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32

妖 火(倪匡 )

第一部:行为怪异的老先生

    我从来也未曾到过这样奇怪的一个地方。
    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篇小说,而不像是现实生活中所应该发生的。但是,它却又偏偏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必须从头讲起:那是一个农历年的大除夕。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总喜欢花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光,在几条热闹的街道上挤来挤
去,看着匆匆忙忙购买年货的人,这比大年初一更能领略到深一层的过年滋味。因为在大年初一,只能领略到欢乐,而在除夕,却还可以看到愁苦。
    那一年,我也溜到了天黑,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令得街头行人的面色,忽红忽绿,十分有趣。而我,则停在一家专售旧瓷器的店家面前,望着橱窗中陈列的各种瓷器。
    我已看中了店堂中红木架子上的那一个凸花龙泉胆瓶,那个胆瓶,姿色青莹可爱,而且还在青色之中,带点翠色,使得整个颜色,看起来有着一股春天的生气。我对于瓷器是外行,但是这个瓶,即使是假货,它的本身,也是有其价值的,因此,我决定去将它买下来。
    我推门走了进去,可是,我刚一进门,便看到店员已将那个花瓶,从架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下来。
    我心中不禁愣了一愣,暗忖难道那店员竟能看穿我的心意么?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因为那店员,将这个瓶,捧到了一位老先生的面前。
    那老先生将这个瓶小心地敲着、摸着、看着。我因为并不喜欢其他的花瓶,所以,便在那老先生的身边,停了下来,准备那老先生买不成功,我就可以将它买了下来。
    那老先生足看了十多分钟,才抬头道:“哥窑的?”龙泉瓷器,是宋时张姓兄弟的妙
作,兄长所制的,在瓷史上,便称为“哥窑”,那位老先生这样问法,显出他是内行。
    那店员忙道:“正是!正是,你老好眼光!”
    想不到他马屁,倒拍在马脚上,那老先生面色一沉,道:“亏你讲得出口!”一个转
身,扶着手杖,便向外走去。
    我正希望他买不成功。因为我十分喜欢那个花瓶,因此,我连忙对着发愣的店员道:
“伙记,这花瓶多少钱?”那店员还未曾回答,已推门欲出的老先生,忽然转过身来,喝
道:“别买!”
    我转过身去,他的手杖几乎碰到了我的鼻子!
    老年人和小孩子一样,有时不免会有些奇怪的,难以解释的行为。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一身皆是十分有教养的老年人,竟会做出这种怪诞的举动来。一时间,我不禁呆住了难以出声。
    正在这时候,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满面笑容,道:“老先生,甚么事?”那老
先生“哼”地一声,道:“不成,我不准你们卖这花瓶!”他的话,说得十分认真,一点也
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在内。
    那胖子的面色,也十分难看,道:“老先生,我们是做生意的——”
    我想不到因为买一个花瓶,而会碰上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正当我要劝那老先生几句的时候,那老头子,突然气呼呼地举起手杖来,向店伙手中的那个花瓶,敲了过去!在那片刻间,店伙和那胖子两个人,都惊得面无人色。幸而我就在旁边,立即一扬手臂,向那根手杖格去。
    “拍”地一声响,老先生的手杖,打在我的手臂上,我自然不觉得甚么疼痛,反而将那
柄手杖,格得向上,直飞了起来,“乒乓”一声,打碎了一盏灯。
    那胖子满头大汗,喘着气,叫道:“报警!报警!”
    我连忙道:“不必了,花瓶又没有坏。”
    那胖子面上,犹有余悸,道:“坏了还得了,我只好跳海死给你们看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么严重?这花瓶到底值多少?”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准备他
一说出这花瓶的价钱,便立即将之买下来的,而且付现钞。
    那胖子打量了我一眼,说出了一个数目字。
    刹时之间,轮到我来尴尬了,那数字之大,实足令得我吃了一惊。当然,我不是买不
起,但要我以可以买一个尽善尽美游艇的价钱,去买一个花瓶,我却不肯。
    我忙道:“噢,原来那么贵。”胖子面色的难看就别提了,冷冷地道:“本来嘛!”我
拉了老先生的手臂,从地上拾起手杖,走出了这家店子,拉了老先生转过了街角,背后才不致有如针芒在刺一样地难受。
    我停了下来,道:“老先生,幸而你不曾打烂他的花瓶,要不然就麻烦了┅┅”
    我只当那老先生会有同感的。因为看那位老先生的情形,可能是千万富翁,但是我还未曾见过一个肯这样用钱的千万富翁。
    怎知那老先生却冷冷地道:“打烂了又怎样,大不了赔一个给他,我还有一个,和这个
一模一样的,它们原来是一对。”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道:“你说,店里的那个花瓶原来是你的?”老先生“哼”地一
声,道:“若不是祖上在龙泉县做过官,谁家中能有那么好的青瓷?”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有一点明白了。
    那一定是这位老先生,原来的家境,十分优裕,但是如今却已渐渐中落,以致连心爱的花瓶,也卖给了人家,所以,触景生情,神经才不十分正常。
    然而,我继而一想,却又觉得不十分对。因为他刚才说,家中还有一个同样的花瓶,照时价来说,如果将之变卖了,也足可以令他渡过一个十分快乐的晚年了。可能他是另有心事。
    我被这个举止奇特的老年人引起了好奇心,笑着问道:“老先生,那你刚才在店中,为
甚么要打烂那个花瓶?”
    老先生望着街上的车辆行人,道:“我也不明白为甚么——”
    老者讲到这里,便突然停止,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甚么人,我凭甚么要对你讲我的
事情?”我笑道:“有时候,相识数十年,未必能成知己,但有缘起来,才一相识,使成莫逆了,我觉得老先生的为人很值得钦佩,所以才冒昧发问的。”
    “高帽子”送了过去,对方连连点头,道:“对了,譬如我,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了
解┅┅”
    我心中又自作聪明地想道:“原来老头子有一个败家子,所以才这样伤神。”
    那老先生道:“我们向前走走吧,我还没有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啦。”
    我和他一齐向前走着,我知道,从每个人的身上,都可能发掘出一段曲折动人的故事来的,但从这位老先生的身上,所发掘出来的事,可能比一般的更其动人,更具曲折。
    我听他问起我的姓名,便道:“不敢,小姓卫。”那老先生显然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
连忙道:“姓卫?嗯,我听得人说起,你们本家,有一个名叫卫斯理的,十分了得。”
    我不禁笑了笑,道:“卫斯理就是我,了得倒只怕未必。”
    那老先生立即站住,向我望来,面上突然现出了一种急切的神情来,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他何以在刹那之间,如此激动,忙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道:“好!好!我本来正要去找你,却不料就在这里遇上了,巧极,巧极!”
    我听了他的话,吓了老大一跳,他的口气,像是要找我报仇,苦于不知我的行踪,但是却恰好狭路相逢一样!我忙道:“老先生,你要找我,有甚么事?”我一面说,一面已经准备运力震脱他的手臂。
    老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一生没有求过人,所以几次想来见你,都不好意
思登门,如今既然遇上了你,那我可得说一说了。”
    老先生道:“请到舍下长谈如何?”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是有求于我,忙道:“那么,你请说吧。”
    今天是年三十晚,本来,我已准备和白素两人,在一起渡过这一晚上的。但是我听出那老先生的语言,十分焦虑,像是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助他一样。所以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的。”
    老先生站住了身子,挥了挥手杖,只见一辆“劳司来司”轿车,驶了过来,在他的面前
停下,那辆名贵的车子,原来早就跟在我们的后面了。
    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我看了车牌号码,再打量了那老先生一眼,突然觉得他十分面熟,这是时时在报上不经意地看到过的脸孔,我只是略想了一想,道:“原来是先生!”
    我这里用“先生”代替当时我对这位老先生的称呼,以后,我用“张海龙”三个字,代
表他的姓名。我是不能将他的真姓名照实写出来的,因为这是一个很多人知道的名字。
    那老先生点了点头,自负地道:“我以为你早该认出我的。”
    我想起刚才竟认为他是家道中落,所以心情不好一事,不禁暗自失笑,他到现在为止,财产之多,只怕连他自己也有一些弄不清楚!
    我们上了车,张海龙在对讲电话中吩咐司机:“到少爷住的地方去!”
    司机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听便可以听出,他语意之中,十分可怖,反问道:“到少爷
住的地方去?”张海龙道:“是!”
    他“拍”地关掉了对讲电话靠在沙发背上,一言不发。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为甚么司
机听说要到“少爷住的地方”去,便感到那么可怕呢?
    因为我不但在司机刚才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心中的可怖,这时,隔着玻璃望去,司机的面色,也是十分难看,甚至他握住驾驶盘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我向张海龙望去,只见他微微地开上了眼睛,并没有和我谈话的意思。
    我决定不去问他,因为我知道,这其间究竟有些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迟早会知道的。
    车子向前驶着,十五分钟之后,便已出了市区,到了郊外,又驶了二十分钟,才折进了一条窄空的,仅堪车子通行的小路,这时已经远离市区了,显得沉静到了极点。
    在小路上又驶了五分钟,才在一扇大铁门的前面停住,铁门的后面仍是一条路,那天晚上,天气反常,十分潮湿,雾也很浓,前面那条路通到甚么地方去,却是看不十分清楚。
    车子在铁门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下了车,张海龙这才睁开了眼睛,在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找出了一柄,道:“去开铁门!”
    司机接过了钥匙,道:“老爷┅┅你┅┅”
    张海龙挥了手,道:“去开门!”那司机的面色,在车头灯的照耀之下,更是难看之
极,他以颤抖的手,接过了钥匙,走到那铁门的面前。
    突然之间,只听得“呛琅”一声,那串钥匙,跌到了地上,司机面无人色地跑了回来,
道:“铁门上┅┅的锁开┅┅着┅┅开着┅┅”
    这时候,我心中的奇怪,也到了极点。
    多雾的黑夜,荒凉的郊外,社会知名的富豪,吃惊到面无人色的司机,再加上我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但究竟会发生一些甚么事情呢,我却一无所知!
    再也没有其他环境,比如今这种情形,更其充满了神秘的气氛的了。
    张海龙听了,也像是愣了一愣,道:“拿来。”司机在车子中取出了一具望远镜,交给
了张海龙,张海龙凑在眼上,看了一会,喃喃地道:“雾很浓,但好像有灯光,开进去!”
    司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上前去推开了铁门,拾起了钥匙,回到了车中,驶车进门。而在那一段时间内,张海龙将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从望远镜中望去,只见前面几株大树之中,一列围墙之内,有着一幢很大的洋房。浓雾掩遮,并看不清楚,但是那洋房之中,却有灯光透出。
    车子向前飞驶着,离那洋房越来越近,不必望远镜也可以看得清了,洋房的围墙和墙壁上,全是“爬山虎”,但显然有许久没有人来修剪了。
    我实在忍不住这种神秘的气氛,回过头来,道:“张老先生,可是令郎有着神经病,或
是其他方面的毛病么?”张海龙却并不回答我。
    车子很快地驶进了围墙,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围墙之内,也是野草蔓延,十分荒凉,灯光正从楼下的大厅射出,而且,还有阵阵的音乐声,传了出来。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只不过,当我们的车子,停在门口的时候,音乐声便停止了。
    张海龙自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我连忙跟在后面,他向石阶上走去,一面以手杖重重地敲着石阶,大声道:“阿娟,是你么?”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对于一切事情,还是毫无头绪,如今,我总算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在这屋中的,是一个女子。
    果然,只听得大厅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爸爸,是我。”
    张海龙向石阶上走去,他刚一到门口,门便打了开来,只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郎,正站在门前,她一出现的时候,望着张海龙,面上带着一点怜悯的神色,但是她立即看到了我,一扬头,短发抖了一下,面上却罩上了一层冷霜。
    我从他们的称呼中,知道那女郎,便是张海龙的女儿,只听得张海龙道:“阿娟,你怎
么来了?”那女郎扶着张海龙,向内走去,道:“我知道你一定要来的,所以先来等你。”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你回去,我请了一位卫先生来,有话和他说。”
    张小姐回过头来,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她的脸上,简直有了敌意,道:“你有甚么事
情,可以和外人说,竟不能和女儿说么?”
    张海龙摇了摇头,道:“卫先生,莫见怪。”
    我就算见怪了,这时候,想赶我也赶不走了,我非弄清事情的究竟不可。
    我们进了大厅,大厅中的布置,华丽得有些过份。张海龙请我坐了下来,道:“阿娟,
这位是卫先生,卫斯理先生。”
    那女郎只是向我点了点头,道:“爸爸,你怎么老是不死心?每年,你都要难过一次,
连过一个年,都不能痛快!”
    张海龙道:“你不知道,我这次,遇上了卫先生,恐怕有希望了。”
    那女郎并没有冷笑出声音来,可是她面上那种不屑的神情,却是令得人十分难堪,一扭身,便走了开去,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刷刷”地翻着一本杂摇5弊潘父亲的客人,她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难道她以为年轻、貌美、家中有钱,便可以连礼貌都不要了么?
    我心中对这位千金小姐,十分反感,欠了欠身,道:“张老先生,有甚么事情,你该说
了。”
    张海龙托着头,又沉默了一会。
    张海龙道:“卫先生,你可知道,一个年轻人,留学归来,他不赌、不嫖,没有一切不
良的嗜好,但是却在一年之内,用完了他名下两百万美元的存款,又逼得偷窃家中的物件去变卖,那花瓶,就┅┅是给他卖了的!”
    我听得张海龙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当张海龙郑重其事地将我请到了这里来,一定有极其重大的事情。怎知却是为了这样的一件事。他说的,分明是他的儿子。
    他说他的儿子不赌不嫖,但如今,有哪一个父亲敢说完全了解自己的儿子?二百万美元存款,自然全在赌嫖中化为水了!
    我尽量维持着笑容,站了起来,道:“张先生,对不起得很,对于败家子的心理,我没
有研究。”
    那女郎忽然昂起头来,道:“你以为我弟弟是败家子么?”
    我狠狠地反顶了她一句,道:“小姐,我是你父亲请来的客人,并不是你父亲企业中的
职员!”
    那女郎站了起来,道:“我弟弟不是败家子,你说他是,那是给我们家庭的侮辱!”我
弯了弯腰,冷冷地道:“高贵的小姐,我想,是你们高贵的家庭有了麻烦,令尊才会请我来的!”
    那女郎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海龙忙道:“阿娟,你别多说了。”他说着,又转过头来,道:“她比她弟弟早出世
半小时,他们是孪生的姊弟。”
    我实在不想再耽下去了,连忙道:“张先生,你的家事,我实在无能为方!”张海龙面
上肌肉抽搐,眼中竟有了泪花,道:“卫先生,你一定要帮忙,因为他失踪已经三年了!”
    我心中震动了一下,一位亿万富翁儿子的失踪,那可能意味着一件重大的罪恶。但是我仍然道:“那你应该去报警,或者找私家侦探。”
    张海龙道:“不,我自己并不是没有脑筋的人,我不能解决的事,私家侦探更不能解
决。而我不想报警,因为亲友只当他在美国的一个实验室中工作,不知他已失踪了。”
    我感到事情十分滑稽,道:“你可是要我找回令郎来?”
    张海龙紧紧地握着手杖,道:“那自然最好,但是我希望至少弄明白,他从美国留学回
来之后,究竟做了些甚么事,和为甚么会失踪的!”
    我耸了耸肩,道:“连你也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张海龙道:“这就是我要借重你的地方,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处地方,和一些东西,
一路上我再和你约略地讲他的为人。”
    我又开始发现,事情不像我想像地那样简单。
    我想了一想,便道:“好。”那女郎则道:“你决定将我们家中的秘密,弟弟的秘密,
暴露在外人的面前么?”
    张海龙的神情,十分激动,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这是秘密。但是我相信事情弄
明白了之后,小龙的一切作为,对我们张家来说,一定会带来荣誉,而不是耻辱,终将使所有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女郎不再说甚么,道:“要不要我一齐去?”
    张海龙道:“不用了。”
    那女郎又在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在坐下之前,再向我瞪了一眼。显然地,这位美丽的女郎,对我的出现,表现了极度的厌恶。
    我不去理会她,和张海龙两人,出了大厅,绕过了这幢大洋房,到了后园。在后园,有着一个方形的水泥建筑物,像是仓库一样,铁门上有锁锁着。
    张海龙摸索着钥匙,道:“小龙是一个好青年,因为他一年三百六十天,连睡觉都在里
面睡的,他可以成为一个极有前途的科学家的!”
    我向那门一指,道:“这是甚么所在?”
    张海龙道:“这是他的实验室。”我又问道:“他是学甚么的?”张海龙道:“他是学
生物的。”我正想再问下去,突然,我听得出那扇铁门之中,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吼声。
    我一听得那吼声,全身尽皆一震,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有一个时期,我十分喜欢狩猎,在南美森林中,渡过一个时期。
    而刚才,从张小龙的“实验室”中传出的一阵吼声,虽然像是隔着许多障碍,而听不真
切。但是我却可以辨认出,那是美洲黑豹特有的吼叫声!美洲黑豹是兽中之王的王,那简直是黑色的幽灵,在森林之中,来去无声,任何凶狠的土人,高明的猎人,提起了都会为之色变的。
    而在这里,居然能够听到美洲黑豹的吼声,这实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霎时之间,我不知想起了多少可能来,我甚至想及,张海龙可能是一个严重的心理变态者,他编造了故事,将我引来这里,是为了要将我喂那美洲黑豹!
    看张海龙时,他却像是未曾听得那阵吼声一样,正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我连忙踏前了一步,一伸手,已经将张海龙的手腕握住。当时,因为我的心中甚是有
气,所以用了几分力道,张海龙虽然是一个十分硬朗的老人,但是他却也禁不住我用了两分力量的一握。
    他手中的钥匙,“当”地跌到了地上,他也回过头来,以极其错愕的神情望着我,他的
额角上虽已渗出了汗珠,但是他却并不出声——他真是一个倔强已极的老人,当时我心中这样想着。我和他对望片刻,才道:“张先生,这究竟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道:“请┅┅请你放手。”
    我耸了耸肩,松开了手,道:“好,那你得照实说,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搓揉着他刚才曾被我紧握过的手腕,道:“卫先生,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刚才在屋中、我已经和你大概说过了,我要带你到这里面看一看的目的,便是——”
    我一听得张海龙讲话,如此不着边际,心中更是不快,不等他讲完,道:“张先上,刚
才从那门内传出来的那一下吼声,你有没有听到?”
    张海龙点头道:“自然听到的。”
    我的声音,冷峻到了极点,道:“你可知道,那是甚么动物所发出的?”张海龙的语
音,却并不显得特别,道:“当然知道啦,那是一头美洲黑豹。”
    我立即道:“你将我带到一个有着美洲黑豹的地窖中,那是甚么意思?”张海龙又呆了
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给他的笑声,弄得有一点不好意思起来,张海龙笑了一会,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名不虚传,果然十分机警,但是你却误会我了,我对你又怎会有恶意?这一头黑豹,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豹,它是吃素的,正确地说,是吃草的。”
    我以最奇怪的眼光望着张海龙。这种眼光,倒像是张海龙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怪
物——一头吃草的黑豹!
    天下还有甚么事情比这句话滑稽的么?
    不必亲眼看到过黑豹这种动物如何残杀生灵的人,也可以知道,美洲黑豹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食肉兽之一。说美洲黑豹能够食草为生,那等于说所有的鱼要在陆地上生活一样的无稽。而讲这种话的人,神经一定也不十分正常的了。
    大年三十晚上,和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有立即离开的必要了。因此,我不再和张海龙辩驳下去,只是笑了笑,道:“好,张先生,对不起得很,我真的要告辞了。”
    张海龙道:“卫先生,你如果真的要告辞了,我自然也不便多留。”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直视着我,又道:“但是,卫先生,我可以以我的名誉向你保
证,我对你说过的,都是实话。”
    我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的了。
    但是我一听得这句话,心中却又不禁犹豫了起来。
    我上面已经说过,张海龙乃是在这个社会中,极有名誉地位的人,他实在没有必要来和我开玩笑。而像他这样一个倔强固执的人,一定将本身的名誉看得极其重要,更不会轻易地以名誉来保证一件事的!
    我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好,吃草的美洲黑豹,好,你开门吧,我倒要看一
看。”
    张海龙俯身,拾起了钥匙,又插入了锁孔之中,转了一转,“拍”地一声,锁已打开,
他伸手将门推了开来,我立即踏前一步,向门内看去。
    门内是一级一级的石级,向地下通去。那情形,倒不像是甚么实验室,而像是极秘密的地库一样。我望了望张海龙,道:“令郎为甚么要将实验室建造成为这个样子?”
    张海龙答道:“这个实验室,是他还未曾回到香港之前,便托人带了图样前来,要我照
图样建造的,我也不知他是甚么意思。”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忖,如果张小龙是学原子物理,或是最新的尖端科学的话,那么这件事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极大的政治阴谋。但是,张小龙却是学生物的,难道他竟在这间地下室中,培植可以致全人类于死亡的细菌么?
    老实说,到这时候为止,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难以自解。
    我跟在张海龙的后面,沿着石级,向下一级一级地走去,不一会,便到了尽头,尽头处又是一扇门。
    这一扇门的构造,和普通的门,截然不同,一般来说,只有保险库,或是在潜艇之中,原子反应堆的建筑物,或是极度机密的所在,才有人用这样的门的。这种门,一看便知道,绝不能由外面打开的。
    我心中虽然更增疑惑,但是我却索性不再多问张海龙。
    只见张海龙伸手,在一个按钮之上,按了两下,隐隐听得门内,传来了一阵铃声。我实在忍不住了,道:“张先生,里面还有人么?”
    张海龙点了点头,道:“有,有两个。”
    我不禁怒道:“张先生,你有甚么权利将两个人,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等你见到他们,你就明白了。”
    我正要想再说甚么,只见那扇门,已经缓缓地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立即向前跨出了两步。
    而当我跨出了两步之后,我也便置身于一个我从来也未曾到过的地方了,正如我篇首一开始时所说的那样,我从来也未曾到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当然,所谓“奇怪”,并不是地方的本身。地方的本身并没有甚么奇怪,那是一间十分
宽大,有着良好通风设备的地下室。约有两百平方公尺大小。
    而令我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却是这一间地下室中的陈设。
    地下室的一角,搭着一间矮小的茅屋,这间茅屋,像是原始人居住的一样。(我实是万万难以想得明白,在这样的地下室中,为甚么要搭上这样的一间茅屋——)
    而在茅屋的前面,竖着一段用直径约六寸,高约五尺的圆木所刻出的图腾,油着红蓝的油彩,一时之间,我也难以看清这图腾上列的是甚么?
    而在地下室的几盏电灯旁边,却都有着一头死去的动物,或是鸡,或是猫,或是狗,甚至有老鼠。那些已经死去的动物,发着一股异样的气味,但是又并不是腐臭,看情形,像是对电灯的祭祀。
    看了这一切,都使人联想到上古时代,或是原始森林中的一切。
    但是,在地下室的另一角,却是一张老大的实验台,和密密排排的试管,各种各样怪状的瓶子,和许许多多的药物,那是现代文明的结晶。
    这一切,还都不足以令我的奇怪到达顶点。而令我有生平未尝有那么怪异的遭遇之感,还是这两件事:一件是,就在那间茅屋的旁边,伏着一头黑豹。
    那头黑豹的毛色,真像如同黑色的宝石一样,一对老大的眼睛,闪闪生着绿光,那简直是一个黑色的魔鬼,凶残与狡猾的化身。
    然而这个黑色的魔鬼,伏在地上,伸出它的利爪,抓起了一束乾草,塞到了它的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像是一头牛,或是一头羊一样。
    而在那头黑豹之旁,还有一个人在。
    那个人坐在地上,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但是我相信,我望着他的眼光,一定比他更奇怪得多。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大概只有一三○公分上下。肤色是红棕色。身上披的,是一张兽
皮,头发黄黑不一,面颊上,还画着两道红色的油彩。
    我在一时之间,不能确定他是甚么地方的人,只是隐约可以猜想,这不是南美洲,便是中美洲的一种印第安人。这个人,和替我们开门的人一样。那替我们开门的,像是一个女人,装束神情全一样。却更矮些,只到我的胸襟。那开门的红种人,向张海龙弯腰行了一礼,她行礼行得十分生硬,显然不是他们原来的礼节。我呆了好一会,才回头道:“张先生,这是甚么意思?”
    张海龙道:“这两个人,是小龙来的时候,一齐带来。他们是甚么地方人,你可知道?”
    我用印加语问他们两人,问了一句话,那两个人只是瞪着我。我又用另一种南美洲人士习用的语言向他们问了同一句话,那两人望了我一会,那个男的,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也向我说了一句话。

[ Last edited by 粉色小猪 on 2004-11-13 at 04:36 ]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34

第二部:世界上最怪的实验室

    那男人所操的这种语言,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语言的几大系统,总有脉络可寻,但是那人所讲的语言,是属于那一语言系统,我却认不出来。
    那男人接着,又讲了许多句,我只听得出,那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语言,有着许多的单音子,和重音子,我相信,我如果和他们两人,相处三个月到半年,大概便可以和他们交谈了。
    但是在眼前,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懂。
    我在力图听懂他们的话失败之后,才回过头来,对张海龙道:“张先生,你带我到这里
来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张海龙的面色,显得十分严肃,道:“卫先生,你也是聪明人,是应该明白的。你看,
这里的一切,多么的奇怪?”
    我心中大有同感,因为这里的一切,的确是奇怪到了极点。
    张海龙继续道:“我相信,小龙在这里所作的实验,一定是世界上以前,从来也未曾有
人试过的,但究竟是甚么事,你必须弄明白。”
    他停了一停,来回踱了两步,道:“还有,他人上那里去了,也希望你能够查明,他虽
然是一个十分专注于科学的人,但是却绝不是三年不同家人通音讯的人。我想,他可能已遭到了不幸。但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有一个┅┅确实的┅┅结果!”
    张海龙是一个十分坚强的老人,但当他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他的手也不禁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在发颤——
    我本来想拒绝张海龙的要求的。因为我绝不能算是一个好侦探。
    但是看在张海龙将希望完全托在我身上这一点,我又不忍拒绝他。我只是道:“我愿意
试一试。”张海龙握住了我的手,道:“不是试一试,而是要你去做!”
    我又向这间地下室四面看了一眼,我心中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呆了片刻,我道:“张先生,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要向你问很多的问题,而
且,这间地下室的钥匙,你要给我。”
    张海龙点头道:“可以。”
    我道:“那么,令郎是不是住在这地下室中的呢?”张海龙道:“我怀疑他没有睡觉,
因为他每隔几天,从这个地下室中出来,总是筋疲力尽,倒头便睡。至于他在做些什么,谁不知道!”
    我走到实验台面前,仔细看了一看,试管并不是全空着,有几个试管中,有着乾涸了的药物,一个酒精灯,已燃尽了酒精,连灯蕊都焦了,一个好的科学家是不会这样失于检点的。
    就这一点来看,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张小龙离开的时候,一定十分匆忙,而连酒精灯也未曾弄熄。他离去之后,一直未曾回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我又看到,在实验台的另一端,有着几个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中,满是纸张,我自然知道,那是张小龙实验的纪录。
    我伸手去拿那两个文件夹,但是,我刚一伸出手去,立即听到了两个怪异的吼叫声,和张海龙大声呼喝的声音!
    我立即看出,有两个人,正由我身后,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一个转身,只见那两个身材矮小的印地安人,像是两头猫鼬扑向响尾蛇一样,向我攻了过来,他们的手中,还各自握着一柄尖矛!
    这种人手中的武装,自然含有剧毒,我不知他们为什么突然攻击我的原因,但是我却知道绝不能给他们手中的尖矛刺中。
    而且,在我今后的工作中,还有许多地方,要用到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印地安人的,所
以,我还要趁此机会,去收服他们。
    当下,我一转过身来,他们两人,已经扑到了离我身前,只不过五六尺处,但是我仍然身形凝立不动,直到两人手中的尖矛,一齐向我胸口剌出之际,我才猛地一个箭步,向后掠出,在向后掠出之际,同时双足一顿,向上跃了起来。
    因此,在刹那之间,我在那两个印地安人的头上,掠了出去。
    那两个印地安人的两个尖矛,“卜卜”两声,击在实验台上,我一跃过他们的头顶,立
即身形下沉,在他们尚愕然不知所措之际,双手一伸,已经按住了他们的背心!
    那两个印地安人被我按在实验台上,一动都不能动,只是呜哩哗啦地怪叫。
    张海龙走了上来,道:“卫先生,我只知道这两个人十分忠心,连我碰一碰那张台上面
的东西,他们都要发怒的。”
    我这才知道那两个人攻击我的原因,我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开去。
    那两个印地安人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向他们作了一个南美洲土人,表示和平的手势。那两个人居然看懂了,也作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我向他们笑了一笑,慢慢地道:“张——小——龙。”
    那两个印地安人愣了一愣,也道:“张——小——龙——”他们讲得十分生硬,但是却
可以清晰地听出,他们是在叫着“张小龙”的名字,可知张小龙的名字,是他们所熟悉的。
    我又连叫了几遍“张小龙”的名字,然后,不断地做着表示和平的手势,那两个印地安
人,面上现出了怀疑的神情。
    我四面一看,看到一张椅子,我走了过去,将那张椅子,提了起来,放在膝头上一砸,那张椅子“哗”地散了开来。
    我又提起一条椅子脚,双手一搓,椅子脚变成了片片木片!
    那两个印地安人,高声叫道:“特武华!特武华!”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特武华”三
字是什么意思。但只见他们一面叫着,一面五体投地,向我膜拜起来,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来阻止他们才好。
    两人拜了一会,站了起来,收起了尖矛,将那一叠文件夹,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接过了文件夹,回头问道:“他们两人的食物从那儿来的?”
    张海龙道:“我也不知道,到了夜晚,他们往往会要出来,满山去乱跑,大约是自己在
找寻食物,我的司机,曾遇到过他们几次,吓得面无人色!”
    到现在为止,至少已弄清楚了一件事:那便是司机为什么害怕。
    而未曾清楚的事情,却不知有多少!
    我想了一想,道:“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我相信,从这一大堆文件中,我们一定可以
研究出一点头绪来的?”张海龙道:“但愿如此。”
    我们两人,一起退出了地下室,那两个印地安人,立即由里面将门关上。我们又上了石级。一路上,我急不及待地翻阅着夹中的文件,但那却是我们不甚了了的公式、图表。
    到了客厅中,张小娟仍是气呼呼地坐着,连望都不望我一眼,只是对她的父亲道:“爸
爸,你满足了,因为又有人知道我们的丑事了。”
    张海龙面色一沉,喝道:“阿娟,你回市区去!”
    张小娟霍地站了起来,高跟鞋声“阁阁”地响着,走了出去,不一会,我们便听到了汽
车开走的声音。
    我和张海龙两人,在客厅中呆坐了一会,我心中想好了几十条问题,便开始一一向张海龙提了出来。
    在这里,为了简单起见,我用问答的形式,将当时我们的对话,记录下来。问的全是
我,答的,全是张海龙。下面便是:
    问:令郎在失踪之前,可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答:他为人一直十分古怪,很难说什么特殊表现。
    问:他没有朋友么?
    答:有,有一个外国人,时时和他来往,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地址。
    问:他有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答:没有。
    问:他在美国那一家大学求学?
    答:密西西比州州立大学。
    问:你再仔细地想一想,他失踪之前,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举动?
    答:有的,那是三十晚,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要四百万美元的现款,年晚哪里能在一时之间凑出那么多的现款来?我问他什么用,他不肯说,就走了。他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再见过他了,直到现在。
    我问到这里,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问下去的了。我站起身来,道:“张老先生,我认为
你不要心急,我当会尽量替你设法的。”
    张海龙道:“卫先生,一切多拜托了,要多少费用——”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
“张老先生,我相信令郎,一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科学家,他所在进行的工作,也一定十分奇特的工作,而且他的失踪,也十分神秘,我要弄清楚这件事,费用先由我自己支付可好么?”张海龙道:“本来,我也不想提出费用这一层来的,但是——”
    我道:“但是什么?”
    张海龙道:“但是因为小龙在的时候,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了那么多钱,至于他在做些
什么,却又没有人知道,所以,我只怕你在调查经过的时候,有要用更多的钱的缘故。”
    我笑道:“好,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一定向你开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盘问我取钱的用
途!”张海龙忙道:“自然,自然。”
    我心中暗忖,这一来,事情便容易进行许多了。
    因为张海龙的财力,如此雄厚,若说还有什么办得不到的事情,那一定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了!
    所以,我当时便道:“那样就方便得多了。张先生,我已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但
是,在这别墅中,难道没有一间房间,是为令郎所备的么?”
    张海龙道:“有的。”我道:“你可能带我去看一看?”张海龙的面上,现出了犹豫之
色,像是对于我这个普通的要求,都不肯答应一样。
    我不禁大是不快,道:“张先生,你必须不能对我保留任何秘密才好!”
    张海龙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了你好!”我诧异道:“为了我好?那间房间
中,难道有鬼么?”
    我这句话,本来是开玩笑的。
    但是张海龙听了,面色却突然一变,四面看了一下。
    我心中不禁再是一奇,因为自从我和张海龙相识以来,他给我的印象,完全是一个充满了自信、有着极度威严,一生都指挥别人,绝不居人下风的性格,害怕和恐惧,常是远离这种人的。
    但是如今,看他的面色,他却的确,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害怕。
    我等着他的解释,他静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前一年这间别墅中曾发生一件耸动的
新闻,难道你忘了么?”
    我略想了一想,便记了起来,“啊”的一声,道:“对了,去年除夕,有一个外国游
客,在此过夜,结果暴毙的,是不是?”
    张海龙点头道:“你的记忆力真不错。”我道:“当时我不在本地,如果在的话,我一
定要调查一下死者的身份。那死者不是游客,而是有着特殊身份的,是不是?”
    张海龙听得我如此说,以一种极其佩服的眼光看着我,从他的眼光中,我知道我已经猜中了。
    我实在并不是什么难事。以前,我和我的朋友曾讨论过这件事情,因为这个暴毙的游
客,是死在一个著名的富豪的别墅中的。这种事,照例应该大肆轰动才是道理。
    然而,报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当作小新闻来处理。那当然是记者得不到进一步消息的关系。凡是应当轰动的新闻,却得不到详尽的报导,那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
    张海龙望了我片刻,道:“你猜得不错,他是某国极负盛名的一个机构中的高级人员。”
    张海龙当时,自然是将这个机构的名称,和那个国家的名字,讲了出来的。我如今记述这件怪异到几乎难以想像的事情之际,觉得不便将这个机构的名称如实写出,反正世界各大国,警探谍报机构,举世闻名的,寥寥可数,不写出来,也无关宏旨。
    当时,我不禁奇道:“远离重洋,他是特地来找你的么?”
    张海龙道:“是,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详细说过,那一年,某国领事馆突然派人来请
我,说是有一个游客,希望借我的别墅住几天,那人是小龙学校的一个教授。我和某国,很有生意上的来往,自然一口答应,那人的身份,我也是直到他死时才知道,他住了两天,除夕晚上,就出事了。”
    我连忙道:“出事的时候,经过情形如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36

第三部:一个暴毙的神秘人物

    张海龙道:“当时,这别墅还有一个守门人。据他说,当晚,他很晚从墟集看戏回来,
只见那外国人的房间,向外冒着火——”
    “冒着火?”我插嘴道:“那么,他是被火烧死的了?”
    张海龙道:“不,火┅┅掳花王说,那火┅┅不是红色,而是紫色的,像是神话中,从
甚么妖魔鬼怪中喷出来的一样,他当时就大叫了起来,向上冲了上去,他用力地槌门,但是却没有反应,他以为那外国人已被烟熏昏迷过去了┅┅”
    我忙又道:“慢,别墅中除了那外国人,就只有守门人一个人么?”
    张海龙道:“不是,小女为了要照料那两个印地安侏儒,本来是住在别墅中的,但因为
那外国人在,所以便搬进市区去了。”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是那花王撞门而入了?”
    张海龙道:“不错,花王撞门而入,那外国人已经死了,奇怪的是室内不但没有被焚
毁,连一点火烧的痕迹都没有。那外国人的死因,只知道是中了一种酸的剧毒。”
    张海龙讲到这里,我心中猛地一动,想起那两个印地安侏儒来。
    那两个印地安侏儒,不是来自南美洲,就是来自中美洲。他们是那一个部落的人,我还未曾能弄清楚,但是我立即想起他们的原因,则是因为在这些未为人知的土人部落中,往往会有不为文明世界所知的,毒性十分奇特的毒药之故。
    我恨道:“那一天晚上,这两个印地安侏儒,在甚么地方?”
    张海龙道:“自然在那实验室中。”我追问一句,道:“你怎么可以保证?”张海龙
道:“我可以保证的,这实验室,除了我带你去过的那条道路之外,只有另一条通道,而那条通道的控制机关,就在我的书房中,印地安侏儒要出来活动,必须按动信号,才会放他们出来。在那外国人留居期间,我截断了和印地安侏儒的通讯线路,他们便当然不能出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张海龙所说的,十分有理。
    他既然讲得如此肯定,那么,自然不是这两个土人下的手了。
    张海龙续道:“守门人报了警,我也由市区赶到这里,在我到的时候,不但某国领事馆
已有高级人员在,连警方最高负责人之一,也已到达,他们将死者的身份,说了出来,同时要我合作,严格保守秘密,他们还像是知道小龙已经失踪了一样,曾经向我多方面盘问小龙的下落,被我敷衍了过去!”
    我不得不再度表示奇怪,道:“张老先生,这时候令郎失踪,已经两年了,你为甚么不
趁这个机会,将这件事讲出来呢?”
    张海龙叹了一口气,道:“你年纪轻,不能领会老年人的心情,我只有小龙一个儿子,
他突然失了踪,虽然我深信他不会做出甚么不名誉的事来,但是却也难以保险,我不能将小龙的事,付托给可能公诸社会的人手上。”
    我点了点头,表示我明白了张海龙的心意。
    张海龙又道:“守门人在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坚决不肯再做下去了,他是我家的老佣人
了,他要辞工,我也没有办法,据他说,他在前一晚,便已经看到花园中有幢幢鬼影了!”
    我道:“那么,这人现在在甚么地方?”
    张海龙道:“可惜得很,他辞工之后半个月,便因为醉酒,跌进了一个山坑中,被人发
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我一听张海龙如此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
    因为这件失踪案,从平凡到不平凡,从不平凡到了神秘之极的境界。
    到如今为止,至少已有两个人为此丧生了,而张小龙的死活,还是未知之数。
    我之所以将那个身份神秘的密探,和守门人之死,这两件事与张小龙的失踪连在一起,那是因为我深信这位枉死的高级密探之来,完全是为了张小龙的缘故,如果张海龙当时肯合作,他儿子失踪一事,此际恐怕已水落石出了。
    我想了片刻,沉声道:“张老先生,本来我只是想看一看那间房间,但如今,我却想在
这间房间中住上一晚,你先回市区去吧!”
    张海龙断然道:“不行!”
    我笑了一下,道:“张老先生,你不是将事情全权委托我了么?”
    张海龙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去冒险,这间房间,充满了神秘阴森的气氛,
半年前,我曾打开来看了一看,也不寒而栗!”
    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仍显得十分地可怖。
    我立即道:“张老先生,我如果连这一点都害怕的话,还能够接受你的委托么?”
    张海龙来回踱了几步,道:“卫先生,你千万要小心!”我笑道:“你放心,妖火,毒
药,都吓不倒我的,给我遇上了,反而更容易弄明白事实的真相哩。”
    他在一串钥匙中,交给了我一条,道:“二楼左首第三间就是。”
    我道:“顺便问一声,这别墅是你自己建造的么?”张海龙道:“不是,它以前的主
人,是一个矿业家,如今破产了。”
    我这个问题是很要紧的,因为别墅既不是张海龙亲手建造的,那么,别墅中自然也可能有着他所不知的暗道之类的建筑在了。
    张海龙走了出去,我送他到门口,他上了车,才道:“你或许奇怪,我为甚么不将那个
花瓶买回来?”我点了点头。
    张海龙道:“我是想藉此知道小龙是不是还有朋友在本地。因为我打听到,这花瓶是小
龙押出去,他可以随时以钜款赎回来的,如果有人去赎,那么我就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找到小龙的下落了。”
    我笑了一笑,道:“结果,因为那花瓶,我们由陌路人变成了相识。”
    张海龙道:“天意,这可能是天意!”
    我向他挥了挥手,司机早已急不及待,立即将名贵的“劳司来司”驾驶得像一支箭一
样,向前激射而出,车头灯的光芒,越来越远。
    我这才转过身来。
    不但那间大别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而且,方圆几里路之内,只怕除了那两个怪异之极的侏儒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我自然不会害怕看一个人独处。
    但是,在心头堆满了神秘而不可思议的问题之际,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我转
身,再回到大厅中的时候,彷佛大厅中的灯光,也黯了许多,阴森森地,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
    而四方八面,更不知有多少千奇百怪,要人揣测来源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些声音,知道了来源之后,会令人发笑,那不过是木板的爆烈、老鼠的脚步声、门声等等,传了过来。
    我不由自主,大声地咳嗽了两声。在咳嗽了两声之后,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暗忖:我甚么时候,变得胆子那么小起来了?
    然而,当我在大厅之中,又来回踱了几步之后,我却又咳嗽了两下。
    同时,我心中对于张小娟的胆量,不禁十分佩服。
    因为当我和张海龙赶到的时候,张小娟一个人在这里的。本来,我心中对张小娟十分厌恶,但一想到她至少具有过人的胆量这一点,我对她的印象,就好转了许多。
    我将张海龙给我的钥匙,上下抛着,向楼梯上走去,很快地,我便到了二楼,着亮了走廊上的电灯。四周围是那样地沉静,以致走廊上虽然铺着软绵绵的地毡,但是我还可以听得自己的脚步声,而又像是由阵阵阴风,自后吹来。
    当我来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前之际,我一共回头看了三次,看我身后是不是有人跟着,结果当然是没有人跟在我的后面。
    我的胁下,挟着从实验室取来的那一叠文件,我相信一年之前,降临在那高级密探身上的命运,也可能降临在我的身上。所以,我不得不特别小心地来应付这异样的环境。
    我一生中,经历了不少惊险的事,但是没有一件,像这一次那样,浓厚的神秘气氛,像一层又一层厚雾一样包围着事实的真相,使你难以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别墅中没有电话,我没有法子和外界联络。
    而刚才张海龙离去的时候,我也不便托他带口信出去,因为他是那样不愿意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在门口站了一分钟,侧耳细听门内的动静。
    门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当我将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竟发出了出人意料的大声响:那“拍”地一声后,我伸手一推,立即向后跃退。
    房门“呀”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就着走廊中的灯光,我定睛向房中看去。
    在意料之中,房内一个人也没有,我跨进了房中,找到了电灯开关,开着了电灯。
    房中的陈设十分简单,是为一个单身汉而设的。较惹人注目的是一个十分大的书架,而且架上的书籍,显得十分凌乱。
    所有的家具上,都有着厚厚的灰尘,我掀起了床罩,四面拍打着,不一会,便已将积尘一齐打扫清楚。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仔细地将今日的经历,想了一遍。又将今日晚上要做的事,定下了一个步骤。
    今晚,我当然不准备睡,但我也不准备去研究那文件夹中的文件。因为那些文件,虽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但是却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是我所没有法子看得懂的东西。
    我将文件夹塞到了枕头底下,我决定化上大半晚的时间,来小心地搜寻这间房的每一个角落。
    我首先以手指叩着墙壁,直到确定了房间中不可能有暗道,我才开始拆开被子,撕破枕头,打开衣橱,将每一件衣服,都翻来覆去地看上半晌,甚至拆开了衣服的夹里。然后,我又打开着每一个抽屉,在较厚的木板上敲打着,看看可有夹层。
    做完了这一切,而足足化了我三个来钟头,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清晨两点钟了。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渡过了旧的一年。
    屋中的一切,已被我翻得不成样子。
    我最后,才着手检查那个书架,我一本一本地将书取了下来,抖动着,看看书中可夹有纸片,当我取到书架上第二层的书籍之际,我忽然大为振奋。
    因为,我取到手中的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有锁的日记。
    不用说,日记簿的主人,一定是张小龙了!
    当我想到,我可能在这本日记簿中发现一切的秘密之际,我不禁大喜过望。可是立即,我便发现,日记簿上简陋的锁,早经人破坏过了。
    我打开日记簿,更发觉那本日记簿,不少被人撕去了一半以上,留下来的,全是空白。我仍不灰心,耐心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在最后的几页上,发现了许多痕迹,那是因为上一页写过字,印下来的。
    我企图从那些痕迹中辨认出字句来,但是我失败了。因为张小龙(假定这本日记簿是张小龙的话)记日记用的是英文,而且,写得十分潦草,我认了半晌,只认出了两个字。
    因为那两个字,写得特别大,而且大约特别重,所以留下来的痕迹,也容易辨认些,那两个字,译成中文,是“妖火”两个字。
    “妖火”是甚么意思?这两个字,甚至于不能给我任何概念!
    但是我既然只能辨认出那两个字,自然也只能在那两个字上,动一下脑,我合上了日记簿,侧头仔细地思索起来。
    我一侧头,眼睛便自然地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黑,然而,在刹那之间,我明白“妖火”两字的意义了,因为,我见到了“妖
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40

第四部:妖火!

    在那一刻之间,我心中的惊骇之感,实是到了极点,以致竟忘了赶到窗口,打开窗子,仔细地看上一看!
    那令得我惊骇的奇景,转眼之间,便自消逝,而当我省悟过来,再赶到窗前,猛地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时,外面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如今要形容当时的所见,觉得十分困难,因为那景像实在是太奇特了,从窗外望出
去,是花园和那幢别墅的另一角。
    而当我刚才,无意中向窗外一瞥之间,却看到别墅的另一角的一扇窗子中,喷出了光亮夺目的火来!那种火的色彩,十分奇特,而且,火喷射的时候,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以“妖火”两字来形容它,也可算十分恰当。
    但是,人谈却是活的,火舌向外狂妄地乱窜,炫目到了极点!
    所以,我立即便想到了“妖火”两字,也明白了这两字的意义,这火,的确有点像什么
“九头妖龙”所喷出来的一样!
    我已经算几乎是立即赶到窗口,打开窗子向下看去的了。但是在片刻间,那神奇的火,却已经消失了。我上面已经提到过,这一晚的雾十分浓,如今已是清晨,雾看来更浓了些。
    但是我在看到那神奇的火之际,却是丝毫也没有为浓雾所遮的感觉。
    我一打开窗后,才记起这是一个雾夜,我向下看了一看,立即一蹬足,便从窗子中,向外跳了出去。
    窗子在二楼,离地十分高,但自然难不到我。
    我一落地之后,立即向刚才喷出火的窗子掠去,当我掠到了的窗子的面前,我又不禁一愣,原来那扇窗子,紧紧地关着。
    不但窗子关着,而且积尘甚厚,但是刚才我却又明明白白,看见有大蓬火,从这窗中射了出来!
    我抡起两掌,将那窗子,打得粉碎,向里面看去,只见那像是一间储物室,堆满了杂
物,连供人立足之处都没有!
    我的心中,在这时候,起了一阵十分异样的感觉。
    如今,我知道已死的守门人在除夕晚上,看到有火自那高级密探所睡的房间中喷出一
事,并不是虚构,也不是眼花。
    我更可以肯定,这“妖火”的出现,花王看到过,张小龙也看到过,因为他的日记簿
上,留下了“妖火”这两个字。
    去年除夕,“妖火”出现,在半个月之内,一连出现了两条命案,今年┅┅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身上更感到了阵阵寒意,也就在此际,我只听得那实验室中传来了一阵十分怪异的呼叫声。
    那种呼叫声,听了实足令人毛发为之直竖,它不像哭、不像笑、也不像嚎叫,却是充满了不安、惊惶和恐惧。在呼叫声中,还夹杂着许多单音节的字眼,我一点也听不懂。
    这呼叫声,当然是实验室中那两个土人,所发出来的,我给他们叫得难以忍受,连忙向实验室走去。然而,我刚走出了两步,四周围突然一黑。
    别墅中所有的灯,全都熄灭了!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花园中本来也并不能辨清楚什么东西。如今,灯一熄,我立即为浓漆也似的黑暗所包围!
    虽然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是我还是立即一个箭步,向旁跃开了两码,而且立即身形一侧,就地向外,又滚出了三四码。
    那两个土人的呼叫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我伏在地上,仔细地倾听着,这时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难以逃得过我的耳朵,但是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我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黑暗中,一直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正因为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我必须继续地伏下去。
    好久好久,我才听得第一下鸡唱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天色仍是那样地浓黑,我也仍是全身的神经,都像拉紧了的弓弦一样地伏在地上。
    我不可能想像在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在这样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境地中,实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但是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亮了!
    由于长时间注视着黑暗,我的双眼,十分疼痛,等到天色微明之际,我的眼睛几乎疼得睁都睁不开来,使劲揉了揉,仔细看去,一切并没有异样。远处,有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传了过来。我自己告诉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了。
    看到了四周围并没有异样,我便一跃而起,我首先倾听一下实验室中,那两个侏儒,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我再仔细地踱了几步,给我发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那便是,在一丛野菊之中,有几株枯萎了。而在枯菊上,却有一种长约三寸,细如头发的尖刺留着。
    我以手帕包着,将这种尖刺小心地拔了下来,一共收集了十来枚。
    这种尖刺,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什么。但是从凡是中了尖刺的野菊,都已经枯萎这一点来看,可知这些尖刺上是含有剧毒的!
    这也是我之所以以手帕裹住了,才将它们取下来的缘故。当时,我心中也知道,如果我昨天晚上,不是在灯一黑之际,立即伏在地上,并向外滚去,那么,这些尖刺之中,可能有几枚会射中在我的身上。
    我也立即想到,如果有这样的尖刺射中我,而我毒发身死的话,那么。一移动我的身
子,细刺自然会断折,而我的死因也只是“离奇中毒”,真正的原因,可能永远不为人所知了!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因为我绝不想步那个高级密探的后尘!
    我将那些尖刺小心包好,放入衣袋中,然后,我仍然保持着小心的警戒,走进了大听
中。我向电灯开关看去,不出我所料,电灯掣仍然向下,也就是说,昨晚大厅中灯光的骤然熄灭,并不是经过这个掣,而是由总掣下手的。我在大厅中逗留了片刻,主要是想看看,可有他人来过而留下来的痕迹。
    但因为我对这里,本就十分陌生,所以也是一无所得。
    我又向楼上走去,推开了昨晚我曾经仔细搜查过的那房间的房门。那时太阳已经升起了。
    昨天晚上,虽然雾那么浓,但今天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艳阳天。阳光从窗中照了进来,室内的一切,还是那样地凌乱。
    我走到床边,掀起枕头,想将那叠文件,取到手中再说,但是,当我一掀起枕头的时
候,昨晚我放在枕头底下的那一个文件夹,却已经不在了!
    我用不着再到其他地方去找,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昨晚,我就是因为想到这一叠文件十分重要,所以才放在枕头下,准备枕着它来睡,以防遗失的,如今既然不在,当然是被人盗走了。
    我定了定神,又自嘲地耸了耸肩。
    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一无所知。我的敌人是何等样人,我更是茫无头绪,但是我却已经在第一个回合之中失败了。这失败,也可能是致命的失败,因为那叠文件,毫无疑问,是张小龙失踪之前所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在其中仔细推敲,只怕便可以找出张小龙的下落来。
    但如今,这最主要的线索,却断了。
    我心中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在离开了这间房间的时候,竟会不将这叠文件带走。但是我立即又原谅了自己,当时,在见到窗外有那么奇异现象的时候,只怕再细心的人,也会急不及待去追寻究竟,而不再顾及其他的。
    而且,如今我也不是完全失望,我至少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昨晚熄去总掣那个人的线索。因为电灯总掣,一般是轻易不会有人去碰它的,上面也必定积有灰尘,昨晚若有人动过总掣的话,要在上面发现些指纹,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当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虽然别墅之中,除我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但是我自己也不愿向自己认输,所以故意吹着口哨,装着十分轻松,随着电线找到了电灯总掣。
    然而,在电灯总掣之前,我却又不禁呆了半晌!不错,灯掣上积满了灰尘,但灰尘十分均匀,像是根本没有人碰过灯掣一样。
    我用手推了一堆,“拍”地一声过处,回头看时,大厅上的灯光,又复明亮。而总掣上
也出现了指纹,只不过,那是我的指纹!
    我又故作轻松地吹了吹口哨,事实上,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我甚至不能决定,我是应该回市区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我在大厅中停了片刻,又在厨房的冰箱中找了些食物咀嚼着,我踱步到荒芜的花园中。即使是在阳光照耀之下,生满了爬山虎的古老大屋,看来仍给人以十分阴森的感觉。
    正当我在仔细观赏之际,一阵汽车声,传了过来。我回头看去,驶来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从车中一跃而出的则是张小娟。
    张小娟向我直视着,走上石级来,她的目光十分凌厉,反倒使我有点不好意思直视着她。
    她直来到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又向我望了一会,才道:“先生,我很佩服你的胆
量。”我也由衷地道:“小姐,昨天晚上,当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我更佩服你的胆量,而且自惭不如!”
    张小娟听了,居然对我一笑,道:“这种恭维,不是太过份些了么?”
    我已经看出她今天对我的态度,和昨天晚上,已经有了显着的不同。
    我可以想到,昨天晚上,她一定不知我的来历,以为我是转她父亲财产的念头而来的。
    当然,张小娟已经化了一晚的时间,在读有关我的记载,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实说,要找张小龙,张小娟的合作十分重要。
    那不仅因为他们是姊弟,而且是孪生姊弟!
    在孪生子之间,常常有一种十分异特的心灵相通的现象,一对孪生子在学校就读,即使分室考试,答案也完全相同的例子,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而就算张小娟和张小龙之间,并没有这种超科学的能力,那么张小龙与姊姊多接近,张小娟可以多知道她弟弟的事,也是必然的事。
    所以,我决定要使这位高傲的小姐欢心,以便事情进行得顺利些。
    当下,我笑了一下,道:“我相信我没有理由要来过份地恭维你,你对我是不友好的,
我尽可以胡诌地说你胆小如鼠!”
    张小娟又笑了一下,道:“算你会说话,你回市区去进行你的工作吧!”
    我搓了搓手,这:“张小姐,我想请你——”
    她立即警惕地望着我,道:“我不接受任何邀请。”
    我摊了摊手,道:“即使是在这样美好的早晨,到乡间去散散步,也不肯么?”
    张小娟笑了起来,道:“散步是我的习惯,但你的目的,似乎不止为了要和我散步?”
我立即坦率地道:“不错,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张小娟道:“你肯定我会与你合作么?”
    我立即道:“张小姐,事情对我本身,并没有好处,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下的,我的敌
人,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罢了。”张小娟忽然笑了起来,道:“敌人?”
    我道:“是的,敌人,你的,你弟弟的和我的敌人。”
    张小娟笑得更是起劲,道:“敌人!敌人!卫先生。我怕是你的生活太紧张了,所以时
时刻刻在想着有无数敌人,在包围着你!”
    我不禁一怔,道:“张小姐,你这话是甚么意思7”张小娟转过身,向大厅走去,显然
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和我交谈下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甚么敌人!”
    我听了之后,更是大为愕然!
    我实是猜不透张小娟如此说法的用意何在,我立即提高声音:“不,有,而且是极其可
怕的敌人!”
    张小娟倏地转过身来,面上已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道:“你故作惊人之词,有甚么
证据?”
    我伸手从袋中取出用手帕包住的那十几枚细刺来,放在高阶上,道:“你来看,昨天晚
上,我差一点就被这种刺刺中!”
    张小娟冷冷地望了一眼,道:“这算甚么?”我道:“还有,昨天,我从你弟弟实验室
中,取出来的一叠文件,被人盗走了,而且,我还看到了妖火!”
    我一路说,张小娟的面上,一路现出不屑的神色,像是不愿听下去,直到我最后说出了“妖火”两字,她才耸然动容,道:“你也见到了?那么说,我并不是眼花了?”我立即
道:“当然不是,你见过几次?”
    张小娟道:“一次——”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声冷笑,道:“卫先生,我相信这一定是
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回嘴道:“你以为这里是北极,会有北极光么?还是这里是高压电
站,才会有异样的火花出现?”
    张小娟对于“高压电站有异样的火花出现”一语,显然不甚了了。这也是难怪她的,她
又怎知在晚上,高压电线的周围,常会迸现紫色的火花,又怎知飞鸟在飞过高压电线附近的时候,也会落下来这等事?
    当下,她呆了一呆,但是却仍然固执地道:“没有敌人,没有甚么人是敌人。”我愤然
道:“那你又何所据而云然呢?”
    我自以为我的问话,一定可以令得张小娟哑口无言,怎知张小娟一声冷笑,道:“我自
然知道,我虽然不知道我弟弟在甚么地方,但是我却知道他如今正平安无事,而且心境十分愉快。”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猛地一动!
    张小娟说得如此肯定,那表示她和张小龙之间,正是有着心灵相通的不可思议现象的存在的!我正准备再进一步地发问,但是张小娟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霎时之间,她面色变得极其苍白!
    老实说,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的面色,苍白到这一地步的,她的嘴唇,也变成灰白色了,而双眼则愣愣地望着远方。
    我循她所望看去,却又一无所见,我心中也不禁大是恐慌,道:“张小姐,你不舒服
么?”
    张小娟急速地喘着气,双手捧着胸口,她并不回答我,但身子却摇摇欲坠,我连忙踏前一步,将她扶住,她立即紧紧地开上了眼睛。
    我心中奇怪之极,暗忖这美丽的女郎,难道竟患有羊癫症?在她受了特别的刺激之际,便自发作?然而,她这时又受了甚么刺激呢?
    我心中没了主意,只得先将她扶住,向大厅之中走去,将她放在沙发之上,又连声向她发问,问她可有甚么地方不舒服。
    但是张小娟却只是面色惨白,身子微微发抖,并不理会我,好一会,才听得她道:“请
┅┅给我┅┅一杯白兰地┅┅”
    我答应了一声,连忙到酒柜中去倒了一杯白兰地,我一面倒酒,一面,我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她。只见她双眉紧蹙,面上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她想到了甚么不祥的事一样。
    直到她喝下一满杯白兰地之后,她的面颊之上,才出现了一丝红色,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道:“张小姐,你┅┅一直有这种病?”
    我望着她仍然十分苍白的脸色,和那不健康的,带有梦幻也似的眼神,心中不禁暗忖:你何必否认自己是有着这种突发的痛呢?
    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张小娟向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替自己掩饰
了?但事实上,的确绝不是病!”
    我心中大是起疑,道:“那么,这是甚么?”
    张小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设想着应该怎样措词才好,停了片刻,她才道:“你可知
道,两个人之间的心灵感应?”
    我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道:“那么,你是说,你忽然感到你的弟弟,有甚么意外了么?”
    张小娟并不出声,只是紧蹙双眉地点了点头。
    我忙道:“张小姐,请你详细一点解释。”
    张小娟又沉默了片刻,看她的面色,像是正在深思着甚么问题,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她才道:“我和弟弟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现象。”我道:“那并不算甚么出奇,许多孪生子之间,都会有这种现象的,有的孪生姐妹,一个因车祸而断了手臂,另一个的手臂也剧痛而瘫痪。”
    张小娟道:“我知道,正因为我和弟弟之间,有着心灵感应的现象。所以我对世界上这
种例子,注意很多。”
    我道:“好,那么,如今你觉得你的弟弟,是出了甚么事?”
    张小娟道:“他出了甚么事,我没有法子知道,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一定遭遇到极
大的痛苦,因再我的心中,突然之间,也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我想了一想,道:“那么,你弟弟在甚么地方,你可能感觉到么?”
    张小娟苦笑了起来,道:“心灵感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事情,又不是无线电指示灯,怎
么可能让我知道我的弟弟的所在?”
    我原也知道我的问话太天真了,所以张小娟的回答,也不使我失望,我站了起来,道:“那么,照这样来说,我们的敌人,在囚禁了你弟弟三年之后,忽然对你弟弟施以严厉的手段了!”
    张小娟本来,是不承认在她的弟弟失踪事件中,有着甚么敌人的。
    那自然是因为她的心灵之中,一直未有甚么警兆之故。但经过刚才那一来,她却已承记了我的说法,当时,她神经质地道:“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样人?又不知道他们怎样在对付他?”
    我抓紧了这一机会,道:“张小姐,要你弟弟早日脱难,你就必须和我合作!”
    张小娟点头道:“卫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竭我所能,不会不合作的。”我心中也十分
高兴,因为我一直觉得张小娟的合作与否,是能否寻找出事实真相的一个重要关键。
    我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你以前有没有像刚才那样的感觉过?”张小娟道:“有
的,第一次,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突如其来,心中感到了极度的痛苦,事后,我才知道,弟弟因为他所爱的一个女孩子离他而去,当时难过得想在校园中自杀!”
    我感到问题十分严重,忙问道:“有没有第二次?”张小姐道:“有,那是五年之前,
弟弟从美国回来之前的两个月,我突然有了同样的感觉,当时,我真吓坏了,以为弟弟出了甚么乱子,我瞒着爸爸,打电话到他的学校中去找他——”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张小娟道:“结果,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发现了生物学上的一种新的理论,但是,全
体教授,却不给他这种新理论以任何的支持,反倒嘲笑他是个狂人,所以他精神十分痛苦。”
    张小娟望着我,她的眼光在询问我有甚么意见。一时间,我心中十分紊乱,也难以回答她这种无言的相询。
    她继续道:“那件事发生后不到两个月,他就回来了,他本来再过半年,便可以拿到博
士的头衔了,但他却放弃了博士的虚衔,因为他坚持他自己所创的新理论,并要加以实验证明。事实上,他是在那天和我通了长途电话之后,立即离开学校的!”
    我道:“那么,这两个月,他在何处?”
    张小娟道:“他到南美去了,最后,他是从巴拿马搭轮船回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我已摸到事情的核心,而如今,我要向张小娟问的那个问
题,如果张小娟能给我详细的答覆的话,那么至少,我已可以弄清事情的起端是甚么了!
    我问道:“张小姐,那么,你弟弟创立的生物学上的新理论,究竟是甚么?”
    张小娟十分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他,因为我完全不懂生物
学,我是学音乐的。我只知道他为了实践证实他自己的新理论,无日无夜地躲在那间实验室中,不断地用钱,但是他自己却连一双新的袜子也没有,他不剃头,不剃需,几乎是个大野人,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
    我苦笑道:“古今往来,伟大的科学家,大都是这样的。”
    张小娟“噢”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他曾十分高兴地对我说,如果他的
实验工作,能够证明他的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他将成为有人类历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名字,将被千千万万年以后的人类所景仰!”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从人们的叙述中看来,张小龙是一个埋头科学,十分内向性格的人,绝不会自大自妄,来夸张其谈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44

第五部:科学上的重大发现

    那么,难道张小龙对他姊姊所说的那一切,都是实在的情形?
    他究竟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理论,才能够令得他有这样的自信呢?他的失踪,是不是因为他在科学上的新发现所引起的呢?
    种种的问题,在我脑中盘萦不去,但是我却并没有头绪。
    我只是想到一点,要知道张小龙新理论的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张小龙在学校中既然曾将他的新理论向教授提出过,那么,到美国去,向那几位教授一问,就可以知道了。
    从这一点上着手,或者可以知道张小龙失踪的内幕?看来,美国之行,是难以避免的了。
    但是,留在这里,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因为就在这间别墅之中,或是在这间别墅的附近,便藏有十分凶顽的敌人——昨晚几乎使我死去的敌人!
    我在大厅之中,来回踱了片刻,只见张小娟的面色,已渐渐地缓了过来,我忙着道:
“张小姐,你必须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对你,太不安全了。”
    张小娟道:“不行,我要照顾那两个土人。”
    我心中一动,暗忖在于张小龙失踪之后的三年间,张小娟一直在照顾着这两个红种人,那么,她是不是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呢?
    张小娟是十分聪明的小姑娘,她不等我发问,已经在我的面上,看出了我的疑问,道:“那两个人,是弟弟从南美洲带回来的,他们原来,生活在洪都拉斯南部的原始森林之中。是特瓦族人,他们奉信的神是大力神,叫作‘特武华’,我也不知道弟弟用了那么多心血,将他们带了来,是为了什么缘故。”
    我至少又弄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便是,当我一手将一张椅子,抓成粉碎的时候,那两个土人曾高叫“特武华”,那原
来就是他们崇拜的神的名字。
    我道:“那么,你弟弟是如何失踪的,他们难道一点概念也没有么?”
    张小娟道:“没有,他们的语言十分简单,语汇也缺乏得很,稍为复杂一些的事情,他
们便不能表达了。”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我们不希望能在这两个土人的身上得到什么,但是另一件
事,实验室中的那┅┅一头黑色的,究竟是什么动物?”
    那黑色的,我当然知道是一头美洲豹。
    但是一头吃草的美洲豹,那却是不可能想像的事!
    张小娟道:“那是一头美洲豹,也是我弟弟实验室中最主要的东西。”我立即问道:
“为什么?”张小娟却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了,你所谓照顾那两个土人。无非是当那两个特瓦族人,想出来实验室的时
候,你便为他们开门而已,这些事,由我来做。”
    张小娟睁大了眼睛,道:“你准备留在这里?”
    我点头道:“不错,如果在这里,我得不到结果的话,我还准备远渡重洋。到你弟弟就
读的大学去,查探其中究竟呢。”
    张小娟望了我半晌,道:“你为什么┅┅肯那样地出力?”我一笑,道:“我在觊觎你
父亲的钱!”
    张小娟面色一变,她以为我是在讽刺她了,因此我连忙道:“你别误会,令尊的钱实在
太多了,我希望如果我能将人找回来,他便能将他庞大的财产,拨出一部份来,做些好事。”
    张小娟点了点头,道:“那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危险么?”
    我道:“不危险,你放心好了。”
    事实上,我也的确不是空口慰藉张小娟,我在将整件事,仔细地想了一想之后,已经觉得,三年来,敌人可能一直在这所别墅的附近窥伺着,当然他们是必有所图的。
    而如今,只怕他们已远走高飞了。那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可能已经得到了,那东西,十之八九,便是我失去的那叠文件。
    科学上的钜大发明,往往是导致国际上间谍战的主因,我参预了这件事,莫非已经卷入了这样一种可怕斗争的漩涡中了么?
    我宁愿不是!因为最不道义、最灭绝人性的斗争,便是国际间谍斗争!
    张小娟道:“那么,我回市区去了。”
    我道:“自然。越快越好,而且没有事情,最好不要再来。”张小娟向门外走去,频频
回头,向我望来,我目送她上车而去之后,便走到了张海龙的书房中,在他的大办公椅上,半躺半坐地休息着。
    我人虽然坐着不动,但是我脑中却是殚智竭力地在思索着。思索的,当然是这件扑朔迷离的事情的来龙和去脉。
    然而,我只能得出如下的概念:
    张小龙在科学上,有了重大的发现,而他的理论,在世人的眼中,是狂妄的。他花费了巨额的金钱,去实践他的理论,但结果,他却失踪了。
    他失踪了虽有三年之久,但可能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最近,才有了变化。
    我所能得出的概念,就是这一点。至于张小龙的新理论是什么,他再什么会失踪,导致他失踪的是一些什么人,我却一点不知道。
    至于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神奇的“妖火”,那些我以为是含有剧毒的尖刺,突然熄
灭的电灯,等等怪事,我更是无法解释。
    我发现我自己,犹如进入了一间蒸气室中一样,四周围全是蒸气,令得你双目失去了作用,而当你张开双臂摸索之际,你也是什么都难以发现!
    我想到了午夜,开始有了睡意。
    正当我准备离开这间宽大的书房之际,突然,桌上的一个电铃,响了起来。
    那电铃的响声,虽然并不算十分高,但是在这样沉寂的黑夜中,却也可以将入吓上一
跳,我在刹那之间,几乎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然而,当铃声第二响时,我便记起,那是这两个特瓦族人发来的信号,他们要求离开实验室!我一手抓起桌上的锁匙,一跃而起,便向门外奔去。
    然而,我才一奔出书房门口,便听得在后园,实验室的那面,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
着,便是两下十分愤怒的怪叫声。
    我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平凡,我几乎是从二楼,一跃而下,又几乎是撞出了后门。
    然而,当我来到后园,向前一看时,只见实验室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在装着锁的地方,已遭到了破坏,而在地上,一个人正在打滚,他一面打滚,一面发出极其痛苦的呻吟声来!
    他的呻吟声越来越低微,而打滚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虽然未曾看到那人的脸面,但是我下意识地感到,这人已快要死了。
    我一个箭步,向那人跃了过去。
    也就在我刚赶到了那人身旁的时候,我听得远远地传来豹吼之声。
    我连忙循声极目望去,在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在四十码开外,两条矮小的人影,和一头黑豹的身影,向前迅速掠出,一闪不见。我看到的影子,是如此地模糊,而又消失得如此快疾,因此使我疑心,那是不是我听到了豹吼之后所产生的幻觉!
    我呆了片刻,再俯身来看我脚下的那个人。
    我立即看出这是一个白种人,他留着金黄色的虬髯,身形十分高大,他的蓝色的眼珠,正睁得老大,带着极其恐怖的神色望着我,而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口角已有涎沫流出。
    我连忙道:“你是什么人快说?快说!”
    我用的是英语,但那人却以西班牙文呻吟道:“医生┅┅快叫┅┅医生┅┅”
    我一俯身,想将他扶了起来,但是他却又以英语大叫道:“别碰我!”同时,身子向
外,滚了开去。
    我发现这人的神智,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西班牙语可能是他原来常用的语言,那也是说,他可能来自南美洲,所以,他刚才在一见到身旁有人时,才会这样地叫嚷,但是他却又立即发现我是陌生人,所以又以英语呼喝,叫我不要理他。
    我向前跳出了一步,只见他面上的肌肉,更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我心知这人的性命,危在顷刻,即使立即有医生来到,也难以挽救他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准备使用中国的“穴道刺激法”,使他的神智清醒些,能够道出他的遭遇。
    然而,我才一俯身,还未能出手之际,只听得那人一声狂叫,声音恐怖而凄厉,然后,身子猛地一挺,便已然僵直不动!
    我俯身看去,只见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眼眶,嘴唇上全是血迹,可知他死前的痛苦,是如何地剧烈。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个白种人,突然在这里出现,而且,显然,实验室的门,是由他破坏的,那么,他和这件事情,多少有点关系,也应该是茫无头绪中的唯一线索。
    然而,他却死了,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我向他的尸体,看了一会,在那片刻间,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不能任这具尸体,躺在这里,我必须将他移开去。
    因为,任由尸体在这里的话,我其势不能报告警方,而一报告了警方,不但张海龙对我的委托,我不能成事,而且我还会惹上极大的麻烦,对于我以后的工作,也会有极大的妨碍!
    我首先走进了实验室,仔细看了一看,只见实验室中,所有被乾制了的猫、狗、鸡等都已经不见了,那两个特瓦族人,和那头黑豹,当然也已不在。
    除此以外,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猜想那白种人,是死在那两个特瓦族人之手的,可能那两个特瓦族人,携带了一切,准备离去,他们按了铃,在门口等着,那白种人大约早已在从事他破坏门锁的工作了,事有凑巧,白种人一进门,特瓦土人便冲了出来,土人立即丧开袭击,那白种人自然难以幸免!
    我出了实验室。俯身在那白种人的尸身之旁,在他的衣袋中摸索着,不到五分钟,我便得到了以下的几件东西:一个鳄鱼皮包,一本记事本,一串钥匙,一把摇钻和一把老虎钳。后两样,显然是那人用来破坏实验室的门锁之用的,所以我顺手将之弃去。而将皮包,记事本、钥匙放入了衣袋。
    出乎我意料之外,这白种人身上,居然没有武器。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我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痕!
    那白种人,体重至少在九十公斤上下,要令得他那样的壮汉毙命,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情,但是他如今,却毫无伤痕地倒毙在地了!
    我提起了他的尸体,向外走去,一直走出了老远,才将他抛在路旁,然后,在回路上,我小心消灭着我的足印,回到了别墅之后,我又将实验室的门虚掩了,又回到了张海龙的书房中。
    我打开了皮包,里面有几十元美金,还有一片白纸,那片白纸,一看便知道,是从一张报纸的边上撕下来的,上面用中英文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乃是:“顿士泼道六十九号五楼,杨天复”。英文名字则是罗勃杨。
    我并不知道杨天复或罗勃杨是怎么人。但是我却非常高兴,因为,这个地址和这个姓
名,在眼前来说,可能不能给我什么,但或则在我的努力之下,可以凭此而揭开事实的真相!
    我小心地收起了这张草草写就的字条,又打开了记事本,记事本的绝大部份,都是空
白,只有两页上面有着文字,一页上写的是两个电话号码——那两个电话号码,后来我一出市区,便曾经去打听过,原来是两个色情场所的电话。
    而在另一页上,则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西班牙文,我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只见上面写的是:“罗勃,听说他们已经得到了一切,那不可能,我决定放弃了,你一切要小心,如果有意外,你绝不可以出声,绝不可以!绝不可以!”
    这是一封在十分草率的情形之下所写成的信,而这一页,也被撕下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封信竟没有被送出去。
    而我也可以猜得到,应该接受那封信的“罗勃”,一定是顿士泼道六十九号五楼的那位
罗勃杨先生!
    我不但是高兴,而且十分满意了!
    我准备明天,便出市区去,顿士泼道六十九楼五楼,我要到那个地方去找那个罗勃杨。
    我决定先找那个罗勃杨,然后逐渐剥开这件神秘事情的真相。我又拟了一个电报,给我远在美国的表妹红红,电文是:“请至密西西比州立大学,查问一个叫张小龙的中国学生,在毕业论文中,曾提出什么大胆的新理论,速覆。”
    我知道红红一定喜欢这个差事的。
    将电文和记事本、钥匙等全部放好之后,我便在那张可以斜卧的椅子上,躺了下来,我对于今晚的收获,已感到十分满意,因此我竟没有想到追寻那两个特瓦族人的下落。
    我在椅上躺上了没有多久,已经是阳光满室了,我不知是谁在打门,先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是两个警察,和两条警犬!
    我心中吃了一惊,因为我昨晚,虽然曾小心地消灭了足迹,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消灭气
味,不令警犬追踪到这里来。
    我在窗口中,大声地道:“请你们等一等!”
    那两个警官抬起头来,十分有礼貌地道:“一早就来麻烦你,十分不好意思。”
    我趁机道:“我生性十分怕狗,你们不能将两头警犬拉开些?”
    一个警官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要他们将警犬牵开,当然是有原因的。警官会来到这里,那自然是因为在发现了那人的尸体之后,由警犬带领而来的,而我的气味,警犬一定也保有印象,如果警犬接近了我,那一定会狂吠起来,令得警官,大大地生疑的!
    我看到其中一位警官,将犬拉开,我才下楼开了门,一开门,我就道:“张先生不在,
我是他的朋友,公司的董事长,姓卫,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一面说,一面递过了我的名片。
    那位警官向我的名片望了一眼,道:“没有什么,我们在离此不远的路边,发现了一具
尸体,而警犬在嗅了尸体之后,便一直带我们来到这里┅┅”
    我“啊”地一声,道:“昨天晚上,我像是听到屋后有声音,但因为我只是一个人,所
以不敢出去看,死的是什么人,是小偷么?”
    那警官道:“死者的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可能他在死前,曾到过这里,如果你发现有
生人来过的迹象,请随时与我们联络。”
    我忙道:“好!好!”
    那警官显然因为张海龙的关系,所以对我也十分客气,在讲不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告辞,我送他到了门口,他回过身来,道:“卫先生,你一个人在这里,出入要当心一点才好,根据乡民的报告,昨天晚上,有虎吼声,可能山林之间,藏有猛兽!”
    我自然知道,那所谓“虎吼之声”,就是那头美洲黑狗所发出来的。
    我当时只是顺口答应,那警官离去之后,我也迅速地离开了这间别墅。
    我来的时候,是张海龙送我来的,所以当我离去之际,我只好步行到公车站。
    好不容易到了家中,老蔡一开门,劈头便道:“白姑娘等了你一夜,你上哪里去了?”
    我道:“白姑娘呢?”老蔡道:“她走了,她有一封信留给你。”
    我接过老蔡递给我,白素所写留交给我的信,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寥寥几行,道:
“理,我与爹忽有欧洲之行,详情归后再谈,多则半年,少则三月,莫念。”
    白素的信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因为,我和她约好,共渡岁晚的。如今不过年初二,她和她的父亲,却忽然有欧洲之行了,白老大和白素,都不是临事仓猝,毫无计划的人,他们忽然到欧州去,显然有着重大的原因。
    但是老蔡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而我实在也不能去化费心思推究这件事,因为我本身,已经被那件奇怪的事缠住了,实无余力再去理会别的事情了。
    当下,我顺手将白素留给我的信放在书桌上,将十来枚细刺,小心地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之中,令老蔡送到一家我熟悉的化验室中去化验,跟着去拍发给红红的电报。然后,我和一位朋友通电话,那位朋友是一家高等学府的生物系讲师,我向他打听,这两年来,可有什么特异的生物学上的发现。结果,我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我又和一个杰出的私家侦探朋友黄彼得通了电话,委托他调查在三年之前,当张小龙还没有失踪的时候,他所支出的巨额金钱,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但是黄彼得却十分有信心,说是在五天之内,就可以给我回音。
    我听了黄彼得肯定的答覆之后,心情才略为舒畅了些。因为在明白了张小龙的那么多钱是花在什么地方的之后,那么对他在从事的研究工作,究竟是什么性质,多少可以有些盲目了!
    我信得过黄彼得,因此我将事情的经过,全和黄彼得说了,他表示可以全力助我,所以我心中,对于弄清事实真相这一点,又增加了不少信心。
    我在洗了一个热水浴后,又睡了一觉,在傍晚时分醒来,我精神一振,下一步,自然是到顿士泼道,去见一见那位有地址姓名,留在那神秘死去的白种人身上的那位先生。
    我穿好了衣服,走出卧室,只见老蔡站在门口,面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我并没有十分注意他面上那种尴尬的神情,只是随口问道:“电报发出去了么?”
    老蔡连忙道:“已发出去了。”
    我又问道:“化验室呢,他们说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回音?”老蔡口唇颤动道:“理哥
儿,我┅┅当真是老糊涂了┅┅”
    我不禁一愣,道:“什么意思?”
    老蔡面孔涨得通红,道:“我出门后不久,转过街角,见到有两个外国人在打架,我┅
┅去凑热闹看┅┅只看了一会,你给我的那个信封,便被人偷去了!”
    我心中猛地一凛,道:“你说什么,那放着十来枚尖刺的信封,给人偷去了?”
    老蔡的面色,更是十分内疚,道:“是┅┅我连觉也没有觉到,到了化验室门前,一摸
口袋,已经没有了,我立刻回来,你睡着了,我不敢打扰你,一直在门口等着,我想,总是在看热闹的时候被人偷去的。”
    老蔡的确是上了年纪了,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他们的通病,那就是叙述起一件事来,次序颠倒,要你用许多心思,才能听得明白。
    我那时,根本来不及责怪老蔡,因为那十几枚细刺的失窃,绝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如果,窃去那十几枚细刺的,是我还未曾与之正面相对,但已吃了他们几次大亏的敌
人,那就证明敌人的手段,十分高强。
    但如果那十来枚尖刺,是被一个普通小偷偷去的话,那么这个小偷,可能因此丧生!因为我坚信,在尖刺上,会有剧毒!
    我立即又道:“你身边还少了什么?”
    老禁道:“没有,我身边有两百多元钱,却是一个子儿不少!”
    我点了点头,道:“行了,你不必大惊小怪,那些尖刺没有多大用处。”老蔡如释重
负,道:“原来没有多大用处,倒叫我吓了半天!”
    我心中不禁苦笑,暗忖你老蔡知道什么?那些毒刺,可能便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因为我那个主持化验室的朋友,是专攻毒物学的,他对于各地蛮荒民族的毒药,尤有极深的研究。
    如果那十几枚毒刺,可以送达他手中的话,那么他一定可以鉴别出这些毒刺,是来自什么地方,那时弄明事情的真相,也是大有帮助!
    但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毒刺已被敌人,偷了回去,我心中在佩服敌人手段高强,料事如神,下手快捷之余,心中也十分不服气,再和敌人一争高下之心,更是强烈了许多。
    我一面想着,一面踱到了客厅中。
    老蔡既然一转过街角,就遇到了外国人打架,他在看热闹中,失去了那牛皮纸信封,由此可以想见,敌人方面,一定已经跟踪到我的家中,在暗中监视我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如果就这样出去的话,那实在是十分不合算的事。
    我想了片刻,回到了书房中,打开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皮箱,皮箱中,放着十二张尼龙纤维精制的面具。那些皮具薄得如同蝉翼一样,罩在人的面上,简直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是面具的颜色和原来的肤色相混,却可以形成截然不同的肤色,有一张面具是化装醉汉用,甚至连眼珠的颜色,也可以变换。
    这十二张面具,即使抛开它们的实用价值不谈,也是手工艺品之中的绝顶精品。
    这时,我拣了一张五十以上,有着一个酒槽鼻子的面具,罩在面上,对着镜子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难以认得出自己来。
    我又换过了一套残旧的西装,然后,从后门走了出去。
    当然,我的步法,也显得十分不俐落,十足像一个为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年人。
    我慢慢地转到了我家的门前,有几个孩子,在放爆竹,而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国人,正在十分有兴趣地望着这些孩子
    对于白种人,我这时变得十分敏感。因为,死在张海龙别墅中的是白种人,老蔡在失窃之余,也曾遇到白种人在打架。
    所以,我立即对那个白种人予以注意。
    只见那人挂着摄影机,看来像是游客,他不断地照着相,拍摄着儿童放爆竹时的神态,那些儿童,则不停地笑着。
    看来,似乎一点异状也没有,十足是新年的欢乐气氛,但是,我看了不入之后,却立即看出了破绽,因为,那白种人,在每拍下三张相片之后,总要举起照相机,向我的住宅,拍上一张相片。
    他相机的镜头,正对着我所住的洋台,当然,他是另有用意的。
    我虽休看出了破绽,但是我却不动声色。而且,我心中也已决定,不妨等一会再到顿士泼道去,如今,不如先注意那白种人的行动,来得有用些。
    没有多久,天色黑了下来,那白种人也收起了他的相机,又向我的住所看了两眼,便向外走去,我木来一直靠着墙角站着,一见那白种人离开,我方即跟在后面。
    怎知道那白种人,十分机警,我才跟出了一条街,离得他也很远,却已被他发觉了,他在一个窗橱之前,停了片刻之后,突然转过身,向我走了过来。
    他这种行动,倒也令得我在片刻之间,不知所措。
    他迳自来到了我的面前,恶狠狠地瞪着我,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只得道:“我┅┅不想什么。”
    他又狠狠地道:“你在跟着我,不是么?”
    我正在窘于应付之际,忽然看到前面,有两个外国游客,和一个与我差不多模样的中国人,走了过来,他们一面走,那中国人不断地在指点着商店的橱窗。我灵机一动,忙道:“是,我是在跟踪着你。”
    那白种人面上,露出一种十分阴森的笑容,道:“是为了什么/”
    我装着恭谨的神态,道:“我想为阁下介绍一些富有东方艺术的商品!”
    我相信我当时的“表演”,一定使得我十足像是一个带街。
    所以,对方面上的神情,立即松弛了许多的喝道:“滚开!”
    我真想上去给他一巴掌,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开去。我退开了十来步,转过头去看时,那白种人已经转过街角去了。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心中暗自叫苦。因为那人,如果是我的敌人的话,那么,他的确是太警觉了,我自信我跟踪的本领,绝不拙劣,但是如此容易被他发觉,却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自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了那人的踪迹,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然而,当我转过了街角之际,华灯初上,人来人往,那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我大失所
望,心中暗忖,既然出来了,那就不如就此上顿士泼道去走一遭。
    我打定了注意,便向一个车站走去,然而,正当我在排队之际,却听到了一阵喧嚷之声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像任何城市一样,立即有一大团人,围住了看热闹,我自然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却听得了一阵粗鲁的咒骂声,在人圈中传了出来,那一阵咒骂,是以西班牙文发出的,骂的语句粗鲁。我对于骂人没有兴趣,但是那声音我却十分有兴趣。
    因为,那正是我刚才跟踪不果的那个白种人!
    接着我又听得他用英语,以愤怒的声音道:“你必须把它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
    我这时,也开始向人圈中挤了过去,到了人圈之旁,跳起脚来。
    只见那人手上,挥动着一条狭长的皮带,那条皮带,是悬挂摄影机用的。但是在皮带的尽头,却并没有摄影机!而有两个警察,站在他的面前。
    我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那一定是这个人,在熙攘的人群中,失去了他的摄影机!而我在一明白这件事之后,心中不禁大喜,我立即退出了人圈,向前急急地行走着。
    这一区,离我的家,并不太远,而在这一区活跃的扒手小偷,阿飞流氓,我几乎全都认识的。我更知道这一区的扒手集中处,如今,我正是向那处而去!
    我转入了一条十分污秽的街道,在一幢旧楼的门口,略停了一停,然后,向并没有楼梯灯,黑暗无比的木楼梯上走去。
    那楼梯才一踏了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而身临其境,也根本不信
这会是在这个高度文明的都市中应有的地方。
    我才踏上了三节,便听得上面,突然传来了阴阳怪气的一声,道:“什么人?找什么
人?”
    那一问,突如其来,若是胆小的人,真会吓上一大跳,说不定立即吓得从陡直的楼梯之上,滚了下去!我自然不会怕,因为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的,我忙道:“是阿晓么?我是卫斯理?”
    阿晓是一个吸毒者,他在这个贼窝中,司守望之责,木梯一响,他便发问,不要说他的声音骇人,如果有电筒照到他那一副尊容的话,那更可以令人退避三舍,他的面容,十足十是武侠小说中的“老魔”、“老怪”一类┅┅
    我的话一出口,他立即道:“卫先生,久违了,久违了!”
    阿晓原来据说是知识份子,所以出言十分文雅,我一面向上走去,在经过他身边的时
候,顺手塞了一张十元纸币,在他手中,道:“施兴在么?”
    阿晓一把抓紧了钞票,讲话也有神了许多,道:“在!在!”
    我又跳上了两级木梯,来到了一扇门前。
    只听得里面传出了一阵女子的纵笑声,道:“我只不过扭了几下,那洋鬼子就眼发光
了!”另一个男子声音道:“这时候,只怕将他的裤子剥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50

第六部:失手被擒

    我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门上打开了一个小洞,一张十分年轻,也不失为美丽,但是那种第八流的化装,看上去却极其令人不舒服,再加上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令得她成为一个十足的飞女的脸庞,在小洞处露了出来,满含敌意地望着我。
    我知道在这种地方,绝对不用对女性讲究礼貌,因此我立即道:“施兴在么?”里面已有几个人齐声在喝问什么事,又有一个人从小洞处向外张望。我除下了脸上的面罩。从小洞处露出来的那阴阳怪气的脸,正是施兴,他一看到了我,立即打开了门来。
    他对我如此恭敬的原因,是因为好几次。他几乎入狱,都是我保地出来的缘故,我绝不是与贼为伍,而是想到,像施兴那样的人,原来是很有才能的一个银行行员,可以安安稳稳过上一世的,但是,却为他贪污的上司所陷害,而致坐了几年的牢,他的遭遇,是十分值得人的同情之故。
    我一脚踏了进去,里面的乌烟瘴气,简直不是文字所能形容,而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张满是油腻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连皮袋,但是却没有了皮带的相机,我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了桌边,指着那相机道:“这是谁下的手?”
    屋中的几个人,除了那个飞女以外,都面上失色。
    施兴走上来,道:“卫先生,这相机┅┅”
    我摇了摇手,道:“不必多说了,是谁下的手,我也不会叫他白辛苦——”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张钞票,放在桌上,道:“这相机我带走了。”
    施兴连忙道:“行!行!你何必再出钱?”
    我笑了一笑,提起相机来就走。可是那个飞女却叉着腰,以她那种年龄,绝不应该有的,因此她也以令人作呕的风骚态度,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伸手,将她推开了几步,自顾自地出了门,向楼梯走去。
    走不几级,又听得阿晓的怪声,道:“小心走!”我明知阿晓在,可是仍不免又给他吓了一跳!
    我将那个相机,抹在胁下,走了几条街,向身后看看,已经看到绝对没有人在跟踪我了,才将相机中的软片取了出来,顺手将之交给了一个冲洗店,吩咐他们只要将软片冲出来就行。
    那店家像是不愿意做这笔小生意,我告诉他们,我在一个小时内要,可以加十倍付钱,那伙计才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下来。
    (在早期作品中,处处可见生活变化之大,现在,几十分钟冲洗照片,满街皆是,但二十几年前,那是“科幻”题材。)
    我拣僻静的小巷,走出了几步,看看没有人,就将那个照相机,抛在阴暗的角落处,然后,我才又转入热闹的街道上。
    我的心情,显得十分愉快。
    因为,我和那帮敌人交手以来,每一次“交锋”,我都处于下风。我失去了那叠文件,失去了毒刺,但是这一次,我却占了上风。
    那一卷软片中可能有着极重要的资料。
    这一点,只要看丢了相机的那个白种人的狼狈相,就可以知道了。
    我心情轻松,当然我又已经上了面罩,轻轻地吹着口哨,向顿士泼道而去。
    顿士泼道是一条十分短而僻静的街道,我一转入顿士泼道,就彷佛已经远离了闹市一样,迎面而来的,是一对靠得很密的情侣。
    我看看号码,找到了六十九号。
    这一条街上的房子,大多数是同一格局,五层高,每一层,都有阳台,是十分舒服的洋房,六十九号的地下,左右两面,都没有店铺,我走上了几级石阶,在电梯门前,停了下来。
    我按了电梯,在等候电梯之际,我心中不禁在暗暗里想,那位罗勃杨先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他和这件事,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应付得得体的话,那么,我今晚就可以大有收获了。
    但如果那罗勃杨十分机警的话,那我可能虚此一行,或者还可能有危险!
    电梯下来了,我跨进了电梯,心中仍不断地在思索着,片刻之间,电梯已到了五楼,我走出电梯一看,六十九号五楼,是和七十一号五楼相对的,那是所谓“一梯两伙”的楼宇。
    我按了六十九号的电铃。一下,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再按第二下,仍然没有回答。我用力按第三下,才听得门内有人道:“什么人?”
    我连忙道:“有一位杨先生,住在这里吗?”
    里面的声音道:“什么杨先生?”
    我道:“杨天复先生。”那声音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我道:“我是街边摆水果摊
的,有一个洋人,叫我送一封信来。”
    里面静了一会,门打开了一道缝,道:“我就是,拿来!”我拿出了那纸条,从门缝中递了进去,同时,我以肩头,向门上推去,希望能够将门推开,走进屋去。
    但是,我的目的,却没有达到。
    因为那门上有一条铁链拴着,那条铁链只有两寸长,门缝也只有两寸宽。我将纸条一递了进去,就被一个人抢了过去,同时,门也“砰”地一声关上,几乎轧住了我的手指!
    当然,如果我要将门硬推了开来,绝不是难事,但是这一来,却更其打草惊蛇了。我没有想到这位罗勃杨竟然如此警觉,连他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没有看到,只是在门打开一道缝的时候,看到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袍而已。
    我在门外呆了一呆,又按了按电铃,道:“那洋人说,信送到之后,有五元打赏的!”
    门再度开了一道缝,飞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来,同时,听得那位杨先生喝道:“快走!”接着,门又“砰”地关上了!我耸了耸肩,拾起了那张五元的钞票,四面看了一看,寻思着办法。
    只见另有楼梯,向上通去,那一定是通到天台去的了。我心中立即闪起了一个十分冒险的念头,那杨天复不给我由门而入,我何不由天台爬下去,从窗口中爬了进去?我向着那扇门,笑了一笑,立即转身,向天台走去。
    天台的门上,也有锁锁着,但是那柄锁,在我锋利的小钢锯之下,只支持了半分钟,就断了开来,我上了天台,寒风阵阵,天台十分冷清。
    我首先向街下望去,只见行人寥寥。也是绝不会仰头上望的。
    这实是给我以极佳的机会,我从天台的边缘上攀了下来,沿着一条水管,来到了一扇有凸花玻璃面前,通常,作有这种玻璃的窗子,一定是浴室,那可以透光,又可以防止偷窥。
    我侧耳听了一下,没有声音,我又小心地用食指,在玻璃上弹了几下,弹出了裂缝,然后,以手掌将玻璃弄了一块来,再伸手进去,将窗子打开。
    这些手续,全是夜贼的基本功夫,我相信做得十分好。窗子打开后,眼前一片黑暗,我停了片刻,才看清那间浴室,十分宽大。
    但是,那间浴室,却也给我以十分奇特的感觉。
    起先,我几乎说不出为什么我对那间浴室,会有这样特异的感觉,但是我立即看出来了,因为,那浴室既没有浴巾,也没有厕纸,倒像是弃而不用的一样。
    我又倾听了片刻,浴室的门关着,我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门缝中却一点光亮也没有,由此可知屋中的人,离开浴室很远。
    我又以小钢锯,锯断了两枝铁枝,然后,轻轻而易举地,跃入了浴室之中。
    我到了门旁,又仔细倾听了一会。
    虽然我相信我自己的行动,十分正当。但是我这时的行动,却直接地触犯了法律,如果为屋主人捉到的话,那我非坐牢不可,这实在是不可想像的丢人,所以我必须小心从事。
    听了片刻,外面仍没有任何声音,我才轻轻地打开浴室的门。
    我将浴室的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一愣。这间浴室是一间房内浴室,我看出去,当然看到那间房间。
    可是,那却是一间什么家也没有的空房间!
    我呆了一呆,在空房间中转了一转,又打开了房门,房门外面,是很宽敞的厅子。但是也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在厅子的一边,另外有两扇门,门缝下并没有光线透出,我轻轻地一打开,两间房间,也都是空的。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这是怎么一回事?杨天复呢?他在什么地方?
    难道我刚才经历的一切,全是幻觉。
    可是,我的那封信,被人取去了,我袋中,多了一张五元的钞票,那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又看了厨房、工人房,这一层楼,不但没有家,而且的的确确地没有任何人。
    当然,杨天复可以趁我爬上天台之际,离屋而去,但是要知道,杨天复并不是事先知道我会送信来而在这里等我的。
    而杨天复必定是住在这里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穿着睡袍,但是,一个人可能住在一间完全空的,什么也没有的房子中么?
    我在屋中呆了片刻,心中充满了疑问,我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揭穿这个谜,那就是我退出去,再去按电铃,要杨天复来开门。
    当他来开门之际,我说不得,只好用硬来的法子,闯进屋去,和这位神秘的先生见见面了。
    我打定了主意,想开了大门走出去,但是却打不开。我又怕弄出太大的声响,因此又退了回去,回到了那间浴室中,从窗口爬了出去,沿着水管,向下滑去,我当时,不向上爬,由天台的路走,而向下滑去,那实是犯了最大的错误!
    就在我滑到离地面还有五六尺之际,突然,两道强光,射了过来,一齐照在我的身上,同时,听得有人喝道:“别动!”
    我本能地身子缩了一缩。立即向下跃来,但是我在落地之后,强光依然照住了我,同时我听得手枪扳动的声音。
    我举起了双手,叫道:“别开枪。”又听得人喝道:“别动!”
    那两个呼喝的声音大是严厉,在被电筒照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形下,彷佛有两个人,向我走来,我腹部立即中一拳。
    那一拳,对我来说,实是如同搔痒一样,根本不觉得疼痛,但是我知道,如果普通人捱了那么一拳的话,一定会痛得流冷汗的,我这时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因为我如今,是一个被捉住的小偷了,所以,我也必须和普通人一样。
    当下,我“啊呀”叫了出来,弯下身去,叫道:“别打!别打!”我正在说着“别
打”,兜下巴又捱了一拳。
    我立即装着仰天跌倒,紧接着,我又被人粗暴地拉了起来,同时,“格”地一声,我的右腕,已经被手铐铐住了!
    也直到这时,我才看清对付我的这个人,并没有穿着制服。我心中暗忖真是运气太差,何以会遇上了便衣人员的?
    当时我实是没有发言的余地,因为那两个人手上都有着枪,其中一个拉着我向前走去,我没有法子和他挣扎,虽然我可以用七种以上的法子,挣脱那个手铐,但是这是一条直路,当我挣脱了手铐之后,如果我向前逃走的话,两柄手枪的子弹,一定会比我的身法快得多。
    我跟着他们,来到了街口,只见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了过来,司机带着一顶呢帽,将帽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踏前一步,打开了车门,喝道:“进去!”我这时不能不出声了,因为这辆车子,不是警车。我问道:“到那里去?”
    我的话一出口,背上又“咚”地捱了一拳,那大汉道:“到警局去,还有到什么地方
去?请你去跳舞么?”
    我向那辆黑色的大房车一指,道:“朋友,这不是警方的车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那两个大汉,一听得我这样说法,面色不禁一变。
    从他们两人面色一变之中,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不是警方的便衣人员,而我之所以落在他们的手中,可能是我的行动,早已为罗勃杨所知的缘故,而这两个人,也可能是罗勃杨所派出来的。
    我一想这一点,反倒没有了逃脱的念头。
    因为,我一直想追寻和张小龙失踪有关的线索,但是到目前为止,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本来,我如果能和那个罗勃杨见面的话,对整件事情,自然大有裨益。但是罗勃杨不但十分机警,他的住处,更是神秘到了极点,令得我一无所获。
    如今,这些人既不是警方人员,自然和罗勃杨有关系,就算和罗勃杨没有关系,也和张小龙的失踪有关,正是我追寻不到的线索,既已到手,又如何肯轻易地放弃?在我心念一转之际,只听得那司机咳嗽一声,将帽子拉高了些。
    我看到那司机的面色眼神,全都说不出来的阴森,他向那两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各以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低喝道:“识相的,跟我们走。”
    我忙道:“兄弟,我┅┅只不过是一个倒楣的小偷,你们┅┅”
    那两人不由分说,以枪管顶我,将我推进了车厢,“砰”地一声,车门关了,车子立时向前,疾驰而出,我想注意一下他们将车子驶到什么地方去,但是那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着一层玻璃,还有黑色的绒布帘,两面和后面的窗子,也是一样。
    那两个大汉拉上了帘子,我在车厢之中,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只觉得车子开得十分快,起先,还时时地停了下来,那自然是因为交通灯的关系,到后来,便一直向前疾驰而开,我的直觉告诉我,已经到了郊外。
    我的左右腰腿上,各有一管枪抵着,但是我的心中却一点也不吃惊。
    因为这时,我不明白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却一样不明白我的身份。
    而我有利的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我总可以弄得清。而我如果一直装傻扮懵的话,那么,他们可能真当我是一个偷进一幢空屋的小偷的,这对我行事,便大是有利了。
    所以,一路上,我便作出可怜的表情,一直在哀求着那两个人。戴在我面上的那尼龙面具,因为薄如蝉翼,所以面上肌肉的动作表情,可以十足地在面具上反映出来,实是令人难以相信我是戴上一张面具的!
    那两个人只是扳起了脸不理我,当我的话实在太多的时候,他们才用手枪撞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本来,我就无意以我的话,来打动他们,使得他们放我,我只不过想隐蔽自己的身份而已,看来,我的表演十分成功,我心中也怡然自得。
    车子足足疾驰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一停了下来之后,那两个大汉之中的一个,以手指在玻璃上叩了几下。
    玻璃之外,传来了一个十分冷峻的声音,道:“带他出来。”
    那大汉打开了车门,将我拖出了车厢。
    在我的想像之中,我一定已到了贼窝之外,说不定那贼窝,乃是一幢华丽的洋房,又说不定,可能是十分简陋的茅屋。
    可是当我跨出车厢之际,我却不禁猛地一愣。
    只觉得寒风扑面,四下望去,空荡荡地,只见树影,哪里有什么房室?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忙道:“你们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一面说,一面已准备有所行动。因为我怕他们,要在这样的一个荒郊中对我下毒手,那我实在是死得太冤枉了!但是就在我准备有所行动之际,那司机已向我走了过来。
    他阴森的眼光,在黑夜中看来,更是显得十分异样,十足是一条望着食物的饿狼一样。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以十分生硬的本地话道:“放心,请你戴上这个!”他说着,便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眼罩,不经我同意,便将我的眼部罩上了。
    我眼前,立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矛盾。因为我冒的险,实是十分凶险之故。
    我的眼睛给他们蒙上了,他们要杀害我,更是容易进行得多。但是,他们可能不准备害我,而且是准备将我带到某一地方去,那我就不宜在这时发作。
    说来十分可笑,因为我为了这个,犹豫了半分钟。而如果他们准备杀我的话,只怕我也早已上了西天了。但他们却不准备杀我,我觉得两肩被人抓着,向前推去,脚高脚低,走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听得有开门的声音,但是在进入那扇门后,又走了五分钟,才进第二扇门,接着,便停了下来,而我的眼罩,也为一个人撕脱。
    霎时之间,只觉得过份的光亮,直射我的眼球,令得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没有多久,我便恢复了视力,同时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那两个冒充警察,押解我前来的两个大汉,已经不在。只有那个司机,正以十分阴森的眼睛看着我,但是却俯身和一个坐在沙发上的胖子,低声讲着话。
    那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我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那个胖子,态度显得十分神秘,因为他在灯光下,戴着一副黑眼镜。
    那“司机”一路说,那胖子便一路点头,我装着不知所措地坐着,不一会,门又打了开来,走进了一个身材十分苗条的女郎,手中拿着一个录音机,那女郎也戴着一副黑眼镜。
    她进来之后,并不说话,也不向什么人打招呼,就将录音机放在几上,熟练地开了掣,录音盘开始“沙沙”地转动。
    那胖子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面目阴森的司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那胖子开口道:“卫斯理先生,久仰大名。”
    那胖子说的是英语,十分生硬,但这时候,那胖子说的即使是火星上的语言,我也不会更吃惊了。
    我一直在充作“小偷”的角色,因为我是在沿着水管而下之时,落入他们的手中的。而且,我自己还正在自鸣得意。
    可是,原来人家早已知我是谁了!
    想起了我在车上的“精彩表演”,我连自己,也禁不住面红,我这才知道,在许多的失败之上,又加上了一个更大的失败!
    我呆呆地望着那司机,又望着那胖子,一时之间,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胖子又笑了笑,道:“我们用这种方式,将你请到这里来会面,而且,又在你进行工作的时候,实是十分抱歉。”
    我听了之后,只是“哼”地一声。
    事实上,我这时,一败涂地,完全处在下风,除了“哼”地一声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那胖子又道:“卫先生,你既然到了我这里,想来一定可以和我们合作的了?”
    我直到此际,才有机会讲话,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我和你们合作什么?”
    那胖子乾笑了几声,道:“很简单,我们问,你照实回答,这就行了。”
    我沉声道:“如果我拒绝呢?”
    那阴森的汉子立即阴笑道:“不会的,卫先生是聪明人,怎么会拒绝呢?”我欠了欠身子,那副手铐,还在我的右腕上。
    如今,对方既然明白了我的身份,自然也深知我的底细了,我又何必让这讨厌的东西,留在我的手上?所以我一缩手,便已将手铐,脱了出来,同时,毫不经意地用力一抓,那手铐被我抓到扁了。我看到胖子和那阴森的汉子两人面上,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我顺手将手铐向地上一抛,道:“好,我要先听听你们的问题。”
    那胖子道:“卫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劳伦斯·杰加工作的?”
    那胖子的这一句话,实是令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谁他妈的知道劳伦斯·杰加是什么人?我立即道:“你一定弄错人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胖子耸了耸肩,面上肥肉抖动着,像是挂在肉钩上的一块猪肉。他似笑不笑地道:“卫先生,你一定听说过有一种药物,注射之后,可以令人吐露真言的,我们如今,还不愿意使用这种药物!”
    那胖子对我说的话,并不是虚言恫吓,的确是有这样一种药物的。
    但是那胖子如今不使用这种药物,自然不是出于对我的爱惜,而且人在接受了这种药物的注射之后,虽然口吐真言,但是却十分凌乱,需要十分小心的整理,方能够有条有理,而且,也未必一定能够整理得和事实的真相,一般无异。
    我也耸了耸肩,道:“我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那胖子冷冷地道:“那你为什么人送信?”
    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立即想起了那离奇死在张海龙别墅的后园,又经过我移尸的白种人来。所谓劳伦斯·杰加,一定就是他了!
    我立即道:“你是说一个有着金黄虬髯的高个子?”
    那胖子笑了笑,向身后的那阴森汉子道:“我们亲爱的卫先生的记忆力原来并没有衰退,他记起来了。”我忍受着他的奚落,平心静气地道:“我是不认识这个人,在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那胖子和那阴森的汉子两个,像是陡地吃了一惊,齐声道:“死了,劳伦斯死了?”
    我道:“是的,他是死在两个特瓦族人之手,你们既然从南美洲来,应该知道特瓦族人所用的毒药的厉害的!”
    我开始尽可能地反击,因为我听出那胖子的英语,带有西班牙语的音尾,所以我断定他是从南美洲来的。那胖子果然一愣,乾笑道:“好,卫先生,那么,劳伦斯的朋友,那位有着十七八个名字的罗勃杨,他又交给了你什么任务呢?”
    我冷笑道:“罗勃杨如果有任务交给了我,我又何必沿着水管往下爬?”那胖子不期而然地点了点头,我站了起来,道:“我相信我们以这样的地位相处,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那胖子摸着下颔,道:“卫先生,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因为我们不知道你究竟担负着什么任务!”我立即道:“要知道,我一样不知道你们担负什么任务!”
    那胖子仍然不断地摸着他的下颔,虽然他光洁的下颔上,一根瑚谝裁挥校他慢条斯理地道:“不错,但如今,你却被我们请到这里来了!”
    这肥猪,他是在公然地威胁我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几个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这些人准备如何对付我,但是我知道,如今我需要的是镇定。
    只有镇定,才有可能使我脱离险境。也只有镇定,才有可能弄清楚这几个人的底细。所以,我也以缓慢的动作,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一生之中,不知被人家以这种方式,‘请’了多少次,但我仍然在这里。”
    那胖子的口锋一点也不饶人,立即道:“我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一次,却是不同,我们是不惜杀人的,你知道么?”
    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显得十分可怖,尤其是他戴着黑眼镜,因此更有一种十分阴森的感觉。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挥手,以加强他的语意。
    我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胖子,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我仍然维持着镇定,道:“如果命中注定,我要作你们的牺牲品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可想!”
    那胖子一声冷笑,以他肥胖的手指,叩着沙发旁边的茶几,他问道:“好了,我开始我的问题了!”我以沉默回答他。
    他缓缓地道:“首先,我要知道,是谁在指挥着罗勃杨!”
    我脑中正在拚命地思索着。
    我已经知道眼前的这几个人和罗勃杨并不是一伙,说不定,还是对头。但不论是跟前的胖子也好,是罗勃杨也好,却和张小龙的失踪有关。我更相信,除了眼前的胖子,和罗勃杨之外,还有第三个集团,那便是那个死了的白种人,致罗勃杨信中所说的“他们”,信中说,“他们”已得到了一切,那当然不是指眼前的胖子而言。
    因为,眼前的胖子,正想在我身上得到一切!
    我相信偷摄我住所,失去相机的那人,就可能是那第三方面的人马。
    当下,我沉默着,并不回答,因为我根本无从回答起。关于罗勃杨,我除了知道他穿了一件红色的睡袍,和住在一层空无二物的房屋之中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那胖子等了半晌,不见我回答,便咳嗽了一声,道:“卫先生,你应该说了。”
    我道:“你完全弄错了,这样的问题,叫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胖子道:“那么,或者变一个方式,罗勃杨接受着谁的命令?”我站了起来,大踏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我的动作,十分快疾而果断,但是,我到了胖子的面前,胖子面上,仍没有吃惊之色。
    在这一点上可以证明,虽然我看不出什么迹象来,但是胖子却有着充份的准备,他并不怕我突然发难。
    我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去,道:“你要明白,你从头到尾,都弄错了!”
    那胖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我们做了许多错事,例如以为罗勃杨是毫不足道的,但我们错了,罗勃杨担任着主要的角色;又例如我们认为张小龙的秘密,已没有人知道了,但事实却又不然┅┅”
    他提起张小龙来了,我心中不禁一阵高兴。
    但是那胖子却没有再往深一层说下去,只是道:“如果我们过去犯了一百个错误,那么现在开始纠正,还来得及,所以我们要盘问你。”
    我立即道:“如果你们盘问我,那你们是犯第一百零一个错误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51

第七部:再探神秘住宅

    胖子的手一提,摘下了他的黑眼镜。
    他的眼圈,十分浮肿,但是眼中所射出来的光芒,却像是一头凶恶的野猪一样,我知道
我不能低估这个胖子,如今一看那胖子的眼色,我更加认为我的设想,一点也不错。
    他一摘下了黑眼镜,我便知道他会有所行动了,因此我立即退后一步。一伸手,已经抓
住了一张椅子的椅背,以便应变。
    但是,室中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那女子仍坐在录音机旁,那面目阴森的人和胖子,仍然坐着,室中极静,只有录音机的
“沙沙”声,也正因为是他们绝无动作,因此使我料不定他们将会有什么动作,因之使我的
心神,十分紧张。
    静寂足足维持了五分钟,那胖子才缓缓地向那张茶几,伸过手去。我立即注意到,茶几
面上,有着一个按掣,我不等胖子的手按上去,便厉声喝道:“别动!”那胖子果然住手不
动,但也就在此际,我注意了胖子,却忽略了另一个人。
    那大汉当然是趁此机会,按动了另一个掣钮,因为,我“别动”两字,才一出口,便觉
得身子向下一沉!那是最简单的陷阱,我连忙双腿一曲,就着一曲之力,身子向上,直跳了
起来。
    可是,就在我刚一跳起,还未及抛出我手中的椅子以愤之际,突然,一片黑影,兜头罩
了下来,在我还未曾弄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身上一紧,全身便已被一张大网罩住了!
    那张大网,是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
    那胖子“哈哈”一笑,道:“这是我们用来对付身手矫捷的敌人的!”
    这时候,我虽然身子被网网住,但是我的心中,却是高兴之极!因为这陷阱,是自天花
板上落下来的那张网,使我知道了这里是什么所在!
    因为我早就听说,有一个十分庞大的走私集团(很煞风景,主持这个走私集团的,乃是
一个“名流”,而并不是下流人物,“名流”正是靠走私发达的),这个走私集团,近年
来,活动已经减少了,但是走私集团总部的种种电力陷阱装置,却还为人所乐道。
    我并不自负我的身手,但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转眼之间,便被擒住,那当然是这个
走私集团的总部了。而这位大走私家——我们的“名流”,在走私的现场,被我捉到过一
次,在我的警告之下,他才告敛迹的,但是我却掌握着一箱的文件,只要我一死,文件便会
公布,那便足够使他坐上二十年的苦监的!
    我知道自己身在此处,自然难免高兴!
    因为如今,我虽身在网中,但是不一会,我就可以占尽上风了!
    当下,我冷笑了一声,道:“对付身手矫捷的人,这网的网眼,还嫌大了些!”
    在他们还未曾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之际,我早已摸了两枚钥匙在手,从网眼之中,将那
两枚钥匙,疾弹了出去!
    那以后几秒钟内所发生的事情,我至今想来,仍觉得十分痛快,两枚钥匙,重重的弹在
他们两人的额上,胖子从椅上直跳了起来,伸手摸向额上,当他看到自己的掌心满是鲜血之
际,那种神情,令我忽不住哈哈大笑。
    然而就在我笑声中,那胖子怒吼一声,已经拔出了手枪来。
    那面目阴森的人正在以手巾接住额上的伤处,我立即向他以本地话道:“大苹古呢?我
要见他!”
    那胖子的手枪本来已经瞄准了我,可是我这句话一出口,简直比七字真言还灵,那面目
阴森的人立即叫道:“别开枪!”
    那胖子愣了一愣,道:“为什么?”
    那人向我一指,道:“他认得老板。”
    我口中的“大苹古”,就是上面提到过的那位“名流”。“大苹古”是他未发迹时的浑
名,如今,已知者甚少了,我能直呼出来,自然要令得他们吃惊!
    那面目阴森的望着我,道:“你识得老板么?”我道:“你立即打一个电话给他,说你
已将卫斯理置身网中了,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那人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和那胖子望了一眼,又向那位小姐招了招手,三人一齐走了
出去。我在网中,一点也不挣扎,反而伸长了腿,将网当作吊床,优哉游哉地躺了下来。
    不到五分钟,那面目阴森的人,面如土包,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后,连话都
头不得说,便按动了墙上的一个按钮,那张网跌了下来,他手儿发抖,替我将网拨了开来,
我冷冷地道:“怎么样?”
    那人道:“老板说他┅┅马上来┅┅这里,向┅┅你赔罪。”
    这是我意料中的事,大苹古可能敢得罪皇帝,但是却绝不敢碰一碰我。那人又道:“我
┅┅叫刘森,这实在不是我的主意。”
    我一面站起来,一面道:“我早已看出你是本地人,你却还装着外国人的同路来吓我,
太可恶了!”刘森点头屈腰,连声道:“是!是!”
    我在沙发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道:“等一会,大苹古来了,我该怎么说?”刘森面上
的汗,简直围成了几条小溪!
    大苹古以手狠心辣著名,刘森显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害怕,他连汗也顾不得
抹,突然双腿一曲,向我跪了下来!
    我倒也不妨他有此一着,道:“你起来,如果你肯和我合作的话,我可以将一切事情,
都推在那外国胖子身上,不提你半句。”
    刘森道:“恩同再造,恩同再造!”
    我又缓缓地道:“如果你不肯合作的话,我就┅┅”我话还没有讲完,他便道:“一
定,一定。”我见得他害怕成这样,心知这次“失手被擒”,反倒使我有了极大的收获!
    刘森战战兢兢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面上这才开始,有点人色,我问道:“这个外国
胖子是甚么人?”刘森侧耳听了听,细声道:“卫先生,我明天到府上来,和你详谈。”
    我点了点头,这里既是那走私集团的总部,各种科学上的装置,自然应有尽有,刘森不
敢在此详谈,可能有他的道理。
    我等了没有多久,大苹古便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一进来,不待我说话,便给了刘森两
巴掌!刘森捱了两巴掌,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道:“不关他事,是那个外国胖子!”
    大苹古虽然做了“名流”,他那件衬衫的所值,在二十年前,便可以使得他去拼命了,
但是,满脸横肉,不是金钱所能消灭的。
    他转过头来,顿足骂道:“那贼胖子,他是我过去┅┅事业上的一个朋友,这次来,说
是有重要的事,最好由我派给他一个助手,借给他一点地方,我便答应了他,怎知他弄出这
样的事来!这家伙,听说他在巴西也是第一流富豪了,不知竟还充军到这里来干甚么!”
    关于那胖子的详细身份,我明天尽可以问刘森,我只是急于离去,因此我挥手道:“别
说了,你管你去吧。”
    大苹古道:“老兄,你┅┅不见怪吧?”
    我笑道:“我知道有一家办得很好的中学,因为没有经费,快要停办了,如果你肯化一
笔钱,维持下去,那我就不见怪了!”
    大苹古忙道:“一定,一定!”
    我笑道:“我会通知那家中学的负责人去找你的。”
    大苹古道:“是,我去赶走那贼胖子!”
    刘森道:“老板,觉度士先生和他的女秘书,一知道卫先生认识你,他就走了!”大苹
古连声道:“走了最好,走了最好!”
    他命令刘森,送我出去,又匆匆地走了。
    刘森带着我,走出了这间密室,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那走廊高低不平,叫人在感觉
上,像是走在石块上一样,然后,才从一扇门中,走了出来。那一扇门,通出来之后,便是
旷野了,再回头看那扇门时,那门由外面看来,和石块一模一样,门一关上,绝不知道山壁
上有这样的一道暗门。
    我出来之后,便道:“你立即送我到顿士泼道去!”因为我还急于要弄明白罗勃杨的秘
密,所以我仍要连夜到那边去。
    刘森答应了一声,我们在旷野中步行了大约十分钟,便到了一辆汽车的旁边。那一辆汽
车,就是将我从顿士泼道载来此处的那辆。
    我上了车,觉得有刘森在身边,行动反而不方便,因此便挥了挥手,道:“你去吧,明
天上午十时,你到我寓所来见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等。”
    刘森点了点头。在那一瞬间,他面上忽现出了一丝忧郁的神色来,嘴唇掀动,像是想对
我讲些甚么,但是随即又苦笑一下,道:“好。”
    我虽然看出他有些话要对我说而未曾说出来,心中疑惑了一下。
    但这时我因为急于要赶到顿士泼道去,所以并没有在意,见他已答应了,我便驶着车
子,向前疾驰了开去。等到我将车子,停在顿士泼道口上时,我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两时
了。
    我下了车,一直来到了六十九号的门口,上了电梯,不到五分钟,我便站在那所空屋的
门前了。我心中转念着,如果我用百合钥匙,开门进去,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但是这幢房
子,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那是一间空屋子而已。
    我不是需要再去查空屋了,我是要见到罗勃杨其人!因此,我按动了电铃。
    电铃不断地响着,足足响了七八分钟之久,还没有人来应门。是没有人么?我可以肯定
不是,因为,当我一站在门口之际,便看到门缝处有亮光隐隐地透露出来,可知这幢空屋之
中有人,虽然那人未必一定是罗勃杨,但总应该有人来应门的。
    我继续地按着门铃,又持续了近五分钟。门内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知道一定有了甚么蹊跷,贴耳在门上,仔细地听了一会,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
百合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锁,慢慢地推了大门。
    然而,我才推开了五六寸,便听得门内“砰”地一声响,传来了一下重物堕地之声!
    我绝未曾料到忽然间会有这样的一下声响传出,一时之间,也不禁为之吓了一大跳,定
了定神,向内看去。一看之下,我更是呆了半晌。手推门进去,顺手便将门关上。
    屋子内仍是空荡荡地,没有家。
    但是,在一幅墙壁上,却有着一扇半开着的暗门,从那扇暗门中望过去,里面是一个大
客厅。陈设得十分华贵。那一望之间,已将我的疑团,完全消除了,罗勃杨出现又失踪,自
然都是这一扇暗门在作怪。而那扇暗门,却是通到顿士泼道七十一号去的。六十九号和七十
一号,本来就只是一墙之隔!
    由此可见,罗勃杨这个人身份,一定是十分神秘的了,他住在七十一号,但是他却同时
租下了六十九号,以六十九号作为他的通信地址,但如有甚么人,像我那样,想偷入六十九
号,侦查他的行踪的话,其结果却只能看到一幢空屋!
    我心中的一个旧的疑团消除了。
    但是同时,我却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团。
    罗勃杨在我一跨进屋子之后,就在我的身边,他本来是伏在门上的,因为我一推门,他
才跌倒在地上,而他跌倒在地上之后,便连动也没有动过,睁着大而无光的眼睛望着我。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了!他的那种面色神情,任何人一看到就可以知道,这
个人已经死了!
    我呆了半晌,不听得有甚么特别的动静,但是我仍不能肯定这两层房子中。除了我以
外,便没有他人了。所以,我由暗门中向七十一号走去,化了三分钟的时间,搜索了那三间
房间,确定了没有人之后,我才又回到了罗勃杨的身边。
    罗勃杨仍然穿着那件睡袍,从他尸体的柔软度来看,他的死亡,只不过是半小时之内的
事情,我很快地便发现了他的死因: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钉着几枚尖刺,其中有一枚,恰好
刺进了他的静脉。
    那种尖刺,正是我在张小龙的实验室前,曾经捡到过,交给老蔡,又给人偷去的那种。
我又小心地将这几枚尖刺,拔了下来。罗勃杨当然是在一开门时,便被人以尖刺射死的,所
以他的尸体,才会压在门上。
    接下来,我便想在罗勃杨的身上,和他的房间中发现些甚么,但是却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害死罗勃杨的人是谁,但是我却可以肯定,害死罗勃杨的人,和张小龙的失
踪,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从杰加、罗勃杨这一条路,追寻张小龙下落的线索,已经断了,但是我却并不感到灰
心,因为我还有刘森,他可以供给我更多的线索。
    我想就此退出,但是一转念间,我便改变了主意。我至少要让杀死罗勃杨的凶手,吃上
一惊才行!
    因此,我拖着罗勃杨的尸体,走进了暗门,又将暗门小心合上,一直将罗勃杨拖到了厨
房,将他的面部,压在煤气灶上面,打开了煤气,关上了厨房门,这才由大门退了出去,上
了车,回到了家中。
    我知道,明天或者后天,当凶手由报上看到罗勃杨死在厨房中,而且是由于煤气中毒而
死,那么凶手一定会大大地吃上一惊的!
    虽然,这可能对我,没有甚么好处,但能够扰乱一下敌人的心神,总是不错的。
    我到了家中,已经五点多了,忙了将近一夜,仍然说不上有甚么收获来。我专心一意,
等着刘森来到之后再说,可是,第二天早上,当我看到早报上的消息之际,我不禁呆了。
    罗勃杨的死讯,还未曾登出来。但是,刘森的死讯,却已在报上了,刘森的身份“
    行高级职员”,这家“行”,就是那位走私专家的大本营,他是死于“被人狙击”,
“警方正严密注视”云云。
    我颓然地放下了早报,又死了一个!
    我想起,如果昨天,我和刘森一起到顿士泼道去的话,那么刘森可能不会死了,我又想
起,如果昨晚,我能及早发现那扇暗门的话,那么,罗勃杨也可能不会死了!
    罗勃杨和刘森之死,自然不会给我以甚么负疚,但是,刚有了一点头绪的事,又堕入五
里雾中,陷于一片黑暗的境地之中了!
    我放下报纸,呆了许久,才又拿起了报纸来,细细地读着那段新闻。
    报上的记载,非常空泛,但是有一点,却引起了我的怀疑,那便是刘森死亡的地点。
    刘森死在一家著名的大酒店旁边的一条冷巷之中,死亡的时间,是在和我分手后的半小
时,而刘森必曾在和我分手之后,一刻不停,还要以极快的速度,方始能赶到那地方去。由
此可知,他到那地方去,一定是有目的的。因为刘森之死,曾有人目击,凶手在逃,尸体并
没有被移动过。由此,更可知道凶手知道刘森一定会到那地方去的。
    我凭着这一点,想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那间著名的大酒店——那是国际富豪游客的
憩息之地,我想起了大苹古对胖子觉度士的评价,觉度士已成富豪,他会不会住在那家酒店
中呢?刘森又会不会是赶去会他,而觉度士因为刘森知道得太多,所以才杀他灭口呢?
    我一跃而起,匆匆地洗了脸,喝了一杯牛奶,便冲出门去。
    但是,我刚一出门,一辆跑车,便在我家的门口,停了下来。车中下来了一个穿着织锦
棉袄的女郎,正是张小娟。
    张小娟见了我,秀眉一扬,道:“要出门么?”
    我连忙道:“正是,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们一面走,一面说,本来,我已经很有了一
点头绪,但是如今,却又断去了线索,我正在努力想续回断去的线索!”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跨进了她跑车的车厢,她上了司机位,道:“到哪儿去?”我道:
“到酒店。”张小娟以奇怪的眼色看着我,道:“到那里去干甚么?”我道:“等一会再
说,说来话长着呢!”
    张小娟不再多问,驶车前去,转过了街角,她道:“我也有一点收获,我在警局的一个
朋友处,查出了那个死在实验室门口那人的姓名,叫作劳伦斯·杰加。”
    这一点,我早就在胖子觉度士的口中知道了。但是我不愿太伤害她的自尊心,因此道:
“好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张小娟一面驾车,一面道:“这个人,以前曾经领导过一个奴隶贩卖集团,那一集团中
的人,都叫他杰加船长,而因为几次遭到围捕,他都能安然无事,所以又有不死的杰加船长
之称,他是极端危险的犯罪分子,化名来到此地的。”
    我忙问道:“他来此地的目的是甚么?”
    张小娟道:“警方没有查出来。但是警方相信他来此,一定另有目的,所以,便暂时没
有发表他的身份。”我“嗯”地一声,心中暗忖,这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如今,警方
一插足,自然更复杂了。
    我至少知道,劳伦斯·杰加和罗勃杨是一伙,但如今他们两人都死了。杰加船长是不是
还有第三个合伙人呢?到目前为止,还不得而知!
    我正在思索间,车子已到酒店门前,停了下来,我吩咐张小娟,将车子再驶到转角处停
着,注意着出入的人客,如果见到一个胖子出来,便紧紧地跟着他,别让他走脱,也别让他
发现。
    张小娟点头答应,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胜任的。
    我则走进了酒店,并不用化费多大的麻烦,我便看到了酒店住客的登记簿(我所用的办
法,读者大可自己去猜度,包括出点钱,冒充警方人员等等多种,这里不便说明我究竟用的
是哪一种办法)。
    在住客登记簿上,有五名住客,是由南美洲来的,但是其中,却并没有一个叫作“觉度
士”的。我又用得到登记簿的同样的方法,得知了住在六○二套房的那位森美尔先生,就是
我所要找的觉度士!
    这半个小时中,我的收获极大。我出了门口,向张小娟招了招手,张小娟走了过来,我
道:“张小姐,我已发现了一个非常危险,但是又十分重要的人物,就住在这家酒店的六○
三室,我如今要去见他——”
    我才讲到这里,张小娟便道:“我也要去。”
    我连忙道:“张小姐,这太不适宜了,这个人,是嗜杀狂者,去与他会面,是极度危险
的事情┅┅”张小娟只是重覆着四个字,道:“我也要去。”
    我断然地道:“不行!”
    张小娟冷冷地道:“你凭甚么来管我的行动?”我早就知道张小娟是性格十分倔强的
人,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却绝不能放弃自己的主张。
    觉度士是一个靠走私而发达的人,这一种人,是人类中的豺狼,而且觉度士到此地来,
又显然负有十分重要的任务。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和觉度士一见面,毫无疑问,将会有极其剧烈的斗争,而像张小娟
那样的千金小姐,置身于这样的斗争之中,那是无论如何,都不适宜的事。
    所以,我立即毫不客气地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再要固执,我就通知令尊,你弟弟
失踪的事情,我袖手不管了!”
    我这一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心中显然十分恼怒,道:“好,你
以后再也别想在我口中得到些甚么!”
    我将语气放得委婉些,道:“张小姐——”
    但是,我只叫了一声,她已经转过身去,上了那辆跑车,转动油门,跑车像示威似地,
在我的身边,疾掠了过去!
    我望着远去的车子,耸了耸肩。张小娟的合作,对我工作的进行,有着极大的帮助。
    但是,我总不能为了找寻张小龙,而将张小娟送入虎口之中,她不了解我,一怒而去,
对我来说,也是绝无办法之事。
    我并没有耽搁了多久,便转身走进酒店去,不到五分钟,我已在敲打着觉度士的房门
了。好一会,里面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讲的正是那种不甚流利的英文,道:“甚么
人?”那声音使我认出正是觉度士。
    我道:“先生,你的信。”
    觉度士道:“从门缝下塞进来!”我道:“不行,先生要我亲手交给一位觉度士先生
的。”我说的“先生”,便是大苹古的名字。
    房内传来了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说的并不是英语,道:“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这
里?”一面说,一面门已打了开来。
    就在门才打开一条缝之际,我已经伸手,掏出了一柄枪来——附带说一句,我是不喜欢
带枪的,如今,我掏出来的一柄,只不过是制作得几可乱真的玩具左轮而已。
    我肩头用力在门上一撞,“砰”地一声响,和觉度士的一声怒吼,我已经进了房门,以
枪对住了他,并且,关好了房门。
    觉度士立即认出了我来,他面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动着,面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无可奈何地举起手来,眼睛向四面望了一下,道:“你要甚么?”
    我冷冷一笑,道:“首先,需要你站着不要乱动。”
    他立即道:“然后,你要甚么?”
    我道:“和昨天晚上,你对我的要求一样,我问,你答!”觉度士笑了笑,态度渐渐恢
复了镇定,道:“是你问,还是我问?”
    我冷冷地道:“觉度士先生,或许我会以为你的幽默很有趣——”我扬了扬手中的枪,
续道:“但是它大约不会感到有趣的!”
    我一面说,一面以枪管顶了顶他的肥肚腩,他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看着我手中的枪!
    当时,我还十分得意,以为已经吓倒了觉度士。可是,在十秒钟之后,我便知道自己任
由他看清我手中的枪,乃是一件极大的错误,因为,他立即放下了举起的双手,哈哈大笑起
来!
    当时,我实是愕然之极。事后,我才知道,觉度士是世界上有数的枪械收藏和鉴别的专
家,他的藏品之丰富,堪称世界第一,在他的藏品中,有海盗摩根曾用过的手枪,也有中国
马贼用过的步枪,不下千百种,而我却想以一柄假枪去吓唬他!
    当下,我还不明白他是为甚么大笑起来的,厉声喝道:“举起手来!”
    觉度士用他肥短的手指,指着我的枪,道:“就凭这孩子的玩意儿?”
    我愣了一愣,觉度士倏地伸手入怀,一柄精巧已极的左轮,在他的手指上,迅速地转
着,枪口又迅速地对着我,道:“我这是真的,现在,你该抛弃你手中的玩意儿了?”我在
这时,已经知道自己的把戏,被他揭穿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51

第八部:接连发生的凶杀

    我又岂肯甘心,自己送上门来,屈居下风?在那几秒钟之时间中,我已有了决定,我双
手一推,道:“想不到你的眼力那么好,我只好将它抛掉了!”我一面说,一面将假枪抛出。
    我的确是假枪抛出,但是,我抛出的假枪,却是向觉度士的手腕,疾射而出的!在觉度
士一愣之间,假枪已经击中了他的手腕,他按动枪机,一枪射进了墙壁之中。
    那柄左轮显然是特别构造的。枪声并不响,而且,我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向被子弹击中
的墙壁一瞥间,已可以肯定,他这柄枪所用的,乃是最恶毒的“达姆达姆弹”!自然,就是
我一抛出假枪之际,我已一跃向前,一拳向他的肥肚腩击出。
    那一拳,“砰”地击在他的肚上,这家伙肥大的身躯,抖动了一下,身子如龙虾似地曲
了起来,我又一招膝盖,重重地撞在他的下颔之上!
    他的身子,咚咚地退出三步,坐倒在沙发之上。
    我早已趁他感觉到痛苦不堪之间,赶向前去,不但在他的手中,将那柄枪夺了过来,而
且,还以极快的手法,在他的左右双胁之下,各搜出了一柄小型的“勃朗林”手枪来!
    觉度士软瘫在沙发上,喘着气,用死鱼也似的眼珠望着我,我由得他先定下神来。
    好一会,觉度士喘定了气,我道:“觉度士先生,可以开始我们的‘问答游戏’了么?”
    觉度士抹了抹汗,道:“你打赢了,但是,你仍然得不到什么。”
    我冷冷地道:“你在巴西,有着庞大的财产,应该留着性命,去享受那笔财产才好!”
    觉度士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我问道:“你来本地作什么?”
    觉度士又停了半晌,才道:“找一个人。”我道:“什么人?”他道:“一个中国人,
叫张小龙。”我问道:“你找他什么事?”
    他道:“我┅┅我找他”他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我冷然道:“觉度士先生,我相信你是
再也捱不起我三拳的!”
    他苦笑着,流着汗道:“据我所知,张小龙在从事着一项科学研究,这一项研究工作,
有着非常大的经验价值,可以使我在巴西,大有作为。”
    我道:“究竟张小龙在研究的是什么?”
    他摊了摊手,道:“我也不详细,我先后派了六个手下来这里,这六个人都死在这里
了,所以,我才亲自出马的。”
    我未曾料到,在我能向觉度士盘问的情形下,仍然什么资料也得不到!
    但是,我却根本不信觉度士的所知,只是这些。因为,如果只是这些的话,他又何必杀
了刘森?
    所以,我一声冷笑,道:“刘森就为了这样简单的事,而死在你的手下,那实在是太可
惜了!”我话才一讲完,觉度士的面上,便出现了点点汗珠!
    我立即想到,事情对我十分有利。
    我可以根本不必以手枪对着他。因为,他在巴西,凭着财雄势厚,可以任性胡为,但是
在这里,他如果被证实杀人的话,却是天大的麻烦。
    所以,我收起了枪,道:“好了,真的该轮到你讲实话了,刘森的死,我有两个目击证
人。”觉度士神经质地叫道:“不!”
    我笑道:“很容易,你将真相说出来!”
    觉度土肥头之上,汗如雨下,满面油光,他身子簌簌地抖着,我站了起来,道:“我走
了!”觉度士道:“别走,我说了。”
    我道:“这才是——”
    可是,我只讲了那么几个字,突然听得身后套房的房门,“格”地一声响,我立即回头
看去,只见房门被打开了一道缝,同时,“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枚小针,一齐向前
飞射而至!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卧倒在地,迅速地抓住了地毯,着地便滚,以地
毯将我的身子,紧紧地裹住。
    在我以极快的速度做着这一个保护自己的动仟之际,我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有一个人夺
门而出。但是那个人显然不是觉度士,因为觉度士在叫了一声之后,便已经没有了声息。
    我听得那人已出了门,立即身子一缩,自地毯卷中,滑了出来,也不及去看视觉度士,
一跃而到房门之前,拉开门来,左右一看。
    可是,走廊上静悄悄地,却已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这才转过身来,向觉度士望去。意料之中,觉度士面色发青,已经死去。他的手还遮
在面上,手背上中了三枚尖刺。
    我在室中,不禁呆了半晌。
    我并不是怕觉度士之死,会使我遭受到警方的盘问,因为没有人会露我曾查问觉度士的
房间号码。我感到骇然的,是那种夺命的毒针,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而且,每次出现,
总有人死去,而死去的,又都是和张小龙失踪事件有关的人。
    我已经幸运地(当然也是机警)逃过了两次毒针的袭击,一次是在郊区,张海龙的别墅
后面,一次是刚才,第一流酒店的第一流地毯,阻住了毒针,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能不能逃过毒针的第三次袭击呢?
    在我甚至于还未弄清楚,发射毒针的究竟是何等样人之际,我真的难以答覆这个问题。
发射毒针的那人,行动如此神秘,连我也感到防不胜防。
    但如今,至少也给我剥开了一些事实的真相了。我明白,罗勃杨也好,刘森也好,觉度
士也好,什么船长也好,他们全是想要得到张小龙但是却又得不到的失败者,他们都死在毒
针之下了。
    发毒针的人,或是发针的人的主使者,才是和张小龙失踪,有着直接关系的人。
    事情到了这里,看来似乎已开朗了许多。但实际上,却仍是一团迷雾!
    当下,我出了房门,由楼梯走了下去,悄悄出了酒店。
    酒店中的命案,自然会被发现的,但那已和我不发生关系了!
    我出了酒店之后,迳自到那家冲洗店去,付了我所答应的价钱,将已经印晒出来的相片
取了出来,可是那一些相片,却一点价值也没有。它只是我家的外貌而已。
    我看了一会,便放入袋中,我感到有必要,再和张小娟见一次面,因此,我截了一辆街
车,向张海龙的住所而去。
    我知道,在我不准张小娟和我一起见觉度士之后,这位倔强的小姐,对我一定十分恼
怒,我见了她的面,一定会有一场难堪的争论。
    我在车中,设想着和张小娟见面之后,应该怎样措词,才能够使得那位高傲的小姐不再
生我的气。
    没有多久,的士就在一幢十分华丽的大洋房前面,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抬头望去,那幢华丽的大洋房,和张海龙的身份,十分吻合,我走到门前,
刚待按铃,大铁门便打了开来,一辆汽车,几乎是疾冲而出,如果不是我身手敏捷,只怕来
不及闪避,就要给那辆车子撞倒在地了!
    我向旁一跃而出,只听得那辆车子在冲出了十来码之后,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极其难听的
紧急煞车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那辆车子,正是张海龙所有的那一辆劳司莱司。
    而这时候,车门开处,张海龙几乎是从车中跌出来一样,连站也没有站稳,便向我奔了
过来。
    他的这种举动,和他的年龄、身份,都不相配到了极点!
    我下意识地感到,在张海龙身上,又有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因此,我不等他来到了我的
面前,就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扶住。
    只见张海龙面色灰白,不住地在喘着气,显然他是在神经上,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我将
他扶住之后,连忙道:“张先生,你镇定一些,慢慢来,事情总是有办法的。”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张海龙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是我的话,对任何因神
经紧张而举止失措的人,总可以起一些慰抚作用。
    张海龙喘气不像刚才那样急促了,但他的面色,仍然灰白得很。
    我柔声道:“张老先生,什么事情?”
    他直到那时,才讲得出话来,道:“卫先生,我正要找你,这可好了,糟得很,小娟┅
┅小娟┅┅”他讲到这里,竟落下了泪来!
    而他所遭到的打击之大,也可以从他语无伦次这一点中看出来。他说“可好了”,即是
因为遇到了我。他说“糟得很”,那自然是指他遇到的事情而论,而事情,可能和张小娟有
关。
    因为我和张小娟分手,并没有多久,所以一时间,我还体会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
“张老先生,我们进去再说吧。”
    张海龙却道:“不,卫先生,小娟她落在歹徒的手中了!”我不禁猛地一愣,道:“不
会吧!”张海龙急得顿足,道:“你看这个,我刚收到。”
    他的手颤颤地抖着,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封信来。
    这时候,我开始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了。我接过了那封信,信封上只用打字机打着张海龙
的名字,信是英文写的,也是用打字机打出的,措词十分客气,但在那种客气的措词后面,
却是凶恶的威胁。
    这封信,译成中文,是这样的:
    “张海龙先生,阁下德高望重,令人钦仰,由于阁下一生,不断的努力,所以才在社会
上取得如此之成就,阁下的生活,当为全世界人所羡慕,我们实不愿意在阁下为人钦羡的生
活中,为阁下添麻烦,但我们却不得不如此做,实属抱歉。
    令嫒小娟小姐,已为我们请到,我们并不藉此向阁下作任何有关金钱之要求,我们只希
望阁下将令郎的去踪,告知我们,那么,令嫒便会安全地归来。
    不要报警,否则,会替阁下,带来更大的不便。”
    信末,并没有署名。我反覆地看了两三遍,张海龙一直在我身旁抹着汗。
    我看完了信,简单地道:“张老先生,应该报警!”
    张海龙指着那最后的一行字,道:“不!不能,小娟在他们的手中!”
    我叹了一口气,道:“张老先生,这几天来,我发觉令郎失踪一事,牵涉之广,是我从
来也未曾遇到过的。到如今为止,我还是茫无头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则是至少已有四
个人,因之死亡了,其中包括因走私致富的巴西豪富和一个贩卖人口的危险犯罪份子!”
    张海龙的面色变得更其苍白,道:“会不会,会不会小龙和小娟┅┅”老人坚强的神
经,这时候显然也有点受不住打击了!
    我并没有向他说出前两天,张小娟那突如其来的心灵感应,感到张小龙正在一个十分痛
苦的境地之中。我只是含糊地道:“怕不会吧。”
    他握住了我的手,道:“卫先生,我做人第一次自己没有了主意,我┅┅将一切希望,
都放在你的身上了,你┅┅帮我的忙!”
    我知道,这是一副沉重已极的担子。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为张海龙解决了这件事,那么,不但对我本人,而且。对我想
做的许多事(这些事,我是没有能力去做到),也可以藉张海龙的力量而完成了。所以,我
明知任务艰钜,还是点了点头。
    张海龙对我十分信任,一见我点头,他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我弹了弹那张信纸,道:“看样子,让这封信的人,还不知道小龙失踪已经三年了。我
首先,要去见那发信的人,但是,他却又没有留下联络的方法。”
    张海龙道:“有,信是门房收下的,送信来的人说,如果有回信的话,可以送到山顶茶
室去。”
    我心中不禁奇怪了一下,道:“山顶茶室?那是什么意思?”张海龙道:“我也不知
道。”
    我将信纸放入了信封之中,道:“我有办法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到山顶茶室去,张老
先生,你最好不要惊惶失措!”
    张海龙苦笑道:“一切都全靠你了!”
    我也不多说什么,上了张海龙的车子,吩咐司机,驶向山顶。不到十分钟,我已在山顶
茶座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我要了一杯咖啡,将那封信放在桌上。信封上的张海龙的姓名向上,那表示我是张海龙
派来的代表,如果送信的人,来听取回音的话,一看就可以知道了。
    我慢慢喝着咖啡,俯视着山脚下的城市。
    从山顶上望下去,大轮船也成了玩具模型,自然更看不到行人,但是,城市的繁华,却
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
    真是难以想像,在表面上如此繁华,宁静的都市中,暗底里却蕴藏着那么多惊心动魄,
各式各样的斗争!
    茶室中连我在内,只有四个客人。有两个,一望而知是一双情侣,正头并头,唧唧哝哝
地在大谈情话。那位小姐的年纪很轻,但是却心急拼命模仿着大人,指甲着油、口红、画
目,穿着金光闪闪的鞋子,她的身上,就是一间化装品铺子。女人就是那么奇怪,十五岁到
十八岁,硬要说自己二十岁了,但到了三十岁,却反倒要说自己是十九岁了。
    还有一个,是一个大需子的外国人,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小说。山顶的气氛这样宁静,
倒的确是读书的好环境。
    我也装出十分悠闲的样子,慢地呻着咖啡。不一会,只见一个体格十分强壮,年纪很
轻,面目也十分清秀的外国人,走进了茶室,他四面浏览了一下,眼睛停在我放在桌面的那
个信封上面。
    我心中立即紧张了起来,他却面上带着笑容,一直来到了我的面前,老实不客气,一拉
椅子,坐了下来,道:“你好!”
    他讲的却是十分纯正的国语!
    我欠了欠身,也道:“你好。”他向侍者一招手,道:“柠檬茶。”这一次,说的却又
是十分纯正的英语。我一时之间,还猜不透他的来路,只得顺手拿起那封信,在桌上敲了敲。
    他却笑了起来,道:“信是我发的,我叫霍华德。”
    霍华德的直认不讳,和他面上那种看来毫无畏惧的微笑,使我觉得和他交手。要比和觉
度士还要凶险,我淡然一笑,道:“我是张海龙派来的。”
    霍华德点头道:“我知道,张先生的身份,是不方便来见我的,你——”我道:“我叫
卫斯理。”我曾经好几次企图隐瞒姓名,但结果都未能达到目的,所以,这一次,我不再隐
藏自己的身份。
    霍华德一听,不禁愣了一愣,道:“你┅┅你就是卫斯理?”他一面说,一面面上,露
出了不信任的神色。我则冷笑着,道:“如果你认为我是假冒的话,那是你的自由。”
    霍华德笑了起来,虽然他竭力使自己笑得自然,但我仍可以听出他笑声中勉强的成份。
他道:“原来卫先生是为张先生服务的!”
    我道:“可以那么说。”霍华德口中“唔唔”地答应着,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思索着
什么,隔了一分钟,他才欠了欠身,道:“卫先生,信中所说的,你一定也已看到了?”
    我面现怒容,道:“不错,给你用卑劣手段绑的张小娟,如今在什么地方?”霍华德
道:“她很好,很好,卫先生大可不必担心。”
    我冷冷地笑道:“你为什么要知道张小龙的下落,你究竟是什么人?”
    霍华德的面上,又再度出现犹豫的神色,像是正在考虑应不应该讲出他自己的身份一
样。他并没有考虑多久,便道:“卫先生,你没有必要了解这一点,你只要告诉我,张小龙
的下落,及你受人所托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我冷笑道:“你以为这样?”霍华德搅弄着茶杯中的柠檬,道:“正是如此。”
    我一面在和他对答,一面心中,也在竭力思索着霍华德的来历。
    而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霍华德又是注意张小龙下落的一个新的方面,本来,
至少已有四方面在注意张小龙的下落,那包括了我、罗勃杨、觉度士,和那射毒针的人。
    如今,又增加了霍华德。而这几方面人的真正身份,我一无所知。觉度土、罗勃杨等
人,已经死了。那放毒针杀人的人,自然是最凶恶的敌人,但是我连他的影子也捕捉不到。
    只有我面对着的霍华德,他在我的面前,我要弄明白他的身份,不但可以藉此弄清,注
意张小龙的下落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且,也可以早些将张小娟从他的手中救出来。
    我和他互望着,像是两头开始扑斗之前,互相望着旋转着身子的猛虎一样。
    好一会,我才道:“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简单,霍华德先生!”
    霍华德道:“复杂在什么地方呢?”我冷冷地道:“首先,我不愿和一个卑劣到去绑架
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子的人打交道,去换一个人来,换你们的首领来见我!”
    霍华德面上一红,道:“不错,我所采取的手段,可以用卑劣两个字来形容,但你说这
位小姐没有反抗,那倒未必!”
    他一面说,一面捋起衣袖,露出小臂来,道:“你看!”我向他小臂看去,只见臂上有
两排红印,那显然是被咬起的,而且咬起不久。
    我想像着张小娟发狠咬人的情形,心中不禁好笑。霍华德又道:“而且,在这里,我就
是首领。”
    我冷笑道:“那是你们组织的大不幸!”
    霍华德面上,十分愠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欠了欠身子,将身子尽量地靠
在椅背上,道:“原来西方的道德,竟然沦落到了这种程度,扣留了一个弱女子,便是求胜
的手段吗?”
    霍华德面上的怒容,已到了不可遏制的阶段。
    我正准备着他发作,但是刹那之间,他面上的怒容,却完全消失,而换上一副十分阴沉
的面色。
    我的心中,不禁为之一凛,我是存心激怒霍华德的,但是霍华德却能够控制自己的情
绪,到如此圆熟的地步!
    一个人既然能够这样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可以断定,他也必然是一个极其深谋远
虑,极具精细的人,也就是说,是一个十分辣手的对手。
    怒容在他面上消失之后,他向我笑了一笑,道:“我几乎被你激怒了。”我道:“可是
你没有!”他忽然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隔了一会,又忽然道:“你真是卫斯理?真的?”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曾经想隐瞒过自己的姓名,但是却被人一见面就叫了出来。
如今,我一见面就讲出了自己的姓名,却又有人不信!
    我冷冷地道:“你要我呈验身份证么?”
    霍华德“哈哈”一笑,道:“不必了,但是据我知道,卫斯理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
的名字,是不可能和亿万富翁连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霍华德是什么来历,更不知道他采取这样的方式恭维我是什么意思,所以,我
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只是冷冷地笑着。
    霍华德将双手按在桌上,道:“好,我们该言归正传了,张小龙先生的下落怎样?”我
道:“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不立即释放张小姐的话,我们只有报警处理!”霍华德突然扬
起右手来!
    他一扬起右手,我便陡地吃了一惊。
    我立即想有所动作,但是他已经沉声道:“别动!”
    我只得听他的话,乖乖地坐着不动。因为,霍华德的掌心,正捏着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枪。
    那种手枪,只不过两寸来长,只可以放一发子弹,而子弹也只不过一公分长。我相信,
他在将手放在桌上的时候,已经将这柄手枪,压在手掌下了,我一时不察,竟被他将枪口对
准了我!
    那种枪,是专为暗杀而设计的,近距离放射,可以立即制人死命,而我如今和霍华德,
只不过隔着一张桌子,因此我当然不敢乱动!
    我心中一面住暗自思念着脱身之法,一面却也暗自庆欣。霍华德用这样的手枪作武器,
那么,他和连三接二施放毒针的人,一定没有什么关系了。那施放毒针的人,手段十分狠
辣,我可能没有逃生的机会,但如今,霍华德却未必会有放枪的勇气。
    他又道:“面上维持笑容,不要有恐惧的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将小枪,压在掌下,手掌则平放在桌上。
    我知道只要他掌心略加压力的话,子弹便可以发射,所以我仍然不动,而且,面上也依
他所言,发出了笑容,道:“好了,你要什么?”
    霍华德道:“你是什么人,真正的姓名?”
    我一听得霍华德这样问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说了半天,他仍然不相信我是卫
斯理!我同时,心中也呆了一呆,暗忖他何以不信我是卫斯理?但是,我却得不到要领。
    当下,我改口道:“我姓李,叫李四,是张海龙银行中的职员。”
    霍华德的国语虽然说得十分流利,但是“张三李四”乃是实际上中国人所不会取的名字
这一点,他却不知道,竟然点了点头,道:“这样好多了,你回去,告诉张海龙,隐瞒他儿
子的下落,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霍华德的话,如果给张海龙听到了,他一定会大发脾气,因为实际上,张海龙对于他儿
子的失踪,三年来可能寝食难安!
    但是,却有人以为他隐瞒了张小龙的失踪。
    霍华德又道:“你要告诉他知道,张小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我冷冷地道:“据我所知,张小龙是一个埋头于科学研究的科学家。”霍华德道:“问
题就在他的从事的科学研究上,他发明了——”
    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再讲下去。
    我本是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的,见他忽然住口,心中不禁大是懊丧。但是我面上却装
着对他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停止了讲话之后,对我笑了一笑,道:“所以,你要告诉张海龙和我会面的经过,叫
他和我联络,我明日再在这里等你!”
    我在思想怎样回答他才好,但就在这时,我见霍华德的面色,忽然一变,眼睛向一旁,
望了过去,我循他所望看去,只见一个印度人,正施施然地走入茶室中来。那印度人并没有
注意霍华德,但霍华德却转头去,以免被那印度人看到。
    我注意了这情形,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但是我却并不出声,只是道:“我怕你料错了,
张老先生实际上并不知道他儿子的下落。”
    霍华德低声道:“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我立即用力将
搅咖啡的铜匙一堆,铜匙在桌上疾滑而过,“卜”地一声,正撞在霍华德右手的手背之上!
    那一下撞击,不能说不重,霍华德五指一松,他握在手中的那柄枪,便“拍”地落到了
地上,他连忙俯身去拾,但是我却比他快一步!
    他刚一俯身,我已经将枪抢到了手中,我手指一推,卸出了子弹,顺手向外抛去,跌入
了花丛之中,然后将枪还了给他,道:“先生,你跌了东西了!”
    霍华德不得不伸手接过那柄手枪之际,他面上神色尴尬,实是任何文字,难以形容于万
一。他接过了手枪,好一会,才道:“好!好!”
    我笑道:“不坏。不坏就是好。”
    霍华德怒瞪了我一眼,匆匆离去。我本来想跟踪他的,但是我向那印度人望了一眼之
后,也便放弃了跟踪他的念头。
    因为那印度人,望着霍华德的背影,面上露出了可怖的神色来。
    当那印度人进茶室时,霍华德避不与他打照面,如今,那印度人面上,又有这样怪异的
神色,这使我毫无疑问地相信,霍华德是和那印度人相识的。
    而且,看神色,他们两人,似乎有着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大可以在那印度人的口中,
探听霍华德的来历。
    我目送着霍华德上了车子,疾驰而去,才走到那印度人的面前,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
来。那印度人愣了一愣,但随即堆下了笑容,道:“哪一个走私者又要倒楣了?和我可没有
关系了!”
    那印度人的话,来得没头没脑,更听得我莫名其妙!霎时之间,我几乎疑心那印度人神
经错乱,在发着呓语哩!
    但是,我转念一想,却觉得那印度人的话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事实,因此便沉声道:
“和你无关?”那印度人忙道:“自然,我现在是正当的商人,开设一间绸缎铺!”我冷笑
道:“以前呢?”那印度人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以前,你自然是知道的了,我曾参加运
黄金到印度的工作┅┅”
    我心中不禁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在无意中,遇到了一个黄金私枭。走私黄金到印度,是
走私业中,仅次于走私海洛英进美国的好买卖。
    可是,我心中不禁又产生了疑问。眼前的印度人曾是黄金私枭,那么,霍华德是什么人
呢?
    我正在思索着,那印度人已经道:“如今我不干了,我要是再干,霍华德先生,他肯放
过我么?”我俯身向前,低声道:“他是什么人?”印度人面上,露出了极其讶异的神色
说:“早一年,他是国际缉私部队的一个负责人,如今,听说他已调任国际警方担任一个—
—”
    那印度人讲到此处,猛地醒悟,立即住口,道:“你和他在一起如何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向之一笑,道:“如今我知道了,谢谢你!”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52

第九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那印度人目瞪口呆,而我已离了开去,会了账之后,先和张海龙通了一个电话。在电话
中,我向张海龙郑重保证,他的女儿,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霍华德原来是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刚才,我和他相会的那一幕,简直像是在做戏一
样。看情形,他来这里,是准备来找我的,因为他一听得我的名字,就奇怪一下。而他不相
信我自报的姓名,那也是情有可原之事,说不定他心中还在暗笑我冒他人之名,被他一识就
穿哩。
    我又打了一个电话到家中,问老蔡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老蔡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
我一离家,霍华德便找过我,约定下午四时再来。
    我离开了山顶回家去。
    在回家途中,我更感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如果不是事情严重,怎会使国际警
方,派出了曾经破获印度黄金大走私的干员,来到这里?
    而霍华德扣留张小娟,当然是一个错误,他为什么会犯这个错误的,我不详细,但是他
既然来找过我,当然是要我和他合作,我和他在另一个方式下面见面之后,我尽可以问他的。
    我到了家,看看时间,是三点五十分。我在书房中坐了下来。吩咐有客人来,带他进
来。三点五十九分,我听到门铃声,两分钟后,老蔡推开了书房的门,霍华德站在门口。
    我转过身去,和他打了个照面,霍华德的面色,陡地一变,但是他立即恢复镇定,道:
“卫斯理先生?”我道:“是的,你现在相信了么?”
    他道:“相信了,请原谅我打扰,我要走了。”
    我连忙站了起来,道:“你来这里,没有事么?”
    他摊了摊手,道:“有事?”我哈哈一笑,道:“关于小龙失踪的事,你要来找我,和
我合作,是不是?”霍华德对于我知道他来此的目的这一点,毫不掩饰地表示了他的讶异。
他道:“本来是,但现在不了。”
    我笑了一笑,道:“你且坐下,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霍华德耸肩道:“那没有甚么秘密。”
    我笑道:“但是你却不想被别人知道,因为你的任务,十分秘密。”霍华德扬了扬手,
道:“再见了。”我立即道:“大可不必,这其间,有着误会。”
    霍华德道:“并没有甚么误会,你在为张海龙办事,不是么?”
    我道:“是,但是你可知道,我是在代张海龙寻找他已经失踪了三年的儿子?”
    霍华德猛地一愣,面上露出了不信的神色。我立即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下两下,道:
“你不必再隐瞒,我几乎甚么都知道了,你在国际警察部队中服务,奉派来此地,是为了调
查张小龙失踪的事,在你出发之前,你一定曾得到上峰的指示,来到此地之后,前来找我协
助,是也不是?”
    霍华德的面色,十分难看,道:“你说得对,但是我却发现,我的上司错了,你和张海
龙站在一起,因此不能予我们以任何协助!”
    我立即道:“这就是误会了——为甚么国际警方,对张海龙这样厌恶?”
    霍华德冷笑一声,道:“你想从我的口中,套出国际警察部队所掌握的最机密
    的资料么?”
    一听得霍华德如此说法,我不禁呆了一呆。
    刹那之间,在我心头,又问起无数问题来:张海龙为甚么会引起国际警方对他的厌恶?
国际警方掌握了他的甚么资料?会不会张海龙委托我寻找他的儿子,只是在利用我?张海龙
在这件事中,究竟是在扮演着甚么样的角色?
    种种问题,在我脑中盘旋着,令得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霍华德面对着我,向后退去,道:“卫先生,我会将我们相会的经过情形,详细报告我
的上司的——我相信你知道他是谁的。”
    我点头道:“不错,我认识他,我和他合作过。”
    霍华德道:“这就是了,再见!”
    我连忙站了起来,道:“慢!”霍华德站定在门口,一又手插在裤袋之中,道:“还有
甚么事?”我手指轻轻地敲着书桌,在寻思着应该怎样地措词。霍华德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
的人,我如果能和他合作,一定对事情的进行,大有帮助。
   但是他却和所有精明能干的人一样,有一个通病: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霍华德既
然认定了我对他含有敌意,要使他改变这个观念,那绝不是容易的事!
    我想了想,尽量将语气放得友好,道:“如果我们能携手合作,那么一定会早日使得事
情水落石出的。”
    霍华德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他一面说,一面退出了门口,像是怕我追截他一样,手一出门,立即用力一带门,想将
门关上,但就在门迅速地合着,尚未关上之际,我已一个箭步,跃了上去,将门把握住,站
在他的面前,道:“那么,张小娟呢?”霍华德沉声道:“只要张海龙肯将儿子的下落说出
来,张小娟便可自由,你要知道,国际警方有时不能公开地执行任务,因此逼得要施用特殊
的手段!”
    他大概为了怕我再骂他,所以将这件事自己解释了一番。
    我既已知道张小娟是为霍华德所扣留,便知道她的安危,绝无问题,让这位倔强的小
姐,失去了几天自由,只怕也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我对于霍华德固执地认为张海龙知道他儿子的下落这一点,却觉得十分生气,因
此便道:“那么,只怕张小娟要在国际警察总部结婚生子,以至于终生了!这是漫长的等
待!”
    霍华德不理会我的讽刺,向后退去,甚至在下楼梯的时候,他也是面对着我,他的身手
也十分矫捷,倒退着走路,就像是背后生看眼睛一样,十分迅速,显然是曾经受过严格的训
练之故,不一会他便出了大门。
    我叹了一口气,回到了房中,坐了下来。
    事情不但没有解决,而且越来越复杂。因为本来,至少张海龙本身,是绝对不用在被考
虑之列的,但如今,却连张海龙也难以相信了。
    这位银行家,实业家,在社会上如此有地位的人,他究竟有甚么秘密,为国际警方所掌
握了呢?这件事,要从国际警方方面查知,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因为,要盗窃国际警方的秘
密档案,那比盗窃美国的国家金库还要难得多!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向张海龙本人直言询问,如果他当真有着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话,那我必须弄明白,我不能因为好奇,同情,而结果却被人利用!
    我又将我和张海龙结识的全部经过,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张海
龙是知道他儿子的下落,而故意利用我的话,那么,他堪称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了!
    因为,在每提及他儿子失踪的事情时,他的激动、伤悲,全是那么地自然和真挚!
    我相信国际警方,一定对他有着甚么误会。所以,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去,再次告诉
他,张小娟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张海龙的话,仍然显得他心中十分不安,对于这样一个已深受打击的老人,我实是不忍
再去追问他有着甚么秘密!
    这一天的其余时间,我并没有再出去,只是在沉思着,寻找着甚么可供追寻的线索,我
想到了那两个特瓦族人,准备到张海龙的别墅的附近去寻找他们。
    我一直想到晚上十一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抓起了话筒,耳机中传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
声音之后,忽然传出了红红的声音,叫道:“表哥!表哥!”
    我连忙道:“是,红红,你可是接到我的电报了么?”
    我不得不惊叹这个世界的科学成就,我和红红两人,远隔重洋,她那边是白天,我这里
是黑夜,但是我们,却可以通话!
    红红道:“是啊,而且,我去调查过了!”
    我十分兴奋,道:“调查的结果怎么样,快说!”
    红红的声音模糊了片刻,我未曾听清楚其中的一两句,但在我的一再询问下,我明白了
经过:张小龙在他的毕业论文中,提出了一个生物学上前所未有的理论,但被视为荒谬。最
要紧的,自然是张小龙提出来的理论,究竟是甚么。
    但在这一点上,我却失望了。
    因为,红红告诉我,审阅毕业论文,只是几个教授的事,而且,毕业论文在未公开发表
之前,是被保守秘密的。
    而张小龙在撰写毕业论文之际,又绝不肯让任何人知道内容,所以,当毕业论文没有发
表之前,只有七个教授,知道张小龙所提出的新理论。
    更不幸的是:这七位生物学教授,在三年来,都陆续死于意外了!
    七个人一起“死于意外”,这自然不免太巧。这使我相信,一定有一个极有力量的组
织,在竭力地使张小龙的理论,不为世人所知。
    这个组织之有力量,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它不但能使觉度土等人,在这里“意外死
亡”,也可以使知道内容的教授。在美国“意外死亡”!
    如今,我所面对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以恐怖手段为家常便饭的组织。
    而更要命的是:这个组织之庞大,该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我直到如今,竟连这个庞大组
织的边缘,都未曾碰到过!我在黑暗中摸索,但敌人的探照灯,却随时随地地照射着我,这
实在是力量悬殊,太不公正的斗争了!
    我听完了红红的电话,回到了卧室中,破天荒第一次,我小心地关了所有的窗户,又检
点了房间中一切可以隐藏人的地方,直到我认为安全了,才怀着极大的警觉心而睡去。
    一夜中,倒并没有发生甚么变故。早上,我一早就起了身。
    我在晒台上,作例行的功夫练习之际,看到一辆汽车,在我家的门口,停了下来,而从
车子上跨下来的人,却是霍华德。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进了我的家门,心中不禁十分奇怪,因为从霍华德昨天离去时候的
神情来看,他似乎是不会再来的。
    我连忙披上晨褛,走下了晒台,只见霍华德已经站在客厅中了。
    他的神情十分憔悴,显见他昨天晚上,并没有好睡。我一直下了楼梯,道:“欢迎你再
来。”
    霍华德仍然站着,道:“我接到了一个命令,但是我却考虑,是不是应该接受。”
    我笑了笑,道:“考虑了一夜?你其实早该来找我了!”
    霍华德直视着我,虽然他的眼中有着红丝,但仍然十分有神,他望了我片刻,才道:
“我的上司,给了我一个指示,叫我要不顾一切,抛弃一切成见相信你,邀得你的合作。”
    我也直视着他道:“我不敢为自己吹嘘,但是我相信,这是一个十分英明的指令。”
    他耸了耸肩,伸出了手来,道:“好吧。”
    我也伸出了手,但是却不去握他的手,而是摊开了手掌,道:“拿来!”霍华德大是愕
然,道:“拿甚么来?”
    我笑道:“你的证件,直到如今,我还只是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你的身份的,我相信事
情十分重大,因此不得不小心些!”
    他也笑了出来,将他的证件递了给我。国际警方人员的证件,从表面上看来,和普通证
件没有甚么不同,但是其中有几处地方,却是一个秘密,而且是绝对没有法子仿制的。我看
了看,证明他的确是国际警方的要员之后,才将证件,还了给他。我将证件还了给他之后,
便和他握手,第一句话便道:“你既然为张小龙的事情而来,那你就要时刻小心你的性
命!”霍华德似乎不信,我一面吩咐老蔡煮咖啡,一面邀他到楼上我的书房中,将我从年三
十晚,遇到张海龙起,直到今日为止,这四五天中的情形,向霍华德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因为我看出,霍华德对于和我合作一事,多少还有点勉强,因此,我在说着我自己的经历之
际,毫无保留,不但将事实的经过说出,而且,还提出了我自己的种种看法来。
    霍华德在我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他只讲了两句
话。一句是当我说到我进了张小龙的实验室,看到有一头美洲黑狗,正在津津有味地嚼着香
草时,霍华德用力一拍大腿,道:“他竟成功了!”
    第二次,是当我说到,我曾亲眼看到“妖火”之际,他:“你会不会眼花?”
    在我肯定了我绝不是眼花之后,他也没有再向下问下去。
    我讲完之后,他再一次和我握手。上一次,他握手握得不大起劲,但这一次,他却紧紧
地握着我的手,道:“真不错,的确应该和你合作,我先叫他们恢复张小娟的自由。”
    我道:“对的,但是切莫让张小娟知道你们的身份。”霍华德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坐了
下来,道:“你分析得不错,不但知道张小龙新理论的秘密的人,会神秘的丧生,便是想知
道秘密的人,也往往得不到好结果!”
    我道:“那么,国际警方是不是掌握了这个秘密了呢?”
    霍华德站了起来,向窗口看去,窗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霍华德道:“不知道,国际
警方一直在设法探索这一个秘密。”可是,他一面口中如此说着,一面却在一张白纸上写着。
    霍华德这样写道:“国际警方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有一位生物教授,在一次人为的汽
车失事之后,仍活了半小时,在这半个小时中说出来的!”
    我见霍华德的行动,如此小心,也不免大为紧张起来。
    霍华德的小心,绝不算过份,因为偷听器的进展,已使到偷听的人,只要持有最新的偷
听器,便可以在三十公尺之外,偷听到他所要听的话!
    因此我立即道:“那么,国际警方的工作,未免做得太差了!”
    我也是一面说,一面写道:“究竟是什么?”
    霍华德道:“你要知道,歹徒的方法,是越来越精明了!”
    他一面说,一面则在纸上写道:“这是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一个中国留学生,在他
的研究中,提出了一种可以改造全部动物的新理论,他认为人类目前,对动物内分泌的研
究,还是一片空白。”
    他写到这里,抬头向我望了一望,又讲了几句不相干的话。
    然后,他继续写道:“而他又认为,内分泌是可以控制的,而控制了内分泌,便可以去
改变一切动物的遗传习性!”
    我也一样讲着不相干的话,写道:“那么,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霍华德继续写道:“这关系实在太大了,如果张小龙的理论,只是幻想的话,那还不成
问题,但是,他的理论,经过实验之后,却已成功了!”
    我仍然不十分明白,写道:“那又怎么样?”
    霍华德写道:“你难道不明白,这件事可以使得整个人类的历史起改变么?”
    我心中一动,望着霍华德,霍华德写道:“你已经看到,他可以使最残忍的美洲黑豹,
变成驯服的食草兽——”
    他才写到这里,我已经失声惊呼起来,道:“你是说,他的发明,也可以改变人?”
    霍华德“嘘”地一声,又向窗外看了看。
    我明知自己的行动是太不小心,但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掩饰我心中的惊骇,我要大叫
大嚷,逢人便说,才能使我骇然的心情,稍为平静下来。
    如今,我已经明白整个事情的严重性了。
    的确如霍华德所说,张小龙的发明,如果为野心家所掌握的话,那么,人类发展的历
史,从此以后,的确会不同了!
    因为,张小龙既然能将美洲豹改为食草兽,将几万年来,动物的遗传习惯改变,那么,
自然也可以使人的性格,大大地改变,可以使人成为具有美洲豹般的残忍性格,也可以使人
像牛一样,为另一些人所役使。
    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当我初受张海龙委托,寻找他儿子的下落之际,我实是万万未曾想到事情竟是那样的重
大!而我一生之中,实是从来也未曾面对过这样的大事!
    我呆了很久,和霍华德默默相对。
    好一会,霍华德才低声道:“你明白了么?”
    我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霍华德将声音压得最低最低,道:“我们如今掌握的资料还十分少,但我们知道张小龙
已在一批人的掌握之中。”
    我想了一想,道:“那么,你们为什么会对张海龙怀疑呢?”
    霍华德又继续拿起笔来,写道:“这个大阴谋发动的地方,最适宜的是巴西,巴西地
大,没有人注意,可以将大批人,变成和野兽一样,供一批野心家来用,作为并吞世界之
用。”
    我道:“那么张海龙——”
    霍华德写道:“张海龙在巴西最荒芜的地区,拥有大批地产,这些地方,甚至在地图
上,也还是空白的,他以极低廉的代价,向巴西政府购得这批地产的。”
    我又呆了半晌,道:“那也不一定能证明张海龙是这批野心家的主使人。”
    霍华德道:“不错,但我们也是怀疑他。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颇为不少了。但
是几年来,我们留心注意的结果,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死亡殆尽了!”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道:“而且,这些人都死得十分神秘,是周密的谋杀,国际警
方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道:“所以,我和你,都十分危险!”霍华德道:“是的。神秘的谋杀,起先是在美
国展开的,后来,移到了南美,最近,已转移到这里来了。”
    我道:“别的,我也所得不多,但是我却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张海龙不会是我们想像的
野心家之首,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老人。我相信如今,他宁愿自己儿子是一个庸人,而
不愿意他自己儿子是一个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科学家!”
    霍华德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国际警方担心,如果野心家能以不为人知的方法,
使得几个大国的高级军事人员,或是原子科学家,变得供他们役使的话,那么,你想世界上
将要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我面上不禁变色,道:“只怕不能吧!”
    霍华德道:“能的。张小龙在学校时,已经将一头小虎的内分泌液,注入一头小兔的身
中,而令得那头小兔,具有虎的性格。你知道,动物之中,有一些是特别驯服的,是有供人
役使的天性的,如象、牛、骆驼等等,你想,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么?”
    我又呆了半晌,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实是太可怕了,人类的科学,发展到这样一个程度,以致使科学可以毁灭人类!人们
常常讥笑蚕儿作茧自缚。但蚕儿作茧之后,还能破茧而出,使生命得到延续,而人类在探索
科学的真谛之后,却发展成为彻底的将自己毁灭。
    谁说人是万物之灵呢?
    霍华德见我半晌不出声,像是也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一样,他也轻轻地叹着气,好一会,
他才握住了我的手,道:“我们必须阻止这件事!”
    我摇了摇头,道:“只怕我们两个人,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霍华德道:“不,不仅是我们两个人,也不但是国际警方,几个大国的最高当局,也已
经知道了这件事,都向国际警方保证全力协助。”
    我仍摇着头,道:“问题不在这一方面。我是说,这件事的唯一线索,要在本地寻找,
找到了一个头之后,我们便可以一路追循下去,但是如今,我们却根本找不到这个头!”
    霍华德望着我,面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续道:“我相信,事实是直到如今,才到了最严重的阶段。因为张小龙失踪三年,野
心家可能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相信,野心家甚至没有向张小龙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张小龙
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一个平静的环境中工作而已。”
    霍华德反问:道“你有什么根据?”
    我道:“我根据他姊姊的心灵感应。”
    霍华德点了点头。我又道:“但是最近,他姊姊有了不同的心理感应,而且,我相信,
我在他实验室中找到的那一批文件,正是张小龙的心血结晶。是野心家所一直未曾寻获的—
—”
    霍华德面色剧变,道:“你是说,这批文件已落到了野心家的手中?”
    我道:“大有可能,而且更有可能,野心家在掌握了这一批文件之后,已经害了张小
龙,因为张小龙的全部工作,都记录在这批文件上了!”
    霍华德默默半晌,道:“卫先生,我们无论如何,要追出一个头绪来。”
    我拿起笔来,写道:“我们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自己作饵。”
    霍华德以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续写道:“野心家要害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以便他
们的阴谋,在最秘密的情形下,得以完成,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们——”
    我只写到这里,霍华德便点了点头,表示他心中已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他们既然会来害我们,那我们就在有人来害的时候,捉住活口,以追查线
索。
    霍华德并不再停留下去,道:“我们再通消息。”我握了握他的手,道:“祝你平
安!”他苦笑了一下,道:“希望你也是。”
    我们两个人。都明白自己此际的处境,所以才会相互这样地祝福对方!
    霍华德走了之后,我仍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如今,我已明白,所有已死的人,都只不过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的牺牲者。凶手、野
心家,自然是放毒针的人了。
    霍华德怀疑野心家以巴西为基地,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至少,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基地在南美。
    我和霍华德,像是两个在等死的人,但是我们却不甘心死,而要在死亡的边缘,伺机反
扑。
    如今,我根本没有办法订定行动的方针,因为我们根本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在书房中
呆坐了很久,才接到张小娟的电话。
    张小娟的电话十分简单,只是一句话,她说:“你在家中等我,我立即就来看你!”她
不等我警告她,接近我的住所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便“搭”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家中等地。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我听得门铃声,和老蔡的开门声,同时听得老蔡问道:“小姐,你
找谁。”我将书房门打开了一些,向下面大叫道:“老蔡,请张小姐上来!”
    老蔡答应了一声,接着我便听得高跟鞋上楼梯的“咯咯”声。
    我并没有起身,因为我心中正在想,张小娟来得那么急,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在书房门被推开时,才在转椅中转过身来。一转过身,便有一股浓烈的香味,钻
进了我的鼻孔,我首先为之一愣。
    因为我和张小娟在一起许多次,从来也未曾觉察过她曾用过什么化妆品,如今,她应该
从霍华德扣押下释放,更不应该搽着发出那么浓香的香水来。
    就在那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我已经知道事情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果然,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件意料之外的东西,那两件东西,一件可爱之
极,而另一件,则可怕之极。
    那可爱的,乃是一张宜嗔宜喜,吹弹得破,白里透红的美人脸宠,当然,不止是脸儿美
丽,水蛇般的身材,也使人一见便想入非非。
    然而,大煞风景的是,就只那样一个罕见的美丽的女子,手中却持着一柄杀伤性能最大
德国制点四五口径的手枪。而且,枪口对准了我!
    我猛地一震,但立即恢复镇静。
    我使自己的眼光,留在她美丽的脸庞上,这的确是一个罕见的美女,我甚至不得不承
认,她的美丽,在我所爱着的白素之上。
    她看来像东方人,但是却又有西方人的情调,我肯定她是混血儿。
    那女子一进来之后,嘴角还带着微笑,她虽然穿着高跟鞋,而且,像在美亚美海滩,竞
选世界小姐似地站着,但是从她握枪的姿态来看,一望而知,她是受过极其严格训练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8-13 02:53

第十部:再度失手

    我不出声,只是望着她,她四面一望,以纯正的英语道:“游戏结束了!”
    我猛地一愣,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但是她却“格格”一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卫
斯理竟经不起一吓,有人要见你,你跟我走吧。”
    我竭力使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现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我深信,我现出来的那个笑容,
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因为在那女子的面上,我发现了一个女人看到了死老鼠似的神情。
    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地方去?”
    她笑了笑,道:“多嘴的人甚么也得不到,反倒是沉默可以了解一切。”
    她说的是一句谚语,我立即想起,这样的谚语,流行在南美州一带,难怪这个女子有着
东西方混合的美丽,原来她也是来自南美的。
    我在枪口的威胁下,不得不站了起来。
    而我一站起,她便向后退了开去,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本来,我的确想是趁站起身
来的机会,向她扑了过去的。
    但是她的动作,这样机警,倒也令得我不敢轻易尝试。那女子吩咐道:“你走在前面,
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为了性命,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我转过身去,走到书房的门口。
    在那两步路中,我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念头,我决定来到楼梯口,便开始逃脱她的
掌握。当然,我不会沿着楼梯滚下去那样笨,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不等我滚到了一半,我
就没命了。
    我之所以有把握一到楼梯口就能逃脱,那是因为我平日的生活,颇多冒险之处,所以,
就在楼梯日上,我自己设计,弄了一道活门。
    那扇活门上,平时铺着一小方地毡,根本看不出来,按钮就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按之
下,活门打开,我人便可以跌下去,落在地窖中。
    当然,跌下四公尺,并不是甚么好玩的事情,但却比被一个美丽的女子用枪指住好得多
了。
    我因为有了逃脱的把握,所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心中暗忖,不知道为甚么,在惊险侦
探小说中,美丽的女子,总和手枪有着不可分隔的关系,如今才知道事实上的确有这样的情
形。
    我计划得很好,如果不是那一阵惊心动魄的门铃声,五秒钟之后,我已经可以置身地窖
之中,从后门逃出去了!
    那一阵电铃声,使得我和那女子,都停了下来,那女子一侧身,便到了门后,沉声道:
“要知道,我仍然在你的背后,别动!”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这一次在按门铃的,一定是张小娟了!我只得呆呆地站着不动,老蔡走到了门前,
将门打开来,张小娟几乎是冲了进来。
    我连忙道:“张小姐!”张小娟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怒容地望着我,道:“好,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也不知道她是甚么意思,便蹬蹬蹬地走了上来。
    我身后的那个女子道:“请她进来,不要让她知道在你身后有人!”
    在那片刻之间,我也没有善策,只得眼看张小娟来到了我的面前。张小娟在我面前站
定,双手插腰,叫道:“卫斯理!”
    我应道:“有!”张小娟“哼”地一声,道:“我问你,你为甚么派人将我押了起来?”
    我不禁一愣,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张小娟冷笑道:“若不是你做的好事,何以你在我失踪期间,敢以如此肯定地向我父亲
保证,我能够安全归来?”我连忙道:“张小姐,这事情说来话长,你还是快回去吧,再
迟,便要有麻烦了!”
    张小娟面色一沉,道:“我不走,我要你承认,一切坏事,全是你的主使!”
    我大声道:“你再在这儿无理取闹,我可不客气了,滚!”
    我一面说,一面手向楼梯下一指,我只求张小姐快快离去,免遭毒手,至于会不会因此
而得罪她,那我却也顾不得了!
    张小娟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无赖——”她骂了我一句,顿了一顿,胸口急速地起
伏着,显得她的心中十分愤怒。
    我相信,她骂我是“无赖”,可能是她一生之中所说最粗暴的话了。
    顿了一顿之后,她续道:“你想这样子就将我支走,可没有那么容易,我有话要和你
说!”我心中实是急到了极点!张小娟不知好歹地在发小姐脾气,但是在我的书房中,却有
一个最危险的人物,以枪口对准着我。我想了一想,老实不客气,一伸手,便已经握住了她
的手臂。
    大概是我当时所现出来的神情,实在太过凶狠了吧,所以张小娟脸都白了,她挣扎着,
道:“你┅┅你要干甚么?”
    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实在已没有我多作考虑的余地,我用力一扯,将张小娟扯近我的
身子来,张小娟更是大惊失色,但是我随即一松手,向前轻轻地推了一堆,张小娟踉跄跌
出,差点滚下楼梯去,我“哈哈”大笑,道:“快滚吧!”
    张小娟勉力站定了身子,她面上所现出的那种被侮辱之后的愤怒的神情,表示出她如果
有能力的话,简直会将我活吞下去!
    她望了我约有半分钟,我只觉得这半分钟不知有多少长,这才听得她狠狠地道:“好,
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合作了,你休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正当我在想着,张小娟这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之际,张小娟已一个转身,几乎像冲下
去一样,冲出了我的大门。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即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娇笑,道:“这样对付一个美丽小姐,不是
太过份些了么?”我回过头去,先看到那可怕的枪管,再见到那美丽的脸庞,我笑道:“等
一会我对付你的时候,你才知道甚么叫作过份!”
    那女子柳眉一扬,作了一个十分调皮的表情,道:“是么?”
    我不再多说甚么,只是道:“我们怎么样。”那女子道:“还是一样,走。”我耸了耸
肩,向前走去,那女子跟在后面。
    我来到了楼梯口,略停了一停,伸手按在楼梯的扶手上,转过头来。我一转过头,那女
子便极警觉地向后退出了两步,我正是要她后退,我右手立即按在那个暗掣上,楼板一松,
我已向下落去!
    在我向下落去之际,我听到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叫!
    我心中暗暗好笑,身子一缩,已经落在一堆不知甚么杂物上面。那暗门自从做好以来,
还是第一次使用,我心中在暗忖,在地窖中应该张一张网,那么便不会落在杂物的上面,像
如今那样,将自己的背脊碰得十分疼痛了。
    我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想像着那女子在发现我突然堕下时的惊讶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
来。我不是自负,但甚么人要将我制住,那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面想着,一面走到电灯开关前面,将灯打了开来。我本来是准备打开了灯后,立即
从地窖的门,走到街上去,等候那女子出门来,再将那女子制住的。
    但是,在电灯一着之后,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四个满面横肉的汉子,正冷冷地
望着我,我立即要有所动作,而其中的一个道:“聪明点,别动!”
    我听了他的话,因为我不是蠢人:那四个大汉子的手中,都有着杀伤力极强的德国军用
手枪。
    那个向我讲话的大汉一侧头,向另一个道:“去看看,上面发生了甚么事?”一个大汉
应声由后门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来。那女子直向我的面,满面怒容,
来到了我的面前,纤手一扬,便向我的面上掴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她的动
作极快,左手立即又扬了起来,我连忙一侧首,面上仍是被她打了一下。
    她厉声道:“放开我!”
    我向那四个虎视眈眈的大汉望了一眼,手一松,将那女子放了开来,那女子退后了几
步,恶狠狠地道:“你会尝到戏弄我的后果的。”
    我笑道:“我准备着。”
    那女子又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道:“我们走!”那四个大汉,一齐答应了一声,都站
了起来。那女子喝道:“还不走么?”
    我弯了弯腰,道:“小姐先请!”
    那女子扬了扬手枪,道:“你不走么?”
    我尽量地使自己的态度轻松,以求寻找机会逃走,可是看来,那没有甚么希望,我只好
等到了他们要我去的目的地再说了。
    我走出了门,那女子和四个大汉,跟在后面,只见后门停着一辆十分华丽的车子,从车
上,又跃下了两个大汉来,一共是七个人,将我拥上了车子,那个女子就紧紧地靠着我而
坐,车窗上被拉上了布帘,车子向前,飞驰而去!
    我笑道:“小姐,我们这样坐法,应该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了,但是我还不知小姐的名字
啦。”
    坐在前面的一个大汉冷冷地道:“卫斯理,你如果想多吃苦头,便多得罪莎芭。要是不
想多吃苦头,还是闭上你的鸟嘴!”
    我若无其事,丝毫不理会那大汉的威胁,道:“原来是莎芭小姐,失敬失敬。”我一面
说,一面故作轻眺地用手肘去碰碰她柔软的腰部,她愤怒地转过头来望我,我却以闪电的动
作,在她的樱唇上,“啧”地一声,偷吻了一下!
    我看到我的动作,令得车中的几个大汉的面色,为之大变。
    莎芭眼中,射出了火一样的光芒,她望了我一会,才以葡萄牙语道:“你们看到发生了
甚么事情没有?”那六个大汉齐声道:“没有,我们甚么也没有看到。”莎芭道:“说得
对,这个人,我要留着,慢慢地,由我自己来收拾他。”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像是一条眼镜蛇在盘旋一样。我听得他们以葡萄
牙语来交谈,便可以肯定,他们是来自巴西的了。
    我见到那几个大汉对待莎芭的那种战战兢兢的神色,也知道莎芭不仅是以她的美丽胁服
着众人的,她在她的那个集团中,一定还有着极高的地位。
    我仍然保持着轻松的态度,不断地取笑着,大胆地挨靠着莎芭的身子。莎芭则一声不
出。车子驶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莎芭和那几个大汉,又将我拨出了车子。
    我出了车子一看,只见车子是停在一个十分僻静的海滩上,有一艘快艇,正泊在海边,
莎芭直到这时,才又开口道:“上艇去。”
    我笑着道:“要放逐我么?”莎芭并不出声,我向艇走去,到了水边,我一跃上艇,但
是我却并不落脚在艇上,而是落在小艇尾部的马达上。
    在落脚之际,我用力重重地一踏,我听得马达的内部,发出了“格”地一声。我那一
踏,力道十分大,那格地一声,无疑地是说,马达的内部,已经有了损坏,那也正是我的目
的。
    我立即身形一缩,到了艇身中。这次,我真的不是自负了,我相信我的破坏行动,未曾
为他们发现。
    那六个大汉陆续上艇来,小艇挤得很,莎芭则在船首,不再靠着我。一个大汉,用力发
动着马达,但是他足足花了十来分钟,马达仍是不动。
    莎芭不耐烦道:“蠢才,怎么回事?”
    海边的风很大,天气很冷,但是那大汉却满面大汗,道:“坏了!”莎芭愣了一愣,立
即向我望来,我却若无其事地望着海面。
    我心中十分佩服莎芭立即想到是我破坏了马达。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趁如今这个机会
逃走。马达不能发动,他们一定会用桨划小艇,那我便可以在划到水深的时候,泅水而逃。
    但如果我不逃的话,我便有机会见真正的敌人——我相信,莎芭要带我去见的,一定便
是我面对的真正敌人。
    我在思索着的时候,小艇已经离开了海滩,不出我之所料,莎芭下令以船桨替代马达,
我也决定了不逃走,我要击败敌人,便绝不能怕危险。
    而我既然在霍华德的口中,知道了张小龙的发明如此重要,那我实是非尽我的力量,去
凿毁那些掳劫了张小龙的野心家不可。
    在六个大汉轮流划动之下,小艇很快地便划出了两三里,莎芭四面望着,没有多久,便
道:“来了!”我循她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白色的游艇,正破浪而来,速度奇快。
    不一会,那游艇便到了小艇的旁边,停了下来,我又是第一个踏上游艇的人,莎芭跟在
我的后面,跟着我走进了船舱。
    我一进船舱,就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我,独自在玩着扑克牌。我和莎芭走了进去,他
仍然不停止他一个人的牌戏,只是道:“卫先生来了么?”
    莎芭代我答道:“是,他来了。”
    那人道:“请他坐下。”我早已老实不客气地在他前面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时
候,我已经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
    他是一个中年人,面上有着一个疤痕,神情十分冷峻,他看来像是德国人,而且可能还
是德国的贵族,因为他脸上有着那种特征。
    我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之后,他仍然在玩着牌戏,我足足等了五分钟,他连看都不向我
看一眼,我心中不禁大怒,在莎芭的手枪威胁下,我身子不致乱动,但是我也是有办法惩戒
他的,我鼓足了气,一口气“呼”地向桌面吹了出去。
    我是有着相当深的中国武学根底的人,这一口气吹出,他面前的纸牌,全部疾扬了起
来,向他的面上击去,那人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身法,向后退去,同时,以更快的手法,拔
出了手枪,“砰砰”两声过处,我只觉得两边鬓际,一阵灼热。
    我连忙回头看时,身后的窗玻璃,已经碎裂,我伸手摸了摸鬓际,头发都焦了一片。
    我不禁呆了半晌,枪法准,我自己也有这个本领,但是在那么快的拔枪手法之下,几乎
没有任何瞄准的时间,而射出两枪,却能不打死对方,而使子弹在射击目标的人的发际擦
过,这实是难以想像的绝技!
    那人冷冷地望着我,缓缓地吹着从枪口冒出来的浓烟,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也冷冷地道:“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开玩笑,你请我来这里作甚么?”那人以十分优
美高傲的姿态,将手枪放回衣袋,道:“有人要见你。”
    我本来以为,那人大约是这个集团的首脑了。但如今听得他如此说法,他分明还不是。
    我立即问道:“甚么人?甚么人要见我?”
    那人冷冷地道:“大概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挥手,向莎芭道:
“开船!”莎芭答应了一声,向外走去。
    不到两分钟,游艇已经疾驶而去,我向窗外望了一眼,游艇是向南驶出去,速度大约是
每小时二十里,那男子不再和我说甚么,只是兀然地坐着,我也不和他交谈,过了两个小
时,我又听得一阵“轧轧”的机动声,自天上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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