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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第七颗头骨》--作者: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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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黑暗与死亡

  克鲁诺带着骨龙离开时,天已经亮了。我坐在木屋前摆弄药瓶,几次错把磷粉当成骨粉倒进石臼,差点儿着火。后来我干脆把它们扫到一边,靠在木桩上出神。



  黑袍法师的话使我心情很糟,但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当上死灵法师,我便成了邪恶的化身,到处遭人唾弃,他们根本不去想,九百年前对抗魔王的时候,一大批死灵法师都曾站在人类一边。人的血肉之躯无法抵御利爪和剧毒,如果没有僵尸、骷髅在前面冲锋铺路,人类战士连魔王的影子都见不到。但是几百年来,死灵法师遭受的偏见越来越深,最后竟落到被人们到处追打的地步。为了生存,死灵法师们不得不躲进深山、沼泽、荒野,少数留在城镇的也只能谎称是通灵师,从事招魂或是托梦的工作,勉强糊口。



  人心就是这样自私、狡诈,当需要你时,便把你奉为英雄,目的一旦达成,英雄立刻被踩入泥坑。没错,死灵法师很多时候要运用黑暗灵力行动,但法师们从不掩饰自己的做法。而世上的人,明明在绞尽脑汁想夺取你的一切,表面上还要做得冠冕堂皇;明明存着黑暗之心,却还要用光明作掩护。侵略邻国时,总要说是“圣战”、“正义”,陷害别人时,脸上还能堆满笑容!五年前,要不是洛芙几次搭救我,我早就被钉在祭坛上烧死了。然而连洛芙最后也背弃了我,指责我堕入黑暗。爱情终究敌不过世俗。



  于是我逃走了。在绿泥森林的角落里,没人会来驱赶我,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大陆上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就算世界毁灭,也和我无关。



  我当然知道逃避是无能的表现。但我不是神,不是英雄,只是个平凡的法师。所以我选择做一个旁观者。或许有人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可我没有。



  “如果你有这个能力和机会,你会不会尽力去改变命运呢?”我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随后我就愣在那儿,盯着树梢上升起的太阳,许久不动,直到眼睛发花。我跳了起来,在木屋前转来转去,象一只迷路的蚂蚁,无数念头在我心里翻涌起伏,我把药瓶和法术材料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抓起木椿向石臼捣下去——然后,那些磷粉终于着起火来,搞得我手忙脚乱。



  “莎娜!”我叫道。“来帮我收拾一下!”



  莎娜屋里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几声,仍然不见她出来。



  或许是去砍树枝了,我想。我走进自己的屋子,拿了水桶和扫帚,一转身却发现我的法术书摊开在桌上。我一惊,昨天临走时我明明把它放在左边抽屉里了。那么一定有人进过我的屋子。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法术书翻开的地方。



  “搜灵术的解除:



  解除搜灵术通常只由施法者亲自进行,方法是选取性质相反的材料来配制,并须注意咒语的次序……由于施法时所用材料的不确定性,由其他人解除搜灵术非常困难……



  如果施术者死亡,其所属的搜灵者将很快成为灵尸。但若搜灵者能够经受住试炼的考验,便可压制住体内的亡灵力量。在任何一个墓地都可以进行试炼。为此,搜灵者需要一小瓶硫磺,少许蝙蝠尿,三颗磷骨珠以及一些骨粉,按下图布置魔法阵……”



  试炼?我急忙扑到储物架前,果然,硫磺少了一瓶,地上还洒着一些骨粉。



  “莎娜!”我高叫着跑出屋外,抓起背包,一路奔入深深的密林。



  呼啸的风声盖住了一切声音,我的脸被刮得生疼。我按照小恶灵们指引的方向前进,渐渐地,亡灵气息越来越重,普通人可能感觉不出来,但对于我这个死灵法师,那股阴冷而腥臭的气味几乎令我窒息。没过一会儿,碎骨墓穴那黑洞洞的入口便出现在眼前。我几乎是一头栽进了墓穴,小腿在洞壁上擦出一条血迹。莎娜毕竟不是死灵法师,根本不懂吸血恶灵的可怕。在碎骨墓穴的地下坟场,连我都必须小心行事,更何况她只是个搜灵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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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跌跌撞撞奔向坟场中央。恶灵的笑声四面回响,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磷火。不知跑了多久,我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厅,足以容纳几百人。就在石厅中心,一团猩红色的雾气隐约裹着一个身体。红雾向外延伸出无数细丝,象个蜘蛛网,却又如水妖的头发一样轻轻飘动,大大小小的绿色磷光沿着细丝出入,仿佛一大群苍蝇围着腐肉穿梭。我几步跨上前去,短杖直伸进红雾之中。必须阻止莎娜的试炼,否则她一定会被吸血恶灵变成干尸。



  驱逐法术立即起了效果。红雾逐渐消散,莎娜的面容现了出来。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莎娜双眼紧闭,两颗尖牙从丰满的红唇中伸出来,末端还滴着灰绿色的涎水。她那闪着栗色光泽的头发,此刻竟然变成尸骨般的灰白。



  “莎娜!”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就在这时,她慢慢睁开眼睛,慑人的红光射在我脸上,几乎发出“噼啪”声。但在她掐住我的喉咙之前,我已经从背包中取出传送魔法卷轴,随手甩开,用力掷在地下。



  阳光从半开的门外照进来,我身上忽热忽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硬木椅子硌得我背上生疼,不过和腿上的疼痛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莎娜半卧在我脚下,尖牙用力刺进我的小腿,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血液不断向外流去。



  吸血恶灵的诅咒太深太久,只有血沸咒能够对抗。对于死灵法师来说,原则上没有消解不掉的诅咒,只看自己的能力如何了。我的每一滴血液都会使恶灵的力量减弱一分,当莎娜体内的恶灵被完全消融,她就会恢复正常。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多血液供她吸食。



  看着莎娜的白发渐渐变深,我不禁想要抚摸,却抬不起胳膊。由于失血过多,我几乎瘫在椅子里,意识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腿上的痛楚。尖锐的刺痛象电流一样冲击着我的全身,似乎有许多小蛇在我体内游走不停,忽而左冲右突,忽而纠缠盘旋;它们使我麻痹酥软,还伴随着阵阵抽筋般的快感。慢慢地,我竟然喜欢上这种感觉,它让我非常放松,甚至有种幸福和满足感,连灵魂都在飘荡舞动。我开始享受痛苦与快乐的交替冲击,头无力地歪在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莎娜正仰头看着我,栗色长发垂在胸前,眼睛象两汪清泉,波光荡漾,映出我的人影。



  “没事啦?好啦?”我虚弱的声音掩不住怒气。“谁让你偷偷去试炼的?想脱离我的控制,去给卡梅斯当侍女?休想,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



  我费力地咽咽唾沫,嗓子里有股腥甜味,眼前直冒金星,心脏跳动声象铁锤敲击木桩,震得耳朵直响。



  “莎娜,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卡梅斯要侍女做什么?”那些传言一句句浮现在我脑中。“他对她们施了法术,立在黑水晶花坛里,用骨魂粉掺进泥土埋上,就象栽树一样,然后在你的后腰或是肚脐上打个洞,每天取你一杯血,作为他的日常饮料!你居然还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而我,虽然让你做搜灵使者,但却把你当成伙伴,遇到危险我还会救你……”



  我骤然发出一阵长笑,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错,一个死灵法师,居然用自己的血来救一个搜灵使者,而且当你吸我的血时,我居然还感到快乐!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我笑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串嘶哑的鸣叫。莎娜站起来,脸上也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无声地笑着,眼眶里却盈满泪水。



  我觉得我们都要疯了。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人世间,想不疯恐怕都很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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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极度虚弱中睡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我勉强撑起身子,头象要被锯开一样,疼得要命。我找了些药粉吃了,然后就去看莎娜。



  看来她的情况不太好,脸上透出一块块红斑,额头火烫。我想叫她起来吃些东西,但她只是迷迷糊糊看我一眼,便又转头睡了。我知道她的生命力消耗太大,便施了个灵制术,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亡灵,随后趴在桌边再次进入梦乡。



  这一夜非常安静。外面没有一丝风,连蟋蟀和黑颈鸟的鸣声都消失了,一切都沉入死一般的静寂。好几次我忽然惊醒,只听到莎娜断续的呼吸,时轻时重,带着微弱的温暖气息。这使我心里很踏实。我在暗影里费力地看着莎娜的侧影,似乎有种安祥的气氛涌起,如潮水般翻卷着,充塞了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后半夜我出去采草药。走出门外时,我竟然对这间小屋产生了些许留恋。我没有用灵浮术,只是慢慢踏着露水行走,任凭冰凉的草叶隔着衣服拂在小腿的伤口上。黑黢黢的树丛象许多怪异的肢体,潮湿腐烂的气味刺得我喉咙发痒,偶尔传来尸骨碎裂的轻微爆响。绿泥森林的夜,象平常一样阴森恐怖,但我心里却泛着一丝温情。这感觉如同一个熟悉的影子,因为久违而显得有些陌生,围绕在我身边,挥之不去。



  自从洛芙死后,五年来我从未亲近过任何女人——并非我故意压抑自己,而是长期与亡灵相伴的生活侵蚀了我的欲望。“血狮”的佣兵们经常要面对各种危险,战斗之后不论是胜是败,都需要发泄内心的压力,而囚屋中那些毫无抵抗力的女人是他们释放情绪的极好工具。但我对这些毫不关心,也并无兴趣。甚至当搜灵使者们在我面前脱去衣服,露出青春的身体时,我也从不动心。在我眼里,她们和骷髅的区别只是更加鲜活、丰满,更为赏心悦目而已。



  但这次有点不同。莎娜似乎激起了我心里的某种东西,给我的平静生活带来了一丝波动。三个月前,当我为了救她而受伤时,我便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把她当成搜灵使者,而更倾向于作为我的伙伴。也正是从那时起,莎娜对我的态度也有所变化,她开始默默关注我的饮食起居,于是我经常能吃到美味的蜜菇炖野兔,如果我不舒服,她不用吩咐就会自动烧些热水来。而我也更加注意她的安全,在战斗中我为她付出了更多的保护。



  我想人是需要付出的,这和人的自私本性虽然互相矛盾,但确实是人性的另一面。总要有些什么东西让人来关心一下,否则人就会感到缺憾与失落,正如失去幼仔的母猴,往往会抢来其他母猴的幼仔来抱养。这是卑劣自私的人心中唯一的闪光之处吧。有一个可以为其付出的对象,人会感到快乐,不管这个对象是个人、是条狗还是一盆花草。



  但这种快乐通常不会长久,正如世上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长存。莎娜很快就会离开我,或者死于亡灵的力量之下,或者死在卡梅斯的黑水晶祭坛中。虽然后一种情况是我不愿看到的,但在“血狮”这种组织中,违抗团长之命就等于自杀,尽管我对生死看得很淡,可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死掉。能让我甘心付出生命的人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颗头骨,还有些许回忆。



  晨曦来临的时候,我爬上一个小山坡。树木从这里开始稀疏,多林河在远处奔流轰响,似乎因为要绕过森林而感到不满。幽蓝的天空逐渐变浅,隐约有一丝红光透过薄雾射进林中,与空地上的点点红色互相映衬。



  火焰草是旅行者饥饿时的补充,也是配制药剂的好材料。我小心地摇下草叶上的露珠,滴在铁罐子里,随后把它们连根拔出,放进随身的布包。这项工作费了我不少时间,直到太阳高照,露水全都消失无踪。然后我又找到一株接骨木,割了些树皮,这东西治疗发烧效果很好。



  白天我很少使用法术,在阳光下强制役使亡灵有可能招致它们的不满甚至反抗。所以我仍然象来时一样走回去,直到正午才来到住地附近。摸着腰边鼓鼓的药包,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我忽然闻到生人的气息。我一惊,随即分辨出这是女人的气味,但和莎娜有所不同——而且还不只一个。我疑惑地停了停,便大步走向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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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气息的来源就在屋前。四个衣衫破烂的少女被绑在一起,用粗铁链紧紧拴在木桩上。她们全都披头散发,手脚被绳子磨出道道血痕,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看来团里又洗劫哪个村庄了,我一边想一边审视她们。这几个女孩都年轻而健康,苍白的脸庞泛着陶瓷般的光泽,很适合做搜灵使者。我静静地看着她们,突然头皮一麻——从莎娜屋里传出几声嘶哑的咒骂,那正是我熟悉的语音。



  木门猛地撞在板壁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我扶着门框,身体由于愤怒而微微发抖。克鲁诺尴尬地从床边坐起来,黑袍扔在一边,莎娜半裸着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



  怒火令我阵阵晕眩,眼睛象要凸出眼眶,一时间我竟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指着克鲁诺。这家伙迅速穿上衣服,不敢抬头看我。



  “你出来。”我终于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克鲁诺闪过我身边,匆匆走出屋子。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居然也现出一丝气愤。



  “基洛老兄,何必发这么大火呢?你看,我给你带了四个来,全都是新鲜的,还没人动过。至于这个莎娜,你都用了这么久,也该拿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吧?”



  放药草的布包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我紧紧捏住短杖,差一点把它弄断。



  “克鲁诺,你犯了我的规矩。”我缓缓说道。“莎娜只属于我个人,并不是团里的财产。现在,你挑一种喜欢的死法吧。”



  “怎么,你居然想杀我?为了这个搜灵使者?”克鲁诺惊异地盯着我。“就算我不碰她,过几天她也是团长的侍女了。你……”



  “你这只黑乌鸦!”我吼道,“你碰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黑袍法师蓦然大笑起来,同时戒备地退后几步。“老兄,看你那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是受了伤吧?你还能有多大本事?既然你逼我动手,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倒想看看,那些亡魂会不会大白天出来帮助你!”



  “别忘了你的黑暗法术在阳光下也要受影响!”



  “那么咱们就试试,看黑暗和死亡哪个更恐怖吧。”克鲁诺伸手取出一块黑水晶,托在手上,如同一只妖异的眼睛。



  我知道克鲁诺是个经验丰富的黑袍法师,而且狡诈毒辣,很难对付。如果是在夜间,我又没有受伤的话,还有些把握,但现在我确实不敢保证能胜过他。但我也顾不到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显然克鲁诺也知道,即使不借助亡魂,死灵法师也仍然是不可小看的对手,因为大部分诅咒术不需召唤亡灵,况且我手腕上的骨镯可以提供有力的魔法抵抗。因此我们谁都不肯轻举妄动,只是象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视,等待下手的时机。



  那四个被绑的女孩坐在不远处,目光在我和克鲁诺身上来回移动。我不知道她们更盼望谁获胜,多半是希望我们双双死掉吧。忽然,她们全都向我身后望去,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消失四个月的声音。



  “基洛!”莎娜倚在门边,双唇微微张开,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宛如被惊雷击中,我呆呆站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一瞬间我完全忘掉了克鲁诺还在我身后,等我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黑袍法师先我一步完成了咒文,剧烈的疼痛如刀锋般穿过我的脑袋,我的后半句咒文卡在喉咙里,眼前阵阵发黑,感到莎娜的手扶住我的肩膀,然后我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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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不再沉默

  冰冷的泥土让我清醒了些。地面竖了起来,树木从右向左生长,克鲁诺的黑袍上下飘动,犹如一面邪恶的旗帜。我扶着莎娜的膝盖,用力坐起身子,身体里象有无数小虫在啮咬,几乎要裂成碎片。



  “基洛老兄!没想到你这么不堪一击啊。真令我失望。”黑袍法师嘲讽地看着我。克鲁诺确实是个劲敌,他的碎裂术我不相上下,如果不是有骨镯卫护,恐怕我已经七窍流血了。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基洛。你喜欢怎么去死呢?”黑袍法师向前踏了一步。“不过,看来你已经没法回答了。那么我来替你选吧!对于经常在夜里行动的死灵法师,黑暗梦魇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莎娜轻轻抖了一下。黑暗梦魇是黑暗心灵术中最可怕的法术之一,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受术者会产生幻觉,看到自己心中最恐怖的景象——如果你害怕亡魂,你就会看见无数亡灵逼近;如果你深爱自己的母亲,你就会看到她在你面前惨死——而且这景象会反复在你脑中出现,只要闭上眼睛,可怕的梦魇就会立刻向你袭来。这种精神上的残酷折磨会让人崩溃,直至神经错乱。在精灵族和马人族身上,这个法术完全无效,但是人类对此却毫无抵抗力。



  我几乎有些绝望地屏住呼吸。两步之外,放草药的布包散落在地上,红彤彤的叶子洒了出来。忽然我看到一样能救我们的东西——那是一只金绿色的小甲虫,正专心吸食着火焰草的汁液,轻薄的翅膜泛着蓝光。



  绝大多数法术都要念出咒文——但不是所有的都需要。我迅速用指甲在地上划出一个缺角的五芒星,缺口正对着甲虫的方向。我把手掌放在图形中心,另一只手紧握住莎娜的手掌,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克鲁诺的吟颂声倏然响起,几乎和我同时完成法术,然后就是一阵静默。



  黑袍法师冷酷地笑起来,等着我们发出恐怖的尖叫,撕扯自己的胸膛,在地上打滚。然而我和莎娜都没有动。空中响起急促的嗡嗡声,那只小甲虫飞了起来,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横冲直撞,正碰在克鲁诺身上。他厌烦地将它扫落在地,甲虫立即被踩得稀烂。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瞧着克鲁诺惊疑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而我也确实笑出来了。碎裂术的效力渐渐减退,我深呼吸了几下,摇晃着站起身来。



  “你……”克鲁诺不由得退了一步。“这怎么会……”



  “你的法术对我没什么用。”我伸出一只手,“事情还没完,克鲁诺。看看你脚下吧。”



  克鲁诺脚底发出轻微的爆响,随即冒出几缕白烟。这么小的尸爆术根本伤不到他,但他还是本能地跳到一边,右脚踏进一圈碎骨头中——那正是我的灵骨环——于是一股腥臭味飘了起来,绿色的火苗爬上了他的黑袍。



  “白骨毒焰?”克鲁诺吃了一惊,不敢用手去扑,只好捡起一根树枝胡乱拍打,一边不断跳动着,象一只误踩进荆棘丛的猴子。



  “该你尝尝我的骨毒法术了,黑乌鸦。”我圈起双手,做出要施法的姿势。“再长的黑夜也有结束之时,但是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可抗拒的。正好我还缺一颗头骨……”



  克鲁诺绝非莽夫,从不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如果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证自身安全。就象现在,他最得意的黑暗梦魇竟然毫无效果,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我,而我又重新站起来开始反击,这一切显然使他措手不及。“血狮”里谁都知道我是出色的药剂师,尤其是配制毒药,他多半不想冒着全身溃烂的危险以一敌二。果然,克鲁诺开始一步步后退,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双手。



  “等着瞧,基洛!我会记住这一回的!”黑袍法师丢下这句话,便迅速转身闪进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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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稳稳地站着,直到克鲁诺的身影在林中隐没,胸口忽然一阵翻涌,心脏狂跳起来。甲虫的承受力毕竟有限,我的转移诅咒不可能把黑暗梦魇全都转给它,因此还是有一小部分法术落在我身上。现在黑暗梦魇开始发作,血光和惨叫在我脑中交织穿梭,我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仆倒在地。



  这回我是真的昏过去了。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暗绿色的磷灯轻轻晃动,如同邪灵无声的狂笑。石壁中央夹着一条甬道,从我身后的黑暗中伸出,又直直伸向前方的黑暗。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似乎有些声音在空中翻滚扭曲,象在召唤我前进,然而每当我迈上一步,那声音就阴险地后退一分,始终遥不可及。



  我渐渐害怕起来。这里没有人,没有亡灵,没有吸血蝙蝠和洞穴蜥蜴,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一条永无尽头的路,用迷失来折磨我这个闯入者。我开始奔跑,喘息,无数次跌倒,又再爬起来奔跑,冷汗不断从脸上滴落。到最后我几乎无法呼吸,全身象散了架。突然间,一堵石墙毫无预兆地拦在面前,差点撞到我的鼻子,石墙中央有个小孔透出些许光亮。我把眼睛凑上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祭坛,周围环绕着上千支蜡烛,坛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伸手迎接他的祭品——那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缓缓拾阶而上,漂亮的黑色卷发随着步伐颤动。她胸前挂着一件小而夺目的银制护符,形状与光泽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我胸口象是挨了一拳。“洛芙!”我高声喊道。她朝这边侧过头,冷漠而鄙视地扫了我一眼,便向那个男人伸出手去。转眼之间,洛芙光洁的皮肤开始破裂,白袍渗出淡黄色的印迹,无数小虫子从领口、衣袖爬出来。我疯狂地嘶喊着,徒费力气地捶击石墙,鲜血很快涂满了墙面,双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许多人沿着甬道向我奔来,有壮汉,有妇女,也夹杂着老人和孩子,他们手中的大刀斧头寒光耀眼。



  “打死这个死灵法师!”人们吵闹着逼近,石头、手斧如雨般朝我飞来。我惊慌地吟起咒文,白骨屏障喀喀作响,瞬间封住了甬道。人们在骨墙后面咒骂呼喝,挥起棍棒,骨墙渐渐摇动散落。我背靠石墙,浑身哆嗦,却又听到小孔中传出一声惨叫。洛芙不见了,黑衣男人正把手插进另一个女人的前胸,她痛苦地呻吟着,栗色的头发甩来甩去,看着自己的心脏在男人手掌上跳动……



  “莎娜!”我猛然大叫。眼前的景象顿时崩溃,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急促地喘着气,象个漏气的风箱。



  “你做恶梦了。”一双柔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定定神,慢慢平静下来。莎娜坐在床边,朝我笑了一下,却掩不住脸上的疲倦。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她扶着我重新躺好。“都怪我,害你流了那么多血,又影响你施法……”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我没能完全消解他的法术。对了,你怎么能开口说话了?”



  “事实上我已经通过试炼了。”莎娜小心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这样我就可以……基洛,你怎么了?”



  我咬紧牙关,尽力驱赶脑中突然涌出的可怕场面,好半天才缓过来。“是黑暗梦魇。”我揉揉额头,用力揪着头发。克鲁诺的法术比我预料的更强大,我没法睡觉,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天我就得发疯了。



  莎娜默默低下头,十指交叉着来回绞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手到胸前,解开了束甲的扣带。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莎娜避开我的目光,迅速脱掉上衣,然后向我俯下身来。我没有力气阻止,也来不及阻止——或者我也不想阻止她。谁知道呢?——我只觉得两团温暖厚实的东西压上脑门,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股热流混着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慢慢传进我的体内,所到之处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而那些盘据在我心里的恐怖与颤栗开始减弱,逐渐消失。



  “光明法术!”我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也许我的鼻息使她发痒,莎娜略微抬起身子,于是我看到她胸前有个极浅的印痕。那印痕非常之淡,几乎和皮肤颜色相同,我好容易才分辨出那些古老的花纹、五芒星和魔法符号,以及下端那两个优雅纤细的花体字母“L·J”。我脑中“轰”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她,目瞪口呆地僵在那儿。



  “你发现了。”莎娜利索地穿好衣服。“基洛,不必问我,我自己会告诉你的。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女孩,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在富人家里做工,每天都受着无法形容的凌辱与折磨。有天晚上她终于逃了出来,但主人马上就发现了,派出很多人来追她。慌乱之中,她躲进一片墓地,看到那儿有一间小屋,她以为是守墓人,便奔过去寻求帮助。”



  “没想到小屋的主人是个黑袍法师,他要拿这个女孩作为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并对她施了法术。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一位白袍女神官在屋里。那神官救了她,并且在她胸前印下符咒,说这可以抵抗黑暗法术。女神官还说出自己的名字——洛芙·金斯曼,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到光明神殿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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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时候她们遭到了袭击。被赶跑的黑袍法师找来同伙,还带着一大队僵尸和骷髅。幸好其他神官及时赶到,女孩才逃过劫难,但那个女神官却被僵尸咬中了。女孩跪在神官身边,流着泪咒骂那些黑袍法师和死灵法师,女神官却神情复杂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讲。在没人的时候,神官悄悄对女孩说,自己中的尸毒怕是很难解救了,要女孩帮她一个忙: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的爱人,请替她转告他……告诉他,她还爱他。”



  我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地听着。莎娜说的每个字都象敲在我心上,某种温润而酸楚的东西渗了出来。



  “女神官没能来得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其他神官走过来,把她抬回神殿去了。那以后女孩又被捉了回去,仍然到处做工,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被人肆意使唤,随便玩弄,从北弗兰德到索文尼,从这个贵族到那个商人。她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象牲口一样——有时连牲口都不如。最后她流落到一个小镇,差点被卖给一个变态贵族。然而,有个死灵法师把她带到了绿泥森林深处。”



  “她起初很害怕,以为死灵法师要拿她炼药。可是死灵法师只想让她做战斗助手。她讨厌这种工作,尤其是当她被施了法,丧失说话能力之后。她讨厌他,畏惧他,更悲叹自己的命运,不过在人世中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她早就变得坚韧了。她挺了过来。”



  莎娜停下来看看我,眼睛象星星一样,亮晶晶地闪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发现,这个死灵法师并不那么可怕。他冷漠,寡言少语,天天摆弄死尸和骨头,但他在战斗时却尽力保护她,甚至为此而被毒蜘蛛咬伤。他把女人当成战斗工具,可是心里确实把她们当人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把女孩当成人,更不曾有人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把干净衣服放在窗口。她有点感动,觉得这个死灵法师内心其实并不太邪恶,至少和她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然后,有天早上她去收拾屋子,突然听到法师在梦中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记得这个名字,这名字陪了她整整五年,它始终在她胸口上,正如那个承诺始终在她心上一样。她开始暗自留意他,观察他,不止一次偷偷检查他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她在法术书中发现一张残破的纸条,后面的署名正是那个女神官的。她看了纸条,确信这死灵法师就是当年女神官的爱人。于是她决定履行承诺——可是她没法说话。”



  我眼前有些模糊,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那漂亮的卷发,还有那甜蜜的笑容。莎娜双手握在胸前,现出郑重的神情。



  “基洛,现在你一定明白我为什么去试炼了。”莎娜缓缓说道,“为了防备万一,我在自己枕头下压了张纸条,把这些都写在上面。不过它现在没用了。凭光明之神庇佑,我终于通过了试炼,因此我可以亲口告诉你那句话:五年前,洛芙·金斯曼,委托我对你说,她还爱你。”



  我伸手抚过骨镯,手指微微颤抖,浑身沉甸甸地无法动弹。



  “也许她还活着……”



  “不,她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我突然粗暴地打断莎娜。洛芙已经死了,在死前她还爱着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她活到现在,是否还会爱我呢?我想多半不会。爱情本来就是无法持久的东西,更何况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合。正象当年那个吟游诗人菲尼斯所说,违背世俗的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人们总是习惯用自己的看法衡量别人,用自己的标准限制别人,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洛芙的死,使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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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年来,我始终难以忘怀的不是洛芙的微笑,而是她在神殿祭司面前为我辩解的时刻。莎娜说这些年只有我把她当成人,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在别人眼里还是人吗?在阿拜迪恩大陆上,在千千万万的人中间,只有洛芙不讨厌我、不排斥我,敢于和我在一起。她死后,我的生活信念也坍塌了。五年来我一直在麻木地生活,就这样一天天挥霍生命。其实,除了行动上更自由之外,我和莎娜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个虚伪、狡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我们一样受人歧视。



  “那四个女孩子呢?”



  “还在。”



  “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从她们之中选一个出来。也许……我也该换个新搜灵使者了。”



  莎娜无声地站起,拉开屋门。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远处天边隐约响起闷雷,电光耀眼眩目。我知道,绿泥森林的雨季就要来了。



  “谢谢你,莎娜。”我喃喃说道,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训练新的搜灵使者。我为莎娜解了诅咒,想要送她离开,但她却不肯回到外面。她还象以前一样,每天练习箭术、修理短弓,偶尔也和我聊几句。闲的时候,她就去摘草菇熬汤、收拾屋子,甚至修葺屋顶漏雨的地方。我看着她忙这忙那,忽然有一种陌生感,好象这儿不是我的住处,而是莎娜的宿营地。



  “为什么留下?”我问她。“卡梅斯随时都可能下令要你去作侍女的。”



  莎娜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们团长不一定知道我通过试炼了。”



  “但克鲁诺听到过你说话的。”我摇摇头。那个黑袍法师多半会向团长汇报,虽然卡梅斯不禁止团员互斗,反而认为这样能增强“血狮”的战斗力,但是莎娜估计是难以逃脱的。“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说。



  “你让我回哪儿去?”莎娜扬起头问我。“再去过以前那种生活?你自己又为什么不去外面?”



  “我不喜欢。”



  “那你就别来劝我。”她甩甩头,转身走开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坐下来研磨骨粉。我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令人厌烦的白骨,静静躺在森林中,无人知晓,就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了防备克鲁诺来报复,我增设了两个灵骨环,并且尽量不离开住地。一个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就连其他几个分队长也不上门了。我从森林中的亡灵那儿得知,前几天团里有很多人穿过森林去往西南方,估计是有什么行动。这并没有减轻我的担心,我深知克鲁诺绝不会就此罢手,这家伙一向是不肯吃亏的。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从映霞港来了命令。卡梅斯要我到红石洞穴中捕捉十头暴牙熊,亲自送到映霞港附近。“还有,”负责传令的佣兵说,“团长大人要您带上搜灵使者一起去见他。”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就好象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果然……”我一下子象是坠入冰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这虽然早在我预料之中,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如遭重击。该来的总会到来,谁也逃不过冷酷的命运。这个卡梅斯,到底还是放不过莎娜……



  我从没想过要背叛“血狮”。这倒不是因为我对卡梅斯忠心,而是因为,离开“血狮”,我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即使有地方去又能怎么样呢?叛逃者无一例外会交由右卫队处刑,而且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要知道,那群人大部分都是黑袍法师或是死灵法师。上百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惨厉刑罚,在他们看来只是家常便饭!



  我在木屋前走来走去,从中午一直到黄昏。莎娜象平常一样忙着打扫空地,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恶运将降临在她头上。我了解卡梅斯的为人,如果不把莎娜交给他,他肯定要对我下手。所以,为了我自己,我就得放弃莎娜。



  否则我和莎娜都会死得很惨,很有可能身体用来喂养尸虫,脑袋则供魔兽吸食髓浆,而且至少一个月都不会死去——相比之下,被埋在祭坛里放血的痛苦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只告诉莎娜要去红石洞穴,其他的什么都没说。看着那整装待发的纤巧身影,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不管怎样,这是莎娜最后一次随我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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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意料之外

  莎娜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路上她始终沉默不语,偶尔看看我的脸色。我带着她大步穿越丛林、沼泽,一直向东,见到任何生物出现,便施出碎裂术把它们劈成碎块,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法力。仅仅一个上午,我就杀死了四头野猪、一只尖鼻虎、六只角鹿和一大群黑颈鸟。我把它们割成一条条碎肉,挑些肥嫩的放进背包,其余的全都抛掉。这中间我遇到一只狼,嗥声低沉而略微沙哑,倒有点儿象卡梅斯的声音。我毫不留情地用血爆术处理了它,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捉暴牙熊需要大量肉食。”我这样向莎娜解释着,虽然这理由连我自己都骗不过。


  当红石丘陵出现在眼前时,我渐渐平静下来。暴牙熊非常凶猛,如果不能保持情绪稳定,用不着见到卡梅斯,我们就可能先死在这儿了。我坐在山坡上,呆呆地盯着红石洞穴那怪石嶙峋的入口,直到夕阳落山,暮色悄然降临。


  “基洛。”莎娜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揪了根草叶揉着。“我想问你个问题。”


  夜晚的风吹起来了。空气逐渐变凉,寒意从地面上升起,一寸一寸吞噬了整个森林。我裹紧长袍,一声不响。


  “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呢?”我反问她。


  莎娜犹豫了一下。“我想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找个小村镇,凭手艺养活自己,谁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也没人再来欺负我。也许,我还能……还能遇到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真正关心你的人。哼,莎娜,别指望人们会真心对你好。为了金钱、权力、地位和名誉,人连灵魂都可以出卖,何况是身边的一个普通女人?任何时候你都得靠自己。轻易付出感情,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不去付出,就永远无法得到啊。你以前不是也对洛芙……”


  “别提这个名字。”我打断她。“谈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我也不考虑将来,只看现在。”


  “但你并没有抓住现在!”莎娜忽然大声说道。“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连你自己都不在乎!”


  “你说对了!我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我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我连自己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以后!”


  “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能活下去。”莎娜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我。“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这些年,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咬着牙挺过来,因为我相信自己总会有出头之日,总会找到自己的生活。基洛,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出来,”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你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基洛。一次失败就使你不敢面对世界。你在逃避现实。”


  莎娜的话象针一样刺进我心里。我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下。莎娜走到一边,背对着我,默默地往弓上涂着獾油,不再开口。


  月亮在乌云中穿行,大地忽明忽暗,风中隐约传来多林河的微弱轰鸣。我象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看着红石洞穴的入口渐渐移到月光下。


  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穿过狭窄的夹缝,一条泥浆小路出现在面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儿死在巨蝙蝠的爪子下,这种有毒的小东西是唯一可以和暴牙熊和平共处的生物,它们为暴牙熊清除皮毛下的寄生虫,自己也获得了食物来源。暴牙熊天生就具有抗毒的能力,因此对于死灵法师来说,捕捉起来比较费力——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法术没什么效果。


  我曾多次来到这里,熟悉道路,所以我让莎娜走在后面。泥浆在脚下咕咕作响,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拔出被吸住的靴子,这影响了我们的速度。有一次莎娜迈上几块象碎石一样的东西,却突然向下一沉,几乎摔倒。幸好这种洞穴大蜥蜴只以地鼠为食,并不伤害人类,否则她肯定要被咬伤了。


  “莎娜,记住要按我的计划进行。这儿可不是轻易就能来去自如的。”



  “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照我的话做。”我再次叮嘱她。莎娜点点头,一边轻捷地扶着岩壁前进。



  甬道变得宽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热的臭气。我知道最少有三个熊窝在附近,但我没有去寻找,径直向右边转去。没过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小石厅。笋状的钟乳石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泽,一直伸上洞顶,交错遮掩如同树丛;在滑腻的锥柱中间,石壁上露出一个不大的洞口,几根亮晶晶的细丝垂下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洞中隐约有些毛绒绒的黑影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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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皱起眉头。没想到这里成了蜘蛛巢,这会影响我的计划。我把那个洞指给莎娜看。



  “圆腹大蟹蛛毒性不强,但前爪和尖嘴很有力,我们最好不要接近。我截住出路,你用弓箭射它们。”



  “可我们不是要捉暴牙熊吗?”



  “忘了刚才答应我什么?”我看了莎娜一眼,便回身吟出咒文。磷粉洒向洞口,随即燃起绿莹莹的火焰,烟气夹着一股腥味。蟹蛛被惊动了,纷纷拥出洞来,但骨磷焰使它们不敢前进。弓弦声不断响起,一支支利箭刺在蟹蛛身上,从伤口渗出半透明的液体,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地。蟹蛛痛苦而愤怒地挥舞脚爪,长着细密黑毛的爪尖犹如死神镰刀;它们聚在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但这改变不了它们的命运。没过多久,十几只蟹蛛便全部倒在绿焰中。



  我弯着腰,小心地走进洞口。蜘蛛的体液令我脚下打滑,洞内泛着腐肉的气味,看来这群蟹蛛拿这儿当成食物储藏室了。



  “莎娜,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我从袋子里摸出一小块碎骨头,施出亡灵之光,然后把这骨灯递在莎娜手里。“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看着莎娜慢慢走进洞穴深处,我无声地退了出来。短杖在我手中颤抖,我迟疑了一下,再次抬头望向莎娜苗条的背影。



  就这样吧,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摇动短杖,泥土随着咒文开裂,一道白骨栅栏缓缓升起,直到把洞口完全封住。莎娜飞快地跑回来,惊慌地扑在骨墙上。



  “基洛,你干什么!”



  我长出了一口气。“莎娜,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凝视着她。“听我说。这个洞里有条小道,通到多林河边。你从这儿出去,沿着河向上游走,最迟明天中午就可以找到村镇。然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别再回来了。”



  “你!”莎娜美丽的脸有点扭曲。“你要我走?”



  “没错。卡梅斯已经下令要你去见他了。离开这儿,莎娜,越远越好。我可以说你在战斗中死了。别再出现在绿泥森林,不然我会被你害死的。”我转过身去,走向来路。



  “基洛!放我进去!”莎娜在我背后大叫,骨墙哗哗作响。



  “别想要破坏它,莎娜。那上面有吸魂术。我要去捉熊了,你快走吧!”我头也不回地走开,步子越来越快,几乎象逃跑一样冲进通道。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自私的骨头棒子!你回来!”莎娜的叫声在洞中回荡,渐渐弱下去。我深吸一口气,握紧短杖,沿着泥浆路大步走向洞穴深处。



  湿乎乎的阴风吹了过来,我脸上感到些许凉意。幽暗的水流闪动着,给岩壁投上变幻不定的光亮。地下河在这里聚成一个大潭,几乎占满了整个岩窟,黑鳞蛇不时从水中冒出来,挺着脖子横穿潭面,象漂浮的枯枝。岸边覆满苔藓,石壁上则长着鼠灰色的腐斑菌,某些地方露出水晶矿脉,无数细晶粒静静反射着水光。



  我坐在一块突岩上俯视地面。不远处的潭边有块空地,沾着磷粉的碎骨头围了一圈,在暗绿色的苔藓上十分显眼,中央放着一堆鲜肉。暴牙熊虽然力大无比、性情凶躁,却有着孩子般的好奇心,陌生而新奇的东西对它们有很大吸引力。不过它们并不笨。所以我希望来喝水的熊是一群,这样就可以一举把它们擒住,要不然我就得多费不少力气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沉重的呼噜声。几个大脑袋从通道中探出来,小眼睛象两颗宝石,泛着血红色的光芒,两根大牙突出上唇向前伸出,根部有两指粗,半尺之外的尖端滴着涎水。我运气不错,这群暴牙熊有十几只,看来是个大家族。它们慢悠悠地晃着头朝潭边走去,象是美餐之后出来散步,但我知道它们只不过是刚起床————喝完水才是捕食时间呢。



  领头的熊发现了骨圈,疑惑地停下来,向四周张望。我靠在石壁上,丝毫不敢动弹,整个身子都缩在黑袍下,只露出两只眼睛。以暴牙熊的灵敏嗅觉,要发现我是很容易的,不过碎骨上的腥气掩盖了我的气味。熊没有发现什么,便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骨圈上了。头熊放低脑袋,先用鼻子嗅嗅,再伸出前爪拨拉几下,然后稍微侧过头,用尖牙挑起一块骨头向同伴展示,似乎在征询意见。这尖牙如同锋利的梭枪,可以随意刺穿对手的身体,即使骑士铠甲都不易阻挡。它们捕食时很少离开岩洞三公里以上,这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值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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