莫……是不是?”
“莫……谁呀?”迷糊的玉言很不满唇齿间的温柔缠绵消失了这么久,凑上去又要索吻,却被他拼命闪躲了去。
“是……不是?”他坚持。
很固执的想要弄清楚一件事。
“莫……师傅?喜欢?……怎么可能!”
在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松了口气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她兴高采烈的说:“……我要修道……当神仙……怎会喜欢人……哈……不会……”
“……”
他的眼睛里闪过危险的讯号,漂亮的眼睛褪了些迷离,神色复杂的盯着她。
“你是妖神……”比神仙好。
“不要去……”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玉言格格笑:“神仙好,神仙最好!反正我不是妖,一点也不像,我就要当神仙!我最想当神仙,当了神仙就可以……”就可以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就可以……跟他永远在一起……
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她只能在梦里完成了。话没说完,她头一歪,毫无责任感的睡着了。
“……”现场留下无论是欲火还是怒火或者是其他火都攀升到最盛,火力全开的半妖人。
被封印了妖力,不代表你可以轻易否认自己是妖的身份……不做妖神,而去修那虚无缥缈的道,跟在那讨厌的人身边……不,不……就是不想让你这样……
被点起的火,自然要在她身上灭。现在是他主动的抱着睡死过去的她在蹭,你给我醒来啊,我还没有问完!……不就是被封印了妖力么,我给你啊……你要去修道,去一个跟我们妖族背道而驰的地方,我不让……就算杀了你……也不让你走……
他的手忽然触到一柄冰冷的东西,还在他手里发出低鸣,是血鳞。随时听候召唤的不祥之器。他像被咬了一口,想都没想,一甩手,把它扔得远远的。红光一闪,玉言手腕的捆仙绳察觉到杀气,瞬间变长,把他的双臂紧紧捆住。
他的眼神流露出不屑,尾巴缠得比刚才更紧,动作太激烈,他的尾巴甚至被她的鳞片刮伤了,他紧紧咬着嘴唇,就是不要停下来。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你留下来……
又痛又快的激烈摩擦,疼痛夹杂着快感,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当又一波汹涌的浪潮从下面猛然涌上的时候,他知道是时候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或者,那时他什么都没有想,他用尽力气摆动自己的尾巴,一点点的把自己痉挛的嫩茎凑进她下面也在不住翕合的淡红小穴,深深埋入,在那温柔炽热的所在,猛然抽搐。
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变回原状缠回她的手腕,他伏在她身上,胸口急促起伏,散乱的发丝缕缕跟她纠缠,下面紧紧纠缠扭结在一起的两条长尾,还在不时抽搐痉挛着。他喘息了好一阵,才“嗒”的一声松开了尾巴。脸上残留着高潮之后的余韵,他垂目瞧着晶亮的液体从她腹下那花瓣般淡红的穴孔慢慢淌了下来,他的初阳真元,五十年的妖力,能否变成钥匙,开启她沉睡的妖力?
谁也不屑要的东西,却是他仅有的,他给了她,二殿下。他久久的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脑里空白一片。
要是你以后敢伤害紫殿下,阻碍了她的路,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可是……你……我可以相信你一回吗?
棘青凝视了她不知多久,久到体力消耗极巨的身体无法支撑他维持同一个姿态太久,他手臂僵硬,终于撑不住,不想再伏在她身上,翻了个身滑下晶石,平平的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
冰凉而粗糙的石块硌得他浑身发疼,体温过高的缘故,这种程度的阴凉竟也会让他觉得冷。他浑身虚脱,呆呆的躺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摸了摸心脏,又摸了摸额头。疯了!哦,他一定是疯了!
异样的感觉从下体传来,他惊异的发现,方才坏事的长尾巴,竟然又变回了一双长腿。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6
镜潭明妖力,天雷证道心1
清晨,玉言被丝丝的凉意冷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山涧旁边,不知名的山花开得烂漫,百合一般酒樽型的花朵最大程度的绽放着,花芯里藏着满满的露珠,微风吹过时,花朵摇晃,晶莹的水滴洒了她一脸。
她爬起来,觉得身体有点僵硬,也许在地上躺太久了。她晃了晃脖子,又伸了伸胳膊,脖子跟肩关节都发出格格的声音,好像长期保持同一个姿态被重物压了很久,让她不得其解。
昨晚,她居然在山涧草丛里露宿了一宵,还……做了个怪梦。她的脸有点发热,梦里她拥抱了一个柔弱少年,那个少年有一条美丽柔软的长尾巴,身体又软又凉又滑,抱着他舒服得不能想到其他,那个少年似乎也……很喜欢她,就连生气闹别扭的模样也可爱极了。
她坐在山涧边,痴痴的回想着旧梦,这么旖旎的春梦,人醒后心上还留着甜蜜的感觉,而且那个热情妩媚的少年,长得有点像莲官……几声鸟叫声把她从甜蜜蜜的回想中惊醒过来,不禁失笑。这春梦做得虽然逼真,可是……梦中的她也长出了一条长尾巴,与那少年缱惓缠绵……怎么可能!
对了,今天是师傅给大家出题的日子,她得赶去……
赶忙站起来,深呼吸,再活动一下手脚。呃……手不慎扫过胸部,疼……她捂着胸,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她到了十七岁还没有来葵水,除了长高完全没有发身,长就手长脚长的板板身材,是以装成男人也没有人怀疑,可现在这么不经意的一碰,竟觉得胸口发疼。开始还以为受了什么伤,小心按了几下觉出中软中带疼的感觉……难道做了一场春梦竟然开始发身了?
她抱着胸有点啼笑皆非,这本来是好事,但现在可是多事之秋啊,她要是还想跟着莫邪,可得加倍小心。
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要是真蒸起了馒头,她还可以用布带缠着再骗一段时日。把手放下,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嗯,清晨山间的空气就是好,或者这灵山就是有灵气,睡了这么一觉,觉得浑身充满活力,好像重获新生似的。忽略掉胸部的不适,刚才僵硬的关节也很快恢复了,现在状态大好,全身源源不绝的涌出力量,昨天的丧气一扫而空,她现在有迎接任何挑战的勇气。
她大步往昨天众人瞩目的铸剑台方向走,结果发现昨晚困了她好久的林子,在阳光照耀下走出毫无难度,果然还是白天比较没那么容易迷路。当她抬步走出深林的时候,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回头张望,什么都没有看到,才发现那是一种残留在脑海里的记忆。梦中的少年,曾在她耳边低喃:“我叫棘青……”
她楞楞的想,棘青,你真的在这个世上吗?要是真的遇见你……她脸颊忽然通红,连忙甩头驱散那突发的念头。别说你是梦里的人,就算你是真的,真的存在于世上,我也……我也……还是要跟着师傅学道的。
等她来到那铸剑台时,迎面撞到了那群由小黑统率的兽妖,想起昨天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事情,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众兽妖瞪着她,目光炯炯,她心虚,但转念一想,你们跟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当冤大头,遂挺起胸膛,回以炯炯目光。
前面一阵骚乱,那高大壮实的黑熊精蹬蹬蹬蹬拨开众妖走了过来,伸手便往她拍来。她知道黑熊最厉害一招就是巨掌拍下,连忙往旁边躲,让过来掌。那黑熊汉子拍了个空,眼神有点不解,挠了挠脑袋,憨厚的笑道:“黑圣主的朋友,昨天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玉言狐疑,不减警惕。这不是在说反话好让她麻痹大意吧。
“要不是你,咱们也吃不到这等好肉。”
“哪里话,让大家吃得好吃得饱才是我意愿,你们都是小黑的朋友吧,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玉言干脆厚颜回堵话题。
“……朋友?”黑熊汉子两眼发亮,“你当我们是朋友?”
“嘿嘿,那当然了!”老大,你可不可以先擦擦你的口水?就算想吃我,也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嘛。玉言很寒。
“你……”黑熊汉子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似乎想要给她个拥抱,玉言见势不妙,正打算施展轻功逃之夭夭,他却自动收回了手臂,黑黑的脸上闪过两团可疑的红色,居然红着脸说完剩下那半截子话,“……真好!”
玉言浑身一哆嗦,破功了。
“可是……你是黑圣主的朋友,是主上,我们怎么配跟你做朋友呢……”黑熊汉子脸上惭愧,但又掩不住得意之情。
黑圣主?不会是小黑吧。
“咳咳,不要紧,只要你看得起我,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姓玉,单名一个言字,请问你贵姓名?”玉言拿出跑江湖那套,朋友嘛,哪里有嫌多的,只会嫌少。
黑熊汉子闻言,黑豆似的小眼睛眨巴眨巴露出狂喜的光芒,乐呵呵的咧开大嘴,笑得脸上都要开出朵花来,“我,我贵姓黄,叫……”
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嫉妒得眼睛发绿的尖嘴男子插嘴道:“叫黄毛儿,他浑身黑,就头顶儿一撮黄毛。”
“什么黄毛儿!”黑熊大汉瞬间变脸,咆哮道:“老子叫黄金顶……”
吼到一半,喉咙像被切断了一般,嘎然而止。一只小小的黑兽轻盈的一步步从人堆里走出来,那么小的小家伙,走在高矮胖瘦全都比它的体型大了几十倍的人脚边,每个兽妖都像怕踩到它似的,“唰”的一下子分成两片。
玉言见到小黑以比平时慢上十倍的速度,装模做样的向自己走来,只觉得牙根发酸,皱眉道:“小黑,你没吃饱么,走这么慢!”
话没说完,小黑变成一道黑色闪电,咻的一下窜到她肩膀上去了。它稳稳蹲在她肩头,喉咙里啊呜啊呜的直响,碧色大眼炯炯的瞪着她,好像在问她什么,可她什么都没听不懂。大概是问自己昨晚去哪了吧。顺口说在山涧旁边走累了,草丛里睡了一晚上。小黑瞪了她一会儿,突然一口咬在她侧颈处。
玉言哇哇叫,想都没想,一手揪着就扯,小黑倒也松了口,却还在她手腕上抓了几把,留了几道血印子。玉言把它摔地上,转着脖子斜着眼瞅它咬的地方,没破皮,但紫青了一块,皮下有铜钱那么大的一块淤血。奇怪的是,淤血周围还两个深深的牙印儿,尽是口水,真不知它这一口是怎生咬的,一下子就啃出这种效果。
她揉着脖子,皱眉瞪它,“不就是没付账么,你至于么!”
小黑一甩腰,昂首慢动作走回兽妖群中,尾巴高竖膨胀如鸡毛掸子,不屑不顾。
“那个……”黑熊精黄金顶结结巴巴的解释,“不关昨天的事,我们,吃完肉,也没有结账。黑圣主很担心你的,昨晚你不见了,黑圣主打发我们找了一晚上,不许睡觉……”
“……”玉言瞪眼,“那它干嘛咬我!”还带头吃霸王餐,小黑,还真出息了你!
“……可能因为……”黑熊精挠头半晌,顿悟道:“……今天天气不好?”
玉言昂首望天,被那晴空万里上无遮无拦的太阳给耀花了眼,半晌无语。
这时周围人群一阵骚动,主持人登场。
瞧着那朗日皓月一般的两个锋芒人物登台,不知怎地,今日的玉言少了昨日的心浮气躁,心神宁定,只翘首等着那两人说话。
莫邪先向紫遨君作了个请的姿势。紫遨也不废话,笑吟吟的,细长斜挑的一双冷艳凤目往台下一扫,台下顿时噤若寒蝉。
玉言有种错觉,她似乎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自己,眼神在她身上凝了凝,露了露寒光,不过很快就扫了开去。
紫遨笑吟吟的一挥紫袍,宝光璀璨的富贵手自锦袖中伸出,遥遥指向一处,笑道:“我出的题目就是……跳入灵泉镜潭,在里面呆一炷香的时间。”
听到紫遨的题目,台下众妖一片鸦雀无声,隔了一瞬,西边的妖怪一片哗然。
“这不是要人送命么!”
“我们不擅水性,这不公平!”
不公平的嚷声渐渐联成一片,大约是不懂水性的羽族和兽族不服安排。紫遨脸色一寒,异常俊美的脸上顿时拢上一层寒霜,凛凛眼神扫过,喧嚣之声都哑了。她只一眼,威慑众人,却又笑了笑,“如果觉得我不公平的,你们可投去莫真人一处。”语气客气,可那笑容,利得像磨快的刃,一刀拖过,你只觉得凉,不觉得痛,隔半晌才有血喷出来。
只听有人笑道:“原本分成两边,分别由两人出题,以示公平,若是大家都有异议,不妨听了我的题目再作定夺。”恰这时开言的正是莫邪。
他淡淡一笑,随口一语,却轻轻松松把因紫遨一语引起的紧张气氛给化解开去。众妖都想,对啊,虽然不去应紫遨君的题目,显得很不给紫遨君面子,可法不责众,她出的题目也实在太难了,不去应是情有可原……莫真人也会给咱们撑腰的吧。便都有了期待。
莫邪随意的瞥了台下一眼,微笑着说:“想那真人炉鼎需得有缘人得之,其中首要一项便是属性相合,把炉鼎炼成就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一般才算上乘。故此我的题目再简单不过……谁能不躲不闪接我三道天雷,并且没有露出原身者,便算过关。”
此言一出,全世界都寂静了。
紫遨君的条件苛刻,要考妖力,又考水性,虽然不公平,但到底还有一丝希望,但这莫真人所出的题目……让一个妖怪不躲不闪的接他三道天雷,简直等同于自请天谴,那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听到莫真人出的题目,台下众妖连抗议的力气都没了。紫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睨,西边站着那群妖怪刷拉一下往后退,现场只剩稀稀拉拉小猫三两只;莫邪有意无意的含笑往下一瞟,东边站着那群哗啦啦往后退,剩下……一个。
玉言当时想,不会吧,又拿这招吓人?不过自己以前已经挨过一下了,除了晕过去也没有什么,似乎也没有留下后遗症……结果还没有想好,突然发现身边站着的人全不见了。她呆了呆,顺应民意的开始一点点往后挪。
“站住!”台上莫邪一声喝。
呃……他一定不是在跟我说话。玉言抖了抖,自我安慰着,继续倒退。
莫邪皱眉:“这位……你留下不就是想试试我的天雷么,不必谦让,上台来吧。”
不不……师傅我……!
没来得及否认,也没有成功撤退回到人群,莫邪袍袖一拂,一股柔和的气劲袭来,裹着她的腰传送到石台之上。
“师……我……我……”玉言发现自己的处境堪危时,已经直挺挺的站立在台上,跟两位主持对面而站。她开始发抖,其实我很怕被雷劈,那个炉鼎我真的不想要……她对着莫邪露出哀求的表情。
“等一等。”旁边的紫遨笑眯眯开了口。“这位……如此淡定,不惧天雷之威……”
玉言无奈的瞧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其实我很害怕好不好。可是手腕脉门却在紫遨一开口时就被她快捷无伦的抓个正着,她的命脉掌握在人家手里,觉得对方手掌传来一股霸道的真气,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紫遨笑着续道:“不知可是身有道行之人……”
玉言突然觉得那股霸道的真气在体内猛的一窜,自己的身体空荡荡的好像刮过一阵过堂风,说不出来的难受。莫邪当初给她的那点内气在莲花塔内几乎消耗殆尽,往后莫邪一直没有教她练气的法门,是以现在她半点道行也没,内力也让对方压制住了,丝毫无法反抗。
这时莫邪突然道:“若是身有道行,岂不是更合道缘?要真是那样,这炉鼎真身看来所托有人了。”一手执着玉言的手臂,一手盖在紫遨手上,两下一分。
他手里传来一阵温暖的气流,把紫遨留下的不快驱散得干干净净。紫遨试出玉言根本没有什么道行,见好就收,把手给撤了回来。笑道:“我原也说,怎地会有我妖族中人跑去学道,原来是误会一场。”
是了,是了,我根本就毫无道行,这天雷就不用我来试了吧?玉言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遨一愣,竟笑了起来,她一笑好像雪映寒山,月上琼枝,美是美极,却是也冷到极处,看得人心拨凉拨凉的。
“既然莫真人看重于你,你切不可让他失望,丢了我妖族的面子啊。”紫遨笑着说完这句,翩然后退。玉言只觉一股好像细针一般的冰寒之气突然刺入自己的气海穴,浑身僵直,连嘴皮子也无力张开。
我,我跟你这紫遨君无冤无仇,怎地这般害我!玉言暗暗叫苦,突然一句细细的话语好像蜜蜂嗡鸣一般钻进她耳朵里。
“莫怕,记着我传你的法诀——璇玑锁真身!”
她勉力转动眼珠,瞥见旁边莫邪的脸绷得紧紧的,却在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角度下,轻轻的,对着她,霎了一下右眼。
只是给她一人的暗示……原来,上山一路以来他所作的安排都是为了此刻?师傅只是为了要让她得到这件宝贝,才出了这么一道题?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发烫,激动得微微发起抖来,台下众妖先是见她被弄上台,拒绝不成,浑身僵硬,现在又在发抖,纷纷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然而此刻她心里却是无比兴奋。师傅他竟然为她作了这么好的安排,他只为了她一个人作了安排,他只对她一个人好!
似是感觉到她心念转变,莫邪唇角微翘,身周气流环身疾绕,他一身紫衣鼓风而舞,似要乘风归去。玉言直直盯着他,心里眼里只有他一袭紫衣,大篇金色法诀灿灿在头顶铺开。一旁紫遨看着,眼里闪过一丝冷笑。泯不畏死,色令智昏,指的就是你这等人!
石台上空瞬间风起云涌,天色昏沉,堆得越来越厚的一团巨大乌云,电火花像是无数金蛇,在云层里不停穿插,发出噼噼啪啪令人心寒的声音。眼见天雷即将劈下,台下众妖都面露不忍之色。
就在天雷即将击下之时,台下突然窜过一道黑色闪电,猛的往玉言扑去。众妖齐声惊呼中,莫邪袍袖激扬,高擎的臂猛然挥下,伴随一道照得四下雪亮的电光,霹雳天雷当头劈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7
镜潭明妖力,天雷证道心2
玉言眼里莫邪,心里法诀,整个人一片空明,正在等那天雷劈下,突然觉得头上一重,有个东西窜了上来,扯的她头发根忒疼。她翻着眼皮一瞥,顿时魂飞魄散,小黑什么时候上来了?还箕伏在她天灵盖上,不怕死的昂首对天咆哮。台下众兽妖是何反应她没见着,可那连雷电之声都压不住的吼叫声吵得她耳膜都快穿了。
这小家伙不是吧,要代她挨雷劈么?她心里一急,身体突然脱了禁锢,手立即举上,准确无比的揪住小黑后颈皮毛,一把拖下,这时天雷已劈下,四下白亮得耀眼,她只来得及把小黑一把扔进怀里,双臂紧紧搂住,把身体躬成个虾米,用肩背承受那道天雷。
天雷一出,莫邪心中突然一动,知道变故骤生,可已不能住手,眼睁睁瞧着玉言失了常态,也不念法咒,生生送在天雷底下。他两眼一黑,这可不是霹雳雷火能比的,为免紫遨君啰嗦,这劈下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霹雳天雷啊!
“轰……”一声响过,炫目白光亮彻天地,众人半天没有恢复视力,那惊天动地的巨响,更令人错觉天地都被这一记雷给劈出了道缺口,就连脚下踩着的土地都觉得松松软软被震得不大结实。
莫邪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天雷一过,还没有等石台上石雾散尽,他已冲到那蜷成虾米状倒在台上的身子面前,一手扯住她后颈衣领,把她的头拉起来,另一手去探她脉门。
身上没有焦,也没有冒白烟,就是脸色有点苍白,脉搏跳得很快,该当是像上次那般厥过去了。他正要传些内气过去,手刚搭到她胸前,被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从衣襟里探出来,小魇兽一双碧色眼珠怒火炯炯,死死盯着他。
“师傅……”玉言忽然睁开眼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事。”要不是小黑咬了他,还真想再装些时候。装出刚发现的样子,大惊小怪起来,“哎呀,你的手指怎么受伤了,啊,还有牙齿印,是老鼠咬的吗?快让我看看,老鼠牙齿有毒的……”
小黑听得大怒,竟然说我堂堂远古神兽是老鼠……突然被玉言一把抖落地上,它不解,又想过来,却见玉言垂在身侧的手像弹灰一般不住往外摇——快走!不许过来!
本神兽才不是给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黑气极,开始弓腰咆哮呲牙。
玉言:“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天雷是我愿意试的,我能挺得住,你看我现在一根头发都没损,你先下去等我啊,乖!”
切!谁关心你!本神兽只是想试试传说中的天雷是怎样的而已,现在见识过了,才不理你了!
小黑摇着尾巴,一闪,消失了。
玉言回头看着莫邪:“师傅,我没事,再来吧。”
“师傅?”插话的是旁边的紫遨。
莫邪淡然道:“我曾以霹雳雷火误伤她,为了补偿,传了她一篇璇玑法诀。”
紫遨听罢,没有什么反应,哦了一声,让开一边:“两位继续吧。”
这时台下众人恢复了视力,台上粉尘落定,现出玉言慢慢爬起,站得笔直的身影。众妖静了静,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来。
玉言这时也被激发出一腔豪情,只觉得能挺过这三道雷,就是替大家长脸了,不由高举双臂,向大家挥手示意。台下呼声更高,直听得她都有点飘飘然起来。
莫邪这时咳嗽一声,“可准备好了?还有两道。”
玉言连忙收敛脸上表情,摆出严肃表情,“是。”
莫邪瞧着她,方才毫无防备硬挨一记天雷的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原本以为她会被轰得魂魄飞散,不料竟是好端端的没事人一个,甚至比上次挨了他一记霹雳雷火时的表现还要好。她究竟是不是妖?如果是,怎地连世上诸妖都无法抵抗的天雷都不能奈何于她?
他的心,竟在她微微含笑信心十足看着他时,犹如柳枝拂过一池春水,乱了一霎。
紫遨突然在旁边清咳了一声。
莫邪瞬间清醒过来,不管她是人是妖,既已默运了他的璇玑锁身咒,便不会遭受天雷威胁,他这般迟疑实属多余。当即凝神运气,再引天雷。
这第二道天雷劈下,石台扬起灰土更甚,整个地面都似抖了几抖,但尘烟散去,一个人影仍旧稳稳站在石台中央。玉言满脸笑容,犹如乌云后透出的阳光,当真耀目非常。
台下众妖见到她如此轻松宁定,风姿不俗,不禁崇拜起来。更有些修行尚浅心智未成熟的小妖,暗暗懊恼自己不是女妖,不然定要拼命贴在台上那人身边,便是能分享一丝光亮也是好的。
玉言这回默记璇玑锁身咒,那天雷近身时,被大篇金色咒文给挡了开去,果真半点损伤也无。此刻她已知道莫邪传自己这个果真是为了自己好,练兵千日,只在今朝。她满怀感激,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包进棉花糖里,现在台下呼声再高,都不再入她心中,她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莫邪一人。
莫邪很是欣慰,跟她眼神相接,微微示意,这第三道天雷也已劈了下来。
前两道天雷都能安然度过,这第三道自然也不在话下。台下众人甚至都不像刚才两次那样捂耳闭眼,反而欢呼不绝的瞪着眼睛看这惊人一瞬。就在霹雳照亮天地之际,一个巨大乌黑如铁球一般的东西挟万钧之力,不偏不倚,对准了台中央昂然站立那人头顶劈下。
众人亲眼得见天雷之威,一时间都忘了呼吸,自动屏息等着那硬碰硬的惊天一瞬。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突然紫光一闪,直直插入天雷与人之间,“轰……”,一声巨响,两者重重相撞,竟硬生生把那天雷给弹得飞回云里去。
众人见得变故,个个目瞪口呆。只见尘烟散去,现出一个华丽无比的紫色身影,站在台上那人旁边,单手虚格在她头顶,绣着缕金百蝶穿花的衣袖随风翩飞,似有无数金蝶凌空飞舞,潇洒至极,瑰丽至极。
众人看得目眩神驰,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突然冲出的紫遨缓缓收回右手,粲然一笑:“刚才两道天雷都不能奈何这位兄弟,这第三道便由我代领,算是一谢你替我妖族争光吧。”
众人如梦初醒,欢呼声齐发,几乎把青云山给掀掉一半去。
果然还是紫遨殿下最潇洒最倜傥最仁厚最爱才啊!原本对玉言暗暗动心的小妖精们看着紫遨那身紫衣直咽口水。呜……如果能够呆在殿下身边,就算是趴在她脚边,就算是做梦,也是……让人在梦里都会笑醒的啊。
玉言的风头被抢个精光,心里不爽了半刻,但见到莫邪那微微含笑的脸,赞赏的眼神,立即又高兴起来。就算你,抢尽了世上所有的倾慕所有的爱戴又如何,我只要,师傅一直这么看着我,一直对我好……这世上的一切,全加起来堆到我面前我也不稀罕!
众妖被玉言的淡定打动,对天雷的恐惧感有了大幅度的减退,紫遨的拉风行为更是将群众热情推上高峰。等莫邪示意玉言站在石台一旁,算作通过时,竟有两个妖怪同时跃上石台打算试天雷。
莫邪可不是对所有妖怪都很有爱心的那种人,也不窥劝,只是淡淡笑道:“两位可以互借法力,共同承受,如若能够经受天雷后仍然无损,算是一同通过。”
两只妖怪互相对视一眼,不但没有怪他看不起自己,反而很是高兴的答应了。个人面子是小事,能够通过天雷的考验才是大事。
于是俩妖一起走到石台中央,摆出各自平日修炼的姿势。一个双腿微蹲形似扎马步,脖子挺直昂首向天,双手手心朝下,平递至腹部,乍一看,像只半直立起来的蛤蟆;另外一个呢,抖抖双臂背在后腰,昂首挺胸,双腿八字分立,雄赳赳气昂昂,看去随时准备引吭高歌。莫邪说让他两人互借法力,结果各自姿势一摆出来,竟发现没有地方可以接合的。
俩妖对看一眼,连忙相互靠拢,调整姿势,这回是蛤蟆完全人立,雄鸡垂首做谦虚状,相互出掌相抵,各自不同来路不同种族,于这紧要关头都顾不上形象,想采用自己最熟悉的姿态,但偏偏对方又不配合,只得互相将就。结果,两个的姿势都显得别扭得很,旁人看着更觉滑稽,玉言更是忍不住“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雄鸡精瞪了玉言一眼,不知是恼还是羞,脸红了,蛤蟆怪两个绿豆眼骨碌碌瞧了瞧紫遨,不大好的皮肤颜色更黯沉了。
莫邪道:“准备好了没?”
两妖同时神色一凛,不敢再他顾,忙凝神运气,等那天雷劈下。莫邪这回招的雷却比起前面三个都更可怕更为声势惊人。只见天色黑如午夜,空中那团乌云完全罩住石台,怪风飞旋,飞沙走石,石台周围像被罩上一个厚厚的罩子,严丝合缝,无路可逃。
众妖见到如此威势都不禁大惊失色,被淡忘的恐惧一下子又拎到胸口,更有两妖的亲友开始奔走呼喊,让他们赶快下台。妖怪对天雷有着本能的恐惧,就如野兽害怕火焰,出自一种天性,此刻两妖潜意识里对天雷的恐惧已经完全被唤起,只觉腿脚发软,只想逃下台去,但两人手爪还互相勾结,一急竟是互相牵扯,挣之不脱。只闻“轰……”的一声霹雳,四周黑夜顿变白昼,两妖眼睛一翻,齐齐晕厥过去。
等到乌云散去,阳光重现,只见两妖直挺挺躺在石台中央,原形是没有露出,却像是受创极深,难以动弹。跟两妖同来的亲友心急,跳上石台便扶,却见只是厥了过去,都看向莫邪,目光惊疑。
莫邪淡定的侧身,石台旁边的地面轰出一个焦坑,那才是方才天雷落处。这两妖没有等到天雷轰下,先自己晕了。
被玉言和紫遨鼓励起来的轻微信心,在目睹两妖的狼狈后,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漏得精光。莫邪在台上等了片刻,始终再也没有一只妖怪敢上台领教。如此一来,只剩得紫遨那题的选择了。
有几个妖怪站了出来,看样子都是鳞族的,表示要去试试灵泉镜潭。紫遨笑眯眯道:“慢着,诸位虽然法力高深,但我实不愿见到任何意外发生,是以准备了一个法子,让诸位既不用冒险,又能一试妖力深浅,如何?”
众妖听得有此好事,立即个个都兴奋非常的瞪圆了眼睛。紫遨自袖中摸出一物,圆圆的像个粉盒,她执在手里迎风一晃,那东西见风就长,一下子变成一面比人头还大的铜镜。长长的柄上缠绕着没骨花枝,一直延伸到镜子背面,在镜背绽放开来,锈迹斑斑的镜子不觉得破旧,反倒有一股雍容的富丽。
紫遨擎着那面青铜镜子,笑吟吟的说:“这面姽婳水镜跟灵泉相通,诸位的妖力是否足够通过镜潭,只要照照镜子,问一下镜灵便知。镜灵说谁的妖力最强,谁就通过我的题目了。”
听到这样毫无风险的法子,众妖大喜,都在心里说,还是咱们的神君最照顾我们,不像那该死的道士,竟拿天雷轰人!眨眼之间,紫遨的西边地头里的人数突然多了两倍,莫邪那块东边地头的全齐刷刷转移到西边来了。
紫遨笑道:“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方才首先上台的几位先试试吧。”
那几个勇气可嘉的鳞族妖怪面有得色,挺起胸膛走到紫遨面前,更是抢着把自己脸往紫遨面前凑。紫遨只把擎着镜子柄的手一松,那镜子没了支撑,竟不坠地,还是稳稳当当虚悬在原来的位置。
“一个一个来吧。”紫遨带笑发令,不怒而威。众妖不敢再卖弄风骚,借机接近,纷纷严肃脸去照镜。
头一个往镜子伸头,镜面黑乎乎的半点反应没有,他以为是角度不好,伸脖子晃脑袋,折腾了半晌,紫遨笑眯眯勾了勾小指头,他平平从大家头顶飞过,呼喇一声掉灌木丛里了。
第二个见到镜子有古怪,不敢小窥,上面摆正了一露脸,见到清清楚楚一个人脸照出来,心中一喜,回头去瞧紫遨,心道这是过关了吧?紫遨伸出根指头摇了摇,然后指了指台下。第二只妖怪不敢分辨,埋着头,灰溜溜下台去了。
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六个,在镜面显出来的不是黑乎乎一片死寂,也不是他自己的三角脸,而是像湖面被投了一枚石子,镜面泛出一道又一道波纹。
“你是谁?”波纹深处有个声音沉沉的问,像是沉睡了千年刚从沼泽深处醒来的幽灵,喷着阴森森的鬼气。
“我叫金尾。”那少年毕恭毕敬道,“统共八百年的妖力了。”
“妖力是够了,可我讨厌身患残疾的妖怪,你尾巴尖尖缺的那块这辈子都补不好的,不要再来了,进不了潭的。”
金尾一脸沮丧的走下了台。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镜灵一开口就揭了对方短处,妖怪们才知道这家伙不是善茬。不过被揭一下短又不是要削你一块肉,妖怪们继续排队准备上台照镜。
紫遨这时对玉言笑了笑:“时候不早,为免错过开鼎良机,不如由你先来试试这镜灵,如果它能让你通过,在场众人相信也不会再有异议。”
试镜灵是没有问题啦,可我身上连半点妖力都没有啊!玉言忍不住瞧向莫邪,莫邪微微皱眉,知道此举对玉言不利,但一时也想不出推脱的法子。
紫遨笑道:“你道行高深,连天雷都不惧,想来妖力更是厉害。怎么,你怕镜灵被你高深法力吓坏了么?”
这紫遨言辞真是锋利,玉言被她吃得死死的,无法反驳,再一次望向莫邪时,见他眉毛一扬,想要说话。可他要是替自己说话,是会被说偏袒的,要是护身咒抗天雷的事再让捅出来,自己是无所谓,可他定然会被泼脏水,千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试就试,我连天雷都不怕了,还怕一个小小的镜灵?”
昂起头来,走到镜子前面,觉得探头过去照镜这个姿势不爽,一伸手,把镜子给拿了起来。凉沁沁的,花纹摸上去很有感觉,不错嘛。眼尾瞟瞟紫遨,她的脸色有点难看,很好,我就是想让你难看。
擎高镜子,对着脸,左照、右照、侧照……跟刚才第一位那样乌沉沉的没有反应,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她还是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的妖力太高深了,深不可测,镜灵测不出来,他不干了。”
正想把镜子放下,突然镜面一波波的起了涟漪:“你是谁?”
“……”跟方才那条金尾照的时候问的同样问题,看来跟着就要揭短了。玉言莫测高深笑了笑:“不告诉你。”
台下众妖倒。
“无知小妖,你……咦!”镜灵突然惊叫一声,语气迟疑,“你……再照照?”
“你让我照我就照啊,刚才照那么久了还没看清楚吗?”
“您……请您再照一遍,小的……小的这次一定看清楚了。”
看在你这么好言相求的份上,我原本应该……可是……玉言瞟了瞟莫邪,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自己要真是一个大妖怪,那个……师傅会不会很不高兴?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49
镜潭明妖力,天雷证道心3
紫遨:“镜灵,你好好看看此人究竟有多少妖力,看仔细了,不要老眼昏花!”很明显是在威胁。
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非要事事针对自己。玉言火大,你看我不起我非要争取,师傅那里,嗯,他早知道我是大妖怪了,应该也不会太意外。
举起镜子,正面一照。
这一照,镜面忽然射出一道金光,耀眼至极,明澄澄的投在玉言脸上。玉言一闭眼睛,骂道:“这是要弄瞎我眼睛么!”
“初看只有五六十年妖力,还基础不稳,气息浮动……可是……细窥之下,无穷无尽,深不可测……”镜灵的声音颤抖起来,“您……您究竟是谁?”
“你可看清楚了?”紫遨冷冷开口,目露凶光。“究竟是五六十年,还是多少年?”
“……五六十年的是新得的,她的妖力当在……当在五千年之上。”镜灵察觉不妙,结结巴巴试图补救。
“格”的一声,镜子被紫遨劈手夺过。
昨晚才说妖力被封,现在突然得了五六十年的妖力,分明就是……
紫遨手上不自觉的使劲,坚逾金石的东西好像木头一样,竟被她一只手就掐得扭曲,碎裂,一片片接二连三掉到地上。
紫遨君一把捏碎镜子,兀自咬牙,一抬头,见到周围个个都是一脸骇然的瞧着她,被她那跟平时形象差别甚大的模样给吓到了。她吸口长气,脸皮松了下来,堆起笑:“这位小兄弟身有玄门道行,又有千年妖力,实是我妖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这得鼎之人,舍他其谁?我提议让他领取青阳真人的炉鼎,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众妖听她这么一说,又见连镜子都碎了,要再试要不就是天雷轰顶,要不就是直接跳潭,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紫遨君笑眯眯的等了一刻,便宣告炉鼎属于玉言所有,让她亲自进入青阳地宫提取炉鼎。
玉言见到自己竟然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人人想要的大宝贝,也不禁兴奋起来,转头见到莫邪脸上微露笑意,更是高兴极了。自己今天的表现,勉强也算的上是他的得意弟子吧。想起这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小秘密,更是心里甜蜜蜜的,笑得脸上都要开出花来。
当下由莫邪和紫遨领头,后面众妖簇拥着玉言跟着,往密林深处走去。走到那玉带洞前,玉言正觉得景色有几分熟悉,莫邪上前两步,从身上摸出一件法器,却是一串青铜铃铛,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花纹。他将铃铛分成八对,分别悬挂在洞穴的八个方位,然后纵身一跃,上了洞顶。袍袖一拂,八面来风,铃铛一起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莫邪念咒的声音散在风中,铃铛清脆的响声宛如伴奏,玉带洞,青云山三大灵穴之一,开始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突然洞内传来“轰”一声巨响,迸出万道霞光,照得周围诸妖个个脸色都是红彤彤的,扑上了一层红彩。
莫邪自洞顶一跃而下,道:“行了,地宫之门已开。我与你一同入内吧。”
紫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天生薄情的唇角露出一丝凉凉的笑意。
玉言跟着莫邪踏入洞中,只见洞内全是钟乳石林,琼林玉柱映着地底射出的万丈霞光,美不胜收。这些霞光是从石洞正中央的地底射出的,两人到得近前,只见这处地底下陷,露出方方正正一个洞口,霞光不住从地底冒出,夹带腾腾白色烟雾,那雾气接触到肌肤好像蒸笼开启喷出的蒸汽,湿湿烫烫的,眼睛睁不大,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下面有多深。
玉言昨晚中了那醉仙留,神智昏乱,全然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刚踏入时虽觉得这个洞穴隐隐有些眼熟,这个入口在梦里好像是一张大石床……只是转眼已全然被这奇景震慑住了,瞧着地底入口的眼神惊疑不定。
莫邪道:“这里便是地宫入口了,须得进入才能得到炉鼎。地宫入口布有法阵,这洗心烟霞能涤去浊气,心怀恶意其心不正之人会受皮肉之苦痛不欲生,你怕不怕?”
玉言见他站在这神仙洞府之中,姿容绝世,风神爽朗,好像天生便是此间主人,很有些自惭形秽。此刻见他这样问,显是关心自己,一时又有点受宠若惊。又见他一双眼睛纯粹无瑕,跟这洞内天光相互辉映,虽如同天际星子一般无嗔无喜,但被他这般凝视着,仍是心中一暖,摇头道:“不怕。其心不正的人才会怕,我一点都不怕。”
莫邪一笑:“好徒儿。”握住她的手,把她一拉,两人一起跳入地穴。
玉言耳畔听得呼呼风声,身体急促下坠,手里感受道莫邪手心传来的温暖,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真的是一点都不怕吗?不,只是那少许倾慕之心,大概还不至于让自己送命吧。
两人急促下坠,那又热又烫的烟雾快得不能在皮肤上停留,一沾而过,没有留下多少伤害,但口鼻却被烟雾塞满,不能呼吸。玉言憋气憋了一会儿,便觉吃力,胸膛憋闷得要炸开来。莫邪扳过她头,像在莲花塔那时亲了她一口,这回却不是度真阳涎,而是度了一口内气。玉言心脏狂跳,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呼吸了,只是七窍所入,尽是莫邪身上的味道,五识所感,尽是他身体的温热,容颜的飘逸,甚至连听觉也被他血管内血液流淌的声音所占据。
四周原本被撇在身后的洗心烟霞突然又聚拢过来,越来越凝厚,竟变成厚厚的一道壁墙,壁墙中央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遭由明变暗,气氛很是压抑。
莫邪剔眉:“玉言,璇玑咒!”
他却不知,璇玑咒虽能压制妖力,却不能压制心魔。他的好徒儿此刻正被心魔所惑,而惑她之人正近在眼前,这璇玑锁真身虽能压制妖力,但对心魔而言,倒不如叫她念叨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反更为有效。
玉言这时看到听到嗅到触到摸到想到的,里里外外都是他,纵使师傅有令,但她听来却如靡靡之音一般,早就失了其意义,只觉得他连声音都这般好听,令人从心底里痒起来。她这番意乱情迷,再也按倷不住,星眸微合,眼盖颤颤一抹桃花红一路晕开去,朱唇微启,吐出细细的热气,转头一口往他脖颈亲去。
莫邪脖子被她热热的唇一触,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发怒,突然颈侧敏感处被一下噙住,辗转吮吸,他自尾椎处一直寒上来,暗骂这洗心烟霞是不是封了百年过了期限,怎地变成了迷魂催情的东西。
正要推开玉言,却发觉她如藤攀树,手足不知何时都挂在自己身上,除了自己握住她的那只手,她另一手勾到自己颈后,双腿紧圈住腰两脚还勾得紧紧,严丝合缝把他缠了个死紧。他忙扔开她手,想要逐一掰开挣脱,浑身又是一颤,玉言竟用上了牙齿,她啃着他颈侧皮肤,深深的吮,细细的磨。莫邪只觉浑身血液一下子都涌上此处,“轰”的一下,浑身如被火烧。这种又似难过又似痛快的滋味,他竟从未试过。
他晃了一下,有片刻迷乱,但到底道行高深,瞬间又保持了清明。一咬牙,腾出那只空手不忙推她,自贴身处摸出一片薄薄金符,猛的往下一扔。这金符是下山时师傅所赠,是用上乘道法炼出的太虚金符,力量跟普通灵符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是消耗性的法宝,非到紧要关头也不会使用。但此刻莫邪觉得失了神智浑身火烫的玉言比所有妖怪都更可怕,此刻比他平生所遇任何困境都更为恐怖,毫不犹豫一出手便扔出了唯一一张太虚金符。
金符离手飞出,好像活的一样,自己往那云墙漩涡中心钻入,迸发出万道金光,顿时映得周遭烟雾光华灿烂。漩涡中心从内而外,由窄到宽,慢慢拓出一个两尺许宽的圆洞,一道金中带紫的光华贯穿云洞,自内射出,正是金符在内指路。
莫邪带着八爪鱼般死缠着他的玉言,一头往那金符开出的洞口扎去。
莫邪带着玉言,投身金符开出的洞口,身一入内,便感觉压力,洗心烟霞不住往两人集结,要阻止两人的进入。莫邪低叱一声,身上腾起紫光数丈,顿时将烟霞驱逐在入口外围。
过程虽然跌宕,但进入的速度却是快极,莫邪在太虚金符指引下,一举突破洗心烟霞,下一瞬间,已经脚触实地,到了地宫门前。莫邪拿手往身上的八爪鱼脑袋一推:“醒了!”
玉言觉得一股冷气直冲脑门,打了个大喷嚏,睁大眼睛一看:“咦?”如此诡异的姿势,如此亲近的动作,如此朝思暮想但又明知千万不可的……这是在做梦吧?
莫邪皱眉:“下来!”
玉言蹭的一下跳下地:“谢谢师傅!”
莫邪:“方才你被邪念所乘,幸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恶念,而且发作得毫无根据,才不致让洗心烟霞洗心易筋,拒之门外。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也算不上什么,只是你若是有心修道,需得尽力克制欲念,不然往后修行容易被心魔左右,十分危险。”
他只当玉言方才发作是无心之过,说了一串子话就是让她尽量清心寡欲,提醒她少想些有的没的,要不然往后修行容易走火入魔。
玉言张大口半晌没说出个字来。难道刚才不是自己发冷,师傅抱着自己御寒么?难道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么?视线一点点往上抬,落到师傅玉颈上那滩淤紫时,她,崩溃了。
“没事吧?”莫邪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搀,却被她像被针扎到似的猛的甩开,大感诧异。难道这洗心烟霞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不能让人近身么?
玉言从头到脚红通通像只煮熟的虾米,面壁半晌,才呐呐道:“师傅,不会的……我再不会了……”声如蚊蚋,语气满是惭愧乞怜。
莫邪才知她是在内疚,失笑摇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需自责至此。”转过身去,等她心情慢慢平复些,才道:“考验多已通过,前路应已无虞,快跟我来。”
他率先大步踏入地宫,殿中悬空一个巨鼎,鼎身乌黑,刻满铭文,正在空中缓缓自转,察觉有人踏入,鼎身骤然射出五色光华,同时有濛濛轻雾,当头洒下。莫邪知道这是好东西,伸手出来,掌中已端着一只瓷碗,却是一瞬间用神识往外头走了一遭,顺手借来。他拿着瓷碗,袍袖轻拂,紫袍晃动,一旋之下,手中瓷碗已接了大半碗清露。
“这是青阳真人飞仙之时,元婴达到太清紫府是引来的玉露,蕴在这里,留待他真身的有缘人洗尘。”莫邪把那碗递到玉言面前:“这可是好东西,你喝了罢。”
玉言接过碗来,只见半碗清露清透莹洁,有股稠性,倾之不泻。她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只觉透体清凉,心中一片空灵,从头到脚没有一个毛孔不舒服,没有一寸筋骨不舒坦。她眨了眨眼,把那碗又递了回去:“师傅,你辛苦了,你也喝点。”
莫邪:“我用不着。”
“就润一下喉咙吧。”
“这是仙家玉露,功效非凡,很是难得,怎能跟润喉咙的茶水相比。”
“我,我不管,要是师傅不喝,我也不喝了。”
莫邪无奈,只得接过碗来,喝了一口。他道行非凡,一口玉露咽下,立觉其妙,只觉冥冥中一股清流自顶注入,清气充满全身,俗尘皆忘。他端着碗,心道,这青阳真人飞仙时能引来紫府玉露洒下,道行当真非凡,只是自己这微末道行,却不知何时才能有此修为。但他不是一味沮丧之人,只微微黯然一下,便想虽然自己修行受阻,但能借这一碗玉露知道自己跟仙人的差距,也是很不错啊。把碗再递给玉言,见到她一脸笑意,眯眯眼笑成对月牙儿,好像很替自己高兴。心中一动,这徒儿别的不说,但待自己之心确是至诚。便也对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表示嘉许。
玉言心中想的却是——天啊,师傅他也喝了,他跟我用同一个碗喝了同一碗水,这算不算交杯水,算不算?师傅连喝水的样子都是那么好看,他还对我笑了,看来这水真的是很好喝……我以后是不是吃到什么好东西也要用同一招……往后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喝什么我就喝什么……还要做一件跟他一模一样的道袍。
虽然才刚后悔做了逾矩亵渎的事情,才刚刚在心里发誓往后不能随便动手动脚,但邪念不受控制,借这小小一碗玉露,泛滥成灾。
莫邪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徒弟的小算盘鬼心思,(他要真的知道了,恐怕早就一脚把她从这地宫轰上天宫去了),见她脸色泛红,笑得如花绽放(其实是笑得色迷迷),还道她已觉出这玉露的好处,心中生了些自豪的感觉。我莫邪虽然道行未必高深,但我收的徒儿,必会尽我所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不致让人看轻。
当下袍袖轻扬,从容的向悬在半空的巨鼎走去。当他的脚步踏上巨鼎下的玉阶时,鼎中光华大盛,一个盘膝坐着的少年缓缓从鼎中升起,只见他年约十六七岁,羽衣星冠,面如白玉,俊美非常。
玉言在后头见到,虽知是那青阳真人的留下的身体,但见那少年双目微睁,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只觉他还是个大活人,一点也没有什么不良联想。
莫邪躬身向那少年行礼,朗声道:“晚辈奉玉琼山云霞真人之命,到此恭迎前辈真身。天道虽艰,前辈一步飞升,生死之间,再无可畏,愿求真身相借,让我辈漫漫相随。”
念罢,紫袖一张,一道白光飞出,没入那盘坐少年的前额。那少年双目一合,身体缓缓自半空降落,落在莫邪面前。
莫邪回身笑道:“行了,玉言,这炉鼎便是你的了。”
玉言在后面正看得啧啧称奇,听他这么一说,愣住:“师傅,你说这个……给我?”
“那是当然。”莫邪自觉找到最好的礼物给徒儿,一时间冷峻之色尽去,眉目尽是笑意。“你要得了这副炉鼎,天下修道之人再无人敢轻视你的出身,你修炼起来,也可事半功倍了。来,我传你几句口诀,你快试试看是否适应。”语气之热切,就似让她试试这件新衣服合不合身。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50
天机潜入梦,一眼已千年1
玉言像中了定身法,突然间变成了一具雕像。
自己喜欢师傅,这份心意是毋庸置疑的,她也不想他有什么回应,只要能让她这样跟在旁边,能够注视到他一举一动,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吃些豆腐,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对现状非常十分之满意。她当不了人,无所谓,什么妖神,她也讨厌,如果是当神仙,为了能够留在他身边长些,她愿意试试看。
她能够为他做任何事,只求能够留在他身边,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说的话,已经足够满足,别的全无所求……可她真的是别无所求吗?
要真的是别无所求,为什么现在要让她抛弃性别,去正式当一个男人,会让她感觉这般的难过,这般的慌乱?
她脸色煞白,紧紧捂住心脏,看上去随时要晕倒。
“玉言,你怎么啦?”莫邪过来扶她,他身上的气味好像某种毒药一样,让她心如刀绞,浑身打颤。
“别怕,我传你上乘道法,还会在旁相护,不会出一点差错的。”莫邪只道她害怕了,款款安慰。
玉言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脸色惨白得好像死人。
莫邪见她这个样子,想了想说:“你要真是害怕,我也可以让你沉睡过去,以我的能力,替你换个躯壳,也不会太耗神。”
话没说完,玉言触电一般,猛的从他怀里挣起来,离开他足足三丈远,背紧贴墙,还在面无人色的发抖。
莫邪不解她为何如此害怕,在他看来,这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也不能说刚一开始就作此打算,但当他收了玉言为徒后,确实就在打这个主意。为青阳真人的炉鼎寻到最适合的人,给自己的得意弟子最好的炉鼎,助他脱胎换骨。他一番筹措,玉言也争气,两人配合默契,终于赢来了炉鼎,可到了万事俱备的时候,对方竟然退缩了。
一时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问:“玉言,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一问,玉言浑身就是一哆嗦,堆起极其勉强的笑容:“什么难言之隐,没有,绝对没有!徒儿根本没有什么隐瞒的,嘿嘿,嘿嘿。”
莫邪的眉头从轻皱变成了紧皱,这分明是此地无银。
“你不想要这个炉鼎?”
“嘿嘿……不是,这个东西太好了……徒儿觉得……自己不配,应该留给别人用,嘿嘿,嘿嘿。”
“少废话!你是我莫小真人的徒弟,你不配用,天下谁配!”莫邪的强霸拽气瞬间爆发,逼人而来。
玉言嘴角抽搐了一会,“我是觉得,我现在不是已经有肉身了么,自己的东西自己用着方便……小黑连人身都还没有呢,不如给它……”
“胡说八道,那只魇兽怎配用我苦心夺来的炉鼎!”莫邪怒了。
玉言双臂紧抱自己直发抖,心道,师傅终于亲口承认炉鼎是他徇私黑来的了,死了,他一定是要发飙了!
莫邪却在瞬间换成一副平和的样子,“玉言,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为师强加给你的东西,事前没有征询过你的意愿,并没有给予你足够的尊重,是以你现在心里有抵触?”
“……”
“其实大可不必。为师一开始就决定了不会将此事透露于你,一来是为了不能徇私,二来也是因为你性子憨直,怕你露出马脚……你看,现在事情不是尽在为师掌控之中,进行得很顺利的么?你若是还是为了这事生气,大可不必,赌气并不能当饭吃,还是得了眼前的好处才最实际……”
莫邪突然开始款款而谈,他的那些鬼心思以这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出来,当真让人气不下,恼不得,只觉得他每一分每一寸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只需听任他安排便是,再有一丝一毫的埋怨都是不识相忘恩负义。
玉言听得感动不已,几乎便想点头反过来安慰他几句,师傅,我不是不懂你的心,只是……让我真的去当一个男人……你是不是应该大发慈悲让我考虑一下。
莫邪苦口婆心极尽耐性的说了一通,见到玉言紧紧咬着嘴唇,两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瞅着他,明明早就缴械投降了,可那小脖颈还是直通通的像根扫帚把儿梗着,别说点了,连歪也不肯歪一下。
他皱了皱眉:“玉言,你还有何难处?不妨明说。”
玉言哪里能说,咬了半会嘴,结结巴巴的说:“师傅……让……让我再考虑下?”
“好吧。”莫邪袍袖一拂,“我先传你法诀,你慢慢在此考虑,我在外护法,明天再来看你。”
这……哪里是让她考虑,分明是逼她今儿晚上完成任务。
玉言心里比黄连还苦,可她的聪颖不受影响,心情再不好,法诀还是念几遍就能倒背如流,莫邪满意的到了外殿护法,剩下她一个留在现场。
玉言等师傅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跟那青阳子的遗蜕面对面。这青阳子长得可真不错,仙风道骨的,单看模样就该是修道成仙的。不过虽然自己跟他放一块,样子显得蠢了些,她还是喜欢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她对着青阳子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青阳真人啊青阳真人,不是我嫌弃你什么,其实你这副皮囊比我自己的实在好得多了,我如果是男的,一定一头扎进来,可我不是啊!”
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就算你长得再好看,我也不该嫌弃父母给的这副皮囊不是?”
两眼开始发直:“可我明明是什么都肯为师傅做的,只要让他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可是这次为什么我就不肯了呢?”
瞪眼半晌,一拍大腿,“难道我的心意根本就不纯洁,根本不是像我自己想的那样别无所求,而是……”她一把抬起手,左右开弓,一起封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脸露骇人之色,不敢再说下去。
殿内空寂得可怕,她呆了半晌,慢慢把手放下来,开始患得患失的碎碎念:“可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想修道成仙,对这男女情爱根本就不放上心啊……怎么可能呢……可见到他笑我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没见到他就心里空荡荡的没得着落……可我也很怕他啊,他一板脸,我的心脏都要吓得停跳了,真是是吓死人哪…… 发现我是妖精,他也没嫌弃我,反而收我为徒……我该是感激他吧?……人要讲义气的,欠了人家人情就得还……可我怎么能变成男人啊……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肯做,为什么就是不肯做男人?他也明明一直把我当成男的,我变不变对他也没有分别,何况我是妖怪,偏偏想修道,这辈子的路走得稀奇古怪,做男做女也没什么分别……如果我是男的,说不定玉琼山更能容我呢……可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因为你对他起了觊觎之心,你想跟他合欢。要是你当了男人,跟他就不能共享鱼水之欢了。”一个凉凉的声音说。
“真,真的吗?”玉言吓了一跳,可这话分明说中了她的心坎,一语中的,连她自己归纳都没这般精确。她想找话来反驳,竟是半句也找不到,原来这就是她叛逆师傅的本意。
“可……这根本不可能啊。”她伸手捂住脸,“就算我修道有成,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是妖的宿命,他不可能爱上一只妖怪,更不可能跟我怎么样,这会毁了他的道行的呀!”
想起灵卉大师的金身迸裂,修行尽毁,变成一道淡褪的游魂,她就浑身发颤。师傅永远是拽拽的,傲视众生的,她不想看到他变成那样!
“没出息,想要什么就得靠自己双手去抢,什么都不干,想等别人双手奉上,做梦吧你!”
“你懂什么!”玉言恼羞成怒,放下手来,“你是谁!为什么偷听我说话?”
“我?我是来看看咱们的妖神二殿下,是不是真的会舍弃真身,去当一个人而已。”随着这话,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现在玉言面前,渐渐实化,凝实成一个紫色的人影。
紫遨神君!
她秀目含威,嘴角挂着嘲笑,冷冷端立在她面前。
“你,你怎么能进来?”玉言凭直觉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退了一步,她记得莫邪说过他在外护法,这个紫遨怎么可以进来了?
“你的师傅在做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梦呢,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紫遨眯眼笑了笑:“别慌,我不会伤害你。你还不知道吧,你是我妹子,如果我亲手伤害了你,妖神血亲互侵,会遭天谴的。”
妹子?玉言退后一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骨肉情啊?不过现在她被眼前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对紫遨扔出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没太大反应。
她的表现看着紫遨眼里却是一副了然淡定,果然……她早已心中有数。紫遨幽黑带紫的眼眸转了转:“莫小真人好像教了你什么,你好像不怕天雷劈。嗯……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呢?告诉我听听?”
玉言不禁又退后一步,被她身上散发的压力所迫,心里一句“关你屁事”死活出不了口,气馁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一个法诀,让我锁住妖身而已。我都不做妖了,天雷自然奈何不了我。”
紫遨愕了愕,笑道:“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身上已有妖力。别说做姐姐的不关照你,下次千万别逞强了,不然变成一堆灰可不是好玩的。”
“什么妖力,妹妹,姐姐,乱七八糟!”玉言烦得不行。
“你以为那个灵潭镜灵是信口胡说的吗?他都能测出你的妖力了,你自己还一无所感吗?”
“我从来没想当妖,哪里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妖力!”玉言想起那镜灵所说,撇嘴道:“那镜灵一时说我的妖力有五六十年,一时又说深不可测,我看他是老糊涂了,根本看不准。”
紫遨笑眯眯的说:“还有一句你不记得了,他还说你那深不可测是自己的,可那五六十年却是新得的,难道你半点想法也没?”
玉言一怔,难道会有个道行高深的妖怪看中了我,像那些武林高人那样临死前散功给我,白送我几十年妖力么?不过这几十年妖力对厉害的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自己更连什么时候跟妖打过交道了也不知道。一时半会想不通,索性闭嘴不说,免得吃亏。
紫遨见她这样,格格一笑,紫色衣袖扬过,眼前虚空之处突然出现了虚虚实实的影像。上面两道人影纠缠一块,模模糊糊,动作却是缠绵。玉言瞪大眼睛瞧着那好像皮影儿似的两个人影,觉得是两只长尾怪物在玩摔跤,渐渐看出些门道,脑袋轰的一声,有瞬间空白。
这……这不就是她昨天晚上做的怪梦么!
只见自己拖着根长尾巴,跟另外一根长尾巴交结缠绵,她脸上火一般烧,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但紫遨在侧,满怀敌意,特地弄这样一出便是为了羞辱她,她怎能示弱。咬紧牙关,脸上再烧,心跳再急,也大睁着眼睛死死瞪着看。慢慢地,看出自己并无动作,只是那在上面的少年独自与她行那房事,她越看越奇,心道这梦要是真的,怎地自己毫无感觉。到了一场情事完结,那与她缠绵的少年松开尾巴,从石上滚落,仰面朝天时,她清清楚楚看到他漆黑眼中的迷茫和决绝,几乎失声叫出他的名字——莲官!
竟是上山后就失踪的人。她现在想起已有两日一宿没见到他了,难道他竟是与自己……忽然心里一股酸痛,好像针刺一般,从心尖尖一缕直直往四肢发散,浑身都没了力气,呆了半晌,缓缓转目盯着紫遨。
紫遨见她神色,脸上的笑容不减,眼神却变得锋利无比,变成了千千根针,万万根刺,每一根,都直往她心里戳。
“青儿是我的侍童,跟着我快有五百年了,我让他来照顾好妹妹,他侍候到床上去了。你新得的那五十年妖力就是他献给你,不知这样的侍奉还中你的意么?”
玉言除了对着莫邪那前世的冤家时,她脑筋会自动变成一团浆糊,对着别人时,她不是这般迷糊。此刻见到紫遨变出的影像,再联系莲官出现前后的表现,便猜到他是紫遨派出来的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令她难受不已。但现在听紫遨不咸不淡的这么一说,突然想起,这个“姐姐”对自己满怀敌意,但莲官可始终没有下手暗算自己,反而还送了自己妖力,虽然这是自己不想要的,但在他而言,却是明明白白把宝贵的东西给了她……蓦然之间,模模糊糊感觉到那沉默少年隐藏的心事。
“原来是这样。”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原来是你支使他坏我好事的!要不是他趁我睡着了,强了我,硬要把妖力塞我,今天我也不会进退两难的对着这该死的炉鼎!”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么!去修道啊,成仙啊!这可是你脱离妖身变成人的好时机嘛。”紫遨眯眼一笑,“你怎能怪我的青儿呢,要不是他助你一臂之力,这好宝贝怎能轮到你。”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么!”玉言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想当神仙就是要跟师傅在一起,要是我变成男人,光看吃不到,当神仙?当个屁啊!”
紫遨被她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揩了揩眼角,忽然说:“可我还是觉得你很想当神仙的,别说废话了,想要就拿去,我不会笑你,也不会把你给怎么样!”
玉言摇头似泼浪鼓,“不要,不要……”要说刚才还有所犹豫,现在跟紫遨一番对答,已让她坚定了不要炉鼎的决心。只有装得对炉鼎越是深恶痛绝,装得越是生气,紫遨才会快意,才会放过违拗她的莲官。
“我叫棘青……”他那凄然的语气还萦绕在耳,此刻想起,字字都是辛酸。他分明在跟她诀别……这死家伙,亏她把他养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傻呢!
紫遨眯眼一笑,身体无声无息的后退,也不知动了手脚,青阳子的肉身突然平平往玉言飞来。玉言正想着棘青,突然见到青阳子的身体迎面扑来,她一时间忘了莫邪说过的法诀种种,只恐紫遨动了什么手脚,这么一扑过来,她就上了他身。大骇之下,赶忙用力一推,要把那肉身推开。
“噗”一声闷响,好像压烂了一筐熟柿子,青阳子的肉身被她推得胸膛整个凹陷,“噗嗤”再一声,无数粘稠的液体从后背喷出来,溅得白石台阶红了一滩。
青阳子心胸出现一个盘子大小的透空大洞,苍白的唇角缓缓淌出一条诡异的血线,低垂的双目竟然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抬了抬,接着就在玉言心惊肉跳的注视之下,胸怀大洞,缓缓缓缓的仰面倒下。
无人大殿之上,摔下死鱼一般的“啪”一声,回音久久不绝。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50
天机潜入梦,一眼已千年2
莫邪在外为爱徒玉言护法。他盘着莲花座,坐在外殿冰凉的石板地上,心里想起初见玉言时,他贼眼溜溜,明明把那魇兽藏了起来却骗他去找山沟。他装着离开,才转回来,便见他跟魇兽说话,絮絮叨叨像个老头子。说来奇怪,他身上没有半分妖气,连那魇兽被他贴身藏了,自身气息也消失了。
他心中生疑,趁他不备,用霹雳雷火劈他一回。这雷火劈下,要是妖怪定然会经受不住,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现出原形,于人倒是无碍。谁知此人当即一头栽倒撅了过去,身上却好端端的没半点损伤。隔了半晌醒来,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无辜的眼神难得的让他起了一丝歉疚。
当那小子知道真相,当即大怒,要跟他索赔,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施了个障眼法,把乱葬岗变作十里湖面,以御剑带他离开代替赔偿金。别人头一次御剑飞行,要不就是惊吓得要晕迷,要不就是对御剑者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两样都没有。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双目熠熠有光,恨不得在空中跳起来大叫三声他很兴奋,整个土包子进了城一般。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竟会收他为徒。那么个迷糊又天真,有副难得的热肠,却身世坎坷为世所弃的人……虽然自己向来独行独断,行事随心所欲,但这般为了一人偏私却是从未有过,不知不觉中这个徒儿在心里的分量竟是这般的重,重到就算他不欲继承青阳子那天下少有的好炉鼎,自己竟也不愿逼他……不成不成,这可是道家修行大事,怎能随他任性。虽然他身上有人类血统,生出便具人形,比其余妖怪强胜,但这副肉身怎能跟青阳子那副相比,自己要他换了炉鼎,也是让他打下好基础,将来修炼事半功倍,这事情可不能任由他任性下去。
莫邪虽是下定决心,却也不想过于逼迫,他既说过给时间考虑,也不入内催逼,只静静留在外殿守候。这地宫只有唯一的入口,被洗心烟霞封住,无人能进入而对烟霞无动于衷。他坐了一会儿,殿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他便眼观鼻,鼻观心,打坐修炼起来。
在他双目如开似阖,渐渐入定之时,身外万物都不能再滋扰他丝毫。然而,进入时曾拦阻两人的洗心烟霞这时竟悄悄的涌入地宫,在外殿慢慢弥漫开来。
莫邪的呼吸很是悠长,那些烟霞渐渐散布在他身周,在他又一次呼吸时,分出丝丝缕缕钻入他鼻孔之中。每次只是很小心的一点点,莫邪并无察觉。在神游太虚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元神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所在。
清澈见底的湖水,湖底是落落的白石,湖畔盛开着大丛的紫色花朵,无风自落,每一片都足有半个巴掌大小的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飘飘卷卷,最后才翩然落在湖面上,如同小船一般,浮起不落,半个湖面尽是波波涟漪。
湖面漾漾的现出一双人影,一个穿紫,一个穿白,两人面对面站在湖畔的画亭里。紫色硕大的花朵盛开在柔弱的绿藤上,蜿蜒着爬在亭子周围,远牵近萦,密似帘幕,疏似纱带,漫了一天一地。
这种情景,他从未遇见过,这个地方,他也从未来过,但却让他感到无比熟悉。似乎早就尘封在心底某个角落的东西,他全然忘了,到了某天突然翻出,才发现自己曾是拥有过这样东西。那种淡褪的留存记忆,竟是早就铭刻在心底,未曾思量,已是难忘。
这两个人是谁呢?他满心疑惑,难道是自己以前的朋友?或者,这些是他前世的记忆,这两人是他前世的知交好友。
这个地方绮丽曼妙,胜过他此生在人间所见任何一处,仙气飘渺,难道竟是仙家之地?
他想抬步往画亭而去,竟不能举步,喉咙也不能发声,他注定只能留在原地作一个偷窥者,局外人。
亭中两人似乎很是亲密,靠得很近,言笑晏晏。忽然那穿白衣的人捧出具琴,拂衣坐下,将一脚平架另一膝上,把琴放在腿上,抬手就弹。这人指法不见得佳,技巧一般,倒是有几分真性情,一曲高山流水般的曲子让他弹得热情洋溢,宛如海潮汹涌,惊涛拍岸。
穿紫衣者听他弹至中场,自从袖中取出一支绿笛,凑唇便吹。这笛曲一出,莫邪便浑身一震,这曲子他是第一次听,却在在觉得无比熟悉,每一音符,每处转接他都了然于胸,竟像吹笛的人就是他自己一般。至于这笛曲吹得是好是坏,他自己倒是分辨不出来。
一曲告终,白衣人十指按弦,紫衣人绿笛离唇,两人四目相对,便是一笑。这时莫邪的角度正对着白衣人,见他微仰了头,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笑得弯弯的一双桃花眼,瑶鼻朱唇,竟与自己那徒弟玉言有七分相像。只是此人神态之中多了几分俾睨天下的风采,她是个女子。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莫邪心底升起,他忽然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紫衣人的容貌。清风似知道他的心意,忽然吹起一串花藤,扬起紫色花瓣往紫衣人脸上扑去。那人略略侧身,脸面正要转过来,莫邪心跳加速,却在将见未见之时,面前旖旎景象全部消失,周身阴风惨惨,竟已身处一座高耸石台。
脚下青石地板上红纹纠葛,那是犯错之人流下的鲜血所染,石台四周青铜锁链瘢痕处处,那是不甘之人挣扎时留下的最后痕迹。此处他从未来过,却清清楚楚知道此间名字——销仙台。
石台中央高耸不见顶端的粗大石柱,是令被捆绑其上的仙人失去神力的炼神柱,然而此刻被紧紧缚于其上,犹如蝼蚁般嬴弱的人,竟是他。
原来前世他曾被捆于销仙台炼神柱上,散去一身神力,方入轮回。
周遭有无数仙者围观,有面无表情,有一脸惋惜,也有幸灾乐祸……原来神仙中人,跟尘世俗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们同样流露出喜怒哀乐,凡人有的感情,他们一样不少,只是平常隐藏得深些罢了。
有一仙官踏云而来,口宣天旨,他听不清,但见炼神柱上紧缚的自己脸上怒容一闪而过,随即便是狂傲的仰天长啸。
长啸声中,一尾庞然大物挟云电而来,驼头鹿角,牛耳虾须,双目雪亮如电,巨口张开一声大吼,天摇地动。雪白鳞片覆满全身,一颗大头正在销仙台正上方,但火焰般的尾部远在极目之际翻卷,其长难以目测。
这巨大玉龙自云端扑下,双爪齐下,一把抓住捆在炼神柱上的铁链便扯,那深海寒英所铸的锁神链在它神力之下,竟被扯得变了型。众仙大惊,围拢上来驱逐那龙。玉龙一声怒吼,巨口大张,口内利齿森然生光,众仙被它所摄,不敢近前。
转眼那铁链被它连抓带扯,弄开了大半,这时天兵天将已至,将它围得严实,领头正是四大天王,见玉龙凶悍,广国天王魔礼红手中碧玉琵琶倒转一拨,混世之音汹涌而来,多闻天王魔礼海掌中混元米伞一面,往空中一掷,瞬间扩到天边,超出玉龙身长,飞旋罩下。
玉龙被琵琶混世神音刺激,一声怒吼,腾空而起,雷电绕身而至,迅捷无伦在天兵天将中穿插而过,尾扫角掀爪抓齿噬,它浑身玉甲宛如镜子般明亮耀目,捕捉了任何一人脸上的表情,因为动作比风更快,众人的表情动作全都化作它玉鳞上面一抹虹彩。玉龙火力全开的战斗,所有的炫目光彩都被它一身玉鳞摄去,天地间再无半点颜色。
它是谁,为什么会为了前世的他拼命战斗?在看到玉龙被越来越多的天将围住,被雷公电母的雷电所伤,负痛长嘶时,他为何会觉得这般难受?他想走近看个清楚,却步不能移,他想发问,口不能启,他只能死死瞪大眼睛注视着一切,直到阵阵刺痛袭来。
“嘶……”玉龙又被一道霹雳劈中,血流披面,巨大的身躯失衡的晃动了几下,几乎从云端摔下,兀自挣扎着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困兽之斗,困兽之斗!它却忽然转头,瞧了炼神柱上的“他”一眼,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眼神。
窥视在旁的莫邪只觉一双血淋淋的手一下子掐住了他的喉咙,吸不进气,它是谁它是谁它究竟是谁?
他惶然抬手,指尖颤抖不已,像是想触摸又似想挽留,手指往那虚空处的血汗交织生死纠缠拖过,可触不到,摸不着,所有的影像突然全都消失了。
他找不到它。
找不到它。
他把它丢掉了。
一千年了。
“啪”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恰恰传入他耳中,他浑身如遭电击,猛然一震,醒了过来。从来寒暑不侵的这副躯体,此际额上竟密密铺了一层细汗。
“玉言,你怎么了!”他长身而起,身形一晃,掠入内殿。
殿内白石地面上血迹一滩,青阳子的肉身整个胸部凹陷下去,已成废物,身材瘦弱的徒儿正垂头瞧着血泊中的尸体,听到他的呼唤,瑟缩一下,缓缓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手上俱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鲜血,明明惊惶不已,却强装出镇定笑容:“师,师傅……我,我失手了……”
回望的表情,竟跟他方才梦境所见那玉龙脸上的一模一样!
玉言在青阳子身体在自己手下损坏摔下时已被吓傻了,她竟然把这么个宝贝,这么个师傅处心积虑送她的东西给……不,不,一定不是她,她怎会有此能耐!
“紫遨!!”她怒喝,很是痛心疾首,“你不想我用这个炉鼎就直说啊,为什么要弄坏它,它……好浪费啊,你知道不知道!”
紫遨盈盈一笑,眉目无比生动,显得她过去那些笑全都不是笑,现在这才是真心真意的笑,她舒心快意,“它明明是坏在你手里的,不是你又是谁!”
“你……你……”
玉言还没有说完,紫遨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好像被喷了水的墨画,一下子化成一团,变作一缕轻烟消逝了。刚才存在的她,并不是一具实体,仅仅只是一个虚像而已。
“闯了祸就跑,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说话的!”玉言不肯承认宝贝是自己毁坏的,但也隐隐觉得要不是自己真的打心底里厌恶这副炉鼎,它也不会损坏的。她垂头瞧着血泊中的青阳子,心里又慌乱又内疚,正想找办法补救,忽然听到师傅喊自己的名字,近在咫尺……
她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四肢僵硬,过了不知多久,才勉强控制脖颈,缓缓回头,挤出一个笑容,再从不知那个旮旯找出自己的声音,“师,师傅……我,我失手了……”
她把头埋到胸口,眼睛垂下盯着自己脚尖,她没有勇气去对视莫邪的眼神。他一心一意为她好,他只对她尽心竭力,结果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师傅他那么尊重前辈,那么重视这副炉鼎,她却害得他……要受天下人指责了……
突然间身体被一股大力一扯,接着整个人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鼻子磕在对方胸膛的地方,呃……疼……可是,可是这股熟悉的气息,不是师傅的吗?
“玉言!”
是师傅,确定是师傅无疑,可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惶急,这么害怕,他见鬼了吗?
“嗯……”她应了他,可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玉言!玉言!”
“嗯,嗯!”我在这,我在这,我在……你怀里……快要被你勒死了……
认清楚了这个事实,玉言浑身发起烫来,晕乎乎的,好像在云端抛来抛去,着不了地。假如就能这样在你怀里过一辈子……好吧,勒死我也认了。
“玉言!玉言!你没事吧?”莫邪狂叫,听不到一丝回应,蓦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扯起来。
“师傅,你做什么?疼,疼死了!”再多的浓情蜜意也抵不过这突发的疼痛,玉言两眼汪汪的瞪着他,一半是因为疼的,一半是怨恨他破坏了气氛。
“你……”莫邪惊恐的眼神在她脸上梭巡两遍,确定面前这张红扑扑的桃花脸不会像梦里那个龙头一样,天灵盖突然变得血肉模糊,红的白的热烫的东西突然井喷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他的眼神,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
“喊你这么久,为什么不答应一声?”手是松开了,可那语气……凶巴巴的没有半点温柔,好像在掩饰些什么,总之是强词夺理。
“我……”我明明应了的,可你鬼迷心窍,应多少声都没听见。见到他难得一现的窘迫表情,玉言闭了嘴,只在心里反驳。
莫邪忽然垂头瞧了她一眼,好像才发现她在他怀里,脸上的表情就像见了鬼,猛的一推,玉言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就像一垛稻草一样给他平平推飞了。她也是反应不过来,竟也丝毫不懂挣扎,眼看就要一头撞在柱子上弄个头破血流,紫影一闪,莫邪身形如电,突然又一步追上,把她后领一把揪住。恰恰止住她撞柱之势,却又像她领子上有刺,猛的甩开。
被他这般折腾,别说是意乱情迷早就晕陶陶的玉言,便是陌生人一个,也会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当下玉言一阵天旋地转,腿脚不是腿脚,地板不是地板,晃了两晃,倾玉山倒玉柱一般的歪地上了。
莫邪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想上来扶,终于是没有,轻轻跺了跺脚,背手去面壁了。
玉言软趴趴的地上伏着,半晌抬头苦笑道:“师傅,我弄坏了青阳子真人的炉鼎,确实该罚……”可你打骂随意,不要这么喜怒无常好不。弄得我忽上忽下,不知笑好哭好,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这样很容易折寿的。
莫邪专心欣赏墙上壁画,淡定的“嗯”了一声。
玉言瞧着他微微颤抖的紫袍下摆,师傅大概是在很生气很生气罢,他刚才差点把自己勒死,还差点把自己摔死……
“其实徒儿也是有苦衷的,徒儿不是不想要这个肉身,实在是……”玉言话到嘴边,噎了一下,可随即想到师傅气成这样,大失常态,要是把他给气疯了可不大妙,倒不如坦白从宽……
“实在是因为徒儿是……是……女儿身,不想变性……”鼓起平生最大勇气坦白交代,心都要不跳了。不想莫邪竟是毫无反应。姿势没变,无声无息,垂眼瞧瞧……那袍子下摆,还在继续抖……
她硬着头皮道:“徒儿也知道隐瞒师傅是犯了大错,可我只是想跟在师傅身边斩妖除魔,拯救众生,实在是害怕师傅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容我跟着你了……”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他背影,还是刚才的姿势。
“其实师傅宅心仁厚,处事公正,怎会因为世人目光而退缩不前呢。何况,我一向也还能帮上一些忙的对不?尽管这次……我失手弄坏了炉鼎,可我以后,以后……”
瞧着莫邪忽然慢悠悠的转过身来,她心跳加速,呼吸不畅,结巴道:“以后一定,一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莫邪皱眉,走过来抬起衣袖就往她脸上擦:“你弄得这么脏做什么!”
那粘稠的红色,还有腥味,你想吓死我……
“呃……我……”玉言舌头打结,半个字也说不全。
莫邪擦了一会儿,确定这些血迹下面不是恐怖的伤口,松了口气,见到她瞠目结舌的傻样,一抽袖子:“你自己擦,傻乎乎的,怎么弄上去也不知道?”
玉言汗,明明自己怀里有手帕,怕他多话,也不敢拿出,只学他那样,张开自己袖子胡乱狠擦。怎么弄上去的我自己不知道?这明明是青阳子的血啊!刚才说那么多感情你一句没听见?……这青阳子也是个怪人,明明死了那么久,血还这么足,喷得我一身都是。
“等此间事了,你就随我上玉琼山吧。人间险恶,还是山上自在安全。”想起刚才梦中那幕,莫邪还是心有余悸。
“是……是……”玉言不想他对自己的“大秘密”竟然毫无反应,连带对青阳子此事也毫不责怪,不禁大是惊喜,点头应承如鸡啄米。
莫邪鼻端嗅到阵阵血腥气,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他踱了两步,皱眉道:“好了没有?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说着便领头抬步走,走了两步,脚下踹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凝固。
玉言跟上,“师傅,怎么不走啦?”
莫邪缓缓缓缓抬头,两道想杀人的眼神。
玉言浑身一抖,条件反射,人已闪到巨鼎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
莫邪浑身打颤,一声怒吼:“玉言,你怎么敢把青阳子前辈的炉鼎这般糟蹋,你活得不耐烦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51
天机潜入梦,一眼已千年3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迟来了半天的咆哮反应,把玉言震得差点没羽化飞仙,几乎当场留下自己的肉体充当青阳子炉鼎的补偿。不过幸好也因为莫邪难得的迟钝了一丝丝,所以他的火气还没有完全发作出来,那个……天就要亮了。
于是两人只得暂停内讧,再度携手(狼狈为奸),合作清理作案现场。
莫邪从袖里拿出个瓶子洒在青阳子的尸体上面,伤口立即渗出黄水,玉言看得张大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化骨水?惊讶没完,莫邪手指一弹,一朵小小的蓝火从指尖飞下,落在尸体的黄水上面,一沾即着,熊熊烧了起来。
玉言脸色发白,化骨扬灰!
莫邪瞧着火焰,眼神肃穆,口中念念有词。玉言还道他在念往生咒,转念一想,他是道士怎会念和尚咒,凑近一听,听到他在数数。
“……三、四、五、六、七……十一……”
恰恰数到十二,火焰熄灭,地上的尸体只余一堆黑灰。
莫邪见到一脸震惊的玉言,皱了皱眉:“快弄点水来冲冲,楞着干嘛?”
玉言抖了抖:“师傅,哪里有水?”
莫邪随手一指,一道晶亮水柱从他指头冒出,半空划了道弧,正正注入殿中央那大鼎里。
“这不就有了,还不快去?”
玉言瞧着那三四人合抱的大鼎,苦了脸。
莫邪神色不动,冷冷数数:“一……”
身后的人影咻的一下不见了。
师徒俩鼎力合作,终于在天亮之前把现场收拾完毕。莫邪对玉言道:“出去后我会对众人说是因为青阳子前辈不愿把炉鼎交予你,故封印不能开启,这地宫也即将沉没千年,下次开启之日遥遥无期。你不用多说,只用点头应是即可。”
玉言明白他是为了自己说谎,可不懂他为何要扯这种会被拆穿的谎。“师傅,你不如说那炉鼎跟我属性不合,已经被我弄坏了,那不是一了百了么?”
莫邪:“岂有这样的事情!真要在我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我颜面何存!”
玉言:“……”
师傅你还真是死要面子啊!
两人出去后果真就像商量好的那样,莫邪面罩寒霜的解释,玉言一脸沮丧的默默点头。众妖怪听了,眼里都重新熊熊燃起了希望,投向玉言的眼神有同情,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更有些一点也不含蓄的,竟然直接就在现场欢呼起来。
玉言装作很难过的样子,低头,忽然瞧见一抹华丽紫,连忙侧过脸,凌厉的瞪瞪瞪!你要敢把事情真相说出来,我就跟你没完!
紫遨瞧也没瞧她,脸上挂着那副看似温和其实却是虚假的笑意,装模做样的安慰了莫邪两句,商量了一下大会后续,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封地宫了。
玉言想要跟去,后面呼啦啦一群兽妖围上来,纷纷对她致以同情的慰问,小黑一下窜到她肩头,碧澄澄的双目直直瞪着她,满怀心事说不出口。
玉言对它眨眨眼,低声说:“我没事,我还是更喜欢自己这副身体。”想想又说:“原本想把炉鼎给你,可惜……”
小黑一听,碧色大眼光芒一闪,转身换了个位置蹲坐,对她摇了摇尾巴。
“你也不喜欢?”玉言失笑,和我一样骄傲的小家伙。
“对了,小黑,我要跟师傅到玉琼山去,那里是修道人的地方,你就不要跟去了吧?”
小黑霍然转身,直直瞪着她。
“你看,你是头魇兽,要是落在修道人手里,可能会被剥皮拆骨用来炼丹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她突然有种觉悟,此去玉琼山,要是被拆穿,她多半不会有好果子吃,是以能不连累一个就是一个。毕竟一只妖怪想去修仙,简直……有违天理。
小黑抖擞了一下毛,开始恼怒的咆哮。这么一吼,周围的兽妖也跟着响应起来。玉言一把捂住它的嘴,“别叫别叫,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说。”一面跟周围众妖赔笑,一面抓了小黑躲进僻静树丛。
“我法力低微,怕护不了你。”玉言一脸惭愧。
小黑双目炯炯,风驰电掣般绕场一周,静立时昂首挺胸。我不用你保护!
“我知道你不用我保护,可是你就算跟着我也不能学修道,有什么好处?”
小黑歪着头,舔了舔爪子。我可以吃了你做的所有美梦恶梦。
“可你不觉得什么都不干是很蹉跎岁月的事情吗?你是远古神兽,你该有自己的路要走。那群兽妖都认你为圣主,你就该有个圣主的样子,去统率他们,去引领他们,而不是一无是处的跟着我。”玉言这番话在心里盘桓了多时,这时说出很是恳切。
小黑楞楞的瞧着她,碧色大眼莹莹的泛起一层光亮,隔了半晌,它忽然转身,对着一个方向仰天长嗥,嗥声苍凉凄切。
玉言不懂听兽语,但她却明白了小黑的意思。你也是妖神的后裔,你为什么不去统率引领你的族人,而要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
玉言不知怎么回答,久久沉默不语。
小黑收住嗥叫,静静凝视着她,碧色大眼睁得圆圆的,满是不解。
“玉言!玉言!”莫邪与紫遨封印了地宫后出来,不见徒弟,扬声大叫,语气不耐。
“小黑……你不会懂的。”玉言轻轻抛下这句,转身高声答应,匆匆迎出,留下呆怔在原地的小兽。
真的,你不会懂的。
这世上有一种情怀,之于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之于西施响屐廊上一舞忘倾国,你不会懂的,其实,我也不大懂……
我只是知道,我上玉琼山,已不是为了修道成仙,而是为了……只羡鸳鸯,不羡仙。
……
莫邪见到玉言,心里松了口气,嘴里却不善道:“又跑哪儿去了?要启程了。”
“是,是。”
莫邪环视一周,“你的跟班呢?”
玉言知道他指的是莲官,瞪了远处紫遨一眼,提高音量:“他啊,是个奸细,让我赶跑了!”
莫邪:“那只蛮兽呢?”
“我没钱养它,也打发走了。”
莫邪不吭声,走了两步,突然说:“那只有我和你了。”
“是啊,师傅,只有我跟你了。”
莫邪不再多话,微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下山的道路。
两人下山,一路往南。
玉言奇怪:“原来这玉琼山在南方啊,我还一直想着琼楼玉宇,应该在北。”
莫邪不做声。
两人走了两日,到了一处城镇,名叫琅城。里面最多就是铁器铺,到处都是热气腾腾,叮叮当当。
莫邪让玉言留在客栈里等他,自己出去了大半天,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柄剑。“此处离玉琼尚有数百里,行走太慢,你也学会御剑了,这剑给你。”
玉言大喜,原来他是特地去为自己打了一口剑。接来一看,却见剑鞘斑驳,锈迹斑斑,是件旧物。
莫邪说:“这琅城是天下知名的兵器之都,最好的铁匠师傅都集中在此处。其中有个姓徐名冶的老师傅,打出来的兵器称得上天下独步。可惜他已逝世多年,现在是他的儿子掌管铁铺,不过新打出来的可差得远了。这剑还是徐冶在世的时候打的,轻易不让予人,你不妨试试看合不合手。”
玉言听得更是高兴,一手执鞘,一手握柄,便是一拔。不想这剑可能放得太久起了锈,卡口很紧,竟抽不出来。她愣了楞,手下使劲,用了五成力一拔,还是拔不出来。
莫邪瞧见,伸手要过来,漫不经心的拿手一抽——僵住。遂交于另一只手上敲敲甩甩,想把剑鞘弄松,一面皱眉道:“刚才在铁铺里明明抽出来看过,剑是好好的,怎么这下就拔不出呢?”
玉言侧目看见旁边铁铺随手放在地上的大铁锤,叫道:“定然是卡口卡住了,用锤子敲敲就松了。”拿了铁锤,把剑连鞘放在地上,拿铁锤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莫邪又皱眉:“你不要胡来,还是拿回铁铺让铁匠试试。”
“放心好了,这剑又不是烧红的,就这么锤上两下,不会坏。”说着,玉言又使劲锤了一下,这下火星都迸出来了。
“这次肯定行了。”玉言拾起剑眉开眼笑的一拔,笑容凝了凝。憋气再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缓缓松开手,跳了起来:“怎么搞的,这该死的剑!”
半晌后,两人从铁铺走了出来。
莫邪满脸铁青:“都是你乱来,一柄绝世名器让你砸得拔不出来了!”
玉言撇撇嘴:“没有砸之前也拔不出,你不是试过了么?”
莫邪反驳:“之前我买的时候明明可以拔出,是到了你手上才拔不出的!”
“那我不要了!”玉言赌气,把剑往他胸前一拍:“让它跟着你,说不定沾了你的仙气,它又能拔出来了。”
好端端的一场师傅赠剑成了师徒斗嘴会,两人生着闷气,到了客栈叫了饭食,也是各占一桌,谁也不理谁。各自吃完,各自上楼歇息,只是账都是一个人付的。虽然生气,可从不拿这个说事,这就是某管家婆的好处。
次日起来,两人仍是不大说话。一前一后出了琅州,莫邪净往那偏僻处走,还净找没瓦没树遮头的地儿。玉言暗道,你长得比我娇贵多了,你不怕大日头,难道我便怕了,我又不是莲官。想起这个名字,心里猛的一抽,脸上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愿说了。
两人走了十余里,已到了人迹罕至的山郊,玉言虽不累,但额上亮晶晶的已满是细汗,莫邪却还是一副清凉无汗的悠闲样儿。
却见他忽地在空地上停住脚,眼睛瞧着面前一蓬山花,不言不动起来。玉言很是诧异,伸长脖子认真观察了几回那丛红红白白的烂漫山花,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难道这是什么不知名的仙花,不过长得跟普通山花一模一样,非是得道者看不出异样之处?
忽听莫邪有点小心的开口道:“玉言,你可记得前世的事情?”
玉言心里咯噔一下,“自然不记得。”
“你……可觉得自己身体有何异样……?”莫邪的话隔着山风传来,有点迟迟疑疑。
他是发现了自己觉醒了一半的秘密么?他都知道了?
玉言久久不答。
莫邪等了半晌,随手拨弄花枝,“玉言,无论谁跟你说前世的事情,你都不要信,你就是你,不是什么妖怪,知道么?”
“……”
他放开花枝,随手一招,灵剑从剑匣弹出,定在半空。
“来,为师带你上玉琼山。”
玉言呆了呆,情不自禁笑得灿烂无比,上前便如往日般踏上飞剑。
莫邪咳嗽一声,“你到后面来。”
玉言歪歪头,跟他换了个位置,一双手小心翼翼搭在他腰间。莫邪的身形极其好看,腰身劲瘦清韧,肩膀瘦而不削,非常非常适合把下巴搁上去,玉言一点点的往他肩上够,抵到的时候莫邪很不习惯的把肩膀抖了抖,要把她抖开。
“师傅,”玉言低低说:“徒儿可以忘记自己的出身,专心当人,可是……别人会容让这样的我吗?”
她语气凄切,被劲急的山风一吹,零零落落的,都碎去了。
莫邪什么也没有说,肩膀也不再抖,由她把下巴搁着。不知飞去几百里了,才听到他冷静凝定的一句:“我会护着你的。”
话声极低,却是风吹不散的坚定。
玉言把住他腰的手忍不住加了劲,我信,你说的无论是什么,我都相信。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做人,还是做妖,我都认了。
……
五百多里,个多时辰就到了。
一千年的距离,有时候,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了。
两人降落在玉琼山半山山门。莫邪收了灵剑,解下琅城买的那柄剑,让玉言系在腰上。剑柄上不知什么时候用金线缠了两个金灿灿的篆字——“非真”,衬着斑驳古朴的剑鞘,别有一番韵味。
“挂着,就算不能用,也能看。”莫邪说。
玉言深深看他一眼,知道师傅赐下徒弟带名字的兵器,便算是正式确立师徒关系了。满心感激的说了声:“谢师傅赐剑。”
莫邪扬眉一笑,携了她手,大步踏入山门。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54
仙尘原有别,误君我为妖1
“掌门师兄回来了!掌门师兄回来了!”守山门的两个道僮见到莫邪回来,满脸喜色,其中一个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叫声一路传到大殿去。
很快,便听到殿前响起了钟声,“铛铛铛”刚好三下,回肠荡气。
玉言大吃一惊:“师傅,你还是掌门!”
莫邪笑笑:“他们乱叫的,现在是师尊在当掌门人,他说要把衣钵传我,那是不见影的事,大家先就叫开了。”
大大小小的道士纷纷奔来迎接,年纪稍大的有点矜持,呆在殿前,年纪小的天真烂漫,迎出前庭一路簇拥。
玉言看得心生羡慕,这人外表拽内心弯绕,想不到人缘这么好。
忽然有人提到她:“掌门师兄,这是谁啊?”
“他是我的徒儿。”莫邪淡淡说。
“掌门师兄收徒弟了!”一个七八岁的小道僮满脸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兴奋。“师兄那么厉害,师侄你一定也学了很多厉害道术,我们来切磋切磋吧?师侄你的法器是什么?”
玉言挺起胸膛,作出得意样子,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要知道莫邪除了那个璇玑锁身咒和御剑,还有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神打,其余可什么都没有教她。可她还是举了举腰间那柄剑,示意这是师傅送的。
“好漂亮的剑,师兄对你真好!”小道僮羡慕得两眼发绿,“我能摸摸看么?”
玉言唯恐他发现这剑不能拔出的事实,正要婉拒,旁边莫邪说:“玉言,让他看看吧。灵华,你还是这么好奇,告诉你,这剑普通人是拔不出的……”
玉言心想,是哦,还有这一招,最好糊弄小孩子了。把剑解下给灵华看。
清秀的童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紧紧抱住宝剑,握住剑柄一抽,“铛”,一泓秋水映得他眉目皆碧,很是骇人。他笑出满嘴白牙,大叫道:“师兄,我拔出来了,灵华不是普通人!”旁边几个童子也是一脸羡慕之色。
玉言呆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果然是好剑,可是,连个小孩都能拔出,偏偏她拔不出。
莫邪笑道:“不错,灵华你根基极好,灵气十足,你不是普通人。”
灵华开心得抱住宝剑霍霍舞了几回,最后看见玉言的脸都青了,才依依不舍的把剑还她。玉言宝剑到手,悄悄试着用手拔了拔,不用说,还是动也不动,真要把她给气死。
两人与灵华并几个道僮一路入内,庭院内有人相迎,都是比莫邪年纪大的青年道士,身上穿着青色,杏黄两种道袍,年纪小的也比莫邪长上一两岁,年纪大的则胡子拉茬,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他们有的管莫邪叫师兄,有的喊他师弟,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玉言看见,一路过来,只有莫邪穿着一身紫色道袍。紫色是道家最尊贵的颜色,道祖老子过函谷关,叫做“紫气东来”,神仙府邸称“紫府”,莫邪身穿紫色道袍,可见身份尊崇,又是下任掌门人,她暗自放心。莫邪说会护着她,当不是随口敷衍的。
一路来到大殿之前,殿门开处,两个僮儿簇着一个玄衣老道,微笑着站在殿中,只见他仙风道骨,颌下三缕长须微微轻扬,双目清澈如水,明明头发胡子都雪白了,脸上皮肤却还像是刚熟的桃子,红润光滑,一丝皱纹也找不到。
莫邪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礼:“师尊,徒儿回来了!”
这个看来就是玉琼山的掌门人玄商子了。
“回来就好。”玄商老道笑得非常慈祥,“这趟下山,辛苦你了。”
莫邪:“徒儿不辛苦,只是青阳子前辈的炉鼎未能找到适合之人,只得仍旧留在地宫,有负师尊所托。”
老道笑道:“各人有各人缘法,咱们答应替青阳子护鼎开鼎,已经做到,难道还得替他找到继承人不成。便是说了门好姻缘,也不能保证他能生女儿的对不?”
玉言听得这老道语言诙谐,很是对味,不禁扑哧一笑。
玄商子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这是?”
“这是徒儿新收的徒弟。此行仓促,难得碰到一个合心意有慧根的人,徒儿擅作主张,把他收为徒弟,现在才向师尊禀告,请师尊包涵。”莫邪转头对玉言说:“玉言,快拜见师公。”
玉言连忙上前,纳头便拜,心里暗祷,师公,我虽然是妖怪,但心无恶意,一辈子也不想有什么出息,只想呆在莫邪师傅身边,请你谅解我一番心意,不要阻挠。正经八儿磕下头去,还是头一回这般虔诚。
玄商子哈哈一笑,“这般虚礼,免了罢。”一拂袍袖,一股柔和气劲把玉言托扶起来。又一招手:“这徒孙长得不错,过来,让师公瞧瞧。”
玉言走近去,玄商子执了她手,搭了搭脉。玉言心跳停了两拍,玄商子白眉一扬,笑道:“这孩子果然不错,只是身上无甚内气,入门日子尚浅,没什么根基。莫邪,你日后得用心教导才是。”
莫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连称是。玉言笑逐颜开,只觉平生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此。
玄商子又让众道僮准备饭菜,收拾房间,为两人洗尘。
饭后莫邪让玉言回房休息,自己离开了。玉言知道他是下任掌门,下山多时,应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不好跟着,可他这一走,自己成了个外来者,孤单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了她。
她也不敢到处乱跑,只坐在床榻上,呆呆仰头看窗外的夕阳。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投在木桌上,有股脆弱的味道。一个柔弱的影子突然就闯进了她的脑子,那个嫩得像水豆腐一般的人,揉一下下也会满身淤青,骨子却是坚韧好强得要死,他……现在还好吗?
人影突然从窗格子映进来,那一抹阳光,乱了,暗了。
“师侄,可还觉得习惯吗?还需要什么没有?”一个温和憨厚的声音。
“不需要了,我很好。”玉言回答。我一点也不习惯,可我需要的东西,你也不能给我,那么,你也不必知道。
像是听到她语气里的失落,那人静了静说:“师侄你累不累?如果不急着歇息,让我带你在这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好吗?”
玉言眼神一亮:“好!”
沉湎伤怀往事不是她的风格,既然选了这条路,她自然要昂首挺胸走到底,就算是独木桥,也要开拓成康庄道。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既然选择了做棘青,不是我的莲官,那么……我祝福你,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快乐……就算想念,也只想念你微笑的样子……仅此,而已!
她跳下床,拉开房门,夕阳下穿着青色道袍面目憨厚的中年道士正在对她微笑。她记得刚才在殿前迎接时他站在最前头,莫邪叫他大师兄,便笑唤一句:“大师伯,劳烦你了!”
道士微笑:“贫道道号赤霞子,师侄唤我一声赤霞便是。”
赤霞带着玉言,在玉琼山上逛了一圈。哪里是试剑坪,哪里是炼剑台,哪里是吃饭洗澡的,哪里是炼药看书的,都一一指来。
玉言见到这里设施齐备,布局合理,觉得挺满意,想着往后得在此长住,把路线一一记在心里。
花了大半个时辰,两人到了玉琼山北面,只见这处有道断崖,齐崭崭像是被利刃劈出的,孤削无比。赤霞轻描淡写的说这处叫落云渊,深不可测,传闻下通龙穴,但若是投以金石,不会至底,实在是一处无底深渊。
玉言听见“龙穴”二字,心里一动,伸头到崖边一瞧。只见断崖背阴处光秃秃半棵植物没有,裸露的石岩上铺满厚厚的青苔,看上去青惨惨绿茸茸一片。山崖半截的地方云遮雾绕,看不清底下,凝神去听,隐隐听到咕噜咕噜好像煮开了锅沸水的声音,古怪无比。
她打个冷战,把脖子缩回来,瞧见赤霞在旁边好脾气的笑,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这下面可真深哪!”
赤霞:“不但极深,这山渊上面是不能凌空飞渡的,这附近的飞禽都不飞过这边来,实在是怕了这道深渊。”
原来这落云渊上方也是禁空的,不知跟莫邪上次连接的那条冥河有没有关系?玉言心里嘀咕了两句,对赤霞说:“赤霞师伯,我们到别处看看吧。这落云渊总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赤霞笑道:“这边来。”
“我玉琼山素来跟青云山并称道家圣地,青云山有三处宝地,我玉琼山也有。除了这龙穴落云渊一处,另有两处,让我带你一一看来。”
说着赤霞把她带到一面光亮如镜的石壁前面。只见这石壁周围墨印朱刻,不知留了多少前人墨宝印迹,只留下中间鹅蛋型托盘大光溜溜一块,不知是打磨成的还是人摩挲出来,光滑得好像镜子一般,还能在上面照出影子来。
“这就是三宝之一……”
玉言往那光亮亮的石壁走去,身影远远的在光亮亮的石壁晃了晃,一道长长影子一拖而过,突然听见后面赤霞的话说了一半停住,便回头一瞧。
赤霞迅速收了脸上惊讶表情,继续,“这就是琼华镜壁,相传与前世尚有纠缠未了之人,可在此壁照出前生影像。”
玉言听得他说得意味深长,似有所指,楞了楞,她想去照照这镜壁,但又怕会照出自己的原身,不禁犹豫不决。却见赤霞微微一笑,背过身去,去看远处景色。她松了口气,飞快凑到石壁前照了照,又照了照,亮是很亮,连人影都能照出,可那里面的还是她,根本不是什么前世。
她有点安慰,又有点失落,转身去拍了拍赤霞的肩膀:“赤霞师伯,我们走吧。”一闪身间,石壁又一道长长的影子一拖而过,但她已瞧不见。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这时天色已渐渐昏沉,身后各殿的灯火升了起来,愈发显得山里很黑。
玉言:“赤霞师伯,我们还不回去吗?”
“还有第三处宝地,很快就要到了,你不想看完再回吗?”
“好啊。”玉言嘴里答应,心里却想,这么黑乎乎的,除非那宝地会发光,不然怎么会看得真切。
稍一分神,脚步慢了,忽然发现走在前方三五步处的赤霞子不见了。她一怔,紧赶两步,转头看有没有岔道,一面叫道:“赤霞师伯,你在哪里?”
赤霞子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我在这边,快过来。”
玉言循声走去,忽然脚下一陷,踏了个空,她是练武之人,反应迅捷,后脚一踢,便要腾起。不料背后无声无息伸出双手,猛的把她一推,她往前一栽,直直掉了下去。“扑通”一声,黑暗中她觉得寒凉彻骨,手足扑腾几下,带起连片水花,双足触不到底。她吃了一惊,忙闭住气踩着水往一个方向划,没扑腾两下,手便触到冰冷腻滑的东西,那是青苔,她沉着气,慢慢往上摸,结果没个尽头。心慢慢沉了下去,她竟掉进了井里!
上面传来脚步声,这井是下窄上宽的喇叭状,把外界的声响都放得很大,她听得很清楚,那脚步声很干脆,带着得意劲儿。
“师侄,师侄?”赤霞子焦急的呼唤着,要不是他的脚步声泄漏了他真正的想法,玉言还以为他真的有多担心呢。她沉住气泡在水里不吭声。
赤霞子喊了几声,听不到她答应,就很“焦急”的说:“师侄,真对不起,让你摔井里了,不过这玉藻井从来没有淹死人过,只会淹死妖怪。”他顿了顿,又说:“你再坚持一下,师伯马上去找人来救你。”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返回来,热心“嘱咐”道:“师侄,这井就是咱们玉琼山的第三处宝地,无论什么妖怪,泡在井里都会现出原形,不过你是人,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不必费心挣扎,这井水不会淹了你,这乌灯黑火的,要是在石头上擦伤手脚,你师傅可就心疼死了。”
“嘱咐”完毕,脚步轻捷的去了。
至此,玉言已经可以完全肯定,这个师伯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是特地把自己带来这里,把自己推下井,让自己出丑。不,不仅仅是出丑这么简单,他难道知道了自己是妖怪?他口口声声都说这井对人无害,只对妖起作用,看来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刚才还提到了师傅,看来他是针对师傅的。也是,他年纪是师傅的两倍,却要叫他掌门师弟,他一定很不甘心了。要是在众门人面前揭露我是妖怪,师傅说不定会被赶出山门……至少被撤了未来掌门这个称号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57
仙尘原有别,误君我为妖2
想起会连累莫邪,被泡在井里的玉言皱起眉头,感到十分不安。
深秋夜风很凉,井水更凉,玉言泡了一会儿,觉得那寒气透过毛孔直往她四肢百骸里钻,这井水的温度竟比寻常的井水低得多,简直就像冰水一样。她冷得浑身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在水面载沉载浮。她心里早就把那外表慈祥内心恶毒的赤霞子祖宗十八代都诅咒遍了,心下发狠道,假如让我出去,我一定向掌门揭露你的狼子野心,然后再请求让我亲手报复。我也不把你扒皮拆骨,我只把你捆成一只冬瓜,丢进这里泡冷水,泡到你皮都脱掉!
可此人究竟会不会找人来救她,甚至于找到人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先自己泡脱皮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又泡了一会儿,她牙关格格的打起架来,关节处好像有细针在刺,又痒又麻。又说这井水不会泡坏人,可再这样子泡下去,我铁定得风寒了,风寒是会死人的!
正在窘迫时,忽然听到脚步声声,往井这头来了。听脚步声是两个人,难道是赤霞子真的带人来了?她连忙摩挲手脚,没什么异样,又摸摸屁股,没长出根尾巴……没事没事,咱还是个人,那谁快来救我上去啊!
她正欲张口呼救,忽然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尊领我至此处,不知有何吩咐?”
呃……原来是师傅和师公……
玉言把话咕咚一声吞回肚子,要是现在呼救,不说自己这么狼狈,让师公看见很丢师傅的面子,就算他不计较这个,自己也是很没面子啊。在他面前这么从头到脚湿漉漉的,还一身青苔,挫到家了。
因为面子问题,玉言决定先咬牙死忍一阵子再说,不想却在井底偷听到一个惊人的秘密。
……
“莫邪,你这次下山,可有找到关于妖龙的线索?”玄商子的声音,经过水井的扩音,清清楚楚传入玉言耳内,听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莫邪:“徒儿此去青云山,跟紫遨真君共同主持盛会,曾跟她询问此事,她族中除了她,并无别的龙族后人存在。”
师傅的声音很是镇定,他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是……可紫遨为什么替自己隐瞒,她安的是什么心呢?
玄商子叹息一声:“龙乃远古神兽,虽是灵魄能够转世,但传承至今,恐怕世上真龙已不会超过三条。紫遨如此跟你说,难保不是有维护同族之意。”
莫邪:“师尊,这妖龙不曾出世多年,想来也不会为祸人间,师尊为何对它特别关注?”
玄商子:“龙之一物,神力惊天,野性难驯,即使如紫遨那般规矩,受天帝册封为真君,但非我族群,其心必异,若是她起了造反之心,加上其力,便是天帝也得头疼不已。天界中人无时无刻都防备着下界的妖族,甚至采取怀柔政策,不时提拔册封各族妖神,又在她们之间挑起矛盾,便是防备她们联合起来向天界发难……不过,我让你留意妖龙的线索,却不是为了天界,而是为了你。”
莫邪大为诧异:“师尊,此话怎说?”
“莫邪,你可记得前生之事?”
莫邪语气微带迟疑,“不记得。”
“你可弄清楚自己近年修行为何毫无进境?”
“……弟子驽钝,不曾知得……难道这是与弟子前生有关么?”
玄商子叹道:“正是如此!”
“你前生与那妖龙结成知交,不想那妖龙心怀祸心,想反上天庭,被制服之时,竟供出你是同谋,将你牵连。天帝震怒不已,剥去妖龙法力神识,不入五道轮回,并龙族剥夺仙职,齐贬为妖。你受妖龙牵连,被捆于销仙台炼神柱上,被五味真火炼得元神俱毁,六识泯了五识,打入凡尘,受那红尘轮回之苦。”
且不说那莫邪闻言是何等反应,泡在井里的玉言一字字听得清清楚楚,只觉三魂没了两魂,七魄散了五魄,飘飘悠悠,不知身在何处。
玄商子说天下真龙不足三条,紫遨是一条,但她已被封为真君,自然不可能是妖龙,剩下两条或一条,可不就是指她!她是紫遨的妹妹,又有那么一条大尾巴,想赖也赖不掉。紫遨虽然憎恶自己,但没有向莫邪供出自己,自己是该继续讨厌她还是感激她……心思乱成一团,扯不断理不顺剪不开。
但在迷乱之中,心底却清清楚楚有个声音告诉她:多半是你,就是你把师傅害成这样的,害他前世受苦,今世不能得道。你,罪无可恕!
一时心痛如绞,只能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吸气,身体更是缩成一团。忽然觉得刚才骨节处被寒气激出的麻痒突然变成锐痛,直直往她四肢百骸里钻,她疼得厉害,想运内功抵抗。才一起意,一股强大的热流从胸口往四肢迸发,手足即时好像充满了热水,鼓鼓胀胀,热腾腾的,连皮肤都绷得紧紧的,似乎用力一按,就有热气要被挤出来。
热气驱散了侵入身体的寒气,她稍微舒服了一些,可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胀,有些什么东西要撑破她的躯体直闯出来,水里闷闷的“啪”的一声,胸前不知什么东西被她绷断了,同时下身蠢蠢欲动,有些什么东西像从后腰臀下冒出来。
要变身了吗?要现出原形了吗?
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
她大惊之下,连忙默念璇玑锁身咒,不知念了多少遍,那一个个鸽蛋大的金字每一个都让她看了无数遍,身上才又觉出冷来,那股热度勉强被她压了下去。
神智稍稍恢复,便听到玄商子正说道:“……你顾念跟那妖龙相交情分,不肯附和众议,提交罪状,天帝盛怒之下,开了金口。往后无论经过几度轮回,不能斩杀妖龙,得到龙魂,你永不能修成金身,回归仙班……”
这几句话比霹雳天雷还更厉害,顿时劈得玉言两眼一黑,几欲晕去。
不但有仇,还有厉害关系,这就是传说中的宿世冤孽?
只听莫邪道:“即使是前世有恩怨纠缠,但此世跟妖龙并无恩怨,我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它的性命。”
玄商子:“不是并无恩怨,而是妖龙欠你的,几世轮回也还不清。若不除了它,你这大罗金仙生生世世在红尘浮沉,法力低微,失去济世之能,对己于世有何益处。”
莫邪昂然道:“师尊,济世救人不一定非要仙人才做得,徒儿现在虽然法力低微,但已能做不少事情,尽一己之力,助应助之人,莫邪问心无愧。”
玉言在井底下听到,心里略略好过了些,暗道自己果真有福气有眼光,挑了个这么好的师傅,只可惜……
玄商子叹道:“也罢,你前世之事我已尽告,怎样取舍端看你自己,旁人即便如师尊,也是不便置喙的。”
莫邪听得师尊语气软下,颇带苍凉,心里也觉过意不去,便说:“妖龙之事徒儿自有打算,若是妖龙为祸人间,教我得知,便是与我毫不相干,徒儿也会为民除害。”
玄商子“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静了片刻,莫邪忽然低声问道:“师尊,你可知道那跟徒儿有涉的妖龙,长得怎生模样?”
莫邪这句声音虽低,但通过水井的扩音效果传下,清楚得好像霹雳一般,一直炸入玉言心里,刚刚稍微安妥的心一下被击打得粉碎。
他虽说是不计前嫌,可是,可是……到底还是不能不在意的吧……那害他失去道行,不能做仙的妖怪……
玄商子“唔”了一声,“传说这妖龙是一条身长二十余丈的巨龙,通身覆盖雪鳞,除尾鳍之外,通身雪白,无一丝杂色,就连眼睛,也是雪亮如电的白目一双。”
莫邪声音如有失落:“感谢师尊相告。”
“哪里话来,你是我爱徒,这些事情我早该与你说说,事关你毕生修为,应当让你早作打算才是。”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井中玉言如堕冰窟,浑身战抖不停,双手紧紧捂住嘴巴,觉得嘴里咸咸腥腥,一股铁锈味。热流从眼角渗出,不绝的滴入井里。
原本还存在些许的侥幸之心……真龙虽少,或许还有紫遨不知道的存在的,自己对师公说的这些情景留有印象,可能不过因为那条作恶的妖龙是自己很好的朋友呢……可这些薄弱的自我安慰,都在玄商子方才说出的话里,瓦解为零。
紫遨让她见到的景象虽然模糊,但她千真万确看见,自己长出一条大尾巴,披满雪鳞,没有一丝杂色。
他们口中所说的妖龙,就是她!没有错!
师傅,怎么办怎么办?是我的前世害你如此,你该是怨我怪我的吧?要是你知道是我害成你这样,你会不会……?
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上面多了一大堆人。
赤霞子的声音,“师侄,师侄,你没事吧?”
她呆呆的,根本不晓得答应。刚才她还一心想有人救她上去,可她现在竟然害怕出去,出去面对那跟自己爱恨深深纠缠之人。
“哗啦”一声,一卷绳子丢了下来,“师侄,如果你没事,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要是不便……”
她无心装载,只是木然抓住绳子。
赤霞子见她主动抓住绳子,也是怔了怔,便指挥众人拉她上来。
不一时,玉言被拉上井沿,赤霞子见她好端端的站着,还是保持着人形,犹自不信,一面问:“师侄你没事吧?”一面提高了灯笼去照她。
玉言心烦意乱,忽觉灯光刺眼,便拿手遮了遮。忽听众人齐齐惊咦一声,眼神刺得自己好不自在。她回神一看,发觉众人都盯着自己胸部。她虽身为女子,但长到十七岁,还未来过葵水,并无发身,身材瘦小干枯,是以装男子也难以识别。但经过玉带洞中一场情事,她像吃了什么补药似的,第二天胸部就胀痛起来,隔了两天,竟然蒸出了小馒头,她怕莫邪识穿,一路用布带缠着,但此刻她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胸前胀起两个小丘,两只小鸽般微微轻颤着,哪里还有布带的踪影。
方才在井底下妖力蠢蠢欲动一瞬,绷断的竟是胸前布带!
赤霞子瞪了她半晌,回过味来。面前这只不是妖怪,但却是个女人!一时间无比激动的颤声叫道:“你,原来你是女子!怎地做了莫邪师弟的徒弟,怎地混进这玉琼山来了!你,你是不是跟我莫邪师弟有了不可告人之事!快给我从实招来!!”
玉言失魂落魄中哪里晓得答应,赤霞子见她不言,示意众人把她拿下。众人刚一拥上,还未触及她的身体,周遭红光一闪,一根拳头粗细的红带把众人捆成一串螃蟹。
赤霞子慈和之色尽数不见,怒叫道:“妖女还有法宝!”一按腰间,一根杏黄带子飞窜出来,往玉言身上捆去。这是他的法宝,名唤如意索,可长可短,可刚可柔,跟玉言的捆仙绳有异曲同工之妙。
捆仙绳发觉有敌来袭,绳头扬起,伸长十数尺,迎击如意索。只见一红一黄两根绳子在半空缠绕狂舞,好似两条大蛇在搏斗,战况激烈无比,两根绳子扭结出无数极度诡异复杂的绳结花样,大有纠缠到对方不断不休之势,便是最精通针线活的巧匠能人见着,也会头晕眼花,牙根发酸。
赤霞子见如意索被对方法宝拦住,上前伸手便逮玉言。他念着这玉琼山掌门位置已多年,对莫邪不服气已是好久,现在见到一个让他下台的机会就在目前,无论怎样也不愿放过。
玉言还在发愣,身周激斗也好,嘈吵也好,她都几无所觉。突然觉得手腕一阵疼痛,发现被赤霞子牢牢钳制住,心里一阵迷糊:“赤霞师伯,你抓我做什么?”
赤霞子冷笑道:“你坏我玉琼山清规,污我门墙名声,我要拿你去见师尊,请他处置。”
玉言这时心心念念都是自己跟莫邪前世今生的纠缠,听赤霞子这么一说,只道自己的秘密已被识破,顿时发起抖来,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赤霞子此刻很是佩服自己慧眼,早就知道这师侄身上大有问题,得意道:“我当然知道,从你色迷迷跟着我师弟踏进山门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你们两个关系绝非寻常。”
玉言只道自己对师傅的一番倾慕也让他识穿了,心中更是害怕,脸上更无半点血色,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拿你去见师尊,让师尊……”
“不!”话没说完,玉言一声尖叫,几乎没刺破赤霞子耳膜。她浑身发抖,面无人色:“赤霞师伯,千万不要,只要别告诉师尊,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赤霞子以为得计,哪里肯答应,只冷笑道:“有什么事情等见了师尊的面,你再慢慢跟他说吧。”拉扯着她便行。
玉言拼命挣扎,可手腕脉门被制,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浑身后挫,几乎像个秤砣般坠在地上,但仍给赤霞子一尺尺的拖着走。她拼命拿没束缚的那只手往后乱抓,想拉着些什么东西,都抓了个空,脚下使劲蹬地,“哧”一声响,鞋子给弄掉了一只。
无论她怎么挣扎哀告,赤霞子还是拖着她慢慢往玄商子住处走。
玉言弄得浑身酸痛,喉咙发哑,披头散发,这家伙毫无同情之心,手指犹如铁匝,抓得她手腕乌青一片,剧痛刺骨。
后来玉言不再挣扎,放软了身体,他不但没有放缓脚步,反而像拖拉死猪一样拖着她走。玉言没穿鞋子的脚叫石头卡了一下,疼得直冒冷汗,她再是有好性子,这下也恶向胆边生了。
“师伯,你就这么想把我师傅拉下,自己去顶替他的位置么?”
赤霞子冷冷道:“不是我觊觎他的位子,而是他身为修道人这般不检点,竟把姘头带进山门,还装扮成男子,试图蒙混过关。这种无法无天只顾满足淫欲的人不配当我玉琼山的掌门。”
他说别的还好,这一下含血喷人,还是直直喷到莫邪身上,玉言忍无可忍,只觉怒火从脚底直冒上头顶,直直烧上九重天去,一股热力从四肢百骸冒出,汇集到她双手,她一把抓住赤霞子钳制他的手,用力一掰。
赤霞子正在往前走,突然觉得一件炽热无比的东西在自己手上一烫,好像烙铁一般,他飞快缩手,只见一样东西从自己手上拖过,亮晃晃的,刺痛了他的眼。定神一看,只见玉言双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闪着吓人的寒光,手背到小臂处铺满密密麻麻的白色鳞片,动静间耀眼生花。
くだキ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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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尘原有别,误君我为妖3
赤霞子骇然叫道:“你果然是妖怪!”
玉言不料自己一怒之下竟起了变化,原本便已心虚,听得他这么一说更是惊慌,叫道:“你别乱说,我不是!”
赤霞子瞪圆双目,又是惊骇又是兴奋,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狂叫道:“收了你这妖怪,看师尊还有甚么话说!”袍袖鼓起,便念起法咒来。
玉言见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口中荷荷作声,方才还挺温文慈和的一个人此刻变成一头吓人的猛兽,她也暗自心惊,全神戒备。突然赤霞子双袖鼓起成球,兜头往她罩来。她凝目瞧得真切,十指成钩,对准他鼓风袍袖划去,“喇喇”声响,赤霞子的道袍袖子被她尖利的指甲撕成无数布条,迎风飘荡。
赤霞子本拟用乾坤袖把她罩住,再扑上去把她收了,是以将真力都凝在双袖之中。不料袖子竟被玉言轻松划破,他收势不住,整个人往玉言扑压过去。玉言对他又是厌恶又是害怕,想都没想,双手往前便推。只听得“噗”的一声,好像一个大水袋被她戳破,双手压力一重又是一轻,一些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身上,有些还溅进她嘴里,又腥又苦。
她惊骇的睁大眼睛,整个世界变成血红,在她面前旋转,颠覆。
赤霞子瞪得要裂眶而出的眼珠正正对着她,离她不过半尺,慢慢的,血珠从他的眼眶、鼻孔、嘴唇淌下来,一滴滴,慢慢凝成一条条线,五官全都扭曲移位,满脸血污狰狞。地狱里的恶鬼也比不上他!
玉言慢慢抽回插穿赤霞子胸膛的手,覆盖着晶莹鳞甲的双手,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沾上,明晃晃,亮闪闪,上古的绝世神兵也不过如是。
与此同时,赤霞子胸口的一双大洞汩汩涌出血来,好像那趵突泉,汩汩的冒着大大小小的血泡,接着成溪,再下一刻,“蓬”的一声,整个胸膛炸出一蓬血雨,终成血瀑。
血腥中,玉言瞳孔收缩,血泊中颠颤颤站起来,喉咙格格作响,终于嘶声尖叫一声:“不!”
世界猩红一片,冷月无声。
……
此时莫邪正与玄商子在偏殿之中,玄商子让莫邪把偏殿的烛火一一点燃。这殿内共有七七四十九盏烛台,一一点燃,全殿无一处遗漏阴影。殿堂正中垂下的巨幅挂画,画着一个两人高的羽冠道人,俯视下方弯身燃烛的世人,满目慈悲。
“莫邪,你可还记得你七岁时第一次进这摘星殿,曾问我画中人是谁?”
莫邪点亮最后一支烛,把香头吹了,恭敬的说:“师傅那时告诉我,这是祖师爷,他创立了玉琼山一脉,最具慧眼,虽然已羽化飞仙,但要是他的徒子徒孙不合他意,他的画像双眼就会自动合上,以此来告诉大家这个徒孙没有道缘。”
想起童年往事,他脸露微笑:“那时我听师尊这么一说,实在担心,第二天一早又偷偷跑来这里看祖师爷的眼睛闭上没,还想要是真的闭上了,就拿笔画回来……真是大逆不道。”
说着他抬头一看,笑容突然在脸上凝结。画像上的人,此际一双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玄商子:“莫邪,你带上山的徒儿,可是一只妖怪?”
莫邪收回视线,“师尊,他虽是妖怪,但他生性淳朴善良,古道热肠,资质也是非凡……”
玄商子打断他的话,叹道:“莫邪,妖性狡诈,你切莫被其表面迷惑……你看,祖师爷也对你失望得很。”
莫邪素来我行我素,但这童年往事留给他的印象极深,此刻抬头又望画像一眼,见到紧闭双目的人像,脸上隐隐带有戚容,不禁心中微动。
玄商子又道:“我虽不知你的徒儿是什么来路,但他能令你撤去心防,收他为首徒……常言道,前世因,今世果,此人应与你前尘牵绊不浅,但你前生是大罗金仙,位列上乘仙班,他身为妖,却与你结交,这个,实在令为师大为疑惑。”
莫邪此时剔眉笑道:“师尊多疑了,此人心机单纯,比世上不少人还更要蠢笨得多,徒儿前生怎会与如此蠢钝的妖怪结交。况且前世今生的事情,徒儿早就忘却,既已放下,何必再执着于此呢。”
玄商子拈须轻叹,眼望画像,不再说话。
莫邪匆匆告退,离开偏殿。
玄商子见他神情虽镇定,但脚步匆匆,显然也是心乱了,急着要去看他的好徒弟。待他走得远了,玄商子走到祖师爷的画像前,转动桌前烛台,便见画中人眼神一转,闭着的双目变成了睁着的,原来这所谓祖师爷闭目识人竟是一处机巧机关。
玄商子瞧着画像,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莫邪真君啊莫邪真君,当年你趾高气扬目下无尘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要听我这捧砚童子的晃点?
莫邪离了偏殿,来寻玉言。此刻他心绪萦乱,也不知去寻他作甚,是要问他可记得前生事宜,还是直接让他下山,离开这看似太平实际暗涌起伏的玉琼山,他拿不定主意,只想见到他再说。
走了没多远,碰到几个慌慌张张的同门,手提兵器和法器,往后山涌去。他抓住人来问,那师弟支支吾吾,说是新上山的人杀了大师兄。莫邪头壳嗡的一声,背后灵剑离匣,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紫光,一闪不见。
转瞬已至后山,只见落云渊的绝崖之上,七个同门手执法器,结成七星缚妖阵法,困住中央一人。中央那人浑身水湿,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形容狼狈,手上兵刃却寒光闪闪,极是锐利,挥动间阵法不能收缩近身。
莫邪收剑定神一看,突觉眼前一黑,那人手里的哪里是什么兵器,分明是一双并非人类的手,自指到小臂满披雪白鳞甲,又是残酷又是美丽。
“玉言……”喊出来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已嘶哑,颤抖如风中枯叶。
阵中人闻声回头,雪白的鹅蛋脸上溅着点点血花,宛如雪上红梅,那双眼,充满绝望和悲愤……竟和他在梦中所见玉龙回眸那一眼一模一样。
“住手!”他嘶声大喝。不,他不能让梦中那幕重演,霹雳之下,它血流披面,满腔的热,突然喷洒了他一头一脸,不,不能眼睁睁看着它……
但住手的却是她。从见到他出现的一刻,阵法中的她就僵了,身法迟缓,灵魂出窍,纯属依靠本能躲闪着攻击,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当他喝叫停手时,她竟然真的垂下双手,木立不动。
一柄峨嵋刺戳向她的后心,一柄玉戒尺往她颈侧压去,她却毫无察觉,木立当场。
“小心!”莫邪大叫一声,灵剑飞出,把峨嵋刺击飞。
玉言被他一喝,浑身一震,随手一抓,把那递到颈侧的玉戒尺执住,一扯,想要夺下。不想那名道人对这戒尺珍逾性命,竟然不愿松手,反而揉身近前一掌拍向她胸口,要迫她松手。
玉言心神不属,以前学过的武功招式自然使出,一个顺手推舟拨开对方来袭的手掌,另一手放开戒尺,一招黑虎掏心便挖了过去。
“不!”法阵外莫邪狂吼一声。
“哧”的一声犹如裂帛,她觉得指尖温热,连忙缩回手来,却已太迟,她可裂金石的双手锐不可挡,这么一递,已生生在那道人胸口挖出个血洞,血如喷泉,那道人紧紧握住自己的玉戒尺,仰面躺倒。
七星缚妖阵转眼被破,剩下六个道人面露惊惶之色,纷纷后退,突然见到脸色惨青的莫邪站在身后,都松了口气,叫道:“掌门师兄/弟,快来结阵收了这妖女,她杀了大师兄和六师弟,要她为师兄师弟偿命!”
莫邪不做声,一步步踏入溃乱的阵中,往玉言走去。玉言瑟缩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垂头瞧着自己满是鳞甲的一双手,惶然的急忙收在身后,想找些什么来说,嘴唇颤动半天,什么都说不出,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腿脚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她仰脸哽咽着说:“师傅,我……对不起你……你,你杀了我吧……”
莫邪:“你杀了大师兄?为什么?”
“他要抓我……师傅,我不想走……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我喜欢你……”
玉言浑身战抖,泪雨滂沱,眼前模糊一片看不到其他。终于是说出来了,让他嫌弃也好,最好让他给杀了,把欠他的都还他……他做回仙人,自己活着也还是妖,永不相交……不如消失于世,彼此相忘……
莫邪垂头看着她,她哭得浑身抖战,身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紧紧沾在身上,簌簌发抖,像是暴雨中迷途的雏鸟……她双手的鳞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变回一双洁白的手,纤秀的,洁白的,上面没有沾上一点鲜血……她就是前世的玉龙,为了救他,被霹雳劈得魂飞魄散,今世为了留在他身边,为他杀人……
“掌门师兄……!”同门见到悍妖失去抵抗能力,意欲上前。
玉言被泪水浸泡的两汪明眸,满是绝望和凄然,在灯火映照下却明亮得惊人,美得摄人。
莫邪一步步走过去,旁边同门叫:“掌门师兄,小心……”“我们一同……”有人亮兵器。
“她是我徒儿!”莫邪的脸冷得像冰,说话锐利得像刀锋。
他一步步走到玉言面前,缓缓蹲下,到了与她平视的角度。他伸出手,轻轻握在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上,那里凉凉的,湿湿的,脆弱无比,只要这么轻轻一扼……
玉言的皮肤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冒起了寒栗,但那温热却是她一直贪恋着的,她梗了梗脖子,含泪瞅着他。师傅,能死在你手里,能够让你重新做回神仙,我会……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她的泪水纷纷落下,砸在莫邪手背上,很烫很烫,手心是冷的,手背是烫的,像他这个人一样,内外冷热交煎。
在这一瞬间,他下了决心。
“你走吧。”他嘴唇微动,说出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低微话语。“山渊下面接通龙穴,你走,当你的龙神去!”
“不……不要……”我不要离开你,不想与你分离,从此参商永隔。
玉言知道永别已在面前,蕴泪的眸子瞪得大大,她拼命摇头,眼泪是断线的珠子,断了一串又一串,没完没了。
“走!”莫邪一手扼她脖子,一手抓住她肩臂,摆出好像搏斗挣扎的姿势,身形一转,把她往落云渊掷去。
不,不……我不要走……我想……玉言身在半空,惊慌的回眸,匆匆一瞥,只见到莫邪抿成一线的唇,微长秀目漆黑如海,不见半星光亮。
她向他伸出手,突然一阵嗡鸣破空而来,一股极冷也极炽热的锐利猛的戳入她的身体,伸手的动作蓦然凝固,她从半空直直摔下,击碎了封锁山渊的厚厚层云。
莫邪瞠目瞧着擅自离匣的灵剑,剑身带着一抹殷红,飞回他头顶,得意非常的在摇头摆尾。他一把抓住,凑到面前细看,一缕血痕似血色小蛇,从剑尖一直蜿蜒至柄。这是她的血啊!
“关键时刻切不可心慈手软啊,我的好徒儿。”玄商子站在身后两丈开外,白须飘扬,“原来你的徒儿便是当年为害天庭的妖龙,今日她送上门来,正好下手除去,你且静心打坐休养数日,倘若妖龙被灵剑取了性命,龙魂星散,你回复金身之期就近在眼前了。”
莫邪霍然回首瞪着他,玄商子见他双目赤红,似要喷出火来,不禁心中一凛,前世惧他的积威已甚,现在条件反射的往旁一跳,做出一个与现在身份极其不配的躲闪动作,只想把自己藏在任何可挡住身体的东西后面。
莫邪瞪了他一眼,转头凝视手里灵剑,此剑是他五岁时学会御剑,玄商子亲手所赠,跟他灵力相当契合,与他朝夕不离相伴一十四年,他一直珍逾性命……
灵剑在主人手下感应到他心思激愤,轻轻嗡鸣,意在安慰。突然间莫邪一手执柄,一手扳住剑尖,曲膝一顶。众人惊呼声中,这柄无双灵剑竟在莫邪手下生生被折成两截。
灵剑一断,莫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胸前一片淋漓。众人又是同声惊呼,只道他力斗妖龙,耗力过巨,失了常性,是以自己折剑吐血,忙要上来搀扶他。莫邪一一挥去,将断剑掷在地上,瞧也不瞧,昂首长笑而去。
众门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掌门师兄何以大失常态,纷纷回首去瞧师尊。玄商子自一堆乱石后跳了出来,形状狼狈,脸色难看,怒道:“他被妖惑乱了心智,发了疯,你们还不收拾东西,难道也要跟着他发疯不成?”
众人见到一向慈和的师傅突然变成这样,都觉心惊。又见到地上莫邪吐的一滩鲜血,旁边明晃晃的两截断剑摆着,不禁都交口道这妖龙当真厉害,竟然把两个师兄杀死,还把掌门师兄弄疯,更把师尊给气得变了个人。
也有胆大好奇者,凑到落云渊前想瞧瞧那妖龙下落。刚被破去的云雾此刻又聚拢起来,把个渊底遮个严实,哪里还能觅到一丝痕迹。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1:00
温柔一帖药,玉殿弹金钟1
玉言迷迷糊糊中觉得冷热交煎,一会儿像被架到火上烤,一会儿像被丢在雪地上冰,浑身四肢百骸没有一寸舒坦。感觉身体能动的时候,她试着转身,结果才一动,尾椎处某根神经一抽,霎时连头发尖尖都疼得竖起来,呻吟一声就只得继续不动装尸体了。
模模糊糊中,身边多了个大抱枕,软软的,一阵阵的散发着热气。她手脚没劲,没有办法去抱,它会自动滚过来,靠在她怀里。抱枕散发出一种很奇异的气息,从接触处皮肤毛孔往身体里面钻,往周身经络缓缓扩散,慢慢纾解了那些纠结的疼痛,让她可以较为舒服的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手脚可以动了,虽然还是疼得厉害,但至少是长回自己身上了。她一点点的把那抱枕揽紧些,手足并用,压紧,贴合,这样会全身都在那奇异的气息笼罩下,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这样又浑浑噩噩过了好久,终于有一天玉言觉得脑仁发疼,估摸再睡下去就得含笑九泉了,努力把剩余的力气全都集中在眼部,撑起那千斤重的眼皮。
沉沉的,黑黑的,静静的,两颗黑玛瑙中映出自己小小的苍白影子……
“……你,你是谁?”玉言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一急之下,连语言功能都突然恢复了。
穿着薄薄的一件丝袍子,微黑的肤色,黑发黑眸,细眉细眼的,略有些厚的双唇微张,带着稚气,看年纪绝不超过十六岁,很是干净纯挚的一个青涩少年。
他被玉言的醒来吓到了,黑黑的瞳仁闪过一丝惊惶,楞了楞,慢慢支楞起身体,扬起有些单薄的脸,楚楚的说:“二殿下,小的叫迎柳,奉黄长老之命,来给殿下暖床。”说罢,他怯怯的瞧了瞧玉言的脸,微黑的小脸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颤颤伸出手来:“夜晚天寒,请殿下……怜惜。”
“……暖床?”玉言瞧着他手颠颤颤往自己身上摸来,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脑海忽然闪过当日跟莲官相拥的情景,紧要关头赶紧往后一缩,让了开去。这一下动作,觉得胸口疼得想要裂成两半,两眼一黑,牙缝里嘶的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好一阵子也没缓过气来。
迎柳见她这样,吓得脸色惨变,动作停在半途,急忙说:“殿下别急……”他声音打着颤,“迎柳,迎柳再也不会下床去的……”
玉言捂着胸口,半晌没喘过气来。“我,我干什么了?”
迎柳吓得想哭,“殿下没有……就是没有……才……才……迎柳真该死……”
他绕了半天,玉言半点听不懂,什么叫“就是没有……才……”,要是什么都没有干,用的着怕成这样?……胸口的疼还没有止住,跟着脑袋也晕了起来,张嘴不禁呻吟一声。
迎柳脸都青了,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了咬下唇,手扯着自己衣服一抖,身上披着的薄薄一层丝袍就落地上了。他赤着身体,手足并用,爬了两下,挨到玉言近前,低声道:“殿下有伤在身,让迎柳来侍候您……”一双手抖抖索索的开始解玉言的裤子。
玉言怕疼,不敢挣扎,急得只叫:“你这是做什么!给我住手!”
迎柳的手溜进她裤腰,在她紧小的腰流连,听她喝话,停了停,眼里有了泪光,还是咬着嘴唇一路下滑,轻轻摸到她裆下。玉言浑身一震,顾不得拉扯伤口会疼,死命拿手按住,喝道:“你做什么!停手,停手!不信我吃了你!”
话一出口,心中一阵悲凉,曾几何时,她的恐吓之语突然从“杀了你”转成了“吃了你”,果真要去当妖怪了么。是了,师傅插了自己一剑,把自己丢进落云渊,他把所有情分都一刀两断了,自己不当妖怪还能怎样?
惨然一笑,缓缓松开手,叹道:“别弄了,我没心情跟你……”没有心情风花雪月,没有心情探究你是谁,没有心情问这是哪里……世界现在是一片灰色,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还会活着。
迎柳被她吓得微黑的小脸泛上一层白来,不敢再挑逗,把手抽出来,小心观察着她脸上神色,见她神色悲怆,轻轻的问:“殿下,您哪里觉得不舒服?”
玉言苦笑一下,她浑身不舒服,但是,最疼的要算这里——她胡乱指指自己胸口。
迎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不想……那么……让迎柳看看伤口好吗?……或许可以让殿下没那么疼。”
玉言不置可否,情伤深入骨髓,就算让你看了也治不来。
迎柳见她没反对,就慢慢俯下身体,小心拉开她半敞的亵衣,仔细观察起她裸露出来那处狰狞的剑伤。
二殿下的肌肤洁白细腻,胸前两朵蓓蕾呈淡红色,颜色与形状都十分娇美……愈发显得胸口正中那处剑伤很是凶狠。虽然血已经止住,但皮肉外翻,创处久不能愈合,伤口周围的肌肉都呈淡淡的青色,看去让人心疼……他的手指簌簌的轻抖起来,好狠的一剑,要是再偏上半寸,就要刺中心脏了。
二殿下被抬来的时候,气都快没了,浑身都是血,止不住,那样子吓煞人了。黄长老的脸色难看得像茅坑里的石头,绕着大殿走了一周,突然停在正拄着扫帚垂目静立一旁的他面前,胡乱拿手对他一指:“你,给二殿下暖床去,她一天没醒,你一天不许下床!”
……他是悄悄下来过一次,实在是内急,没有办法,幸好那天殿下的伤口看着收了血,他就偷偷溜出去方便一回……后来才知道,伤到殿下那灵器毁了,弥留在殿下伤口的灵气渐渐消散,伤口才能渐渐好起来……他就溜开了这么一次,大概没有大碍吧?不过……殿下这是醒了过来,可是……她的模样……好像很痛苦……殿下晕迷的时候一直就蹙着眉,不时身体猛的一颤,像是被梦魇惊到,可她醒过来的时候好像更痛,虽然没有一惊一乍的,可是她的眉和眼,从来没有舒展过,一直那么皱着,好像心里面有个结,解不开,一直得这样拧着……虽然被指来暖床他就一直害怕,可他现在害怕的是另外一回事……殿下看不上他……也是意料中的事……可这伤……不就好不了了吗……
他缓缓再趴下些身体,伸出舌头,轻轻的在那伤口舔了一下。
玉言浑身一窜,尖叫道:“你做什么?”
迎柳没有抬头,只是微微扬起他乌沉沉的眼眸,颤声说:“请殿下忍耐……伤口……这样会好得快些。”
这一眼,让玉言想起莫邪把她丢下落云渊前,那黯如永夜,没有一丝光亮的深瞳。一下子,疼得,脸都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才从极度疼痛的绷紧中放松下来,慢慢恢复了知觉。胸口伤口那处,不觉得疼,只感觉到一下接一下软软的,柔柔的,热热的,让人心尖都要发颤的舔舐,她从这极其温柔的舔舐中感觉到了抚慰,慢慢松弛下来,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那温软的抱枕又自动挨过来,这回她知道了那是什么,不再动手动脚,只把双手紧贴腿侧,作挺尸状。恍恍惚惚的想起了跟莲官初识那时,差相仿佛的情景,若果时光能够重来,那该多好!
在她又一次醒来时,她真的以为时光倒流了。
床前站着微笑的人,穿着杏黄的衫子,笑意好像泡在水里的绿叶,舒展而温和。她微笑着:“二殿下,你终于醒了。”
“……”
她是回到了三岁那年的秋天么?面前的人分明就是教她念“鸳鸯于飞”,送她捆仙绳的人。她茫然的瞧瞧自己的身体手脚,分明是大人样,腕上的红绳也在玉琼山一役中失落了……早已经过了十四年,但面前这人还跟记忆中一样。
她抬眸,满目疑问,“请问你是?”
“殿下忘了我?”黄衫人微笑着叹息:“我叫黄缇,正所谓……千载桑麻多旧事,百年池塘少故人,时光飞逝,一至于斯……我曾与你爹爹同窗。”
玉言动了动身体,想下床见礼,结果发现还是浑身发疼,遂作罢。低声道:“我记得你,你给了我捆仙绳,还有琉璃珠。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谁。”
黄缇笑道:“我现是鳞族长老,常言道,近北始知黄叶落,向南空见白云多。在这非南非北的东海之下,空闻叶落懒看云多,人生便是如此寂寞如雪……你爹爹把你托付给我,可我现在才把你接回来,你不怪我吧?”
这人可真是啰嗦哎……玉言想了想,摇了摇头,自觉的惜言如金起来,“不。”
她想来想去,这个人一直对自己很好,只有帮忙没有欺负过自己,至于接自己回妖族……要不是发生了玉琼山上的事情,她恐怕也不怎么愿意回来。
黄缇一笑:“二殿下真是宽宏大量,放眼现今,如二殿下这般仁慈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二殿下身上为灵器所伤,这种伤势药石无灵,须得妖气滋润方能痊愈,我已为殿下挑选了族中二十位妖力充沛,出身良好的处子,供殿下挑选。既然殿下已经醒来,我这就通知他们到偏殿等候,殿下等方便的时候随时可过来挑选。”
玉言一怔:“让我挑处子做什么?”不是用来当点心吧?她虽然经常威胁要吃了人家,可是……真要下嘴了,她会反胃的。
“殿下身上的伤需要妖气滋润,正所谓……”黄缇正待长篇大论,忽见到玉言脸上写着大大一个问号,想起这位殿下自小在人间长大,有如璞石,改口直达主题,笑道:“想得到妖气滋润,最直接快捷的方式便是跟妖力充沛的处子同床合欢,我为殿下挑选的这些适龄男子都有五百年以上的妖力,殿下只要从中挑选三四个与之合欢,吸收了他们的妖气,这伤势想必便无大碍了。”
玉言听得面目昏沉,这做妖果真跟做人不同,做人讲究房事过频伤身,这做妖却提倡多做床上运动可以疗伤益寿。她窘了半晌,问道:“要是我跟他们……那个,咳咳,夺了他们的妖气妖力……他们自身不是会受损么?”
黄缇听得好笑,忍不住调侃起来,“他们能够得殿下怜惜,是几生修来的福气……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想当年我年轻之时,最是沉醉花丛,所谓人间至乐便是云鬓冰肌,芙蓉帐暖,唉,剩有余勇话当年,此间好处我就不多说了……若是殿下觉得他们还不错,不妨收在房中,他们能常跟在殿下身边,沾染殿下身上的龙气,那可是别处绝不能得到的益处和荣耀。”
玉言沉默了一阵,低声问:“我前生是条龙没错,可是怎么会变成你们的妖神殿下了?还有,我为什么会在人间长大,你们都已放弃了我十七年,为何现在才接我回来?”
黄缇微一怔忡,复又笑道:“真龙贵为远古神兽,灵魂除非经历极特别的手段,转世不灭。你身上流淌着龙神的血,怎么不是我们的龙神殿下了?至于你在人间生长十多年,是你爹爹的意思,想当年……他欠了那个人间女子的情,故把骨肉托付给她十八年。不料她保护你不善,令你灵力被封,我们才决定把你提早接回来。”
原来妖界最为重视血统,血统决定地位。玉言是世上少有的族类龙神,生出来便是殿下。
“我跟紫遨……?”玉言再问。
“紫殿下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母亲是上任妖神王,不过上任妖神王不是真龙,是一条角蛟,而你的母亲,是人间女子。”
玉言睁圆眼睛,“我的娘是……?”当日突然知道养育自己多年的盟主不是自己亲娘时,她不知多难过,现在突然又知道她竟然是自己亲娘,她也不觉得多惊喜,反而一阵茫然。
黄缇淡淡点头:“你爹欠了情的人,就是当今人间的武林盟主。你爹以为把你托给她十八年,她必能好好保护于你,而这短短十八年,相对于你的寿命,不过弹指,不想却几乎误你一生。”
玉言默默,是的,要不是把我交给娘养大,若我从小知道了自己是妖,就不会妄想能修道成仙,就不会受这些苦,可我也不会遇上师傅……
黄缇感叹:“正所谓……记得长安还欲笑,不知何处是西天。他这人就是这样,冲动如同离弦之箭,有去无回,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曾对他苦心相劝,他还是一意孤行……要是换到现在,我是一定不会……”
玉言插话:“那我爹现在哪里?”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很长时间都不会露面的,他老是这样,想当年……”
玉言皱眉:“我不想知道我爹的当年,他在我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何必强留痕迹。”
黄缇一下没了声气,脸上感慨的表情调整了一下,表示要告退。玉言叫住她:“等,等一下。那个,这几天侍奉我的那个叫什么柳的,他也不错,到哪里去了?”刚才她一睁眼,只见到黄缇一个人,现在黄缇要走,进来侍候的人是副生面孔,她便抓了黄缇来问。
黄缇道:“他让我摒退了,殿下回来时伤势严重,迎柳原本是洗扫这玉殿的三等侍童,难得的跟殿下妖气相合。既然殿下还未醒来,不能主动吸取妖气,我就让他侍奉殿下左右,让他释放自身妖气让殿下先缓缓。既然现在殿下已经醒来,他也该退下了,他身为一尾墨鲤,妖力很是有限,殿下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玉言听得想摇头,又怕头疼,只按倷着说:“我不费心思,不过让他侍候得很舒服,还是让他来吧。”
黄缇答应了。玉言又问:“我现在当了二殿下,有什么特权没有?”
她见到房内的摆设大方富贵,样式跟人间并无不同,但诸项用具都很是精致奢华,在人间怕是只有帝皇家才能用得起。单说那壁上照明的便不是油灯,而是鸽子卵大小的粉色明珠,至于穿在身上薄如蝉翼的亵衣,看上去亮闪闪的已非凡品,穿上身上更是轻薄妥帖得如同无物。玉言跟这啰啰嗦嗦的黄缇聊了一会儿,有了几分认命的感慨,这上下刚起了些生的意味,瞧着这些东西,虽说是身外物,但华美得让人小心肝直跳,不禁便转移心思奢想起自己的即将开展的贵族生涯来。
黄缇略想了想:“族中宫殿除了禁地及紫殿行宫皆可去,族中人手除了重要位置上的其余闲杂人等,除了紫殿手下的人,皆可由你支配,族中宝库经紫殿及我同意可随意进入,所需物件可向我申请……”
“……”
玉言发觉这些“特权”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就是“紫殿”,其次就是黄缇自己,她自己的地位明显排在第三,不禁有些泄气。
黄缇察看了她脸上神色,笑道:“我怕殿下觉得麻烦,已作主挑选了十位聪颖伶俐的仆从过来负责你的日常起居,她们从化为人身以来就经过一番调教,干起活来还算利落省心,不知殿下觉得可够么?”
玉言没有什么心情对下人,信口说:“让她们听迎柳指派吧,迎柳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黄缇一笑,告退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1:01
温柔一帖药,玉殿弹金钟2
心情低落了没多久,迎柳来了。
玉言按着额头瞥他一眼:“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迎柳两颗兔子门牙啃着下唇,眼里含着两泡眼泪,轻轻摇了摇头。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掉下来。
“呵……听到我要选新人,不高兴理我了?”
“不,不是!”迎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过来,颤声道:“迎柳怎么敢……迎柳是太高兴了……迎柳以为自己,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殿下您了。”说着竟然抽噎起来。
“喂,我只是跟你说笑的。什么见不到见得到的,听黄长老说你是在这里洒扫的,就算不来侍候我,往后总会见得着的,你说的是什么丧气话呢?”
“不,不是的……迎柳侍奉过殿下……本来就遭人嫉妒……要是又被逐出,就会……就会……”紧紧咬住嘴唇,怎么也不肯说下去了。
看样子要不是自己一时兴起要他来,他的下场定会很惨。玉言轻敲额角:“别哭了,现在不是很好么。我还把黄长老给的仆从拨到你下面,让你指派,让她们看见你为了点小事哭哭啼啼的,往后低看你一头,怕是不好管教。”
她拍拍身边床沿,“起来吧,坐这里……来帮我按按头,我头疼死了。”
迎柳的眼泪来得快也收得快,马上抹干净脸,跪坐在床踏板上,专心替玉言按起头来。
“迎柳,我是怎么回来的?”玉言满腹的疑问,正好趁人不在,慢慢一个个问这单纯的迎柳。
“殿下,殿下是族人抬来的。黄长老指挥大家把您送到这里来……迎柳在玉殿打扫已经有一百年了,才知道这地方是为殿下您准备的。”
“我那时伤的很重吧?大家没有说什么吗?”
“没……没有……”迎柳结巴起来。
“迎柳,你不说实话我会不高兴的哟。”
迎柳浑身一哆嗦,犹豫了好久,才极低声道:“她们说,说殿下如果化为龙身……就不会伤得这么重。”
二殿下晕迷的那些日子,有好几回都气若游丝,加上大当家紫遨殿下不闻不问,态度冷漠,大家都觉得她活不多久了,多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她对一个道士动了心,因奸不遂,色迷心窍,让人家一剑给捅了。又说她血统不纯,连濒死时也不会现出龙身,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化龙了。
正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落难的神龙也不如爬虫。可这些话,他是怎么也不敢让二殿下听到的。想到这,他忍不住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
玉言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化龙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指的该是自己摔下落云渊时身体所受到的伤害吧。当时自己无比绝望,无比怨恨自己这生来是妖的身躯,自然十分排斥变出妖身了。可是……当时心丧欲死,现在没有死成,却又觉得,活着究竟是好的……其实除了见不到他……做妖,也不见得不好。
她慢慢抬手,按了按胸口,这里的伤,恐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痊愈,不过,她是妖,一百年不成,一千年,一万年……她的时间还长得很。
迎柳见到她满脸黯然,怯怯的说:“二殿下,您不要不高兴,她们……也是担心您啊。”
玉言回过神来,安慰的一笑:“我知道。”
她笑得很是温柔,迎柳一颗心晃了晃,脸上红了起来。见到殿下眉头又轻轻蹙了起来,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是一片荒凉,忍不住问:“殿下,您恨刺伤您的人吗?”
玉言说:“我怎么会恨他呢,我现在反而感激他。”
迎柳眼睛瞪得圆圆的,“殿下,您没事吧?”不是刺激过度了吧?
玉言笑笑按了按胸口:“伤口是很疼,可我的心……不难过……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他刺了我一剑,我还他了。”
迎柳:“殿下,上辈子的事早该过去了,怎么能用这辈子还。”
玉言楞了楞:“迎柳,你说得没错,你真聪明!”
迎柳不好意思,“可大家都说我最笨了。”
“一点也不笨,连你也懂这个道理,我却想不透,可见我不如你。”玉言抚着伤口,“我昏睡的时候,有时恢复神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想起他的时候心很痛,可是却没有原本那种压抑得想死的感觉……”
迎柳叫道:“殿下……”
玉言道:“没事,现在我又不想死了,老天让我活着,又还清了欠别人的债,我才不自寻烦恼呢。”
迎柳惴惴,瞄着她的眉头不作声。
玉言想了想,“我说的是实话,虽然我现在还忘不了他,可记着他让我难过,就像刺扎进肉里,总会把他剔出去的。我想来想去,我跟他原本就不该在一起的。告诉你一个故事,我来之前,也经历过一些事。有个红梅精,他说他等了我一千年,可我根本不记得认识他,他就傻乎乎的撞到我剑上,投入了轮回。我现在觉得,他不是太笨了么,为了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人,等了这么久,最后还为他死了……”
迎柳见到她脸上泪光,不安起来,“殿下……”
“我现在也算是死过一回了,有什么看不透呢……他终究不是灵卉大师,他不会跟我做妖的,我想成仙,也是不能,这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哪……”她掩住脸,片刻放下手来,眼睛微红,脸上却是澹澹的微笑,“这样的结局倒是挺好,他刺了我一剑,让我知道了他的心思,不再往错路上走。算是把欠他的都还他了,至于我喜欢他……倒是我自愿的,没想要他还,现在我跟他,算是两清了……咦,迎柳你又哭什么?”
迎柳慌乱的擦着脸,“殿下……殿下的话,让迎柳好难过……”停了停,轻轻的说:“殿下……那些大家公子还在偏殿等您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大家公子?都有哪些?”玉言的心思果然被引开了。
“最显赫的有龙门坝的白家,鄱阳湖的柳家……对了,连渤海的金大王也派遣了她家的小公子来了。”迎柳后面越说越小声。这些名门望族的公子,个个都非蛟则蟒,随便一根小指头也是他比不上的。
玉言不经意的说:“这些公子真的要这么好,怎么不去侍候你们的紫殿下,反而要来给我挑呢?”
“紫,紫殿下?”说起这个大众偶像,迎柳的眼睛立即闪亮起来,他轻轻的说:“紫殿下是天人一般的,她从来没有看上族里任何一位公子,也从来没有要过暖床的人。紫殿下啊,她是看不起这些的,大伙都说她,往后只会跟仙人结亲,娶一位仙人公子……”
他满目梦幻,全然没有留意到玉言脸色发青,玉言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叫道:“就是因为送紫遨那里没希望了,才塞到我这里来么?我这里又不是垃圾收容所……”
见到迎柳脸色发白,盈盈欲泣,醒觉自己语气重了,可又实在生气,忍不住又加了句:“她要是真的那么洁身自好,不食人间烟火,那做什么要抢我的人?”
“紫,紫殿下……抢了……二殿下的人?”迎柳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玉言心里暗恨,真要这么正经道学,为什么会勉强莲官做他不喜欢做的事?随即发狠,行了,她也没有心思去挑什么床伴了,干脆开口把莲官给要过来好了。
一场气生起来,心情低落的玉言觉得浑身又充满了斗志和冲劲,头也不觉得晕了,跳下床趿拉上鞋子便往外跑。迎柳拿起外衣追过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玉言连忙乖乖站着让他弄,迎柳替她穿上外袍,系好带子,还要整理头发。
玉言说:“我这是去跟人家讨人,打扮太齐整了不够煞气。”
迎柳呆住,手里拿着柄珊瑚梳子不上不下的卡着。
玉言见他这样,只好说:“梳吧梳吧,简单些就好。”
迎柳替她挽个髻,拿根玉簪子绾着。玉言笑:“这样就很好。”
快步出门,见到回廊曲折,下面是一个铺着白沙的池子,上面长的不是莲荷,而是大本的玉枝珊瑚并一丛丛的宽带状紫红水草。手指长短的小鱼成群结队在水草间穿梭,一忽儿唰的聚拢这边,一忽儿又齐齐游到另端,身上细如米珠的鳞片在廊上珠灯映照下闪着虹彩霓色。
外头侍候的四个侍从,见她出来,急忙拜伏在地,额头抵到地上。
玉言在回廊上略站了站,有点迷茫,这就是龙宫了么?这就是她千年前的家?熟悉而又陌生,苍凉感扑面而来。
“二殿下,二殿下。”迎柳急急忙忙追出来,手里掌着颗小碗大小一颗明珠。“迎柳,迎柳替您照路。”
是怕自己不认识路吧?玉言点点头,“劳烦你了。”
迎柳一楞,抬眸看她一眼,有点窘迫的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举着明珠在前引路。玉言跟随着他,在两侧景色神秘瑰丽的回廊中缓缓穿行,觉得自己好像在梦境中游行一般,那种昏沉暮色一般的苍茫感,漫漫在心里浮沉。
一千年前,是不是曾有个自己,也是由一个温柔又害羞的侍从掌灯领着,缓缓无声的穿过这一道回廊?
一千年前的自己……
也罢,既然命运注定自己要当妖,就当个妖殿下,自己又未曾做过亏心事,哪里不能过得心安理得呢。她昂起头,大步走来。
“二殿下,偏殿到了。”迎柳恭谨的声音打断了玉言的遐想,她止步在一座玉石做柱,玛瑙为梁,云母为瓦,富丽然而感觉寒冷的宫殿前面,略抬头一望,门匾上两个朱红的大字——“玉殿”。她转头看向迎柳,目中露出征询的意思。
迎柳连忙低声说:“殿下,您的尊号是玉蜒,这宫匾是妖神王亲笔所提的。外头大门上面题着的是蜒宫。”黄长老提点过他,说二殿下童年受损,记忆不存,让他不离左右,随时替二殿下解答疑问。
玉蜒?玉言一怔,觉得这名字不怎么好听,至少比紫遨的气势差远了。不置可否,让迎柳留在外头,独自抬步进殿。
殿内的二十位少年,早已等了好久,有些自恃世家公子的身份寡言少动,但早已如坐针毡,原本端正的姿势歪了半截,也有些性情活泼些的坐不住,自顾站起来欣赏墙上的书画,谁也料不到紫遨殿下的亲妹子,龙神二殿下竟会这样静悄悄的走进来。
这些公子见到这样一个打扮随便观之可亲的女子闯入,都认为定然是二殿下的随身侍从。见她长得不错,就更对二殿下的人才有了几分向往,只是来人实在不大礼貌,没规矩的睁着两个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人家直瞧。
众公子见她肆无忌惮的逐个盯着瞧,都有点恼了。身出豪门的自恃身份,没有直接驱逐,只是皱皱眉头,有些出身比不上旁人,本身气量又不足的,忍不住就以不善的语气喝问她是谁。
玉言哪里把说话的人放在眼里,该瞧的继续瞧,细微得连人家脸上的痘坑也不肯放过。不就是让她随便挑么,就像逛菜市场,虽然她不打算买,但是瞧瞧,捏捏,嗅嗅,摸摸……还是很不错的嘛。细细看来,见到众公子长得高矮不一,样貌或俊美或文秀,身材有纤细有富态,神态有漠然有热切,年纪看上去都是十七八上下,身上都穿得花团锦簇一般,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虽然比不上莲官的细嫩,但也比一般的鳞族妖怪养得水灵多了……想来黄长老所说的选妖力不过是美言,实情是让她选美来着。
她笑笑问道:“你们都是谁跟谁啊?全都对二殿下很倾慕么?”
这话问得无礼,但却没有人呵斥她,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留意到有几个是神色黯然的低下头去,有几个回避她的眼神,人影一闪,有人跳了出来。玉言吓了一跳,这孩子还不知有十二岁没有,虽然腿脚是腿脚胳膊是胳膊长得很是结实,可孩子还是孩子,还没长开,站起来才到椅背高嘛……真是作孽。这孩子穿着一身绣了云纹的黑色衣裳,混杂在一群青碧绯红中很是显眼,没像其余公子那样挽发的挽发,束冠的束冠,只把一头乱发梳成一根油光水滑的长辫子垂到肩背上,浅褐色的脸上嵌着一对又圆又大又亮的眼睛,竟是墨绿色的,亮得好似什么宝石似的,站定她面前,仰头死死瞪着她,竟像想扑上来。后面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扯着他辫子,把他倒拖回去。玉言见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白衣少年,温文尔雅对着自己笑,小孩被他拎到椅子后头站着,不甘的踮脚露出两个眼珠依旧眨也不眨瞪着她。一黑一白,一跳脱一沉静,相映成趣。
看来是这少年书生的侍童,玉言无视这孩子亮的吓人的炯炯眼神,心里暗道:“看来这些人都不大愿意,这不是强征良家子嘛!”
嗯,干脆说通他们自动离开好了,这样比较省事。
笑着说:“要侍候玉殿下会耗损妖气妖力,你们不怕?”
一下就问到这么尴尬的事情,又是一阵鸦雀无声,更有多半人都垂下眼睛,不肯看她,也有人悄悄的脸红了。只有那椅子背后的孩子,眨巴着一对灯笼大眼,似乎在说:“不怕,不怕!”
过了半晌,那个一直端正坐在位子上的少年书生开口问:“阁下是谁?是替二殿下来盘问我们的吗?”
“盘问?不敢!”玉言觉得他身后那孩子的眼神实在扎眼,只盯着他眼睛道,“我只是替你们可惜。你们连二殿下长得怎样都没有见过,就想自荐枕席,要是她不喜欢你们,你们一辈子就算完了,就是你们自比藤萝,要托大树,也该托一棵可靠些的,要是依靠上一块又硬又冰的石头,倒不如不要托了。殿下侍君的名头好听,要是名不副实也不过是一场空,怎么比得上找个良人,平平顺顺的过一辈子。”
这番话一说出,又有几人低下头去,被她说动了心事。那少年淡淡一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他后头的孩子瞪着大眼,似懂非懂,也不说话。
太好了,唯一起疑心的被镇压下去了。玉言又说:“而且二殿下心里早有人了,想来也不会待你们好,就算看在诸位背景的份上,待大家客气,可这怎能跟真心的关怀体贴相比呢。没有了真情切意,蹲冷宫的日子很是难熬的,你们个个长得如花似玉,何必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荒废……人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两人相伴,总要你侬我侬才好,要是殿下顾不上你们,你们还留在冷宫痴痴的等,等个十天半月无所谓,可要是等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呢?唉,度日如年,孤单单的日子,一天抵得上十年哪。”
这话触动了几分心事,说起来分外动情,众少年听了,虽仍是默然不语,但脸上都带了些不豫之色。这些少年都出身良好,个个非富则贵,在家里都是捧在手心里的明珠,现在为了家族被遣来此地侍候个陌生人,还是个诸多传言的二殿下,心里原本就存了忐忑和不安。现在听玉言这么一说,觉得她句句都说到心坎里,又正年轻,个个都怕寂寞,就连原本充满憧憬的也不禁起了萧索之意。
玉言又说:“对了,二殿下留下话给我,让我转述。说她无意留你们在此,也不愿意误了你们一生幸福。她体念你们今日前来的好意,已记下诸位名字,领了诸位这份情,往后会对诸位家里多多照顾的,可你们不用留在这里,这便请回吧。”
说罢,她笑了下,转身出殿。见到迎柳拿着明珠正在门外等候,一把拉着他躲在殿旁石柱后。等了半晌,便见那些少年三三两两的出来,各自离开。迎柳惊讶的看着她,玉言道:“还有人没死心,也可能是不敢。迎柳你叫几个人进去洒扫,他们再不愿意也会走的。”
迎柳结巴道:“殿,殿下,这些公子,您一个也看不上吗?”
玉言说:“你就觉得我那么好色吗?”
迎柳惊吓了:“不是,殿下,迎柳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这些公子都是来给殿下疗伤的……黄长老会不乐意的。”
玉言心中一暖,笑道:“我的伤不碍事,都是多亏迎柳救我。这些公子都是家里派来的,其实心里没有几个自己乐意,我见到他们强颜欢笑,更会勾起伤心事儿,我只想要个简简单单没有心事的人儿,就像迎柳这样的正好。”
迎柳脸红了:“可大家都说迎柳……没有脑子……”
“谁说的?谁敢说我家迎柳的坏话,看我拔了她舌头。”
迎柳急得双手连摇,见到玉言满脸笑意,才知她是说笑,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等迎柳遣人进去打扫,又赶出来几位公子。
玉言对自己挺满意,从暗处走出来。嗯,接下来便找黄长老讨莲官过来,只要他一个就够了。想起抱着他的感觉,心里某处柔软下来,但想起他毫不犹豫的舍了自己,回去紫遨身边,音讯全无,心里又是一沉。
等到迎柳出来,她一拉他:“带我去见黄长老。”
迎柳乖乖转身带路。才走了两步,身后脚步声响,有人唤道:“殿下,请留步。”
玉言回身一看,见是刚才殿内问话的少年书生,竟然还没有走。
“……我不是殿下,你认错人了。”
“我唤的就是殿下,谁止步了,谁就是殿下。”那少年书生赶到跟前,深躬行礼:“我叫楼莫言,见过二殿下。”
“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走?”玉言知道被他识穿,也不再隐瞒。
“我不会走的。我明白殿下的好意,只是,我不会走的。”说罢,他站定,微微笑。
“他做什么?”玉言一头雾水,觉得这个干干净净一脸书卷气的少年言行都透着古怪,让她琢磨不透。
迎柳还没答话,忽然听见殿内“铛”的一声响起一声宏厚的钟声。这鳞族洞府是个水底龙宫,用结界隔开海水,辟出空地,整个空间是封闭式的,这钟声一响,整个洞府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玉言和迎柳离玉殿最近,玉言猝不及防,耳膜被震得快要穿破,半天还是嗡嗡作响,回音阵阵,迎柳更是被震得身子一歪,几乎摔倒。玉言连忙搀他一把。紧接着,又是一声,这下玉言也给震得半晕了。
钟声未逝,殿内黑影一闪,那黑衣侍童出现在白衣书生身后,一双眼睛不肯望着人,瞧着天。
迎柳在玉言怀里站稳了,仰起小脸,眼里神色很是复杂,半晌绽出笑来,“恭喜殿下,选中楼公子为侍君了……可是,钟敲了两回,还有一位公子是谁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1:10
温柔一帖药,玉殿弹金钟3
啥?玉言惊诧得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明明让大伙都走,明明说不要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下,明明只跟这楼莫言说了两句话,她从头到脚没有碰过他,没有透露一星半点让他留下的意思,他怎么一晃眼就变成了自己亲选的侍君?
原来看上谁就把那人留在殿中,撞响殿中桌上供放的金钟,留几个就敲几下,就算是通知大伙选中了男侍……可她明明不知道啊,也没有人告诉过她!最重要的是,敲金钟的人明明不是她……凭什么这个大包袱就算是她的人了?不,是两个……显然那个侍童孩子也不懂规矩,他家主子要是留下了,他当然可以留下侍候主子了,用不着敲两次……咳咳,她想到哪里去了,当然是一个不留……
她在听到无数解释并作出无数解释之后,已经出离愤怒了,头晕的毛病不药而愈。她坚持现在身体状态大好,不需要吸人妖气了,把桌子敲得咣咣响,力争退货。有这个家伙在,她还真不好开口把紫遨的近侍给讨过来。
黄长老:“二殿下稍安勿燥,这楼家是洞庭湖出名的海龙商族,这位楼公子在家里排行第四,当家人就是他的同胞大姐,他这次是为了家里从咱东海拿到四海通行的特权来的。虽然抱着目的前来,但这楼四人品俊秀,知书达理,出身商族,通晓算数,是个人才。常言道: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这人才最是难得的,二殿下要是不中意他的容貌,可以留下当个账房先生,很是物美价廉。”
玉言:“……”物……物美价廉?!
“更何况,我已经答应把四海通行特权给他家了,并且谈妥条件,以后洞庭楼家商族的在四海经商得益要分我们族里一成,互助互利。这楼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商户啊,她们的商号遍布五湖,大到龙骨龙鳞,小到鲛人尾巴纱,哪样不卖?哪样不是品质上乘让顾客交口称赞?正所谓……一居奇货笑封侯,尝胆焉如西子舟?金玉沽来篱下酒,羞同吕氏写春秋……”
玉言:“……行了,别什么所谓了,长老的决定很正确,可为什么非要她们的公子送来交换?”黄长老你的算盘也拨的忒精乖了吧。
“殿下刚回来龙宫玉殿,这里荒废多年,也很需要一个有手段有能力的人操持,这楼四便是个适合的人选。何况,想当年……楼家虽不是蛟蟒等贵族,但海龙族到底还有个‘龙’字,可见跟殿下有缘。”
“……”,玉言囧,黄长老你也太能掰了,龙跟“海龙”竟然摆一起说,那马跟“海马”不是成了近亲?
黄长老口若悬河说了半天,玉言语言不能,半晌只插进句嘴:“你说得太迟了,我已经让迎柳去恭送他了。”
黄长老脸色微变,正欲力挽狂澜,忽见迎柳跌跌撞撞奔进来,满额是汗,大喘气道:“二殿下,长老,不好了!楼公子……他,他,他抹脖子了!”
啥?玉言这次是出离惊诧,陷入惊恐了。匆匆往外跑了两步,察觉不对,又冲回来撞正迎柳身上,“在,在哪里?”
“殿下……别急……他,他在玉殿……前面……”迎柳弯身直喘,话没说完,二殿下不见了。咦,他还没说完呢!
面前只剩下一个黄长老,笑眯眯瞧着他:“救回来了对吗?”
“……”迎柳瞪大眼睛,点头。
“没损容貌,只是失了血,身体有点虚弱是吧?”
“……”头继续点,迎柳目露崇拜之色,其实他听到禀告赶去的时候,楼公子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他只看到旁边树上溅上的血星子,根本没有见到伤口。
“这就成了。”黄缇负手背后,悠然望天,微笑着说:“二殿下的晚膳可以端来此处,不必留着了。”看来殿下是不会回来吃饭了,自己做个好人把晚餐吃掉好了,不用浪费。
玉言电光一般穿过回廊,冲向玉殿,紧急之中不知又触发了什么能力,竟然头一回没有人带着也没有迷路,精准非常的瞬间来到玉殿前面。
玉殿跟回廊之间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种着一种叶子淡红,上有朱砂斑点,长得十分鲜妍华美的宽叶花树。她才冲进空地,便被那躺卧在花树下的少年书生吸引了注意力。楼莫言一身白衣如缟素,静静躺在地上,被气流扬起的素白衣袂上面染着梅花血点。
她吓得心跳都要停了,这人,莫不是因为不要他就这般轻易的死了?做人十几载,有记忆以来,头次杀人还是因为玉琼山到道士苦苦相逼,让她悔不当初……要是这楼四公子就这么死了,可全是她的任性酿成大错。
她飞奔过来,小心把躺在地上的人扶在怀里,让他依着自己的肩膀,急唤道:“楼公子,楼公子,你怎么了?”
花树这时轻轻晃动,淡紫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六瓣小花纷纷落下,一阵如诗如梦,有些还落在楼莫言清秀苍白的脸上。
玉言腾出手拈去花瓣,楼莫言脸侧一绺乌黑的乱发轻拂过她手背,痒痒的,柔柔的。玉言突然住了口,楼莫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双目温存乌亮,清清澈撤映着她惊惶的脸容——眼睛瞪得溜圆,如受惊的鹿。
她的心随着他那绺又拂回来的黑发乱了一瞬,沉了沉气,才低声问:“你没事吧?”
楼四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的瞅着她。玉言很是心虚,低声说:“你要真的不想走,我也不会强要撵你,怎地这般性急?”
楼四不语,只是望了望她,目光一转,又望望她身后的玉殿大门。玉言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他是撞过金钟的人,也就是让自己负责。皱了皱眉道:“我现在确实无心纳侍,只怕委屈了你们……”见到他眼神缓缓转向花树,那树干一人高的地方触目惊心一滩血,她心脏一抽,连忙道:“可你要是真喜欢这里,自然可以留下。呵呵,我作主让你留下好了,没问题。”
楼四闻言,终于微微一笑,他眉目秀丽,脸庞清俊,书卷气浓郁,这么一笑,不觉得温婉艳丽,只如一杯清茶般清雅宜人。
玉言瞧了他一会儿,轻声道:“那说好了,我让你留下,你不许再作践自己吓我……”抱着他站起,双臂平伸,好像对待一件易碎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我让迎柳给你收拾一间厢房吧……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要是嫌闷,就管管我府上的收支吧……”
“咻”的一声,黑影一闪,那侍童突然飞出来,一手把他家主子接了去。
楼莫言身子长大,那侍童身形矮小,楼莫言双腿都拖到地上,被飞快拽着走,玉言忙叫道:“喂喂,轻点,轻点……”
侍童闻声回头很不恭敬的瞪了她一眼,在玉言目瞪口呆之下,拖着楼莫言,一闪就不见了。
玉言呆了呆,人影已杳。只见花树簌簌,茵紫满地。
玉言让迎柳拨了两个人专门去侍候楼莫言,还让他安排人值夜。晚上睡到朦朦胧胧的时候,觉得有人钻进被窝来。“迎柳?”她迷迷糊糊叫了声,没有听到回答,习惯性的伸手就揽。那人脑袋往她怀里拱了几拱,突然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疼……”玉言把他脑袋一推,眼睛没睁,顺手就把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按下,紧紧按在胸膛上,又用腿绞着对方的腿,死死压着不让他动——抱枕么,就得有个抱枕的样子。
也不知抱了多久,忽然听到外头呜呜的响起了海螺号角声,玉言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突然发现怀里空了。睁眼一看,惨叫起来:“小黑,你怎么了?”
黑色的小兽蜷在她怀里,双腿夹着尾巴蜷缩到肚子上,一双爪子一上一下搭在她胸前,脑袋侧放,窝在两爪之间,毛色光亮而柔软、背部线条挺直优美,开阔的前额,分得开开的双耳和双眼,听见她的惨叫声,耳朵动了动,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睨着眼……好像瘦了些,可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只除了……笔挺的红通通的鼻子……还在不停冒血沫子……它傻傻的抬起爪子擦了把脸,结果血更是弄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鼻子……”玉言跳下床,从床头扯下条布巾,裹着它头一番乱揉,小兽吭吭做声,反对无效,被蹂躏得面目全非。
“殿下,殿下!”迎柳急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外头巡夜的兵士来了,说咱们府上有兽族的坏人。”
“兽族?”玉言下意识的展开血迹斑斑的布巾,把小黑整只包起来,塞进被褥里,也不管它死命挣扎,只死死按住,扬声道:“没有……真要有兽族闯入,我会不知道?不要让她们进来。”话声未落,外头的号角声响得更是刺耳。
“殿下,请开一下门,我有话要说。”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有点耳熟。
“你别出声,让人抓住会把你烤了吃。”玉言威胁被窝里的小黑,跳下床来开门。门外站着楼莫言,一步就踏了进来。
“有话快说。”玉言见他双目盯着微微隆起的被褥,有点不安。
楼莫言说:“我的侍童不知到哪里去了。”
玉言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里找侍童?“没有来这里,你到外头找。”她直接撵人。
楼莫言好像没有听见,自言自语说道:“明明说好不会弄出乱子我才带你来的,现在你这算什么事呢?”眼睛瞄了下滴在床沿的血迹,轩了轩眉,“你才多大,这就敢想这种事?……难怪我的凝玉丹也让你破了,压不住你的妖气,现在教人家发现了,可怎么办呢?话说回来,你可千万别说认识我,带你进来一趟,白白浪费了我一颗凝玉丹,现在还给人当贼办了,我楼四可是头一回干折本生意,你真让我丢脸……”
慢声细语,絮絮叨叨,听得旁边的玉言直瞪眼。只听得外头号角声一阵紧似一阵,正要把楼四赶走,另想个办法藏起小黑,楼莫言却说:“现在人已经见了,别添麻烦了,该去哪就去哪,该干嘛就干嘛,大丈夫犹豫不决,畏首畏尾,只会徒让人看不起。”
玉言忍不住道:“楼公子你跟谁说话呢?”
楼四笑笑,“没,我就爱自说自话。”又说,“我来的时候,发现殿下宫殿年久失修,东南面的结界有点松动,恐怕会招惹到一些异族任意进出,还是早早补好为上。”
玉言不耐:“我省得的,感谢楼公子关心。”
楼莫言一笑,辞去。玉言送到门口,正想顺便关门,见到楼四离去的背影潇洒,心里突然一动,“楼公子,你日间不是喉咙受伤?”为何还能说这么多话?
楼四淡淡一笑,变戏法一般从颈上解下一条布带,只见他喉咙如玉光洁,哪里见到半点伤痕。
玉言瞠目:“楼公子,你耍我?”
楼四:“不敢不敢,只不过我族人自愈能力分外强大,伤口好得很快罢了。感谢殿下关心。”
玉言恼怒的拍上门,回头去安置小黑,发现被窝微暖,遗下一条血迹斑斑的布巾,小兽已经不见了。她推窗四望,只听号角警告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了,若有所悟。
第二日再找楼莫言,他身边的黑衣侍童果然不见了。两人对看了一会儿,玉言开口:“尚平安否?”
“族里除了殿下,恐怕没有人追得上他。”楼莫言一派轻松,语带双关。
“多事!”玉言皱眉。
“小事。”楼四回一句。
玉言霍然转身离开,经过的迎柳瞪大眼睛旁观,那叫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晚上迎柳又给殿下暖床,殿下抱着他时比平时紧了些,他很懂事的不乱动,殿下却又叹气:“迎柳,抱得你不舒服,你要说啊。”
“……”可是殿下的身体又温暖又柔软,虽然力气大些,可他还是觉得很舒服。他不语,忍不住额头轻轻蹭了蹭殿下的肩窝,脸悄悄的红了起来。
殿下的手,慢慢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殿下的手却只是轻抚过他的头顶和后脑,似乎在掂量一个柚子长得够不够大,然后似乎打了个冷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幸好……”
幸好什么,他没听清。因为殿下接着就大大松了口气,立即睡着了,而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放下心来,很快睡熟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1:15
温柔一帖药,玉殿弹金钟4
也不知是蜒宫玉殿的风水比较好,又或是迎柳那微薄的妖力确实跟玉言契合,每天耳鬓厮磨让她好像小草一样吸收阳光雨露,总之,她的身体是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终于到了有一天,她胸口那个可怕的创口变成了一道疤,黑紫色。
暗夜黑,道袍紫。
她的想望和思念都封存在这块硬硬的疤里面,不打算去碰,它也不会自动脱落下来。
在龙宫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虽然玉言偶尔四周闲逛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关于自己不能化龙的闲言碎语,但她都选择自动失聪,忽略不计。作为人,不,作为妖,有时真的不必……自,寻,烦,恼……
只是这缩头乌龟一般的自我安慰并不能持续多久。二殿下的身份有点类似朝廷的闲置王爷,皇帝在朝政奔忙,将军在边关征战,保家卫国,而无能的王爷却依靠那一点点血统(还不是纯正的)享受着百姓们的供奉,享受着贵族的尊崇和特权。换句话说,享受了权利,没有尽到义务,于是,会招惹一些麻烦也是很正常的事。
紫遨总是四处游走,她身为天界唯一册封的妖族真君,司着和平大使一般的职能,她不断加强跟其余各妖族的联系,也不停的跟上界沟通,对了,人界的飓风暴雨等等灾害,多半是某处百姓触怒了天庭所降下的惩罚,这些天灾耗力很巨,上界风母雨师有时忙不过来,便也要紫遨帮忙布雨。紫遨常年在外,族中事务便由黄长老管理。
除了主外的紫遨,主内的黄长老,族中还有四大族司地位尊崇。一为统率训练军队的东方将军,武族司寒方;一为主理农工商诸事,专司发展建设的理族司元蜀;一为掌管礼仪外交,基本算是紫遨后援总司的礼族司烁仪;最后一位是掌管族内文化教育的学族司孔灵。这四大族司地位仅次于黄缇,都是上代妖神王留下来的臣子或是其后代,身份显赫,能力超卓,是族中四大顶梁柱。而这四人,对突然回来的二殿下,反应不一。
理族司元蜀:“二殿下回来就好了,玉蜒殿荒弃多年,要是无人居住,于房子保养不利,要是年久失修,推倒重建,耗费就巨了。”……听上去好像是很欢迎玉殿下回来,可是怎么都让人感觉她在乎那房子比它主人多。
礼族司烁仪,在玉言晕迷时来过很多次,送来不少日用品,醒来后反而不再露面,只留下句话:“二殿下但有所需,可随时遣人来找烁仪,烁仪定必尽力奉行。”可玉言怎么想,也想不出找一个管礼仪的家伙可以帮什么忙,于是一直没有找过她。
学族司孔灵第一句话:“我很忙!”(没空去探病,尤其是蠢到让修道人一剑戳中还不会自救的蠢龙)第二句话:“二殿下闲着没事,可来上课学习。”(让先生多教育教育,多学些做妖的道理,说不定会变得聪明些。)玉言:“切!”
武族司寒方,一头角蛟,所谓角蛟,是通过自身修炼在头顶长出独角,接近神龙威能,是通过后天努力而增强战力妖力几乎能跟天生龙族相比的强大妖兽。她自恃武力,性如烈火,暴躁不羁,知道二殿下重伤被救回,跟紫遨一样,采取同样不闻不问的态度,但私底下有传闻说她曾破口大骂玉殿下没出息,丢尽龙神的脸,也让整个鳞族为之蒙羞。还扬言定会找机会教训教训这头不开窍的蠢龙。当然,这些话玉言都没听到,就算听到,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日玉言吃罢早饭,如往常般四处走走,腿脚自动自觉走到了紫遨的行宫——遨宫前面。这处雕栏画栋,富丽堂皇,比起自己小家碧玉式的蜒宫,这遨宫透着一股帝皇的雍容华贵,就连占地面积,也几乎是蜒宫的两倍。玉言倒不在乎这些,反正自己的行宫也大得住不下,犯不着嫉妒人家的大房子,她来此处,只是想,能不能碰巧,恰好,偶遇到莲官。
她真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可随着回来的日子渐长,她逐渐知道,幸好当初没有贸然讨他过来,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把他要来,贸然提出,恐怕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可她真想见他,真想……不敢再奢望能抱住他,可只要见到他沉静娇嫩的容颜,她便会记起过去三人一猫同行的日子,记起那些青葱岁月。
她像往常一般,缓缓绕着遨宫兜圈,跟在外的亲和形象不同,紫遨治内甚严,她来了好多次,没有一次见到紫遨府中人无聊出来闲逛,都是出来办事的,便是遇上她,眼露诧异,但也不闻不问,匆匆而过。
她也不奢望这次能见到莲官,默默绕完她第三个圈子,便要离开。身后朱门一响,走出一个垂鬟僮子,手里拿着个菜篮,要去买新鲜蔬果。玉言碰过他几次,知道每逢初一十五海集,他都会去购买陆上送来的珍奇水果,给紫遨做餐点所用。她闪到一旁,朝他点点头。像以前那样,僮子高高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走过,她也习惯了,正想一笑,忽然听到一个低微得好像蚊子叫的声音:“你不要来了,棘青哥哥说他不会见你的。”
玉言楞了楞,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僮子继续细声说:“他让你不要再来了。”
“可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想再见他一面。”玉言回过神来,“你能帮忙让我见着他吗?”见到僮子无动于衷,加重了语气:“不见他一面,我是还会再来的。”
僮子这才无奈的抬头,伸手拨了拨鬓边乱发,食指有意无意间往一个方向一指。玉言赶忙随着他手指方向一望——远处楼台,凭栏处,一袭青色衣袂飘飞。她高仰着头,贪婪的注视着他,但在一个呼吸间,那抹青色就不见了。
“你要守信用。”僮子低声强调,走远了。
我要守信用……玉言喃喃,苦笑。我是见着你了,可是……变得那么瘦,那么苍白,麻杆儿似的,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走……我是见着你了,可是更放不下心了。
她失魂落魄的乱走,也不知怎么回到自己行宫的,刚踏入行宫门口,便觉气氛有异。院中倒着两个蜷成虾米状的小仆,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回廊上守着两个面生的武士,殿内传出迎柳慌乱恐惧的抽泣哀求声。
玉言不想竟有人不请自来,登堂入室,欺到自己头上!怒火骤升,拔脚便往殿内冲去。守在外头的两个武士冷笑着拦着去路,玉言怒斥一声:“滚开!”身形如电,插入两人之间,肘击膝顶,她用的全是武功招式,但动作的速度和力度是过去做人时的十倍以上,两人不料她如此勇猛,毫无还手之力便软成两团泥。
玉言“砰”的一声踹开紧闭的殿门,殿里情景让她目眦欲裂。楼莫言被用刀子架着坐在一旁,脸色惨白,迎柳被一名锦衣女子压倒在地,上衣被剥脱,浅褐的乳尖被肆意蹂躏啃咬,裤带半解,被女子一只手伸入揉弄。他裸露的身上斑痕处处,满脸是泪,不敢反抗,只是不住哭泣求饶。
旁边七八个身穿战士服装的魁梧女子笑吟吟的围看着,个个满脸兴奋,不时还喝彩起哄。
锦衣女子见玉言冲入,把手从迎柳裤腰里抽出,当着她面要剥下迎柳的裤子。迎柳紧紧扯住死活不放,被重重扇了两记耳光,嘴唇立即破了。玉言大呼:“停手!”冲了过来,旁边围观的女子纷纷拔出兵器上前拦着。玉言拳打脚踢,要突破包围去救迎柳,嘴里不住叫道:“敢到我蜒宫撒野,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
迎柳尖叫一声:“二殿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女子的压制,连滚带爬往玉言这般冲来。锦衣女子脚尖一勾,一下把他绊倒,又左右开弓重重扇了两记耳光,再把脚踏在他裸背上,紧紧踩住,仰脸冷笑道:“你这不会化形的家伙,算什么真龙殿下!”
玉言狂怒,施展拳脚暴风骤雨般向拦阻她的人打去,她在这边左冲右突,领头的锦衣女子好整以暇的慢慢把迎柳剥光,迎柳痛苦得小脸皱成一团,紧紧闭住双目,不住哆嗦。玉言气昏了头,也不管那些明晃晃的兵刃,直接就往他冲去。锋利的刀剑划破了衣服,伤口淌下串串血珠,但伤口却在以极其迅速的速度在愈合。等冲到锦衣女子面前,玉言身上只见衣裂不见伤痕,怒叫一声,一脚往锦衣女踢去。
锦衣女咦了一声,伸手格开,顺势让开身子。玉言一手把迎柳扯过来,扯下外袍替他披在身上,迎柳受惊过度,打湿羽毛的雏鸟般湿漉漉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玉言一指锦衣女:“你是谁?胆敢辱我侍童,有种的报上名来!”
“寒方!”锦衣女放肆的扬扬下巴,不屑的说:“他只是负责洗扫的僮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侍了?你的侍夫好端端坐在那边,我一根指头也没有动他的。这等下等仆役,让本将军看上了是他的福气,就算玩死了也该感激本将军好兴致。”
玉言听得面前就是武族司东方将军寒方,怔了一怔,随即被她放肆言语气疯了,突然觉得手里一沉,迎柳惨白着脸晕了过去。她轻轻把迎柳放在地上,慢慢站起,并指往寒方脸一指:“你太放肆了,将军又如何,你根本不配当人!”
寒方怪笑一声,“我本来就没想当人,想当人的只是某个不自量力妄想成仙的小妖罢了。”
玉言怒火高烧,冲上就打,寒方身法诡异快捷,玉言招呼她的拳脚不停落空。她一阵风似的绕着玉言转了几圈,原本不屑之色渐渐转为怒容。这等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当我寒方的殿下!
她恶念陡生,突然闪电般出手,掐住了玉言的脖子,玉言猝不及防,一把被她制着,牙齿一磕,把舌尖咬破了,一股咸腥味儿充满口腔,她不甘示弱,紧紧闭住双唇,狠狠瞪着寒方。
“你皮肤自愈之能倒不错,不知我扭断你的脖子,还长不长得回来!”寒方目中凶光大盛:“让你这等废物爬我头上,倒不如让我吃了你!”
玉言怒发成狂,怒火完全把面对危险的恐惧压过,“呸”的一声,一口夹杂着鲜血的唾液往寒方脸上唾去。寒方眼前一花,连忙闭目一闪,脸上糊上些温热的液体,她顿时勃然大怒,再顾不得面前的是龙神二殿下,痛下杀手。她心里原本就信奉弱肉强食,等级观念不强,这下恶念一生,指甲蓦然伸长,胡乱抓住一样东西,睁眼看时,见到抓住的正是玉言手臂,手下使劲便要撕成两截。玉言豁出去跟她拼命,趁她双手抓着自己,也不管手臂断裂般的痛,狠狠的撞进她怀里,往她心脏处擂了一记。寒方身上虽有鳞甲护体,但被对方这般拼命一擂,痛得浑身一搐,觉得心脏处似被生生挖了个大洞,与此同时,手下抓住的手臂热血喷溅,她双目一红,一股炽热的炙痛从双目直直插入脑中,这种痛比胸口的创伤更令她难以忍受,痛得她无法顾及其他,双手松开,紧紧捂住眼窝,喉咙中发出负伤野兽一般的嘶吼。
众手下见到变故陡生,连忙涌上来要看寒方伤势,只见寒方紧捂双眼的指缝不住淌下鲜血,怵目惊心。有人想上前替她包扎,寒方怒吼一声,一爪把她打飞,重重撞在柱上,掉下来时蜷缩成一小团,看来浑身骨头都碎了。众人哪里还敢接近,只敢远远看着。寒方刚才一抬手,众人都瞧见她原本嵌着双眸的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对血窝。
寒方捂着眼窝,不住嘶吼,在殿里撞了几圈,终于摸到殿门,跌跌撞撞冲了出去。余下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见到玉言血流披身圆睁双目满面愤怒的瞪着她们,身上神威凛凛的气势令人战栗,发一声喊,都追着寒方去了。
玉言浑身都在颤抖,觉得有头喷火猛兽在体内咆哮,催促她追上去把敌人一个个撕碎,她几乎忍不住追上去了,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深握住她紧握的拳头。她浑身一震,要把那手甩开,却被死死握着,甩之不脱,楼莫言双手合着,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握着她手,等她不挣扎了,又慢慢的一个个掰开她僵直的手指。
“二殿下,没事了。”他镇定温和的说:“依我看来,殿下的血正好克制着寒方,她的双目恐怕是废了,她是再也不敢来了。”
玉言回头瞧了他一眼,胸口还在急剧起伏,晕迷在地的迎柳这时醒了过来,哭着扑进玉言怀里。玉言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安定,自己愤怒激动的心情倒在这抚慰别人中慢慢平复下来。
“迎柳,我也收你为侍吧。”今天都是我的错,就算我能力不足,但你是我的人了,有了名分,往后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迎柳一惊,收住哭泣,抬起头,愣愣的瞧着玉言,泛白的小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
“没事了,别担心。”玉言摸摸他脑袋,“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的。”
“二殿下……”
玉言轻轻放开他,“我累了,去歇息一下,你们别想太多,各自去歇吧。嗯,迎柳,不许胡思乱想,我让黄长老准备一下,尽快让你进门。”
她的心情现在一团糟,今日发生的一幕,戳穿了她的乌龟壳,让她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妖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她有一个高贵的身份,但要是能力不足,依然等同于废物。要保护自己,保护周围的人,她,必须变强!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1:16
温柔一帖药,玉殿弹金钟5
晚上,黄缇来了。玉言装作看不见跟在她身后那个医官打扮的人,开口便说:“黄长老你来得正好,今天有人上门欺负我的侍童,还把我的人给打了。这等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卑鄙小人,你看是不是应该杀一儆百,枭首严惩?”
黄缇瞧了脸色发青的医官一眼,“是很应该,不过……”
“你看这桌子,这椅子……全都是她带人弄坏的,她连修理家具的钱也没留下就跑了,还有,你看看这墙!”她拉着黄缇游走大殿。
医官大人瞧着柱子上一滩干涸的血迹脸色发白。
黄缇:“这些可交由内务府处理,我转头就吩咐她们来修理,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有件要紧大事……”
“对了,她还打伤了我的人,迎柳,迎柳!”迎柳应声而出,两边被掌掴的面颊肿的老高,眼睛还红通通的像对桃子。
“你看你看,我要找大夫替他疗伤。”
“呃……”黄缇无奈一指脸露愤愤之色的医官大人,“她就是大夫。”
被出卖的医官大人无可奈何,上前看着迎柳的伤势,草草开了药方,又瞧着黄缇。黄缇清清喉咙,“现在迎柳的伤也看过了,损坏的家具很快也会修理,至于还有一件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没得到惩处!”玉言叫道:“我现在觉得枭首还太便宜她了,她今日敢擅闯我的殿下府邸,它日定然会谋反作乱,为了防范于未然,必须……”
“你说够了没!”脸色铁青的医官大人终于发话。
“咦,你是谁?哦,你是大夫,本宫正跟黄长老商量要事,哪里轮到你这小小大夫插话,不过我不与你这下等人计较,黄长老,我们继续说。”
黄缇瞧瞧医官大人涨成猪肝色的脸,眼里露出笑意,嘴里无可奈何的说:“二殿下,寒方双目重伤,我们是来求助的。”
“她那是咎由自取!”玉言一见到那身怀敌意的医官便猜到她们来意,是以才处处截住话头,现在见绕不过去,索性板起脸道:“我刚才已说得很清楚,她擅闯我的府邸,弄坏了我家陈设,猥亵了我的侍童,伤了我的尊严,她百死不足以泄我恨,让她瞎了一双眼已经很是便宜了。想求我帮忙救她,门都没有!”心里暗爽,楼莫言果然说得没错,看来那家伙这次是瞎定了,真是老天有眼,降了报应。
黄缇瞧着她的眼神满是宠溺,嘴里却说:“武族司身负保卫族人的重责,虽则今日有冒犯之处,但罪不致死,请殿下大人大量,饶了她吧。”
这席话听得玉言快意非常,但转首见到迎柳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又窜起火气。这等为逞一时之快任意欺侮弱者的人,留在世上何用!她绷着脸,冷冷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都说了我些什么!我既然这般没用,何用求我,自去求你们英明神武的紫殿下去!”
黄缇还想说些什么,玉言踏前一步,一掌把面前木案劈成两边。
黄缇目光一闪,医官面色一变。
玉言淡淡道:“木案已损一角,补了也是失美,留来何用。人瞎了就该好好躲起来,别出来乱晃现世!”
医官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怒道:“你……”黄缇连忙截住,朝她打个眼色,缓缓摇头。转头对玉言道:“二殿下看来对此案珍爱得很,若非上心之物,绝不会苛求。我改天让人送一张一模一样的新案赔给殿下便是。”
玉言才不用她做滥好人,只摇头说:“就算是新的,也不是原来那张了,何况你也不懂我的心思,不用了。”
等两人走了,回头看见迎柳摇摇欲坠,黑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蕴了一层雾,奇道:“你怎么了?我替你出气你不喜欢?”
迎柳怯生生的摇了摇头,眼睛落在裂成两半的木案上。玉言笑道:“我说的是木案,又不是说人,你想得太多了。”拉了他过来,细细察看他脸上伤痕,问他还疼不疼,胀不胀,又要来药膏亲手替他涂了,见他面色慢慢好起来才作罢。
迎柳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迟疑道:“二殿下……有些话,迎柳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束。”
“寒方将军……”这名字一出口,便见玉言脸色一冷,他窒了窒,还是咬了咬嘴唇说下去,“她,她是紫殿下器重的人,受了伤,恐怕不好……”他窘迫的说:“迎柳本就是个下贱身子,不算什么,殿下犯不着……”
玉言脸色一沉:“你怕了她?还是怕紫遨来问罪?”
迎柳咬唇不语。
“这事明明是咱们占着理,为什么要让她!寒方就算再有能力,可她就是做得不对,当时要不是我的血刚好克制她,恐怕会死在她手下……我不是起了报复之心,而是对方犯了这样的恶事却得不到任何惩罚,是会被纵容恶意的!做了坏事的人,因为有能力,逃避了惩罚,会成为一个坏榜样,让人认为只要成为强者,就可以任性胡为。”
迎柳说:“难道不是这样吗?要是殿下当了妖神王,想做什么都可以。”
“迎柳,你怎么能这么说,太让我失望了。要是我跟寒方一样坏,看见人家长得好看,就可以随意调戏,或者看人不顺眼,就可任意取人性命,毫无操守德行,就算我当上了王,也还是会被人推翻的。王是为了领导大家,保护大家,让大家都过得安定快乐,不是为了欺压大家,压榨大家,让大家过得担惊受怕。”
迎柳安静下来,半晌轻轻说:“要是殿下能当上王,那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玉言摸摸他的脑袋,又瞧瞧他脸上的伤,“好了,别担心,今天你也够累了,不用侍候我了,自去歇着吧。”
迎柳听话的离开,玉言喃喃:“什么将军,仗着个紫遨撑腰就欺负到我头上,我得找点什么本事学学,不能总教人欺压。”
刚才对迎柳一番开导,说着大道理,可一个人静下来,她很明白,无论在哪里,处于什么地方,没有足够能力的人都是会受人欺负的。她要保护身边的人,自己首先要变强。过去她身为武林盟主之女,有江湖地位,自身武功也足以自保,从来没有吃过瘪,哪里遇到过今天这般困境。她的性子原本随和,喜欢随遇而安,但自从到了这里,脾气一下子大了很多,方才迎柳受辱的情景一直在脑海晃来晃去,她胸口一团郁气,始终咽不下。
她越想越生气,坐不住,站起来在殿里走来走去,打算等天亮就去跟黄长老说声,要进入族里的藏宝库,看看有什么修炼秘笈没有。她是真龙之身,要是勤加修炼,哪里会打不过一条蛟,今日之仇,她是无论如何要报的。
心思翻腾,也等不及天亮,抬步便走,结果在门口把一个人给撞飞了。
“迎柳,你怎么又回来了?”幸好玉言武功不错,反应也很快,赶忙一把扯回来搂进怀里,没让他滚下台阶去。
“迎柳……给殿下带来这个……”迎柳不知是撞的还是别的原因,微黑的脸上透出点可疑的颜色,眼帘微垂,没有看她,手里颤颤的递高一个脏脏的盒子。
“这是什么?”玉言瞧着盒子里面同样脏兮兮的一本老册子,微微皱起眉头。
蓝色的布装书面上面用褪色的金漆写了五个字——喜怒哀乐心。翻翻里面,发黄的书页里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有裸体人像,身上弯弯绕绕的红蓝箭头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一拍脑袋:“我知道了,这是武功秘籍!”才刚想到这个,立即就有一本送上门来,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迎柳,你真厉害!怎会知道我现在就想学些东西?”
迎柳脸上那可疑的颜色又加深了些,确定是一种红色,他低声说:“迎柳也就是猜猜……这本书是黄长老给迎柳保管的,让迎柳在合适的时候拿给殿下……”
跟殿下呆在一起久了,他偶尔会感应到殿下的情绪,或喜或愁,可像方才那样,清晰的感受到殿下想要本秘笈的心思,他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合适的时候……他顾不上那么多,兴冲冲就拿来了,可到了玉殿门外才想起,要是让殿下知道自己能听到她的心事……恐怕……他就算再单纯,也知道能猜到主子的心里的想法,是会招忌的。可才站着踌躇了一会,就让殿下给撞飞了……他头晕心也跳,糊里糊涂就把东西交了出来,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解释得让殿下满意,不过……能让殿下这么高兴,他也就……
殿下现在眉和眼都在笑,耀眼生花,那高兴劲儿可不是自己感觉到的,而是实实在在看到的,他垂了眼,安下了心,低声补充说:“迎柳听说……妖神王君给大殿下和二殿下都留下了东西,大殿下的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二殿下的应该就是这本书……书上的字,跟迎柳以前在妖神殿擦器皿时看到的铭刻字迹是一样的。”
“嗯嗯,第一重——喜露于容,哈哈哈,这本东西还真的很适合我学,这运气的窍门跟师傅以前教我的也差不多,迎柳,你看我现在算不算喜露于容?”
“……”迎柳点了下头。
看上去是满面笑容,眉飞色舞,不过……殿下究竟是真的开心呢?还是在练功呢?
单纯的迎柳,被这个问题绕上,往后不知头疼了多少年。
路上
发表于 2008-12-11 21:33
有v的部分吗?这篇很好看的。
幸福猫
发表于 2008-12-12 16:00
唉,女尊,纠结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13 15:17
原帖由 路上 于 2008-12-11 20:33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有v的部分吗?这篇很好看的。
正在找v,如果找不到,只能等过段时间我买了点数卡再转。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15 20:28
雨骤青棘碎,风狂丹枫冷1
第二天来了个人,“奉黄长老之命,送了新的木几前来。并转告二殿下,紫殿下已经回来,请二殿下到紫殿遨宫一趟,观赏一件珍物。”
迎柳听见,唰的变了脸色。
玉言收起笑容,勾起唇角,冷冷的笑。不是一直当我隐形的吗?这当下急着要见我,还不是为了那个将军。哼,是要硬来还是威胁,我都不怕!
扬声应道:“我这就去,你把东西放下,等我一起走。”
她也不换衣梳洗,只让迎柳帮她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束好,穿着寻常服饰,昂头出了玉殿的门。这事她占理儿,且看紫遨耍什么手段。
来人带她走到紫遨行宫外头,宫门外有人候着,见她来到,立刻领她内进。领路的人手提一盏莲花灯,外面蒙着的是鲛人的尾纱,内里灯盏上盛着一颗明珠,珠光透出薄如蝉翼的灯罩,浅碧色濛濛的亮。
玉言跟着领路人,一步步踏入她曾在外徘徊多次,却无缘入内的巨大府邸。
领路人领着玉言穿过磷光片片的植物丛,走尽砗磲雕琢成的卵石径,拐了两道弯,面前景色越发幽深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通往正殿的路。玉言心里暗骂紫遨小气,连有求于人也不肯降下姿势,不过可别想就凭这样就折辱了我。只把头,又高昂了几分。
直到了一处阴风阵阵的院落,见着院子里头竖着血迹斑斑的木桩时,玉言才发觉不妙。难道竟是用严刑威逼的?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引路的人已开声喊道:“二殿下到了!”同时,身后的院门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引路人喊罢一嗓子,回头恭恭敬敬的对她说:“二殿下,请进。紫殿下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玉言有点头皮发麻,但到了这里还怎能示弱,深吸一口气,沉下了心,昂首踏入。
院落里有三四间房子,只有中间一间最大的亮着灯火,她直接走进。果然是刑堂!大块青石砌成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柱子和屋梁都涂了一种特殊的发光涂料,发出青惨惨的光芒,衬着刑具刑架上沉积的大片污血,好似地狱一般。
一方长石案后,紫遨翘脚坐着,她神态自如,正捧着一个团花小盅喝茶。玉言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这个变态!竟然在府里设了刑室,还在这里见客……哼,要是把那些无知群众眼里仁爱无敌的紫殿的另一番嘴脸透露出去,不知在地上可以捡到多少眼珠!
紫遨好像没有见到她进来,也不让坐,好整以暇的自顾品着茶。玉言也不急,反正现在又不是我部下的眼珠瞎了,你都不着急,我做什么要着急!既然只有一张凳子,明摆着不让自己坐,她也不愿输了气势,自顾背着手去欣赏墙上的刑具。虽然这些东西又脏又恐怖,看着让人不舒服,但她还是很愿意加深了解一下,以达到知己知彼的目的。
她瞧罢刑具,又瞧刑架,有些简陋得很,只两根木头搭成个十字,有的下面还竖一根尖尖的木桩子,高度在刑架一半偏上,不知做什么用的。越往房间角落深处的刑架越是复杂,特别是连通到隔壁小房间前的那台刑架,又是锁链又是倒刺麻绳又是渔网,竟像是从海边渔家补网处得来的灵感。
玉言发现这些东西很能考验她的想像力,多了几分兴趣,看罢大房间里的,又顺着往小房间里走去。小房间里的还是刑具和刑架,比外头少得多,但也精巧得多。突然间,她眼里落入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东西,一楞之下,定了定神,多看两眼,才发现不是幻觉。最最精巧的一具刑架上,吊挂着一个人。
双腕被束,瘦瘦的身子像条干瘪腊肉一样悬空吊挂着,只有脚尖一点点碰着地,赤裸的身体血淋淋的,找不到一寸好肉,地下好大一滩凝固成黑色的血迹。
“看来妹妹也是识货之人。这刑架是我新得的,还没起名字呢。只要把犯人吊在上面,把这个把手这么一转……”紫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炫耀的意思,把墙上一个不起眼的把手握住转了转。
被吊在刑架上的人的正面缓缓的转了过来,他的脖颈好像折断了一般,头一直耷拉到胸前,乌发被血和汗粘沾在他脸上胸前,透过头发缝隙里露出的皮肤,是一种异样的青白。
“……只要这么一转,就可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全身上下,无一遗漏。”紫遨满意的观察着玉言惨白的脸色,得意的问:“妹妹,你觉得这个刑架是不是很美妙?”
“……”玉言觉得难以呼吸,眼前的一切都在缓缓旋转,莲官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冲得她头晕脑胀,她以为自己几乎站立不住要晕倒了,可是,如果自己晕倒了,那么他……
她紧紧握拳,指甲都掐进肉里去。
昨天中午还见过他的……
虽然瘦了些,虽然憔悴了些,可是明明白白不是这么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
明明白白不是这样的……
她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略略振奋起精神,回头望着紫遨:“他……犯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紫遨轻佻的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他自愿让我抽着玩。”
“你怎样才会心情变好?”玉言豁出去了,要是紫遨说想抽她,她也认了。
“呵呵,你别瞪着我,刚才只是跟你说笑,我不是随便作践奴才的,实在是这个贱货惹到了我。”
紫遨悠悠道:“我的爱将,寒方将军,早就看上他了,可是碍着我的面子,不好开口讨,你看,寒方还是很识礼数的对不?后来她到贵府拜访,你不在,她就跟你府中洗扫的杂役开个玩笑,那孩子的眼睛长得跟吊着这位还是挺像的,你没发觉吗?结果呢,就让我小气的妹妹伤了眼睛。我想到寒方可能以后都看不见了,心疼不已,就想把棘青送给她赔罪,不想这贱人抵死不从,我还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人私通,把身子许了不知哪里的野女人……他好歹还是我的小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要是我不教训教训他,岂不教人说我府中没规矩?所以呢,我打算先抽他三千鞭,然后丢到珊瑚岛上晒,把他晒成无鳞蛟干算了,教看见的人都心生畏惧,晓得在我紫遨眼皮底下,那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她指桑骂槐的说玉言是野女人,玉言都忍了,只听到紫遨即将采取的残酷手段时变了脸色。抽得体无完肤后再拖去暴晒……莲官他是妖,不是鱼!要是鱼,一下子折腾死了倒好,怕就是怕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被折磨百十日才断气。他的皮肤,曾经那么嫩,掐一下,那乌青半天都不退……她从来舍不得去掐他一下,给他挑衣服都选轻柔的料子,怕磨破了他的皮……现在竟然被弄成这样……
“我明白了,把他给我。”她想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艰难的说:“我答应你,我会合作,去救治寒方的眼睛。你想我怎么做,告诉我就行。”刑架上的血人轻轻颤抖了一下,脚尖下面指着的血迹晕开更大一滩。
“呵,他一条贱命可以换回寒方将军的一双眼睛,岂不是让妹妹你吃亏了吗?”
玉言闭了闭眼,忍耐的说,“你还想怎样?”
“我是替你不值啊,他的命都不知能否保住,长得又丑,怎么值得妹妹你作出如此牺牲呢?”
“你不想治寒方的眼睛了?”玉言咬牙,她也是有脾性的。
紫遨收住笑意,认真的打量了她一会儿,眼里泛起冰凉的神色:“人给你带回去可以,不过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他是我养熟的狗,等他好了,只要我一个呼哨,他还是会舍你而去的。”
玉言牙缝里迸出字来:“真要那样,我认!”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好,好!”紫遨笑开了,眼底却更是冰凉,“你协助函苍把寒方的眼睛治好,就可把他带走。”
“先把他解下来。”既然都暴露弱点了,玉言也不再遮遮掩掩自己对莲官的关心。
“你可以自便,不过他现在就靠憋着一口气吊着命,要是你把他松开了,说不定马上就断气了。”
“……”玉言快步走到棘青面前,伸臂把他血淋淋的身子抱着,身上的衣服立即就被血弄污了。并指如刀,一下勒着他手腕的绳子割断了。棘青身子直扑入她怀里,她搂着他,借势后退两步,卸去他下坠的劲头,身上源源释放出妖气。
在吸收迎柳灵力疗伤的日子里,她渐渐领悟了吸取妖气的法门,后来因为内疚的缘故,借着一些亲近的小动作,悄悄的把一些妖气渡还给了迎柳,这套把戏她玩得挺熟练,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紧紧抱着棘青,输了一阵妖气,渐渐觉得胸口湿了一大片,她怕他还在出血,灵力输的更快更急,结果胸口湿的更厉害。她吓了一跳,停下手来,略略离开一些,去察看他的动静。自己胸前晕开一片淡红,虽是血迹,却又不是纯粹的鲜血,再看见棘青虽然双目紧闭,但合拢的眼缝下不住沁出泪水,她明白了过来。
附耳低声道:“别怕,我马上忙完,带你回家。”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撩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浑身上下,他只剩一张脸是好的,没有被毁掉。
脸上虽有血污,但亲上去还是微凉柔软的,是她回忆中无比思念的熟悉感觉。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你要等我。”
……
医官函苍为了找到寒方眼睛受伤的原因,要拿玉言的血做检验。她刺破玉言手指取血的时候,玉言见到她小眼睛瞪得溜圆,流露出很是贪婪的表情,恨不得把舌头舔上去吸个饱。不过后来的检验结果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殿下的血不知为何沾染了仙气,可能是吃了什么仙家之物,二殿下的龙血被彻底污染了。”函苍一脸惋惜,“寒方将军的眼睛就是被血里的仙气弄伤的,唉,寒方将军妖力高深,就是这样,才跟仙气水火不容,大意之下,被仙气伤了眼睛。”
函苍找到寒方眼睛受伤的原因,开了一张驱散仙气伤害的方子,愁眉苦脸的说上面的药料用材随便一种都是世上奇珍。直到紫遨说让她随意进入族里的药库和宝库寻找合适的东西时,她才放松了眉头。
玉言只被扎了手指头,一点损伤没有,抱着救回来的莲官返回了自己的蜒宫玉殿。在路上她想,什么时候吃了仙家之物了?难道是地宫里喝的那碗玉露?幸好发现得早,不然保不准我会觉得自己的龙血大补,弄点给莲官喝,那不是要毒死他么!不过呢,既然我身上的血对妖怪有害,大概以后不会有人觊觎我这一身血肉了罢。
迎柳和楼莫言见到她抱着个血淋淋的人回来,都吓了一跳。幸好两人一个动手能力高,一个心中有筹划,两下一凑,虽然意外,倒也很快就张罗好了要用的东西。
玉言怕床上褥子会粘连莲官的伤口,又让换了柔软吸水的细棉布,才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迎柳捧着温水盆过来,绞毛巾给他擦伤口。玉言避在门外,见到迎柳换了一盆又一盆血水,心惊肉跳。
楼莫言站在旁边看着,他今天穿了一件不知什么质料的衫子,轻薄的质地,在暗处细细的闪光,现在前襟上沾了一团血,算是糟蹋了。
他俊雅的眉目淡淡瞧着玉言,半晌低声说:“别担心,我看过了,是皮肉伤。”
玉言心不在焉:“哦。”
“你的头发乱了。”
“啊?”
“弄一弄吧,您是殿下,让人看见您这副样子,不好。”
“嗯嗯。”玉言拔下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咬在嘴里,双手把头发胡乱绕了绕,就把簪子往上插。
一只手伸过来,拈住玉簪一拔,她的头发再次泻下,披了满身。
“我替你挽发吧。”楼莫言温和的说,有温暖的热气喷在她耳朵上,只一阵,她的耳朵烫红了。
“这……太麻烦……”他可是出身洞庭楼家望族的楼四公子啊,真该死,现在才想起来,连个侍候他的人都没要一个,却让他……
“不麻烦……殿下难道忘了,我是您的夫侍呢。”
楼四握着她的发,轻柔的左一挽右一扭,一会会就盘好了一个髻,再把玉簪小心的插进去固定。
他的手势轻柔熟练,说话的声音也真好听……
“好了。”
玉言转身,他撤手后退两步,背靠着门外的栏杆,嘴角噙着微笑,似乎很是欣赏。
“谢谢!”
“殿下客气了。”
玉言瞧着他,清瘦颀长的身子,出尘的书卷气,虽然在微笑,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你……在这里过得快活吗?”
楼四一愣,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回答。
“要是不快活,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楼四的眼神放在远处,半晌轻轻说:“人生百世,转瞬成空,只要心里安适,在哪里不是一样呢?”
玉言想问,那你在这里安适吗?楼四却说:“里面那人,殿下……该是心心念念的吧?”
玉言不知怎么回答,见到他时,觉得他是没有温度的包袱甩不得气不得很是麻烦,但不见他时,却又每天三两遍的挂在心。有时恨他算计自己,还对紫遨死心塌地,明珠暗投,有时又想他是身不由己,替他开脱……她也摸不透自己对他的感情。不过,这心心念念一句,倒是当得的。
便点了点头。
楼四笑了起来,晚风之中,他的笑容看去似乎并不那么寂寞了。
突然迎柳冲出房来:“二殿下,二殿下……那位公子不好了!”
莲官身上的伤口没有办法止血,血不住从他的伤口渗出,虽然不会很急,但是浑身上百处伤口一起沁血也是很恐怖的,身下的薄绵床单已经染透了,那血怎么都止不住。
楼莫言过来一看,皱起了眉头:“二殿下,请问这位……是我族人吗?按说族人身披鳞甲,这等伤口,半会止血,三天自愈……”
玉言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是鳞族的,可他没有鳞啊!”这话一出,床上躺着那双目紧闭的血人儿身体轻轻一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自己吃力的翻了半个身,拿背对着大家。
“……”玉言没想自己随口一句,把莲官给气到了,恨不得抽自己两记耳光,只扯着楼莫言的袖子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怎样才可以救他?你的办法多,快告诉我啊。”
楼莫言紧皱着眉头,犹豫一下道:“我族里有一位神医,应该能够救他……”见到那背对众人的伤者又抖了抖,他反过来拉拉玉言衣尾:“殿下,外头说话。”
这神医,是族内一个非常特异的存在。他医术通神,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他就能把你治回生龙活虎。据说他出身很不好,对族内高位者也不甚恭敬,传说即使是妖神王备选者紫遨殿下邀他出山帮忙,他也不肯。按说这样一个目无尊长,特立独行又毫无背景的家伙,该当会被当异类,就算不处理掉,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才对。但他的医术实在太高明了,谁也保不准自己有没有需要求他的一天,所以,上位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让他成为一个依附族类而又游离族外的存在。
玉言闻言,很是兴奋,越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越是脾气大,这不就是传说中隐士高人么!
“莲官这次有救了,我这就去找他!”
迎柳出来刚好听见,变了颜色:“殿下难道要去找那神医冷枫吗?”
玉言点头:“是啊,他不是很厉害吗?死人也能救活,莲官的伤一定能治好的。”
“可是……可是……”迎柳咬了一会儿嘴皮子,忽然红着脸跑了。
“……”莫名其妙。
“殿下若打定主意上门求医,需得作好准备。”楼莫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位神医素有怪癖,他……要跟求医者看对眼才会答应出手医治。”
跟求医者看对眼才会医,好奇怪哎,有听说过挑病人的,没听说过挑求医者的说。不过这是说,需得看看能出得起满意诊金才出手的吗?要真是这样,可得先作打算。
“楼公子,府里可以支派的财宝有哪些?你告诉我一下。”
楼莫言一愣,忽然笑了:“殿下要是担心诊金的问题,大可不必……嗯,殿下只要这样直接上门去就可以了。”
“……”
直接这样上门去就可以,那还扯着我说个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