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什么样 作者:无理数娃娃鱼(完)
因为开头的诗是我比较喜欢的,所以转贴过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六世达赖喇嘛 仓央嘉措
很多悲剧的生命,似乎都应验了那些千古绝唱的预言了。看着这些像目录或者说大纲一样的词句,难过之余,仍然欣慰。毕竟,我们曾经见过。缘散,因为缘聚。
万物有时,聚散有时,生命有时。
[ 本帖最后由 くだキの 于 2008-12-20 12:26 编辑 ] 第一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曾今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了,那时候的我不喜欢像其他待嫁女子一样学烹饪,学女红,可是我是公认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所以我执著的等待着,充满希望的等待着,相信属于我的爱情就是会让一个男人这样的爱着我,我也会这样的爱着一个男人。有时我坐在月夜的花亭下,也充满好奇的希望墙头会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爱慕我的脸。
出嫁的日子到了。坐上花轿的时候我觉得好幸福,红盖头下面的脸美艳不可方物,透过盖头和花轿帘子我偷偷的看向我的夫君那英俊的背影骑在马上,这就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是我在一次庙会上邂逅,顺理成章两厢情悦,然后又顺理成章和我一起接受所有人祝福的男人。我至今难忘那次邂逅,也至今难忘出嫁时幸福的感觉。这种难忘是曾今沧海吗?
婚后的日子,一如想象中幸福,夫家并不富裕,可是他尽量满足着我的种种天真的欲望和要求,本该去赶考的夫君会放下功课陪我种花,陪我下棋,我没有希望夫君一定要金榜题名,夫君也从不要求我学习一个贤妻该做的事,可是我们常常会吵架的,没关系,小吵怡情么。
一晃一年过去了,我们沉浸在这种近似幼稚的幸福里,或者说,我沉浸在这种幼稚的幸福里。夫君误了科举,我也只是小小的怪了他一下,功名利禄在本小姐眼中真得不算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悠闲了,夫君和学友们常常出去小酌,我在家中作诗学画,偶有小吵,夫君做的饭菜我喜欢吃····· 从树叶的间隙望出去,细细的雨温柔的落下来,天沉沉的,要天黑了,这样的雨在这种时候更显得温柔得凄迷。这棵树很大,上千年了,他是我的师父。我死后就是他收留我的。不错,我死了。我叫小倩。我不是被人家逼死的,也没有遇到千年树妖逼我给他找人吃,我很好,真得很好。那一年夫君误考后原来心里一直很介意,和朋友小酌的时候认识了另一位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小姐,从来没有。我觉得夫君和她在一起会更幸福吧,于是我离开了,回到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就看到师父。
师父说,我已经死了,伤寒死的,他说我昏睡时他路过我的家,是他身上的寒气引发了我的病症,所以他把我领回来了。从此我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虽说是鬼,可是谁也管不着我。我看着眼前那张瘦瘦的脸,默默的听着他对我说,他是千年古树,这里是他的根,也是他的洞府,为了让我过的好些,我可以和他学些东西,学到我不想学为止。师父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很冷漠,和周围的绿绿的墙壁很配,墙上挂着一把琴,屋里的光线很好,似乎不是阳光,但可以看得清窗口的书桌上放着很多字画。我知道可以呆在这里了。于是我叫他做师父。师父还在我耳边碎碎的念,你想哭么?哭出来会好些的····不,师父,我不想哭,我回答,在心里,因为我不能说话了,忽然就不能了。可是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这一觉睡了很久了,久到对这件事麻木了。师父继续碎碎念,#¥%#·¥# %#¥%*念的什么呀,我都听不清楚····
就这么过了半年。我从树叶的缝隙里看着天,天天看着天。师父教我很多,只要我感兴趣的,师父都会教我,可惜我都没有学会,管他,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后来说得出话了,因为那一天,傍晚我和师父出来晒太阳,远远的原野上我看到好多人,人群簇拥着一抬花轿,和一个熟悉的背影····师父拉了拉我,走吧,我回过头,突然的对师父说,几乎把师父下了一跳,我说,师父,这是不是和给我送葬的队伍一样热闹?师父笑了,是,嗯,我也笑了。
那以后我就常常陪着师父出来看月亮了,太阳下了山我们就出来,看看原野,看看远山,看看师父的树身,和我那埋在树下的骨灰坛。我觉得很写意呢这样的生活。好像忘记我的夫君了,可是我也没有爱上别人。夫君娶了那个小姐,他忘记我了,这个他宠爱过的什么家务也不会做的小女人。什么是曾今沧海?我这样算不算?当然不算。 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我还是一个鬼,还是那样跟着师父生活。师父的树身常年都是茂茂盛盛的,以至于有很多时候我忽略了其实这是一片树林,而不只是有师父这一棵树。树林旁,有个荒废了很久的古刹,荒废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这个鬼都不敢轻易进去。后来师父的朋友来了,是有名的大胡子燕赤霞。燕赤霞住进了那个古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兰若寺。
燕赤霞教了我很多法术,有时候想想很搞笑,一个捉鬼的人竟然在教一个女鬼法术。所以我不叫他师父,我本来就有师父,我喜欢我的师父,他是独一无二的,他教我的东西我如果学会了不用和燕赤霞学法术我也会过得很好。其实我不想学法术,我想弹琴。可是燕赤霞说他的法术有一天会帮到我,而且,师父他讨厌不长进的人,我不想让师父讨厌我。
其实似有意似无意,燕赤霞和师父都不想我弹琴的。我弹的时候师父会很无奈,燕赤霞会用符封住门窗,我知道我的琴声多年来没有长进,可是也不至于如此吧?后来我才知道,鬼弹琴原来是可以摄人魂魄的,再后来我更加知道,我的琴声更可以摄人魂魄,而摄来的人却可以让我消失。
那天大雷雨。燕赤霞回家去了,师父是树妖,打雷闪电如此严重的夜晚,他是不敢让我和他同在他的树身里的。于是我独坐兰若寺,雷雨之夜又无行人,我便开始弹琴。
夜空中雷电正闪得高兴,我看到远处跑来一个书生。一个和我夫君完全不同的书生。瘦削,黑衣,背着竹子做的书箱,在雨中浑不在意书被淋湿的样子,又好像在被人追赶的样子,顷刻间来到兰若寺的门口。一个利闪劈来,吓了我一跳,他也似乎被闪电的光吓倒的样子,猛烈的叩门。傻孩子,我是鬼啊,我怎么可以给你开门?我心里想,只是继续弹我的琴。悠悠扬扬,我想书生听到了。他对着寺门说,小姐有礼,小生夤夜到访,实在情非得以,清行个方便,傻孩子,这样的寺里会有什么小姐?我又想。琴声止住了,书生视为默许,推门入寺。 自然书生进来后是看不到任何人的。他只看见一张琴在桌子上而已。但奇怪的是,他居然并不害怕。我听见他说,他知道兰若寺有鬼,只要这个鬼不存害人之心,他无惧。是个有意思的书生,我这么想,我决定显身。也许是我一个人太久了,也许今晚我的心情特别好,也许这个书生出现在了对的时间····总之,在我决定显身的那一刻,我爱上他。也许他已经被我的琴声摄去魂魄,也许我真的很美,也许我出现在他对的时间,总之,在我显身的那一刻,他爱上我。四目交投的那一瞬间,我忘记了,我是鬼。他笑了,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位故人。
那以后我们经常在兰若寺见面。他在破烂的寺里住下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他叫宁采臣。有时我会开玩笑的问他,为什么住在这个荒凉的寺里?他总是微笑并不回答。这时候我会逼供似的追问,结果往往是得到,别闹,两个字。我常常用燕赤霞教我的法术整他,他也只是很无奈的说一个字,乖。疑惑ing,我做鬼很久很久了,比他大多了,竟然以如此模式相处,他的以个位数的字数回答的方式让我怀疑他对我爱的程度,对此,师父的意见是,人鬼如何相恋?劝我不要走弯路。真的不明白呢,难道我就此忘记我的夫君了?当年我们不是曾今沧海难为水的么?我对宁采臣呢,宁采臣的过去呢?我对他会是曾今沧海的感情么?
采臣也要去赶考呢,真的不明白,难道除了考试天下的读书人就没有别的事情做?我决定好好照顾他。采臣读书的时候不能陪我,我可以借此机会学学做饭,女工之类。其实树林里不只我和师父,还有很多鬼和妖。这里人迹罕至,树木遮天蔽日,阴气极重,本就是这类生灵生长的好地方,很多孤魂野鬼,藤精树怪都把这里当做巢穴的,只不过我之前过于自闭,不和它们接触罢了。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教我师父和燕赤霞都不会的,做女人的本职。我的好朋友也是一个女鬼,叫小蝶。 小蝶很美,那种温柔如水的美。手也很巧,会烧一手好菜,认识她之后我常常赖在他这里蹭饭呢,她是黑山老妖的第七房姨太太的闺中密友。小蝶常常笑话我,说我经后一定不会投胎再去做人了。因为我会嫁个很凶的妖怪,永不超生。我知道这里除了黑山老妖,没有别的更凶的妖怪了,而黑山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所以我才不怕。不过我知道,小蝶是很羡慕黑山的第七房姨太太的。她叫阿颖。黑山最宠爱她,小蝶常常说,做个可疑呼风唤雨的鬼,难道不比做人强百倍么!我不知道,为了采臣,我会去投胎么?那师父和我相依为命这么久,怎么可以扔下师父?况且,现在的采臣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会等我投胎之后的慢慢长大么?也许,如果真的是曾今沧海的感情,就不会考虑这些。我现在很快乐,已经忘记了以前的夫君,和那段失语的日子。可是快乐是短暂的,我错在没有把师父教我的东西好好学会,我错在不该让采臣见到小蝶,也许我的错,最根本在于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命运。
玄学至高境界有一种叫做观虚,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缘分的深浅。那么鬼与人呢?前世的因果呢?难道死亡不是人们缘分的尽头?
绵绵细雨里,我走在去兰若寺的路上。今天跟小蝶学做了一款杭州点心,天气凉了,采臣他夜里要读书,不吃点宵夜不行的。夜已经很深了,月亮隐在树叶中,四周只有树叶缝隙里露出的星光。鬼是不用提灯笼的,我在一片黑暗中走进兰若寺。燕赤霞还没有回来,这里只有书生一个人,就在我以为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我听见了我做鬼都不想再听见的声音,小蝶和采臣······
我在雨里走,一直往树林的深处走,慢慢的从那些树中间用我鬼的身体穿过去,我为什么心不觉得呢,呵呵,不知道。在我昏倒前,我看到前面有一队人马,领头的人骑在马上,仿佛是黑色的,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黑,他仿佛在召唤我,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醒来的时候,我最先看到的是粉色的帐子顶。目光流转,我看到一双眼睛,长在一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很好看的脸,很好看的眼睛,我当时想。怎么来到这里的?啊,采臣他······想起来我竟觉得头疼。“不愿想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吧。 ”床边那张脸的主人竟然看穿我的心思似的说,“不用奇怪,我是黑山。”他淡淡地说。黑山?我倒抽一口冷气,这一带最残暴的妖,他不是鬼,可他手下有好多鬼,可想而知他的势力有多大。师父,师父你哪里去了?我不由自主害怕起来。他皱起眉,他竟然皱眉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啊?“够了,”他压抑着怒气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怕什么!”他,竟然真的可以看穿我的心思!一瞬间我忘记了采臣,忘记了师父,只有恐惧,无边的恐惧,想起那些关于黑山的传说,他会把不就范的鬼或妖打得魂飞魄散,他会把得罪他的人类拉入魔道,让他们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他喜欢所有有意思的东西~~~天啊,我以为我一生都不会遇到他呢!“你小看我了,我会在意你这种小小女鬼么!”他笑了,越笑越开心,后来竟然大笑起来。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在他这种笑声和恐惧中睡着了~~
就这样,我竟然在黑山这里住了下来,这个让我恐惧却让我可以逃避的地方。我又可以抚琴了,黑山竟然常常来看我,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我的琴,在引起我注意之前悄然离开,有时候我真得很怀疑,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是真的么?他看起来是那么单薄脆弱的人啊,一个忧郁自闭的男人罢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想回家了,因为,我想念师父了,还有燕赤霞,他们会担心的,至于那个书生····我后来很少想到他,不知为什么?也许我真的该回去了,回到师父身边,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死对时辰的鬼,我的死对阴界来说,是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的,所以跟师父一起修行是我最终的宿命,对抗这个宿命的最终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 你可以回去,”黑山从来不用我说出口就知道我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树妖的徒弟,也知道你发生了什么,还可以告诉你,也许你回去才是命运真正的开始。现在,你可以走了。”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和他说再见。 “还有,”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又说,“不要再叫我黑山了,叫我寒。如果你肯付出相等的代价,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愿望。”在这冷漠的尾音穿过我耳膜的一瞬间,我发现我竟有点舍不得他。
穿过密密的树林,我回到兰若寺,我要拿我的琴。
寺门口,我闻到熟悉的味道。“师父!”我知道师父回来了,我飞奔进去,眼泪夺眶而出。“错了。”师父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我愣住了,目光徐徐扫过桌上大大小小红色的盒子。
“你答应了黑山的求婚?那采臣呢?我竟然有这样嫌贫爱富的徒弟?……”我呆住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是采臣背叛我的么?怎么师父知道我遇到黑山的事情?“ 小蝶带了黑山的礼物来提亲,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师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走吧。”我还是呆呆的,我不知要说什么,小蝶,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抢走了书生,为什么还要在师父面前诋毁我?看着师父走入内堂,我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疆立原地。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暗下来。师父,你用过晚饭了么?我缓缓的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我很饿,肚子里咕咕的叫,奇怪,很久没觉得这么饿了。一抬头,面前是兰若寺。不知不觉,我的腿带我来到现在我只能来的地方。
在我的琴岸上,放着糕点,旁边,坐着燕赤霞。我应该问,书生呢?我应该问,我该怎么办?我应该问,小蝶呢?……我最终什么都没说,眼泪也没有留下来,因为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原来我有一点点喜欢黑山,因为此时此刻,我希望他在我身边,也许,我只是希望有人告诉我要怎么办吧。
其实我应该问燕赤霞的,他会告诉我的,我相信。
一觉醒来,我发现我不用问燕赤霞怎么办了,因为我自己已经知道怎么办了。我要离开这片树海,离开兰若寺,因为……我不要做黑山的第八房姨太太,至少在我搞不清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我不要。我留了一封信给燕赤霞,拜托他好好照顾我师父,然后带上我的琴,离开了这里。我在心里说,采臣,书生,我可不可以再见你一面?
出现的是小蝶。小蝶是笑着对我说的,“你们已经结束了,你走吧。”我也笑了,我问:“你不是一心想嫁给黑山的么?”“我不那么说,你又怎么会对我不设防备?”“你第一眼已经爱上书生?”我摇摇头,“既然你们彼此真心在一起,我也无话可说。谢谢你来送我,既然书生有人照顾,我可以放心了。但是,”我话锋一转,决定还是要说明白,“你不该对我师父说是我背叛了采臣,”我改了口,不再叫书生,说完这句话,我绕开她,走了出去,我不恨她,一点也不。其实燕赤霞早就跟我说过了,在我初遇采臣的那一天,燕赤霞就告诉我了,我们有缘分,但,浅。他只是以我的琴声为气场中心吸引进这个以我命运为中心的漩涡中来的,换句话说,他只是我命运向前推动的引子。因为我身为鬼魂却未入轮回,也不得入轮回,所以势必
会有事情发生以改变这种本不该存在的命运,也许这将是个仙缘,也许这将是个在入轮回的机会。可是我不想入轮回,我只想当个鬼,跟师父一起不分开的鬼。
或许人世终究不适合我,离开兰若寺的一百二十年中,我一度以为自己即将受制于某个修道之人的鼎炉手掌之中.好在天可见怜,我无数次的存活下来了.初到人世后的4年,我寻找了很多肉身附体,穿行于人世间烟花巷尾.我的琴声也让世人为我惊叹.日后,我知道为什么我的师父与燕赤霞不让我抚琴了.女子抚琴,幽婉如撩人心志,壮者闻而失志,迈者,心乱情迷.或许他们都是修行之人,亦或许是畏惧了情吧.
于人世这些年,我调换了三具肉身,或许这一具具皮囊正暗示着我慢慢疲倦与坏死的心.也正是这一具肉身为我引来了灭顶之灾.在金陵,当那个墨衫青衣,髻冠玉莲的道士口念六神咒时,身体的无力与流失的痛苦瞬息袭来.说不清楚我那一刻是充满解脱的快感亦或他物.最后一瞬的清醒,我的面前浮现出了黑山那清郎的脸.再次的醒来,我如愿以尝的见到了他.听他说起,他当时已经找了我10年,在那个道士施法抓我时,他确定了我的位置,因为我的皮囊再一次破损,又听闻那个道士转世成了一个诗人,写下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我读到的时候,自嘲的笑了.我知道黑山为了救我几乎为他引来他已经压制了千年的天劫.甚至导致陨灭的结果.但当我再见他时,他仍然谈笑自若,希望这是只在我面前的笑.
——你找了我很久吗?我问。其实我想问,你等了我很久吗?你还愿意等我吗?黑山看着我,不久啊,他故作轻松的说。我知道我这样跑出树海,跑出师父和黑山的管辖范围,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没办法入轮回的野鬼,被那些到有点术术的道士看到,必定会遭到灭顶之灾,幸亏燕赤霞教过我一些浅浅的道术,师父教过我一些浅浅的易术,也多亏了我自己的天分,否则早已被人封入法器,或者打得魂飞魄散了。所以我其实想念黑山,想念他的眼神,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虽然送聘礼到师父家,可是他从来没问过我是否喜欢他,仿佛我已经是他的一道菜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似乎他随时可以像由喜欢一道菜到吃腻了这道菜一样,放弃我。
——那么你救了我?那道士还好对付吧?我又问。黑山看我一眼,很正经的说,不好对付。那个道士已是丹成高境,我法术虽比他高,但他仙气护体,想彻底打败他很费功夫的。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人?我看他一眼,忽然想开开玩笑,我也故作轻松的说,没啊,我想找他做姘头而已,没看我术力大减么,采阳补阴啊。“哼!”我看着他冷冽起来的眼神,笑了,来到人世,这是我第一次真的笑。我告诉他,我离开树海后的生活,我总是随便找个村镇住下来,白天的时候找个女子附身,晚上抚琴,游荡。直到后来找到真正切合的刚死不久的尸体,我才可以真正在人世行走。鬼是不需要钱的,因为鬼可以不住店,不吃饭。不过我初进人世,还是找到一个戏班子,在里面跑跑龙套,毕竟呆在人多的地方,没那么孤单。再后来我呆腻了那里,又走到了镇江的一个小镇,我成了一名琴师。当我被一位富家公子爱上的时候,也正是我第一次麻烦的来临。因为总是有一些人那么无聊,去跟别人说,你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总是有那些胆小的人,一听这话立刻请人施法,不会去管这个不干净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管有着什么样的感情,这能算是爱么?更加谈不上曾经沧海了。这我早已料到,在他向我表白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呆在这个镇上了。可是当这件事情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来不及走了,也许是我也不想走了吧。当我陷入他的神霄天雷阵的一瞬间,一种解脱的感觉包围了我。我一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消失,一边不愿再回避自己漂泊多日的心情和原因,黑山,我知道我们最终是没有缘分的,但是我想他,我甚至不会想念当初感到在一起很幸福的采臣,但我知道,我是为了克制自己对黑山的想念才离开的。但现在,我解脱了,解脱在神霄天雷阵漩涡一般的气流吞噬中。谁知当我在恢复意识的时候,黑山已经用他的御风术吹散了阵法,已经把我带到了他的身边。
往事说完了,我定定的看着黑山,我想说,不要离开我好么?我想说,永远在一起好么?但是想起他树海里的八个姨太太,我最终只说了一句,谢谢。
黑山淡淡的点头,起身,只对我说,这里是我们的。于是我们在这里住下来。
我对他说,谢谢你的照顾;我对他说,我不必再住在这里吧?我对他说,我们在一起会有多久呢?我对他说……他通常只说,随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和黑山天长地久。我已无法再入轮回,而黑山却有千年修行,如果我们可以天长地久的话,那真的要海枯石烂了。可是,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尽管经历了人世,经历了采臣之后,我已经不再幻想曾经沧海的感情。我只想过现在自己想过的生活,跟黑山一起,就是我想过的生活。我们一起哪怕摆个小小的面摊,或者替人代写书信都好,粗布荆钗,我都觉得快乐。可是,也许我的快乐并不是他的快乐,我忘记了他还有树海里的生活从未切断过。
可是我每天可以看到他,就很开心,真的很开心,甚至忘记了师父对我的误解,忘记了采臣和小蝶对我的背叛,也忘记了燕赤霞对我的教诲。
我毕竟是个没有什么功力的幽魂,或者也许说游魂更合适吧,每到天气有所变化,我的身体就会很敏感,初冬的时候我已经冷的不敢出门,仲春时节我却热得连夹衣也不愿穿。此时正值深冬,我冷的每夜都睡不安稳。黑山当然是知道的了,于是黑暗中他缓缓的把我揽在怀里。也许在彼此都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吧,我吻了他。不管他还有多少女人,还有多少我未知的隐藏,至少这一刻我希望我们可以融为一体。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做。我在他怀里暖暖的睡着了,我们彼此拥抱着,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包围在黑山的味道里,这个冬夜,我睡得很香。我知道,第二天清晨,我会在阳光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黑山长长的睫毛,这是我很早以前想要的生活,只是简单的在一个男人的怀抱中醒来。
我想,我也许终于遇到了曾经沧海的感情吧? 第三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你愿意和我回到树海吗?有一天黑山——现在我叫他寒——突然问我。这一天,是腊月二十八,我正准备迎接只有我们的新年。听到他的话,我不知道该喜该忧。我试探着问,你带我回去,怎么跟你那八个姨太太交待?是哦。——这就是寒的回答。可以不要回去吗?不可以。——这短暂的对话,让我心里狠狠地沉下去。
除夕的早上,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自嘲的想,也许寒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吧。望着江南冬日灿烂的阳光,我打算出去走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寒也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不是么。这就是我的曾经沧海么?却无法相伴他左右。
我去了杭州。西湖边的杨柳似乎并没有因为冬日到到来而换去绿色的衣裳,温柔拍打着河岸的湖水送来渡船或渔船上的阵阵歌声,站在断桥上,远山在冬日的钵雾里忽隐忽现,我忽然自语,桥明明没有断啊,为什么叫断桥呢?因为桥虽然未断,可是思念断了。一个稍有点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我回头,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道士站在我身后。我下意识的警惕起来,我毕竟不是普通人啊。姐姐,小道士看着我笑了笑,眼睛里又跟他年纪不相称的狡狯,姐姐你不用怕,我知道心里在思念一个人的鬼是不会害人的。
在孤山上的茅草廷,我和小道士尧了一壶茶,聊了起来。原来他叫月,是背着师父下山云游的,也算是天生有点仙根,年纪虽然不大,道术已有小成。左右无事,我们便决定结伴去余杭看看山林寺院。为了行路方便,小道士换了俗家的装扮,我们姐弟相称,结伴而行。
余杭虽然离杭州城不远,但民风要纯朴的多了。小村落里也远没有杭州城的热闹繁华。我们步行上山,虽是冬天,可是绿竹幽幽,隐隐的已有春意,第一批的春笋已经下市,尝在口中鲜嫩无比,山中溪流潺潺,引得我们不顾寒冷,在溪边玩起水来。这样的景色,让我暂时忘记了寒的离开。
眼看将近傍晚,山中一没有阳光便把冬的冷峻显露出来。刚好转过一个山坳,一个小小的村落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决定在这里投宿。 年轻女子加可爱的小孩,投宿自然不是难事,很容易我们就住进了一个大叔家里,并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大淑热情的告诉我们,明天是村长的生日,村里请了戏班,让我们留下来看看热闹。我自然欣然同意,眼角却无意中瞟到月月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了月?我找到机会悄悄问他。亏你也是鬼,虽然附在人的皮囊上,也是跟过师父的,就看不出这村子哪里不对?这~~只觉得比山里冷一些罢,我汗颜。你有没有注意,这个村子没有小孩子跑来跑去?有没有注意村子周围都是坟墓?且坟上都长出竹子了,这里的人非僧非道,坟上有竹可不是什么好风水地。月认真的说,有没有注意留宿我们的大叔动作有点僵硬?——啊,你的意思是?被他这么一提,我有点害怕了,难道……——不错,月接着说,——这里群山环绕,延绵起伏的大山头有九个,加上山中有个水潭,所以有溪水流下,本来我以为这里风水承九龙吸珠之局,应该是个好地方,可是这个村子周围的坟墓阻断了山势,龙头便碰不到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附近应该有寺庙之类,这些坟墓葬在这里决不是巧合,如果不是有人蓄意破坏这里的风水,就是有人在镇压什么!——那~这些村里的人?我的恐惧扩大了。月摇了摇头,——希望他们都是普通人,我道行不够,也看不出许多,先睡吧,且看明日有什么状况。
话虽如此,可被他这么一说我哪里睡得着!夜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以往的临近魂飞魄散的经历让我如惊弓之鸟,辗转反侧,临近子时还不能入眠。恐惧和疲惫化成恼怒,恨得我偷偷跑到月的房间,准备骂他一顿。
谁知刚到月的房门口,我听到了一下奇怪的声音。笃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地面。我一惊,笃笃,又传来两下。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月光下闪过走廊的窗外,一阵寒意袭来,我揉揉眼睛,刚才过去的,莫不是——僵尸?不错,我分明看到它是跳过去的!啊——我刚想喊出口,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嘘,是我!月的声音。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回头看他,你也看到了?那个影子!刚才的影子看起来就是傍晚招待我们的大叔!——他们……他们是尸妖!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借着月色,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恐惧。怎么会……子时了,难道他们说第二天村长过生日,就是现在?难道这一村的人都是——尸妖?—— 尸~妖~拜~月~我们哆哆嗦嗦又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会明天把我们当作寿桃吧?我哆嗦着问月。——姐姐,还等什么,溜吧,即使不做寿桃,难道还在这群尸当中再生活一天?我拽着月,转身就准备撒丫子。——轻点,姐姐~月提醒我。百忙中我仍没忘记回房背上我的琴。 我们蹑手蹑脚的穿过走廊,笃笃,那个声音又传来了,听声音就是向着我的卧室去的,快走,等他们进了卧室看见没人,就会发现我们逃跑了!是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撒丫子冲向虚掩的柴门——碰!结结实实的,我撞在一个人身上。正是留宿我们的那个大叔。只不过现在的他,不再是村汉的打扮,换了一身官兵的服饰,只是全身笔直,两手也直直的垂在身侧。
——嘿嘿,大叔,这么晚了,怎么穿得这么神武?月嬉笑着没话找话。
——你——们——去——哪——里,大叔的声音冷冷的疆疆的,沙哑的厉害。
——我们——看着月色好,出去散步——我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笃笃,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强迫自己回头,走廊的尽头,从我的卧室方向一跳一跳的过来两个人,不,两个尸妖,同样穿着兵勇的服装,向前方平伸双手——如果尸妖的手也能叫手的话。我攥紧了月的手,彼此都可以感到对方手心满是汗水。
——你——们——发——现——了?
——嘿嘿,发……现……什么?月讪笑着装糊涂。
——不错——我们——不——是——人,百年——前——当时的皇帝——发现——这里——风水好,怕——出——异士——不——利于——他的——统治,于是—— 谎称——派——我们——这——几百人——来——修陵墓,其实——是——把我们——尽数——屠杀在此,又——派——术士——施法,让——我等——不能——超生,不得——消散,使——龙气——转为怨气——聚在此处,破坏——此——地——风水,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里——龙气并未——完全 ——散尽,成了——养尸——之处,加——上术士——的法术,我们——成——了——尸妖,平时靠——……哪里来的这么啰嗦的尸妖大叔!我心下不耐烦起来,笃笃,身后的响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也许这尸妖大叔好久没跟人讲话了,他显然还要继续讲用疆疆的声音讲他们的血泪史。谢天谢地这走廊真不短,身后的两个尸妖还有几步距离,我在月的手心写道:上房! 笃笃……
——我们——平时——靠——尸妖大叔话音未落,身后的尸妖双手眼看要触及我们的背心了,我甚至可以感到那长长的指甲一伸一伸所带来的寒风了,月猛地转身将两张黄色的符看也没来得及看得扔了出去,然后拽着我的手,尽力向上一蹿——好在是茅草房,我们钻破屋顶,上了房。笃笃——百忙中我向下一看,两个尸妖跳到那个尸妖大叔跟前,三个尸妖一起转身,跳向门外,看样子是要来追我们。
——你的符不管用啊,我对月说。
——不是不管用,刚才太紧张,扔早了,没沾在他们身上~~ 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现在怎么办?我又着急又无奈。
——没事,现在是晚上,他们是尸妖的原型,只能僵直行动,上不得房,月有点得意地嬉皮笑脸。
——傻弟弟,他们不能上房,难道不能把房子弄塌么?我话音未落,脚下一阵摇晃,果然,三个尸妖在撞茅草房的椽柱了。
——喂,你好赖是个道士啊,快用驭风术啊!我提醒他。我只有半桶水啊!月哭丧着脸,
——喂,你好赖是个鬼啊,快带我走啊!这次换他来提醒我。我现在是附在人身上啊!如果脱离这个肉身,天亮也得魂飞魄散啊!
草房的椽柱怎么经得住三个尸妖的撞击,话音未落,房顶已经塌了。——快,符!我大喊。月闪电般的出手,几张黄色的符在月光下分外的让我瞩目,一下子都贴在了三个尸妖或身上,或头上,或背上,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三个尸妖帖符的位置爆出火花,随即火光燃起,三具尸体在火光中挣扎了没几下,就像烧焦的木头一样倒下了。我松了口气。
——嘿嘿,跟本座斗,我是无敌小天师来的!月得意起来。
——等等!我止住了他要仰天大笑的冲动,——你听……笃笃,笃笃,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种声音,我们四下一看,竹林后,邻居的房子里,墓碑后,一双双暗绿色的眼睛,一只只指甲盈寸的手,清一色的兵勇服饰,向我们这里围拢。月光下,他们酱紫色的皮肤似乎都干得皱在一起了。这一村,都是尸妖!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怪不得说村长生日,原来今晚月圆,尸妖们要吸收这纯阴之气,尸妖拜月!想来刚才那个尸妖大叔要说他们平时依靠的,就是这天地间的纯阴之气,以炼妖气了。
——月……符……我又急又怕。
——哪有这么多……本来就没偷师父多少……月总是在关键时刻泄气。
月色白练一般洒在暗青色的山上,潭水微漾,竹林幽幽,村舍俨然,本是好一派独坐幽篁里的田园夜色,可是偏偏一片静谧之中,偏偏周围默默的涌来越来越近的闪着绿光的眼睛,整齐的笃笃声——不愧是当过兵的——,还有寒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让这个本该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我们逃上山林里去吧……我哆嗦着对月说,——可这……怎么逃啊……月也哆嗦起来,看样子,他们要拿我们做拜月的点心……
眼看群尸越来越近,我灵机一动,拿出身后背的琴来,燕赤霞说过,我的琴声可以摄人鬼魂魄,不知道对这些东西有没有用,说不得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我坐在地上,尽量让自己凝神定气,低沉空灵的琴声如泣如诉在我指尖流泻开来。
——姐姐,你真打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啦?月有点哭笑不得。
——嘘,我冲他使了一个别出声的眼神。果然,笃笃声渐渐慢了下来,群尸似乎陶醉在这月色琴音里。我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是这样弹到天亮呢,还是趁他们迷糊着的时候逃跑——
突然,——弹——的——不——错——,一个冷冷的声音疆疆的响起。把半沉浸在琴音,办沉浸在恐惧中的我吓得差点把琴扔出去。——不过——对——我——还 ——差点——那个不带一丝生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稳了稳情绪,手中不敢稍停,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月光,身上的兵勇服依稀看上去是个千夫长的样子。
——村长!月喊了出来。
——果然——你们——一进村——我就嗅到不一样——的——气味,一个——小道士——一个——附上——人身的女鬼——,吃了——你们——我——说话——走路——就——跟——常人——无异——了,嘿嘿——沙沙的声音从他喉结出滚动出来。
天哪,他居然还会笑!僵尸而能控制肌肉笑,可见是群尸的首领果然有点门道。我手里加紧弹奏,月则全身戒备,同时伸手去怀里拿符。突然之间,这个千夫长的尸妖纵身一跳,速度之快使得他人未到,身上的尸臭已被带起的劲风一下子刮到我们面前,呛得我几乎窒息。眼看他丑陋恐怖的瘪脸一下子近在眼前,双手爆长,分别向我和月抓来——我吓得闭上眼,手中机械的,几乎是出自本能的把琴音弹得格外急凑,昂扬,如金戈铁马,如暴雨激流。卟——一声闷响。我下意识的睁眼一看,一根长长的毛竹横在我们和尸妖千夫长之间,尸妖十根长长的指甲全部插入竹身,好几十斤重的一根毛竹就这么在他指甲上插着——还愣什么,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拉起我,向山上飞奔而去。此时,我已经汗透重衣。
但就在我意识到有人来救我们了的一瞬间,熟悉的感觉让我几乎落泪,是黑山。我念兹在兹的黑山,是他救了我和月。他拉着我们足不点地的向竹林深处跑去,呼呼的山风吹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黑山,你终于来找我了么?天可怜见,在这生死一线间,我们又相见了,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这一次我们可以相守多久呢?
——啊,你——你也是妖怪——从尸妖手里救了我们的还是妖怪啊,姐姐——月在黑山的另一只手的拖拽下大呼小叫。 第四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亏你们都是有点道行的,阳宅看一间,阴宅看一砖——寒边说边用手敲了敲旁边的一座老坟——哼的一声,以示不屑。
我们不知道跑出多远,终于停在竹林深处一块大石旁。我止不住的喘气。同时忍不住再见寒的欣喜。——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强忍住才没有问,你想我吗。
——我回了镇江的宅子,你却不在了,要不是你在关键时刻还知道弹琴,我想我现在只好给你收尸了。寒依旧冷冷的。
——姐姐,原来你们认识的?他就是——在我凛冽的眼神下,月才没把“他就是你思念的人”这句话说完。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是上元节。——寒不理月,把话说完。
——哦,怪不得,尸妖们如此猖狂,我说。——如果现在我们在一起吃元宵观灯会该有多好。可是,我和寒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我永远没办法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只能无数次的在心里默念。可是,黑山不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妖么?不是可以探知我的想法么?难道他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管你们在想什么,我们离了险地再说。他们要过来了!寒拉回了我将要跑远的思绪,果然,远处已经传来了笃笃的声音。慌乱之下,我又要坐下弹琴,月则手忙脚乱的准备布结界。
——你们难道打算跟他们耗在这里然后累死饿死?寒在冷笑。— ——那——我们有点傻了。
——当然是消灭它们!黑山,这个统驭群鬼的妖终于露出他恐怖的一面了。
——群尸刀枪不入,因此除了我的宝剑和我的法术,我还要——寒看向月,你还是童子身吧?借你点血!
——啊——寒光闪过,月的胳膊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你怎么还我!月嘟囔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烧符念咒的止血。
——等等,我扯住寒的衣袖,毁了他们的形体,便压不住他们的怨气,这里的风水地气也会随之改变的,后果 不堪设想!
——我管不了那么多!——寒凛冽的眼神看向已经当先出现的千夫长尸妖。——超度是和尚们的事!话音未落,寒的宝剑已经刺了过去。
那千夫长尸妖动作也不慢,劈手用长长的指甲刺入身边一株毛竹,蓦的连根拔起横在面前挡住寒的剑式,随后纵身一跃,转在寒身后,随即他身后群尸赶到,寒被围在核心。月光下,我只看见寒的宝剑青光霍霍,耳中听到寒一声冷笑,随即曼声吟道:——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化无方。浛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着日旁。当其何所至穹桑,心知和乐说未央——
剑光闪闪,群尸没有他们头领的道行,纷纷中剑,噼叭几阵爆响中,几经挣扎着化为腐尸。千夫长尸妖到底是妖,竟是暴戾非常不知厉害,寒诗未吟完,已经一头撞了过去,平伸双手,手中横亘那条毛竹,寒一时间宝剑及不到他身上,不得不闪身避开。
——啧,果然有点厉害哦,作为僵尸会使武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月在一边说风凉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要挖苦他几句,忽然又一阵吟诗的声音传来: ——四维八埏渺难极,驱光逐影穷水域。璇宫夜静当轩织,桐峰文梓千寻值。伐梓作器成琴瑟,清歌流畅乐难极,沧湄海浦来栖息——。 我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转过竹林,出现在我们面前。此时此刻我自然无暇顾及来者何人,赶忙回过头去看寒与尸妖的争斗。寒在树海修炼不止几百寒暑,属下统驭鬼众,那尸妖却不知什么机缘巧合才没有腐化,虽有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毕竟不是寒的对手,早就处于下风了,但说来也怪,那白衣青年出现后,尸妖竟有些越战越勇的感觉,猛地一抖手,粗大的毛竹砸向寒,他自己竟然回身跃到那青年身后了。小心!我和月齐声喊道。嘿嘿,不怕,那青年不以为意,尸妖纵到他身后之后,忽而垂下双手,就此不动了。咦,我跟月瞪大了双眼,没见着人有何动作啊,怎么——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青年开口了,冲着寒:——师兄,别来无恙吧?
——哼!寒一边把宝剑上月的童子血和刺在那些僵尸身上后沾到的尸水在靴子底上擦干,一边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刚才听师兄吟诗,这首诗可是传自皇娥游穹桑啊,人家作诗的时候心怀喜悦,师兄你在杀尸妖呢,怎么也这么开心?是嗜杀呢,还是因为见到美人?白衣青年说着向我瞄了一眼。
——嗜杀。寒淡淡的回答。——劫,想不到你养尸。我早该看出来,这村子的布局,明显就是你的所为。你想用尸妖吸阴气供你炼内丹是不是?
——嘿嘿,不错哦。当年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人都不做,这近千年半鬼半妖的,过的可好?我却不同,我道胎早成,只差一步便可飞升了。
——哈哈!寒大笑起来,——你?飞升?这村中兵勇被屠本是为了镇压此地风水,你助纣为虐不算,还瞒天过海,利用他们,使死人不得超生也就罢了,还不得入土为安,你这样的道士,总有千年道行也是个妖道,还想成仙?
寒的话显然说中那白衣青年——劫——的痛处,他的脸色变了变,——那也比你这些年只会靠杀戮统驭群鬼的好,早晚被正道人士和谐了你!
——噗哧!月忍不住笑了出来,和谐?你用的什么词汇?
劫不理他,随即又恢复原来的笑意,对寒说,——知道少昊太阴丹么?我已经查知它的方位了,等我拿到这颗上古之神的内丹,别说成仙,只怕就此出了六道都有可能哦。至于现在的我么,看着!不等寒有所反应,劫回身将一道符贴在千夫长尸妖的额头,哧哧数声,那尸妖脸上流出黄绿的脓水,随即软到,黄烟升起,顷刻间化的连衣服也未剩下。 这下寒的脸色也变了变,六甲符?哼——!
——-不错,劫得意的说。——我走啦,师兄后会有期——!劫笑吟吟的转身欲行,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我,——小鬼女,别高兴的太早,我师兄心里有人呢,可惜不是你,看他吟的那首诗就知道了,唉,阿芊啊阿芊,曾经沧海难为水哟——!说罢,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阿芊?我的心隐隐做痛,转过身寒也正在看着我,
——我要走了。
——啊?你去哪里?我吃了一惊,才刚重逢啊!
——我有事情,要先回树海交代一下,然后要去中原地区看个朋友。寒不等话说完,已经受起宝剑准备启程了。
——等等,我顾不得月在身边,冲上去拉住他,——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想要求他了。
——不行。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已经说好了。
我……我……我喜欢你,这个理由你可以为我留下来么?——可惜我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寒再次看穿我的心思,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当初也是无聊,才起意跟你师父提亲的,想不到因此而使你离开树海,其实……其实我们妖鬼殊途,我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你想清楚。——寒的话象钉子扎在我的心上,我的手愈发冰冷且无力,以至于从寒的衣带上滑了下来。寒不再看我一眼,迈步走出竹林,头也不回的在远处说,——此地风水地气已经错乱,只怕要有场大瘟疫,保重。
我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想着劫的话,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静静的竹林里响起鸟鸣,天亮了。月过来拉了拉我,——姐,下山吧。我回过头来,看着晨光初上,照在月那张带着稚气的脸上,难掩倦意,头发上还沾着村子里房顶的稻草灰尘,想必我也是这个狼狈的样子。
——姐姐,你有什么打算?想想着一夜的惊险,寒的乍隐乍现,恍如一梦。不知不觉间,我和月已经成了在此地唯一的相互依靠了。
——他——他——走了,我兀自在梦中未醒,我们难道就此结束?
——姐姐,此地将有灾难,我打算将这些兵勇的亡魂超度了,然后在此行医,能救几人算几人,毕竟山下的百姓何其可怜。你跟我一起吧。
——哦哦,好——我反正无处可去,跟着月相对也安全些。 月看着我哭不出来的脸,无奈的说,——姐姐,你看这阳光照在这片阴湿竹林里,泥土将干未干,明显是泽地困的卦象啊,放下吧,不然应了卦象,苦的就是你自己了。
——我不!我倔强起来,在阳间的夫君,在兰若寺的采臣,都没有让我有现在这样的倔强。就算长长远远,我只是思念着他,也是好的呀,月,他那么孤单,你不觉得么?有个人思念着他,也是好的呀!
——¥%…#&,乱了乱了——,月大叫,难道你要以后都靠这一小段时间的回忆过日子?我不再说话,拿过我的琴,走向下山的路。
——唉,因果啊因果,这真是你前世欠的了——月在我身后哀叹。 第五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缓慢的沿着山路,我和月并肩的沉默。看到竹林深处已偶尔有笋尖冒出。江南的春天,一向来的这样早。
月打破沉默:——姐姐,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多逗留些日子了。
——嗯,我漫声应道。因为这里将遭瘟疫?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水火炼渡是要做的,这里地气大变,几百年的尸妖的怨气郁结,化为此处天地之戾气,其热淫之气,浮越於人体某经,此处居民本气充满者,邪自然不易入,所以化解他们的怨气才是根本。至于药石之类,我们多备些槟榔,厚朴,甘草,草果仁之类,病情轻者,让他们服用达原饮,三消饮,重者白虎汤,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又除岭南瘴气,厚朴破戾气所结,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错,三味协力,纵然我们的力量有限,应该也能就一些人。此时的月,脸上已经少了平常玩闹时的稚气,多了一些凝重。可见此处将遭之灾的严重,唉,毕竟是一方百姓的性命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为了自己权力欲望的人,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在忙碌中度过。在忙碌的间隙,我时常想,如果此时陪着我的是寒,该有多好,我宁可他只是个小道士,我们在这里无忧无虑的住下来,悬壶济世。。。。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我这样的想法常常被月要求帮忙的呼唤打断,于是我又回到眼前面目青紫的病人身上。
——咦,姐姐你看,这个病人背着大葫芦哦——月又在叫我。我心中一动,连忙走过去,啊,是他!
——嘻嘻,眼前的“病人”笑了,用手抹去脸上青紫的颜色,——小倩,长进了不少啊——原来是燕赤霞! 久别重逢,燕赤霞听了我这些年的经历,也是不胜唏嘘。可是接下来他告诉我的事情,却又让我大吃一惊。看来我不得不回去树海了,即使要面对我不想再看见的人,也许,很多事情会就此落幕。
原来,燕赤霞是专程出来找我的。因为现在的树海,已经一片荒芜,而师父也早在我离开后不久就出了事。
一切都是因小蝶而起。
其实,早在我遇到采臣之前,师父跟燕赤霞就早已凭借他们大六壬的本事知道我将有难,且事发蹊跷,结局难料,九死一生在所难免。而黑山偏于此刻出现,让他们觉得大难降至,正好借黑山的提亲假意将我赶走,希望避过此劫。谁知我走后黑山前来要人,他手下妖多势重,本人法术也是深不可测,师父也不敢轻易跟他正面冲突。小蝶此时却打算以宁采臣为筹码,诓我回来。可就在这个时候,黑山处却似来了外敌,一场恶战下来,树海尽毁,小蝶想趁此机会席卷黑山宝物,却被人家碰个正着,这自然是有死无生的事,甚至连书生宁采臣也被怀疑有参与谋划,遂被押在地底黑牢之内。师父怕我知道此事后孤身范险,于是跟燕赤霞去救宁采臣,那地牢深处天地人三界交接之处,暗无天日,危机重重,且有黑山的部署看管把守,终于师父自身难保失陷其中。总算师父有千年道行,危急关头以道法化身木石舍身护友,燕赤霞才能全身而退出来找我。
最后燕赤霞说,要救人的话,此行九死一生,凭他一人之力万万不能,只希望黑山念着跟小倩有数面之缘能够与我们排除误会,冰释前嫌。
黑山其人心高气傲,偏激多疑,怎么会轻易信人解释?何况余杭山上,我们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我又怎么能再去找他?但师父,收留我多年,教养之恩不说,此次也是为了保全我,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说不得,只好硬闯地牢了。好在月这家伙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乐意凑凑热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踏上归途。 一路上燕赤霞抓紧时间给我们恶补了一些道术符咒之类,加上一些防身的咒术手印之流,一时间到让我觉得杂乱无章,只好能记住多少是多少,到时候能不能用,只好看个人造化了。旅途无话,反正除死无大事,既然此行我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路也就放松心情好吃好睡。
重回树海,满目疮痍。昔日亭亭如盖的百年老树,如今枝枯叶败,干干的枝丫在风中摇曳。长可及腰的草丛也被烧得枯黄,目力所及皆是焦土,鸟兽绝迹,兰若寺断壁残垣,就连师父的原身,那株千年古树,也是半死不活的拼命挣扎在狼烟之中。早已不复当年逍遥闲适之景。却不知,树海深处的黑山现在何处?那一场恶战下来,又无损伤?
燕赤霞不知我此时心中思绪纷至沓来,在一边忙着张罗准备符咒之类。我让他们暂到兰若寺安身,我自己先去一趟黑山的府第。此时太阳将要落山,那府邸又位于树海深处,我也不再需要什么人类的肉身了。
我一个人在沉沉的暮色中走向黑山的府邸。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却从来没有熟悉过。此时我的心情,紧张远多于欣喜。路还是熟悉的路。只是已经没有了那些幽深的林子,只剩稀稀拉拉的一些坚强的植物在这片谁也不来管的土地上劫后余生。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座黑漆漆的城池,这就是黑山的住处 ——石城。 虽然叫做石城,可是这其实是一所大宅院。门前并没有人把守。城里死一般的寂静。不时有一团团幽暗的冷冷的火焰,悄没声的飘过。难道他不在?抑或受了伤?怎么不是我初来时,那副严谨的气派了呢,从前那些看不见脸的仆役们呢,那些在他统治下的不能入轮回的鬼物呢?我有点担心起来,放开喉咙喊——黑山,黑山!叫声在整个石城的黑暗中回响,——黑山——山——
——你来了?半空中飘出一个声音,冷冷的,——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你在哪,我看不见你!我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寂静,都在回荡。那声音飘来飘去,似真似幻。
——回去!我不想见你!
——不,我有事情跟你谈,我一定要见你!
——我不想重复,黑山的声音冷硬如铁,锐利如冰,一下子让我的心冻起来,无法思考。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会回去找我,现在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不要逼我,我不想我们两个都后悔。
我不再说话,倔强使我径直按照我记忆中的路向里走。我要走进那个我在这里住过的屋子。前方,一条回廊。我记得这条路上没有回廊啊,难道走错了?我思绪未定,突然前方炸开一朵冷焰火,在这寂静的黑暗里,突现的光芒让我措手不及。借着这突来的光线,我看到,这回廊的顶端,处处吊着头颅,有男有女,有的张口而笑,有的咧嘴而哭,有的眼球掉在嘴边,更有的只剩半个。但是他们都很干净,所有的头颅上没有一丝血迹,惨白惨白的,映着火光,隐隐泛着幽幽的碧绿。——啊 ——我恐惧的尖叫,——黑山,救我!我不由自主地抱着头蜷缩得蹲下来。
——你在叫谁?旁边离我最近的一个头颅说话了,声音暗哑。——黑山?你认识他?我们都是被他杀了的。——是啊是啊,我的身体呢,让他还给我。——还有我的眼睛。无数的头颅开始说话,空洞谙哑,带着沙沙的杂音。此时夜风吹来,却在穿过回廊的时候发出如哭泣般的呜呜声。
——胡说,你们胡说!黑山不会杀这么多!不管是人是鬼是妖,他不会这么残忍的杀死你们的!我闭着眼睛,尽力捂着耳朵,可是那些声音还是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们动不了啊,我们只能在这里吊着,好累啊。——行行好行行好吧,放了我们……呜呜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是风声还是头颅的哭泣?我不再大声辩驳,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他这是为什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忽然蹭的一下站起来,捂着眼睛开始飞快的跑。我什么都不敢看,顾不得撞在我身上的是吊着摇晃的头颅还是寒风吹落的枝叶,也顾不得方向,只是一味的跑。直到我跑不动了,四周的声音消失了我才敢停下来喘气。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在奔跑中,我已经穿过了回廊,奇怪,一路瞎跑盲奔,竟然没有撞在柱子上。我感到身上冷汗涔涔而下,阴风吹来,我顿时觉得身上的毛发根根直立起来。就在此时,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激灵灵的打个哆嗦,本能的回头,一具无头尸正立在我身后!惨白惨白的手爪刚刚因我的转身而垂了下来。一个光秃秃的白脖子还在晃啊晃!——啊,我再次恐惧的叫出来,随着我尖叫声的响起,我忽然可以分辨了。这是一个凉亭。可是,可是凉亭的四个角落,都靠着一具无头尸体,与此同时,四周忽然响起无数笑声,——哈哈,哈哈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而高兴的笑,时而凄惨的笑,时而又是狞笑,奸笑……总之,我这辈子听到的笑声都没有这么多,这么恐怖。随着笑声的变化,我眼前时明时暗,时而出现一个惨白的脖子,时而又漆黑一片,这样的情景和声音,让我彻底崩溃了。
——寒!救我,求求你,救我啊!我再顾不得面子,大喊出来:我只是来求你,放了我师父跟那个书生,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没有要害你!我进退不得,唯有紧紧地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停的大喊。
——砰!那些恐怖的笑声中忽然爆出一声巨响,震得我几乎昏过去。忽然之间,一切都安静了,消失了。我缓缓的挣扎着睁开眼睛,拿下捂着耳朵的手,眼前分明是石城的内园,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周围树荫匝地,花枝的影子在风里款款摇摆。不远处,一个全身黑衣的青年,静静的站在那里,薄搏的双唇紧紧的闭着,双眉如剑,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正是黑山。
——你……惊吓过渡,我几乎软倒,根本说不出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的话。
——你不用求我,别人想给你的东西自然会给你,不想给你的东西,你求也没有用。
——我师父跟宁采臣都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我的泪流下来,我恨黑山竟然绝情至此!才不过几天,竟与从前判若两人!
——-不用尖叫,也不用流泪,在我眼里,这些都是毫无价值的。
——好,我走——我气往上冲,什么也顾不得了。——我看见的那些头颅,究竟是什么?你真的杀了那么多生灵?
——不错,我把他们的头颅放在石城的某个地方,再用阵法将他们的怨念反射出来,这只是我奴役他们来保护石城的一种手段。而他们,也只是我奴役的生灵中的一小部分。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这么残忍?你究竟想要什么——
——管你自己!黑山冷冷的打断我的话,——好了,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放了我师父!我浑然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忘记了这不是树海不是兰若寺,甚至忘记了眼前是我爱到说不出口流不得泪的人。此时的我,被黑山的冷酷激怒了,忽然失去了自持与理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我在愤怒之下不知怎么想起了燕赤霞在归途上教我的降魔印,想也不想就朝着他寄了过去。
波的一声,手印激起的气场在他面前几步的地方消失无踪,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啧,你还会这个。哼哼。黑山冷冷的说道,你又不是修密宗的,以道家的修为施密宗的法术,嘿嘿,何况你连静心都做不到!黑山说罢,看也不再看我,转身拂袖而去。
——等……我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就在他转身的同时,我脚下不再是石城后园的土地,而是一池冰冷的水域!——啊!说是迟那时快,我等字才叫出一半,人已经沉下水去。冰冷的水一瞬间淹没我的全身,那种寒冷瞬间浸入我的骨髓,使我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感觉,连呼救声也发不出了。
可是,我甚至在这个时候还能用我已经被水冰的失去控制力的眼睛,看见黑山的背影在渐行渐远,头也不回。 第六 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当我再次恢复知觉,我发现我已经在石城之外了。我半躺半靠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身上的衣服一点浸过水的痕迹也没有。眼前,却站着一个一身白衣,书生打扮的人,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斜月微光照映之下,他双眉微扬,嘴角上翘,一张瓜子脸上尽是越来越好玩了的表情。却是自称黑山师弟的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等我开口问,劫已经说话了。边说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很久之前在一个小城里,有三个小伙伴青梅竹马。其中一个是当地乡绅的小公子,一个是普通人家的男孩子,一个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很多年后他们长大了,两个男孩子都成了很优秀的青年,并且同时爱上了青梅竹马的女孩。女孩子最终嫁给了那个富家公子,剩下的那个人心灰意冷之下远走他乡。后适逢改朝换代之乱世,终于三人皆死于乱局之中。这就是我和黑山的前世,那女孩子就是后来的阿芊。
黑山师兄对阿芊的执著,并未因死亡而结束。此生一切皆由此而起。我跟师兄自幼就是道士,天分极高。我们修道炼丹,已有成就,其乐融融。后我们先后偶遇阿芊,师兄自然是一见倾心,而我此生已潜心修道,结果阿芊不接受师兄,我亦不能接受阿芊。谁知阿芊竟因此含恨自尽,自杀之人不能再入人间轮回,师兄却误以为是我始乱终弃,加上为了不让阿芊在阴世受苦虽,遂修炼道心种魔,舍仙道而入魔道,建立树海魔界,收留统治众鬼,阻其重入轮回,以其怨念修炼自身境界,更炼制芊芊的魂魄希望她能够变鬼为魔,在此界复活。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都是他找来复活芊芊的工具。
——你骗人!我不敢相信,黑山一直以来是想要利用我?——那你怎么解释你在余杭养尸用鬼一事?你不是立志修仙吗?黑山他,他现在为什么不打算继续利用我了呢?
——不错,我为了成仙,不惜一切代价!我要那些僵尸的怨气为我提供能量之源,这样我才有足够的念力,等我拿到少昊太阴丹,这一世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了解师兄的罪孽!至于你们之间,我只知道,你师父树妖的功力如果被他吸收的话,抵得上几百几千怨鬼,这对他来说不比继续利用你强吗?所以,你现在耽误之急是救出你师父,而不是在这里质疑我! 劫的脸在树荫中严肃起来。我的心也随之裂开,就像偶尔射进树叶间隙的阳光一样,被分解成一丝丝一片片。我不得不承认,也许他的话是对的,也不得不担心,原来师父他如此危险。
——据我所知,劫的口气缓和下来,——石城的布局是用来镇压鬼物的,你师父本是妖,应不在此列。很可能他躲在石城一角,师兄暂时还奈何他不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地方最可能的就是在石城的中心地带,因为那里镇鬼能力最强,相对你师父来说就最少受到石城布局的影响。
劫说着开始在地上画了一幅图,——我师兄是道术天才,石城镇鬼根本的道理应该不离先天雷晶阵,但师兄加入了变化,将阵眼一化为四,相辅相成,一弱俱弱,一强俱强,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迷惑那些来破阵砸场子的。劫说着又露出了他招牌似的皮皮的笑容。——你们要砸场子,势必打算各个攻破,那就中计了,只要他坐镇中心,加持一个阵眼,你们就会全军覆没。
——你的意思是,直捣黄龙?
——姑娘你倒真不笨。对,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又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们只要直接进攻石城中心即可。但那中心,师兄应该是把洪水阵加入到了先天雷晶阵中,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在你掉下去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这个地方很好找哦,以师兄的本事,这个中心绝对是会移动的!你们要算好救人时的时辰及方位,那个水潭才会出现!然后,就看你们的本事跟造化了。
……我一时无语,不知所措。我真的要就此与黑山为敌?
——好了,话说完了,在下告辞。劫站起身来,拍拍长衫,拱手告辞。
看着劫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阳光下破败的树海里消失,一时间那些在师父树身里逍遥自在的日子和昨夜黑山残酷的所为一一浮上我的心头,瞬间,我信念已定,哪怕牺牲一切,我也要救出师父!
回到兰若寺,跟月和燕赤霞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我这一夜的经历。没有过多的准备,我们便一起向石城进发了。
三个人一路说说走走,月华初上之际,到了石城门前。仍然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鸟儿在静夜里不时的啼唱几句,石城里流泻出悠扬缥缈的琴音,
整个建筑好像月下官宦宅第一样安详宁静。
我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燕赤霞面沉似水,而月此时已经沉不住的气得大叫起来。
——喂,有人吗?我们来砸场子的!!
话音未落,琴声戛然而止,我们眼前一花,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正是黑山。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不用细看,凭感觉我就知道一定是宁采臣。 ——劫看来对你说了不少。黑山冷冷的看着我。我无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读书的,我用不着,你们自己看着办。至于千年树妖,他还没交出我要的东西,要怎么样你们也看着办。黑山说完,转身就走,刚走出一步,却又回头说,——今日即是未月未日,劫说得很对,我那石城的中心,的确会移动。未时前后,以土生金,你知道它会移动到哪里了吧?树妖为木,金克木,木克土,所以我早知今日你们会来救他的,但是金克木时,恐怕他大限也将至了。说罢不再看我一眼,独自隐入黑沉沉的宅院里。我目送他的背影,默默地说,黑山,从今后恩段义决,过了今天,不到天地尽头,你我再不相见!
——你还不走?以他的性格,小蝶肯定早已变成先天雷晶阵的一部分了。燕赤霞淡淡的对宁采臣说。后者看着我,满脸通红,嗫喏着想说什么,我们一行三人却早已越过了他身边走向石城中。
石城之中与这个妖宅之外的情景截然不同。不知为何,月色竟照不进来。院中黑沉沉,静悄悄的,那些供黑山驱使的鬼役全部不见踪迹,仿佛沉入了地下一般。
——你们觉不觉得好像被人窥视?月有点哆嗦着小声问。话音未落,我们眼前光芒炸现,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几乎同时一阵笑声突如其来的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远处近处到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嘿嘿,呵呵,嘻嘻,有悲哀的,有愤怒的,有绝望的,有怨恨的,有干笑的,甚至还有奸笑的。比之刚才漆黑一团目不见物,现在的一片光亮仍然目不见物,那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亮。我抓紧燕赤霞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继续走,凭着感觉走,按照六十四卦的方位,找到五行属土的位置,应该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那些笑声在我们耳边不住回荡,我们不再说话,几乎是闭着眼睛单凭感觉继续在走。渐渐的,笑声平息了,眼前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没。。。没事了。。。。。月用颤抖的近乎胸腔共鸣的发音法说。话音未落,每个人都立刻闻到一股恶臭。开始似秽物,渐渐的简直臭不可闻,中人欲呕,好像前面有一大堆腐尸一般。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生满绿毛的腐尸,啃尸体的老鼠虫豕的样子。这是怎么一种恐惧啊,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在我的脑海中却幻化出各种各样的腐烂的场景。
——我。。我好恶心哦。。。。我忍不住了,上次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形啊。
燕赤霞闭嘴不语,并示意我们也不要说话。不久,恶臭在安静中逐渐消散。看来我们不能发出声音,一旦发出声音就会触动这里的符咒机关,让我们五窍受到刺激,五感带来恐惧——燕赤霞在我手心里写道。
——怎么没有姐姐你说的那些会动会说话的头颅跟无头尸体?我来不及捂上他的嘴,月不觉闷儿的又发出了声音。果然,话音未落,一阵腥风吹来,霎时间让我觉得自己所处的就是一个乱坟岗,那是好多腐肉才可以发酵的出来的腥臭。然后就感觉不停的有东西撞在我们身上。凭感觉那应该是一些胳膊大腿内脏之类的器官。都硬得好像石头一样,打在身上疼痛难忍。
——跑!我们异口同声。 ——太上急急如律令!燕赤霞大喝一声,同时抖手扔出一直背在身上的葫芦,左手捏成一个剑诀,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刹那间那葫芦变得硕大,他拉着我和月腾身而起,跃上大葫芦,霎时凌介于那些起着暗器作用的乱七八糟的肢体之上。————走!燕赤霞有一声大喝,葫芦稳稳的向前飞去。一瞬间我忽然有种报复黑山的快感,我如此拉风的躲开了他那些破阵法跟破符咒的袭击,嘿嘿。可是,我们要这样飞到哪里去呢?这四周圈都是黑暗,方向都辨不清。我们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炼葫芦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燕赤霞,导致葫芦的速度顿减。
燕赤霞毕竟是燕赤霞,临危不乱,不知用什么法术寄起一盏孔明灯,虽然光线不强,但借着昏黄的微光,总算可以看见周围的情况了,原来——我、们、根、本、还、在、原、地。
——被耍了。我和月异口同声地感叹了一下。我想起劫曾经画给我的阵图,只要我们可以找到阵中心的那个水潭,就好办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原地呢?如果是结界,凭我们三个应该会感觉到,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就是石城本身也在走。难道黑山竟然跟石城形神合一了?难怪这里现在一个仆役都没有了。这么一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全面毁灭石城,那就意味着正面与黑山作战,看着意思,我们胜算不多,极有可能被石城吞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月跟燕赤霞是人类,他们利用自己气场把黑山跟石城吸引在这里,我事实上只是一缕幽魂。比较容易避开黑山的感觉。
最终我们选择了第二个办法,虽然这样一来我们要化整为零,但是为了师父,不管多危险我也要试试看。计议已定,我跳下燕赤霞的大葫芦,让他跟月继续在不论哪里兜圈子就好,我独自又一次走在石城里的小路上。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走进石城了。恐怖与希冀同样让我紧张,于是它们的的界限,在我心里越来越模糊。其实关于这里的记忆,并不多,却桩桩件件让我刻骨铭心。
石城在跟着燕赤霞的葫芦的轨迹移动,对燕赤霞来说,他的面前永远是这座宅院的某一部分,但是我却已经进入了石城内部,凭着记忆,我在一片漆黑中走向那个满是尸体的回廊。
越走,越觉得好像在被谁窥视。这种无边的黑暗,黑暗到失去五感的恐怖让我几乎崩溃。幸好我现在是以魂魄的状态,不用担心撞到东西,可是想着那些刚学了不久的道术,实在想不起哪个可以照明用,深深的恐惧让我想来想去都纠结在掌心雷上,不,我不能在这里乱打,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冲动在这个时候绝没好处。此时的我,只有不停的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手心里全是汗水,我害怕我身边其实是堆满了那些没有头颅的尸体的,为了缓解恐惧,我轻轻的唱起歌来,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一首小诗:长安月下,竹马青青,独怜小儿女。秦关风雨,星汉迢递,流年难相依——唱着唱着,我又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听见那细细的歌声不止从自己的嘴里发出,那缥缥缈缈的一缕轻吟浅唱竟是在我身周萦绕不去,——浮云天际,遥看星移,谁堪测天意——
这是谁?谁在唱?这是娘亲教我的,怎么会还有别人会?歌声婉转低靡忽近忽远,却说不上幽怨或者妖异,似无恶意。反而似乎是在指引我,渐渐的我发现每当我在黑暗中找不到感觉的时候,那歌声就会忽左忽右的飘远去,指个方向出来。随着歌声,远远的,我看见几点亮光闪闪烁烁。渐行渐近,看清楚了,原来是波光。奇怪了,又无星月,何来波光?我下意识的抬头,新月如钩,不知何时已经低低的挂在远远的天边了。石城,似乎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面对眼前的漆黑冰冷的潭水,我又纠结了。我明白,这片水只是一个幻境,可是在这幻境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我根本是一无所知,我要如何才能见到黑山和我师父?事已至此,无暇纠结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按劫所说,这里应该就是关押我师父的石城的中心,也就是黑山修炼和惩罚触怒他的人与鬼的地方。传说这是个位于天地人三界之间的地方,在三界交界处,换句话说,三不管。所以最是变化无方,神鬼难测。可是~ 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去吧!
我像自杀一样缓缓走进潭中。我知道,走进去,可以见到他。
潭水并没有我想象中寒冷。确切地说,没有任何水的感觉。缓缓沉入,我伸展四肢向深处游去。游着游着,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我揉揉眼睛,同时发现,脚已经踩在土地上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中一酸,几乎失声痛哭。这里,不是我的家吗?朱漆大门,大理石的影壁,两个仆役正忙着在大门上挂红灯笼,贴喜子。那对在门口笑嘻嘻的老两口,不正是我的娘亲跟爹爹吗!
——爹,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不顾一切的大叫起来,跑过去穿门而入。
——芊儿会喜欢的,酒宴就安排川菜好了,芊儿喜欢辣。
芊儿?芊儿是谁?我是你们的倩儿啊! 我不爱吃辣啊。
——对对,寒儿也喜欢辣,这两孩子啊,简直无辣不欢呢,哈哈。这秀楼也要布置一下。走,看看去。
显然,他们看不见我,还在自顾自的说话。边说边走进宅子里。我只有跟着。
穿过回廊,一泓池水中,连那太湖石的假山上都披红挂彩,整个府中仆役穿梭,一派喜气洋洋。秀楼前更是热闹非凡,几个丫环婆子正在清点我的嫁妆,至少当初是我的嫁妆。一切都跟不知多少年前的我的那次婚礼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没有我。从大家忙碌的嘴中,我听出,今晚要拜堂的人叫做阿芊,可是她拜堂的对象,却叫做寒。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时间心乱如麻,心绪纷乱中,我的腿带着我走入后院。
可是,本该在后院的荷花池却不见了,一片桃林无边无际的取而代之。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一片片的粉红争相灿烂。这里与张灯结彩的前边院落截然不同,寂静的能听到桃花落地的声音,似乎天底下只剩下这片粉红。显然,这已经不是我家了。我仍然走了进去,因为我要想弄明白这所有的一切,就别无选择。
桃花林中没有路。我在花与树之间穿来绕去,渐渐地来到桃林深处,一座跟我家里后院荷花池上的凉亭一模一样的凉亭,展现在我眼前。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穿黑衣,一穿白衣,正在里面喝茶。穿黑衣的人,不用看我也认得出,是黑山,穿白衣的,却正是劫。看样子,他们在等我。
——你来了。劫首先开口了。
——是。放了我师父。我开口,不看黑山一眼。我知道他无话。——还有,这宅子怎么回事。
——你再回头看看。
我依言转身,身后一片黑暗。没有桃花林也没有我的家。——怎么回事?我惊诧。
——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这只说明你道行还不够。在这先天雷晶阵的腹地,你看到了自己心里害怕的东西,这不过是你的幻觉。如果摆阵的人对你有恶意,你现在已经伤心欲绝,说不定~
——小倩。黑山开口了。——我知道是劫指点你来的。但是很抱歉,我给不了你要的。相信劫都告诉你了,现在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我要你师父的内丹,如果这样芊芊还不能复活,那么~~我会考虑要你的魂魄。现在,跟我来吧。
——好。我知道多说无益,至少我要见到师父。 第七 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我们往前走。四周全是一模一样浓得化不开黑暗,我甚至无法看到脚下,黑暗的像是四周一片虚无,像是四周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只有黑山和劫的身边是光亮的。渐渐的这片光亮照在一棵大树上,盘根错节,缠满了枝藤。
——师父!我扑过去,用力拨开那些藤条。那树似乎听见我的声音,摇晃了一下。在勉强可以看见的光线中,树身一片墨绿,却看不见树冠与枝叶,但我感觉的出,师父的气味在弥散。我仍然用力拨开藤条。那树渐渐的显出一个人的样子,仿佛树与人融为一体,那墨绿的,分不清是树皮还是人的身体,我知道师父正在努力显出真身,但是他只能做到现在这样,他很吃力。我的眼泪簌簌而下。——师父,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毁了石城。黑山冷冷的说。——我用法力困住了他,看见树顶那个小光球了吗,当然以你的能力,是看不见的。那个小光球就是我用法力封起来的芊芊的元神。这个石城,其实就是为她聚集术力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的元神有了形态。
——这些藤条,你用它们从我师父身上吸取术力?我愤怒的打断他。
——对。芊芊的元神不死,我不死,石城就不死,你师父也就无法脱困。现在,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了么?凭你,根本连什么是先天雷晶阵都搞不清,更不要说破解这个我加以变化,与整个石城融为一体的阵法了。
——我,我先砍断这些藤条!我结起手印,准备发掌心雷劈断那些讨厌的藤条。
——等等!劫突然开口。——师兄,芊芊已经死了,你扣住她的元神,阻她重入六道,这是逆天而行的。如今你又想毁别人千年道行,你太过分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要不是你,芊芊怎会如此?重入六道?她为你自尽,你让我眼看着她沦为畜牲受苦?
——芊芊的死,根本与我无关,个人自有因果,你逆天就是不该!是到如今,我无论如何不会坐视~
——够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引小倩来到这里的么?也许,本来我早就该跟你算请我们之间的恩怨了。出招吧。话音未落,黑山那把在余杭山上杀尽僵尸的宝剑已经亮了出来。
——好!劫说罢回身,看了我一眼,慢声吟道,——自伴香炉数百年,救心不易道业艰。尊天地兮自然法,师鬼神兮敢通天!吟罢,从腰畔抽出宝剑,在半空划了个弧,斜斜的像黑山刺了过去。两个人转眼斗在一起。
自伴香炉数百年,救心不易道业艰。尊天地兮自然法,师鬼神兮敢通天——我却一直在寻思这几句话的意思,还有劫刚才的那一片眼光,他在暗示什么吗?蓦地,我脑中灵光一现,这几句话开头的字连起来,就是自救尊师!紧接着我想起劫说过,先天雷晶阵是为了镇鬼,师父他是树妖,应该影响不大,现在,就是我就他的机会,趁着他们打起来,我赶紧拨开藤条,带师父走才是王道! 可是——可是我怎么才能~先天雷晶既为鬼阵,应该最忌阳光,只要我可以打破这里的黑暗,师父就有救了。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阳光普照之后的我此时作为鬼魂的下场了,只有腾身而起,钻破这层黑暗。我越飘越高,越飘离着黑暗越远,渐渐的眼前的黑色越来越淡,我也越来越感到体力不支。眼前一线金光乍现,太阳,近在眼前。此时的我,浑身好象散了架一样,拚着最后的力气,我迎着阳光,向下打出我用的最精彩的一次法术——风雷动。瞬间,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劈下去,而我也再支持不住,从不知道多高的半空中跌了下去。
眼前金星伴着阳光和正在散开的黑暗,耳边呼呼的风声,我实在不知道作为鬼魂从高处跌下,会有什么结局。不过我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这个时候,燕赤霞跟月赶到了。我正好掉在燕赤霞用以御风而来的道袍上。
——你们……怎么会摆脱的石城的迷阵?
——阳光啊,这黑暗的地方,这里一线天光,都足够指引方向了。何况我们又不是鬼,这个阵也不会对我们起太长时间的作用。月什么时候都这么多嘴。燕赤霞动作利索的拿了一道符出来,用念力加持后交给我,——这道符可以镇住你的魂魄,只要在36个时辰之内,即使你在阳光下,也无性命之虞。
噼啪噼啪——我们落在师父被困的地方,那些藤条果然正在逐渐枯萎。藤上芊芊元神形成的那个光球,本来幽暗却旺盛的光芒,也正在逐渐暗淡。我心中暗叹,对不起了芊芊,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远处,劫与黑山正斗的难解难分,二人师出同门,黑山这些年修行虽然走了魔道,但进境却快且锋锐,劫修道多年,道基坚实但进境缓慢,如果不是黑山眼看我们毁了藤条而自乱阵脚,恐怕早已胜了。
眼看芊芊的元神光芒越来越弱,黑山的攻势如狂风骤雨,看得出他伤心如狂,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对不起,我并不想你伤心……我的心亦隐隐作痛。
——你们,一个也走不了!黑山厉声喝道,剑上光芒大胜,此时的石城已经在阳光中一切朦胧可见,人人可以感觉到,脚下在剧烈的摇晃,耳边雷声隐隐,四周不知哪里滚过来无数土石碎块。此时,藤条剥落殆尽,师父也渐渐丛书的形态显露出本来面目,只是身上那一习青杉,已经破损多出,有些褴褛了,神情也萎顿不堪。但无论如何,师父自由了。
此时我还在看着已近尾声的剑斗。——小倩,走啊!师父强打精神,拉起我,腾身而起。此时,芊芊的元神,光芒已经彻底消失。几乎与此同时,我听见黑山一声厉喝,剑芒暴涨,一招凤凰点头,这简直就是枪的招式了,而且几乎是攻击我们所有人的,但是,仍然晚了,石城,天崩地裂。
周围响起了鬼魂的哭声,哭什么呢,石城毁了,先天雷晶阵,洪水阵都没了,它们自由了,即将重入轮回,——还哭!难道投胎缺路费嘛!月焦急而暴躁。光芒像利剑一样,四处劈下来,一下子就劈开了这宅子跟这黑暗,四处崩塌的石城里,鬼魂在四处逃窜,到处一片狼藉。师父拉着我的手,百忙中我回头看了黑山一眼。那眼神,充满绝望,狂乱,仇恨,还有茫然。在这石城即将变成废墟,阳光即将把这里占据的时候,他这眼神,只能说明,他不折不扣是个反派。
可是,我还是轻轻的拂开师父的手,——我要救他,我不能看着他死在这废墟上。我对师父说。
——冤孽,冤孽!师父跟燕赤霞同声叹气。 ——你救不了他。这里马上就要完蛋了。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你看他!
我凝神再看黑山,果然不对劲,他周围燃起了暗红色的火焰,而他似乎想跑出来,却无能为力,好像被什么困住了,使出浑身解数也挣不开。倔强如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出声求援。
——知道那火焰是什么吗?那是我把念力加持在桃木上而产生的幻火。你来时看到的桃林,并不是幻境,只有这个不是。那桃林是我布的结界。其实以我师兄的功力,他早该发现,坏就坏在他太过自负,根本对我的法术不屑一顾,也不屑破解,现在,嘿嘿~~
——是你故意利用了这一点吧?师父冷冷的开口了。
——喂,您能离开这再说吗?月急得要命了。
——小倩你别急,我看这结界似乎不是为了要黑山的命的。燕赤霞经过分析,结论性的告诉我。
——你们能等我说完再说吗?劫对大家的态度很不满意。
——这时候您能别抒情了吗?月可真不客气。
……
石城崩塌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加上鬼哭藤死的声音,场面一塌糊涂。此时此刻,我谁也顾不上理,向着那包围了黑山的火焰跑去。
——你救不了他的,他们要带他走了!
我跑到火焰近前,想冲进火焰去拉黑山的手,——啊!我一声惨叫。还没有碰到他,那火焰光芒一闪,我如同碰到了灼热的铜墙铁壁,整个人被推了回来,摔倒在地。
——跟你们说要等我把话说完嘛。劫随后赶到,一边扶我起来,一边说,——如今石城已破,我的结界本就是为了困住黑山好让他们带他走的,既然是桃木阵,自然克鬼,你怎么可能冲得过去呢?
说话间,黑山身边的火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鲜艳,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被那火焰团团包围,我看见他倔强的眼光,故意不看其他人,只是自己挣扎着要腾身飞离,或者劈开火焰,他很狼狈,使了很多招式,用了很多道术,发髻披散了下来,苍白的脸上越发的惨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宝剑也掉在地上了。我知道最让他痛苦的还不是这些火焰,而是,在我们面前如此狼狈。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呐!我甩开劫拉着我的手,——我要救他,我不要他被烧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命哭喊 ——
——寒,听见我的声音吗?寒!我冲过去,却再一次被桃木结界激倒而挡了回来。我的手只要伸到火焰的范围 ,就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灼痛,那痛瞬间包围全身,直如要打散我的魂魄。我不死心,我也会道术的,我也可以驭风的,,我一定要救寒!
——别过来!寒紧紧的牙齿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我不会死的!
——不!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一定要救你!现在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眼里只有在火焰中挣扎的黑山和那越来越明艳的火焰。劫用力拉着我,石城的崩塌已近尾声,几根粗大主梁不知从什么地方倒下来,砸的瓦砾满世界飞,师父他们也因为这样暂时无法过来帮我。为了挣脱劫的钳制,我又踢又打,几乎要咬他了。
——劫,你给我拉住她!黑山不再理会我,火焰已经遍布了他全身,他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跟我说重复的话。
——小倩,你听我说!劫看我这么拼命,脑门上青筋都爆起来了
哄——一声巨响,一根巨梁砸在我面前,也砸在那些火焰上,霎时间,那火焰冲天而起,目力所及一片红色,火焰中的黑山此时已是一个大火球,我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形,——寒!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那火球光芒暴涨,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烤干了我满脸的泪水,而黑山,却刹那间在这一片熊熊烈焰中蓦的消失了。
火焰骤然熄灭。四周突然之间重回黑暗。我的心也像随着这火焰被一瞬间淘空了,心里突然之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喊,声音发不出。哭,泪水也流不出。
一阵风吹过,卷着那浓烟和飞灰,一大团一大团在我眼前掠过,仿佛是黑暗被风卷着掠过一般,眼前景象很快被清晨的感觉代替了,真的,清晨了。浩劫过后的树海,清晨了。石城化为飞灰,那些桃树,木炭一样黑,却还枝枝丫丫的杵在那,远处大片的长草和连绵的青山,清凛的摇曳在晨风里,我从没见过给人感觉这么轻灵的山。
——小倩。。。。。劫轻叹一声,——你看这里,抽出新芽了。
我有点呆滞的机械回头,果然,劫跟我的旁边,一株古树上浮现新绿,一片小小的,嫩嫩的叶子,在那里缩头缩脑。
——那又怎样?我冷冷的质问他,是他的桃林结界杀了黑山,我不会忘记!
——小倩,我师兄没有死。
——是,他只是被人捉走了。师父说。不知什么时候,燕赤霞他们来到我们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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