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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Don't_speak

[中长篇小说] 佳偶天成-by 十四郎 (完结的,大家放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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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去眉山居
  因饮酒过量而引发的低烧没两天就好了,辛湄又开始活蹦乱跳,陆千乔那边似乎也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这日便领着她启程离开皇陵。
  来送行的妖排了一长串,趁着斯兰满脸不舍地跟陆千乔表达忠诚,顺便赌咒发誓替他守好皇陵,辛湄绕过桃果果的白眼,再对着躲在树后偷窥的映莲姐姐比个大拇指,这才偷偷溜到后面去找赵官人要签名。
  赵官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在辛湄递上来的手帕上签了十几个名,一面感慨:“不愧是将军大人的真命天女,果然有眼光!有品味!”
  辛湄愕然:“什么真命天女?”
  赵官人比她更愕然:“你还不知道?天神遗宝同心镜都能把你俩映出来啦!那面镜子诡异的很,只能照有姻缘的男女,其他人一概照不出。那天你俩不是被映在镜子上了吗?不信的话下次回来再照照!”
  辛湄张大嘴,老半天才合上,十分怀疑:“那镜子一定是假的吧?”
  “皇、皇陵里的宝贝怎、怎么会是假、假的……”赵官人急得结巴了。
  “准备走了。”
  陆千乔终于摆脱一群缠绵深情妖怪的依依不舍,回头望向这边。
  辛湄悄悄地拉着赵官人的袖子:“对了,做人偶的师傅是谁?大叔你帮我找他要几个签名,等我回来找你拿。”
  赵官人露出个猥琐的笑:“那个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姑娘只要细心些,定然能发觉的。”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么。
  辛湄走到陆千乔身边,看着他给烈云骅上辔头。
  烈云骅是他自己的灵兽,或者说,坐骑。辛邪庄也养过各类马驹,最高贵的莫非通体雪白如银的龙马,日行万里,乘云御风也不在话下。然而和眼前的烈云骅相比,却又差了许多灵气与桀骜。
  最好的灵兽总是最桀骜任性的。
  辛湄看着烈云骅冷淡高傲的姿态,觉着它跟它的主人真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听说像他这样被贬来看守皇陵的官员,都等于变相监禁,皇帝不下旨就一辈子不能出来。可是他好像自由的很,来去自如,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从某方面来说,陆千乔也是个相当彪悍任性的人。
  她凑过去,把脑袋伸到他面前,问:“赵官人说同心镜能映出我们的样子,所以我俩有天定姻缘,是真的吗?”
  陆千乔手一抖,没拴好的辔头摔在了地上。
  “是真的?”她神情严肃。
  他刻意别过头,不去看她直率的眼睛,一面飞快捡起辔头继续扣,一面耳根却慢慢红了。
  “……假的。”好冷淡的回答。
  辛湄蹭过去研究他的眉眼,揣摩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背过身,给烈云骅上马鞍。
  她松一口气:“就说是假的……我才不会嫁给你。”
  陆千乔翻身跳上马背,一言不发,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后领口丢在身前,她的膝盖撞在辔头的铁环上,疼得眼泪汪汪:“你……你肯定是故意的……”
  “闭嘴。”他一扯缰绳,烈云骅长嘶一声,蹄下生火,一跃而上云端,乘风而飞。
  辛湄揉着膝盖,抬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今天他好像面瘫的尤其厉害,眼珠子都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是不是在生气?
  她想了想:“陆千乔,你心情不好吗?”
  没回答。
  “是气我刚才说绝对不嫁给你?”
  依旧没回答。
  “还是担心找不到眉山大人,问不到战鬼一族的事情?”
  他就是不说话,板着脸装哑巴。
  “其实这种事真的不要想太多,俗话说祸害遗千年,你囚禁我,抢走我的秋月,还动不动就欺负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肯定能活一千年的。”
  他的眉毛终于抖了一下。
  “我爹说过,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逆转的,所以就算我被批命说是克夫,他也始终相信我肯定能嫁出去。而且,虽然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也不希望你死掉,皇陵里大家肯定也希望你能一直活着,你说对不对?过日子还是要乐观点。”
  陆千乔啼笑皆非,看看她的脸,那么认真,绞尽脑汁在想语言来安慰他。可说出的话总是上一刻让人恨得牙痒痒,下一刻又温柔的宽慰一下,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对了,赵官人说,做木偶的那个师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知道是谁吗?”
  她的思路总是变得特别快,一下子就跳到人偶身上了。
  陆千乔暗咳一声,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眺望远方飘渺的云雾,声音十分淡定:“嗯,是我闲来无事做的。”
  辛湄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他飞快揽住她的腰身,冷不防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神从惊骇发展到惊喜,再发展成狂喜,最后变成了热辣辣的崇拜。
  “真的?”她问得特小声。
  他继续淡定地眺望云雾,嗯了一声。
  辛湄哆哆嗦嗦打开包袱开始折腾,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沓崭新且整洁的手绢,两眼放光捧到他面前:“那……帮、帮我签个名……”
  他耳根发热,将她一把拽得坐正了:“坐好了,不要掉下去。”
  “签名……”
  “闭嘴。”
  “那我们聊聊你创作人偶时候的心情和经验吧。”
  “……”
  大风把她叽里呱啦软绵绵说话的声音吹散开,陆千乔扒扒被风吹乱的头发,避开她崇拜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久违的轻松,心情真的变好了。
  *
  四月十八,白头山下了一场雨,眉山君闷在眉山居里很是无聊。虽说前几日傅九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套水桶大小的琉璃酒具,大方送给了他,但傅九云人不来,甄洪生那只狐狸又不常出门,捧着水桶大小的酒杯只能自斟自饮,那滋味实在不太痛快。
  听灵鬼们说,池塘里养的一条鲫鱼这几天可能要成精,闲极无聊,他就捧着宝贝的纯蓝琉璃水桶酒杯,去池塘边观摩。
  没喝几口酒,守门的灵鬼却惊慌失措地朝他奔来,大叫:“不好了!外面来了两个找茬的!不肯沐浴更衣,正堵在门口呢!”
  眉山君勃然大怒,放下酒杯就走。
  他的眉山居是白头山灵气最浓的清洁之地,外界有人要拜访,天皇老子也得先在前面温泉里沐浴更衣了才可进入正门。是哪个问天借了狗胆的人居然不守规矩?
  灵鬼跟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说:“是一男一女,女的年纪不大,叫什么辛湄……”
  眉山君猛然停住了。
  辛湄这两个字好像撞在他心里最酸最柔软的地方,溅起一片涟漪,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小鹿乱撞,嘴角咧开。
  “混蛋!怎么不赶紧迎她进来?沐什么浴更什么衣?!”他急得破口大骂。
  灵鬼接下去说:“男的看上去二十多岁,凶神恶煞,自称陆千乔。”
  他顿时一哆嗦。
  眉山君有点忐忑,惴惴不安地行到大门处,门外木桥上红红白白的花开得正艳,辛湄穿着合身的淡蓝色罗裙,正扶在桥边看水里的鱼吐泡泡。
  多养眼的一张画,眉山君的心瞬间软了。
  一转头,望见陆千乔牵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脆弱的小心脏又掉下去了。
  “来眉山居的人都要沐浴更衣,这是老规矩……”他没什么底气,声音软绵绵的。
  陆千乔微微一皱眉,正打算将就一下遵从他家的规矩,他却立即退了一步,声音更小:“当然……不守规矩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窝囊。守门的灵鬼不忍卒目地转过头。
  眉山君垂头丧气地领着他们进门,不防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辛湄笑眯眯地凑过来端详他:“眉山大人,几天不见你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咳了一声,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仙人是很难吃饭吃胖的,忽听她又道:“你天天喝酒对身体不好的,要不晚上我下厨,做顿好吃的吧?” 2
  他眼睛登时亮了:“你、你会做饭?”
  她点头:“第一次来你家玩,没带礼物,就做顿饭好了。”
  多么贤惠温婉的姑娘,眉山君痴痴看着她,一路脚不沾地飘回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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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眉山之悲摧
  眉山居小巧玲珑,景致绝佳,辛湄在正厅里喝了一杯茶便坐不住,自己出去闲逛了,只留下两个男人,一个默然冷凝,一个惴惴不安。
  “将军,请、请喝茶……”颤巍巍地亲手倒茶,结果茶水大半撒在桌上。
  “将军,请用……用点茶果子……”端了一碟松子糖,半碟糖都抖在了地上。
  陆千乔呷了一口茶,淡道:“你好像很怕我?”
  “没、没有啦……”眉山君羞愧地垂下头,他只是对这个单挑与群架都擅长,打架无比彪悍的族群感到没辙而已。万一把他得罪了,人家一巴掌好像就可以把自己轰成渣渣。
  “听说你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次来……”
  “我知道我知道!”眉山君忙不迭点头,“将军要问的事,我可以猜到。关于混了普通人血统的战鬼后裔要怎么度过二十五岁的变身之劫,我可以叫小乌鸦去查,你只管放心。”
  小乌鸦素来有第三只眼的美称,这种事看起来难度不大,交给它应当没问题。
  “这个……事情难倒是不难,不过……那个……我这边的规矩是不收金银宝物,将军如能在酒量上赢了我,这个么,自然……”
  关于报酬,他说得结结巴巴,时不时还要抬头偷看陆千乔的脸色。因见他眉头皱了起来,抬手往怀里探,他惊得一个激灵,连连摆手:“这点小事哪里要报酬!不要了不要了!”
  陆千乔看了他一眼,将手放下了:“我并不善饮,听说你嗜酒如狂,故而这次以我族上古时期酬神敬天用酒的配料权作报酬。不过……”
  他看着眉山君缩头缩脑的小样儿,笑了笑:“你既然不要,那就多谢了。”
  ……报应啊!这就是胆小如鼠的报应!
  眉山君流着眼泪离开了正厅,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碎裂的心补一下,正巧路过厨房,见一群白衣红裙的灵鬼正围在门前拍手叫好,好奇之下凑过去看,便见辛湄站在案板前切菜,巨大而厚实的菜刀被她使得好像柳叶小刀,寒光乱闪,不过眨眼工夫,该切丝的切丝,该切片的切片,整整齐齐码了好几个盘子。
  神乎其技!
  眉山君激动得浑身发抖,冲到最前使劲拍手。辛湄一边擦手一边问他:“眉山大人,听说仙人是不吃肉的,所以我准备的都是素菜。你爱吃什么?”
  眉山君颤声道:“吃……吃豆腐……”
  她点点头,从水盆里捞起一块豆腐,拿菜刀比了比,像是觉得不合适,旁边早有人递给她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她回头一笑:“那我雕个豆腐眉山大人。咱们蒸着吃。”
  眉山君泪流满面。
  于是那天的晚饭就是这样的情景,豆腐眉山被蒸熟了端上桌,辛湄心狠手辣地一筷子夹掉了它的脑袋,放进眉山君的碗里,一面说:“眉山大人,这是你的头,你先吃。”
  他从未吃过这么销|魂的一顿饭,一个没注意就吃撑了,只好扶着皮球似的肚皮哼哼。
  辛湄很有些担心:“眉山大人,你的肚子里像装了颗球,还是快去躺一会儿吧?”
  他舍不得离开,趁着陆千乔低头喝汤,他本想大着胆子握住辛湄雪白的小手,搜肠刮肚说一些温柔话,先称赞一下她神乎其技的厨艺,再说说上次她背他上楼,体贴地照顾他,他还未来得及感谢她。
  可是刚伸出手,陆千乔便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把手缩回去,垂头丧气地低头玩袖子。
  白衣红裙的灵鬼们进来收拾残羹,因见眉山君抱着滚圆的肚皮发呆,都忍不住窃笑。眉山君红着脸瞪他们:“没一点样子!收拾了就赶紧下去!”
  灵鬼们冲他做鬼脸,端起碗筷盘子便利索地往外走,突然有一人被门槛绊了一下,一滴汤汁落在红裙上,刷一下就变成了一张白纸小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白纸上还留着一滴汤汁痕迹。
  辛湄看呆了。
  眉山君急忙冲她摆手:“不要紧,这些灵鬼都是用白纸通灵术变出来的。”
  他抱着肚皮无比痛苦地蹭过去,捡起白纸小人随手一抛,落在地上又变成了白衣红裙的活泼灵鬼,回头对目瞪口呆的辛湄嘻嘻一笑,继续端着盘子跑了。
  辛湄怜悯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眉山大人,你还是去躺一躺吧,小心伤了肠胃。八卦仙人的肠胃肯定都不怎么好吧?”
  多么温柔体贴啊……眉山君感动得点点头:“那、那我先去屋子里躺会儿,外面有温泉,还有可以换的衣裳,你随便洗随便穿,千万不要客气。”
  他一路捧着肚子,被两只灵鬼架着胳膊,慢吞吞地回屋了。
  辛湄被灵鬼们领去温泉沐浴,池边就放着一套干净的白衫子,料子柔软如丝,轻薄得好似没有重量,穿上之后顿时感觉身轻如燕。
  灵鬼们笑着解释:“这才是为什么主子叫每个拜访的人都要先沐浴更衣才进门的道理。”
  她换上木屐,一路噼里啪啦地走到后面客房,便见陆千乔也换上了白衫子,正靠在一株海棠树下低头不知摆弄什么,见她来了,也不过淡淡瞥一眼,并不理会。
  “陆千乔,你心情又不好了?”
  她突然凑过来,盯着他的脸。
  凑得太近,她吞吐的呼吸仿佛都要喷在面上,他茫然中觉得有些心慌,别过头,隔了一会儿才道:“怎么会做饭的?”
  她笑了:“我爹不爱吃请来厨师做的饭菜,只有我来做了。你觉得好吃吗?”
  他未置可否,她便蹙眉:“难道不好吃?”
  “……好吃。”
  “那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他的神色渐渐缓和了,眉眼舒展开,看着手里还是雏形的竹根,低声道:“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人偶?”
  辛湄眼睛一下亮了:“你要做人偶送我?我喜欢那天在戏台子上的天女大人,刷一下就把人的脑袋都砍掉了!”
  “……”谁把这孩子教的这么暴力?
  他摇摇头,开始用小刀削去竹根的棱角,感觉她整个身体都靠过来,还带着湿意的头发落了一绺在手背上,凉凉的,有点痒,有点……香。
  不知怎么回事,他今晚的心情变得特别好,前所未有的好。
  忽然觉得前面有人影在晃动,他抬头一看,却是满脸悲怆的眉山君,大概是吃太多了,他扶着墙,好像马上就要摔下去。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继续削竹根,只留下满肚子苦水和豆腐的眉山君在后面抓头发。
  将军刚才是看了他一眼吧?是吧是吧?是警告?是威胁?是居高临下?还是得意炫耀?
  眉山君纠结他方才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不可自拔。
  今日这般花好月圆,小小微风刮得风|情万种,太适合花前月下了。他好不容易把皮球似的肚皮遮住,来找辛湄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谁知道就撞上她跟别人在花前月下。
  可爱又温柔的小湄,他一不留神就错过去了……
  他含泪回房,一整夜都没睡好,噩梦里全是陆千乔那个眼神,纠结得胃疼。
  隔日他睡到午后方起,一时想起辛湄还在自己家里,又兴奋又心酸,当即偷偷留到客房附近去看她。沿路遇到扫地的灵鬼,见他窝囊的样子便道:“主子,辛姑娘和将军在凤凰林呢,你就别去打扰了吧?”
  眉山君不由大怒:“我好像才是你们的主子吧?才一天怎么就向着外人了!”
  灵鬼抠了抠鼻子:“反正你去了也只有泪奔回来的可能,好好的和战鬼抢什么女人,你打得过他么?”
  ……他现在就想泪奔。
  然而到底不甘心,一路遮遮掩掩走向凤凰林,林子里凤凰花都已经开了,火锦赤缎般一直铺开很远。辛湄就坐在树下,手里拿着针线缝缝补补,艳红的色彩映在面上,竟有种宁静的柔美,一看就是个未来的贤妻良母。
  四处看看,没见着陆千乔,眉山君心内狂喜,整整衣服,正打算用最英俊潇洒的姿态走过去,忽见辛湄把手里的衣服举起来,问:“你看,这件衣服成吗?”
  被她捏在手里的是一件五彩斑斓的……破布?布团子?剪下来揉烂的袖子?
  对面突然响起陆千乔的声音:“这个看上去不像衣服。”
  眉山君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才发觉陆千乔就背对着自己坐在凤凰树下,和辛湄不同,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截刚见人偶雏形的竹根。
  辛湄捏着那块布左右看,很认真的说:“仔细看看还是挺像衣服的,这种颜色配天女大人,最显眼最潇洒了。”
  “……那只是块衣服形状的破布。”陆千乔终于说了实话。
  辛湄讪讪地收起彩布,想了想,还是为自己辩解一下:“我……除了做衣服做鞋子,其他事情都挺擅长的。”
  陆千乔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回去让赵官人做,人偶的衣服和头发素来都是他做。”
  像是有些累了,他将竹根放在地上,站起来打算走一会儿,一转身就见到了躲在树后流泪的眉山君。
  凤凰花开得太鲜艳刺目,他眯眼凝神看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眉山君,正要说话,他却已经转身掩面飞奔了。
  将军刚才又给他眼神了吧?是吧是吧?这次他绝对没看错!陆千乔绝对是在警告他!用情敌的身份!
  他一路狂奔回房,扫地的灵鬼看一眼,继续抠鼻子:“早说了你肯定会泪奔回来的……”
  *
  在眉山居一连过了十天,出去探查陆千乔所需情报的小乌鸦依然没有飞回来的动静,这种情况十分少见,连成日纠结陆千乔警告眼神不可自拔的眉山君终于也觉着不能这么下去了。
  刚巧这天雨后初晴,他便带着青木哨子站在大门口对着天空一阵阵吹。青木哨子与小乌鸦的元神相连,往日里只要他吹一声,无论它飞多远都会立即感应,今日不知怎么了,吹了大半个时辰,连只鸟也没飞过来。
  辛湄站在他身边帮忙仰头看天空,因见眉山君急得脸都绿了,便好心安慰:“眉山大人,它可能是在外面贪吃,也可能是被漂亮的女乌鸦缠上了。你别急,最后它玩够了肯定会回来的。”
  眉山君吸了吸鼻子,感动地看着她,虽然这安慰话说了比没说还难过,但这一定也是小湄的温柔!
  他举起哨子又吹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仰头往天空望去,只见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正从云端降落,刚巧落在门口。车门轻轻开了,一颗千娇百媚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笑吟吟地在门口三人脸上看一圈,方道:“眉山,你这个主人好不负责,怎么将小乌鸦丢在外面不管?”
  说罢跳下车来,长袍宽袖,金冠闪烁,却是好久不见的狐仙甄洪生。
  他手里捧着一只伤痕累累的小黑团,正是遍寻不着的小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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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一)
  眉山君当场泪如泉涌,抢过来便抱在怀里哭:“小乌鸦!是哪个混账把你打伤了?!”
  甄洪生说道:“我这几日怪无聊的,想着九云那家伙给你送了一套新酒具,便过来找你要杯酒喝。谁知驾车飞到挽澜山附近,却见着你的宝贝乌鸦落在树顶,伤得不轻,就好心替你带回来了。”
  眉山君哪里听得进去,灵鬼们早已捧上瓶瓶罐罐的药膏药丸药粉,他一股脑全倒在小乌鸦身上,把乌鸦变成了白鸦,这才宝贝地放在怀里用自身仙气养着。
  甄洪生懒得理会他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转过头来看辛湄,再看看陆千乔,若有所思地上下把他看个遍,最后用眼神狠狠抠他一下,才不甘不愿地说:“你这个小丫头,一段时间不见,已经找着如意郎君了?嗯,长得还不错,还……挺有男子气概的……”
  辛湄乖乖问好:“狐仙大人,他不是我相公。对了,说到男子气概,你今天打扮得……”
  “停!”甄洪生立即变色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才问:“你怎么会来眉山居?”
  这个这个……说起来话就太长了。辛湄正考虑怎么解释自己跟陆千乔一段孽缘,陆千乔却突然开口了:“挽澜山附近可有异象?”
  甄洪生一见他那器宇轩昂的模样就烦恼。
  人家好像就穿一件普通的淡青衫子,怎么就那么有男人味呢?他摸摸身上宽大的袖子,再摸摸头顶闪烁的金冠,只怕辛湄说出今天你打扮得像画上的天女之类的话,趁她不注意赶紧使个障眼法,换成一身飘飘白衣,手里捏着把扇子,倜傥地摇了两下,才硬着头皮迎向陆千乔嫌弃的目光。
  “挽澜山附近我没注意,你要是担心,可以回去看看。”
  陆千乔沉吟片刻,一时未置可否。眉山君便吸着鼻子哽咽道:“小乌鸦伤重,不知什么时候能醒。你问的事只有等它痊愈了再说,若是有急事,就先走吧。得到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陆千乔点了点头:“也好,麻烦你了。”
  一旁早有乖觉的灵鬼替他将烈云骅牵出来,他纵身跳上马背,朝辛湄伸出手:“上来。”
  甄洪生突然柔声道:“小湄可以不必走吧?留下来玩几天不好么?”
  眉山君本来正抱着小乌鸦掉眼泪,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了,猛然把脸给抬起来。
  辛湄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满脸殷切夹杂着后怕的眉山君,再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陆千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放在指间摆弄。
  是秋月!
  她立即乖乖跳上马背,朝眉山君和甄洪生歉意的笑:“呃……还是下次吧……”
  甄洪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烈云骅御风而去,忽听眉山君开口:“你这只狐狸,好好的叫她留下来做什么?平白叫那只战鬼来找我麻烦?”
  甄洪生笑着转头上下打量他:“我是觉得吧……她跟你在一起会比较安全些。和战鬼将军混在一起,怪危险的。”
  眉山君愕然:“什么危险?”
  甄洪生翻个白眼:“我乱猜的!啰嗦,还喝不喝酒?”
  *
  和来时不同,这次陆千乔似乎有些焦急,烈云骅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撒开四蹄狂奔,快若流星。辛湄有些好奇:“陆千乔,你在担心什么?小乌鸦虽然在皇陵附近被打伤了,但你不是说云雾阵很厉害的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或许他也不能解释内心隐约的焦灼,小乌鸦的伤口不是普通刀枪所致,那种伤口,很熟悉……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是她?会是她?已经那么多年了……
  “陆千乔,今天好像是四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五月了。”
  她好像叹了一口气。
  陆千乔低声道:“五月又如何?”
  “五月初三我就十六岁了,爹说无论如何我得在十六岁之前嫁出去。可是我到现在还没买着相公。”
  没能买到相公大半要怪他。她怨念地抬头看着他。
  这种时候,他……他要说什么呢?陆千乔默然了。安慰她以后肯定能找着合心的夫君,还是告诉她相公这种东西不是用买的?他有点纠结,努力斟酌着怎么开口。
  “看你一直逼着我跟你飞来飞去,要不我干脆省省事,就嫁给你吧?你看多少钱合适?”
  这晴天霹雳的一句话炸得他把缰绳给丢了。
  烈云骅窜得飞快,刷一声两人就被甩脱马背,自万丈高空直直落下。辛湄的尖叫只有短促而细微的一声,下一刻他便张开手将她用力揉在怀内,急速下坠中,他奋力吹响口哨。
  烈云骅极有灵性,一发觉背上两个人脱离马背,立即便踏云奔了回来,柔顺地依偎在陆千乔身边,被他一把扯住缰绳,腰身一转,终于再次安全跨了上去。
  他擦了擦满头冷汗,心有余悸地低头看那个总是语出惊人的捣蛋鬼,她正长大了嘴,还对方才的刺激意犹未尽,隔了半天,她才慢慢合上嘴,喃喃:“我……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想把她捏死了再捏活过来再捏死这样反反复复的捏啊……
  辛湄嘻嘻一笑:“你当真了?”
  陆千乔冷着脸,从怀里取出秋月栖身的那张符纸,晃了晃。
  她立即垂下头:“我错了,抱歉。”
  吃过这次教训,烈云骅再也不敢飞那么高那么快,慢慢降下云头,贴着苍翠如海的树顶悠闲地前行。
  和暖的春风贴着后脑勺吹,辛湄不适地摇摇头,这才发觉因为刚才那一下摔落马背,再被拉上来,她就变成了和陆千乔面对面坐着,他的一只胳膊还搂在腰上,她的整张脸……呃,原来她的整张脸一直贴在人家胸口上。
  “陆千乔……陆千乔。”她抬头叫他。
  他又开始面瘫了,装着没听见。
  辛湄朝后仰了仰:“你勒得我腰很痛。”
  面瘫君猛然一愣,好像直到现在才发觉两人坐姿之暧昧,他僵硬地把手缩回去,脸刷一下就红透了,连着两只耳朵也变得通红。他猛然把脑袋转过去。
  辛湄终于感到一丝窘迫:“你、你脸红什么……”
  害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太尴尬了,一般戏里有类似情节的时候都会有人来打个岔什么的……好吧,不管是谁,赶紧来打个岔啊!
  老天爷好像真听见了她的心声,因为陆千乔的晚霞红的脸瞬间又变成了苍白的,轻轻把缰绳一收,烈云骅便乖觉地停在了树顶。
  “怎么了?”辛湄愕然。
  陆千乔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望着前方数丈远的地方——蓝天,碧树,雪白的马车,还有站在马车旁的两个人。微风吹拂他们干净洁白的衣摆,他们的站姿如千年古树,挺拔而傲然,冷玉般的额头下,一双鲜红欲滴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
  红眼重瞳,是战鬼起了杀意的模样。
  陆千乔浑身的肌肉都瞬间绷紧,如一张拉扯到极致的长弓。
  辛湄的眼珠子滴溜溜在两只战鬼和那辆雪白的马车上转悠,待看到他们血红的眼睛,不由吃了一惊:“那么红的眼珠,像……”像草莓似的。
  后面的话被陆千乔的手轻轻盖住了。他捂着她的嘴,犹有些心悸:“……你最好不要说话。”
  红眼战鬼的杀气,是针对任何挑衅的,无论那是善意、无心、还是恶意。
  他将秋月栖身的那张符纸放在她手里。这一路过来,他用来欺负她,软禁她,逼迫她的秋月,他就这么轻描淡写还给她了。
  “回去,回辛邪庄。”他吩咐。
  辛湄怔了一会儿,想了想:“你要打架?怕我拖后腿?”
  “……快走。”他简直无奈,轻轻在她脑袋上推了一把。
  她唤出秋月,利索地跳到它背上,回头认真地看着他:“那我走了,你要小心,不要被打死。”
  她好像总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温柔的话。
  陆千乔看着秋月飞远了,这才驱使烈云骅跃下树顶,轻轻落在马车对面。
  雪白的马车,纤尘不染;漆黑的啸风骊,蹄下带着雷电。
  真的是她,隔了那么多年,却是在这种地方再次见到她。
  陆千乔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跪在马车前,声音平静: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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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二)
  对面的马车雪白且纤尘不染,啸风骊傲然又沉默地注视着他。
  十年了,一切如旧。
  郦朝央的声音在车内响起,空洞而冰冷,还有一丝心不在焉:“琼国皇帝给你发了三道圣旨,招你还朝,为什么抗旨不尊?”
  陆千乔淡道:“如今已无战事,何必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
  “农民兵暴动,琼国内乱不断,何来无战事?还有三个月就是你的变身之劫,你宁愿像个乌龟一样缩着脑袋死在皇陵里,死后还是个被贬将军的名号?你以为我会怜悯你,容许你的任性?你没有为我族带来任何荣耀,你也不许为我族蒙上任何耻辱。”
  他浅浅笑了一下,略带讥诮:“死在农民兵刀下就不是耻辱?”
  车内寂静了片刻,随后细密青翠的竹帘缓缓卷起,郦朝央如冰似雪的容颜寸寸映在他眼中。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深邃而柔和的轮廓。只是他的鼻梁生得太过倔强挺直,听说是像父亲的,那个曾经在琼国权倾朝野,又一朝树倒猢狲散的风云人物。
  郦朝央的眼睛看着他,又好像穿透他看着不知名的什么地方。从以前开始便是这样,她待他永远是心不在焉且冷漠的,和她对待其他所有人都一样。
  “这么说来,你的选择就是和一群臭虫一样的小仙人小妖怪苟且偷_欢,度过最后的三个月?那个放出乌鸦的是何方小仙?居然胆敢窥视我族机密,你成日就与这种人混在一处?”
  他没有回答。
  十年了,他终于也学会面对她的时候不露出任何感情,不说任何无用的话语。
  她还是那么淡淡地,只说:“这些也罢了,我对你素日里也不曾期待过什么。你既不愿死前立下战功,那便随我回去,至少不要死在外面丢人。”
  陆千乔依旧没有回答。
  郦朝央散漫的目光终于凝聚了一些在他脸上:“你要违抗我?”
  他点头,从容起身,掸了掸衣角上的泥。
  红眼重瞳精准地对上他淡漠的眼睛,她动怒了。竹帘缓缓放下,她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
  “你越发大胆了。”
  对面两只战鬼迎面向他走来,双手合在一处,冷冷行礼:“请出招。”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他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深邃漆黑的瞳孔变成两只,重叠在一处——不是纯血战鬼,他的眼睛不是红色的,只有这狰狞可怕的重瞳可以证明他体内躁动不安的战鬼之血。
  将双手合在一处,他回礼:“……请。”
  *
  虽然只有短短不满一个月没见到秋月,辛湄还是觉得如隔三十个秋天,抱着它的脖子一顿蹭,秋月一边拍动着翅膀,一边偶尔回头用大嘴轻轻啄一下她的脑袋表示亲热。
  “秋月,陆千乔好像被仇家找上了,还是红眼珠子的。两个打一个,加上马车里的,他是被群殴吧?你说他会不会死掉?”
  辛湄想起方才那两人的眼睛,就觉得不舒服。
  你被他软禁这么久,终于自由了,还管他那么多做啥?秋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是说他不会死?”辛湄摸着下巴努力思考,“上次他杀那个虎妖,确实挺厉害的,不过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杀虎妖的时候是个面瘫,可刚才他居然没面瘫!”
  这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也只有你能想出来吧!秋月长长地“呱”了一声。
  “是吧,你也同意我的话。”辛湄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而且,他说要做个天女大人送我,还没做完呢!”
  你……你想干嘛?秋月警惕地瞪着她。
  辛湄嘻嘻一笑:“你是说我们就在这边停一下?也好,我们就等一个时辰后再飞回去看看。一个时辰,他们应该能打完了吧?”
  不是啊!秋月泪流满面,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是怎么回事?谁来救救它?!
  *
  血顺着脸庞缓缓滑落,视野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红色。
  陆千乔凭着一腔傲气,硬生生站立当场,身如磐石,丝毫不动。身旁两个战鬼,雪白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
  眼前寒光一闪,还要再来吗?他挥动长鞭,毫不示弱地迎上那道凛冽寒光。
  隔着青翠的竹帘,郦朝央看着他满脸满身的鲜血,隐没在鲜血后的一双眼却从未这么锐利地亮过,像是告诉所有人,哪怕被打到地狱最底层,他也不会退缩,可以战,他还可以再战。
  十年前那个还留着些许秀丽与稚气的少年,已经被时光淬炼成了一把名刀。他渐渐长得像他的父亲了,紧紧抿起的嘴角,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不肯暴露任何怯弱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有些怀念,自己曾经是为了拥有这种眼神的男人思慕若狂的。只可惜,他是个普通人。只可惜,那个时侯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对战鬼一族的凋零而痛心疾首。
  尖锐呼啸的风声扑面而来,长鞭撕开了竹帘一角,郦朝央感觉到利风擦破肌肤的疼痛,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挥舞着长鞭的陆千乔正目光灼灼盯着她。
  他在挑衅,他居然敢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向她挑衅。
  她忽然开口:“好了。”
  满身鲜血的两只战鬼立即停下,转身走至马车旁侍立,仿佛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是别人的,红瞳依旧冰冷,只是如今望向陆千乔,却多了一丝敬畏。
  “你的脾气倒是与我很像,很令我赏识。但你虽有我族的傲骨,却终究有一半是普通人,二十五岁变身之劫于你来说和死期无异……可惜,可惜。”
  她连说两声可惜,声音终于渐渐柔软下来,隔了一会儿,忽然问:“……小时候给你的玉牌,还带着吗?”
  陆千乔垂头,从钱袋里取出那枚杂色玉牌,它被血浸透了,玉牌上他的名字血淋淋的。
  杂色的,质地不好的玉牌,这是对战鬼一族身份的最简单也最残忍的鉴定。他是个混血,甚至是混血里的下等,因为他连红瞳都不曾继承。他有的那些本事,在普通人里或许惊世骇俗,在战鬼一族里却实在不算什么。
  现在他长大了,似乎变强了不少,可以与两只战鬼打得不分伯仲。然而那到底是凭借真本领,还是仅仅凭借着一口傲气,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郦朝央从竹帘后伸出一只手,形状优美,然而掌心与五指上满是厚厚的老茧。真正的战鬼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无论男女,绝不以柔弱无能为美。
  “给我。”
  他将玉牌放在她手里。
  “今天你令我刮目相看,这块玉牌就不需要了。”
  漂亮的手指合拢,再张开,玉牌已经碎成齑粉。
  “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郦朝央平淡的一句话,却如巨石投入他心里。陆千乔猛然抬头,定定望着帘后的她。
  “她长得不错,你喜欢她?”她问得很平淡。
  “……不是。”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虚弱的否定,啸风骊轻轻嘶叫一声,雪白的马车渐行渐远,她说:“现在想来,我并未替你做过什么母亲应当做的事。你最后这三个月,我叫她陪着你,你死了,我也叫她永远陪着你。”
  陆千乔大吃一惊,眼见啸风骊无声无息跃上云端,他一手按住剧痛的胸口,一手牵过烈云骅的缰绳,试图去追。可是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烈云骅依偎在他身旁,依恋地用脑袋托着他颤抖的上身,他身上的血扑簌簌地落下来,染红了整片草地,力气好像也随着血液一起流失了,居然无法顺利跨上马背。
  *
  “现在应该有一个时辰了吧?”辛湄收拾一下面前乱糟糟的零食,把桂花糖松子糖的碎屑从衣服上掸掉,顺便伸个懒腰。
  秋月蹲在树顶,把身体团成一团,假装没听见。它不要回去啊 啊!
  辛湄爬上它的背,正要说话,却见方才那辆雪白而又精致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在自己似乎面前停了一瞬,转而又飞远了。
  他们好像是陆千乔的仇家吧?辛湄转着眼珠子打量面前的马车,马车旁还侍立两匹十分俊伟的灵马,方才那两只眼珠发红的人就坐在马上,白色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察觉到身下的秋月在微微发抖,辛湄摸了摸它的背,很不解:“他们长得和斗败的公鸡似的,你怕什么?”
  ……你说的话能别那么时时刻刻都彪悍么?秋月用翅膀擦了擦辛酸的眼泪,这才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看他们身上全是血,估计陆千乔也够呛。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辛湄拍拍它的背,它只好不甘不愿地张开了翅膀。
  陆千乔正牵着烈云骅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下,如果停下,可能就再也走不动了。
  “陆千乔!”
  好像有人在远处喊他,像是……辛湄的声音。
  他费尽所有气力,转过身,血红的视野里,看见辛湄从秋月背上跳下,飞快跑到自己面前,惊愕地上下打量,最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他几下,问:“你、你死了吗?”
  没死,不过你再戳下去就很难说了。
  她扭头看看被削空一大块的密林,感叹:“你刚才是和一群大象打架么?”
  他想笑。整个世界都缓缓松弛了。
  “谁叫你回来……”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真的在笑,“不怕我做烤鹈鹕给你吃?”
  秋月报复地一翅膀拍在他背上,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人就这么软软摔下去,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这么弱!她嘟着嘴:“你还逞强,你烤秋月,我就把你的马烤了!”
  烈云骅喷了喷鼻子,不屑一顾。陆千乔仰面倒在地上,视野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弯腰凑近的脸,随后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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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礼物
  “居然有人能把将军伤得这么厉害!你说,到底是谁做的?!”
  “是几个红眼睛的人群殴他,另外,这个问题你四天来已经问了第三百八十七遍……”
  “千乔大哥!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再用鸡翅膀拍他,他可能就会死了……”
  …………
  噪杂声如流水般袭来,可是渐渐又褪去,最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
  帐子被人轻轻打开,一股苦涩难闻之极的味道夹杂着香甜的食物味道扑鼻而来。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替自己抹药,陆千乔到底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把眼睛睁开了。
  视野里是辛湄的侧脸,她扭头不知在看什么,一边替他上一种味道极其苦涩难闻的药,另一只手里还捏了一串丸子,时不时咬一口——真是高难度的动作。眼看她的手顺着胸膛往下,快要摸到腹部,他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拦住了。
  “你……”他试图说话,才发现声音干涩沙哑。
  “嗯?”她愕然转头,见他醒了,不由一乐,“醒了?你睡了四天,现在感觉怎么样呀?”
  陆千乔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一动:“酱汁……”
  虽然没指望她会流着眼泪扑上来大叫“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但是吧,她一边吃丸子一边还把酱汁滴在他手上好像更让他不爽。
  “不好意思,我替你擦擦。”
  她用手绢仔细把他手指上的酱汁擦干净,又取了一只细嘴小壶,将他的脑袋半抱起来,小心喂了几口水。
  “你醒了,我去叫斯兰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呢。”
  辛湄把他的脑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坐着。”虽然重伤,说话虚弱无力,这两个字依然说得不容抗拒,“暂时不要叫他们。”
  辛湄趴在床边,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独处,倾诉衷肠?”
  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后,受伤的那个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绵绵的感情戏。
  陆千乔未置可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
  “叫你跑,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温柔,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冷傲。
  她咬着丸子喃喃:“我要真跑,你就死掉了。现在你欠我一份人情,记得要还给我。”
  陆千乔笑了笑:“不怕跑回来再被欺负?”
  辛湄哼一声:“我爹说,我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世上没人能欺负我。”
  ……不愧是辛老板,太有见解了。陆千乔回想她诸般彪悍事迹,以及诸多被她气哭气跑气晕的可怜人,不由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陆千乔,你现在没事就好,我得回家了,明天是我十六岁生辰。”
  她把最后一颗丸子吃掉,油手放在他衣服上擦了两下,想要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可他却合拢五指,握得更紧了。
  她疑惑地望着他,他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双眼紧紧闭着,睫毛微颤,过一会儿,像蝴蝶振翅般再轻轻张开,深黑的眼珠定定对着她,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辛湄俯下身体:“你还想说什么吗?害怕云雾阵的事?你放心,我谁也不说。”
  他默然片刻,手指紧了紧:“你……稍等一下。把包袱里的人偶和小刀拿来。”
  她赶紧摆手:“还是算了吧,你伤还没好呢!”
  “手指没有受伤。”
  “……那好吧。”
  她起身,试着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扣着,没有松开的意思。
  呃?她茫然了。
  “辛湄。”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觉得又陌生,又迷惘。因为受伤,他的手指有点凉,慢慢舒展开,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上面还沾了一些气味苦涩的金创药,粘腻油滑的触感。他用袖子仔细替她把这只手擦干净。
  “去拿。”他慢慢松开手。
  天女大人的人偶雏形已经出来了,这次并不需要人偶能活动关节,所以步骤没有那么复杂。他靠在床上,用小刀一点一点雕琢人偶的五官。
  像那天在眉山居,她又把整个身体靠过来,捧着下巴专心致志看着他每一刀。阳光照在她脑袋上,碎发显得毛茸茸。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手指上酱汁的咸辣气,金创药的苦涩气。
  阳光的热度让这些零零碎碎的气息散发出来,居然是芬芳的,他觉得有点喜欢。
  窗台下躲了一群妖,斯兰持续着流泪冲上前欲破窗而入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被人挡回去;桃果果面红耳赤试图从墙上找个缝往里面看;映莲躲在阴影处,用莲叶扎了个小人,上书“辛湄”二字,在用钉子使劲砸。
  大家都很不淡定,唯有赵官人捋着细细的胡须,笑得猥琐:“听见了没?谁还敢说将军是个不懂女人的童男子?人家重伤在身,不能身体力行,人家还有手指在啊!你们这帮小鬼多学着点!”
  *
  天快黑的时候,辛湄醒了过来。
  她一整个下午都趴在床前看陆千乔雕琢人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这些天她确实有点累,皇陵里的妖没几个会照顾病人的,到最后除了擦洗之类的隐私事,换药喂水照看的活都交给她了。
  她打了个呵欠,趴着睡觉的姿势并不舒服,现在浑身酸疼。正试图扭一扭脖子,忽然觉得脑袋上有点沉,陆千乔的一只手正放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
  辛湄转过头,肩膀上一直盖着的薄毯滑了下去。
  她没有动,只是趴在床上笑眯眯地歪脑袋看他。
  案上有人送了烛火,那一点光亮在他眼底跳跃,他就这么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表情温和。
  “陆千乔,”她突然开口,笑吟吟地,“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缩回去,也没有说话。片刻,他从床头拿起一只小巧玲珑却又五彩斑斓的人偶,放在她面前。
  “礼物。”他说。
  已经做完的天女大人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长发如云,彩衣斑斓,又威风又漂亮。辛湄惊喜地拿起来,舍不得用力,只用指尖轻轻摸它的头发和衣服,喃喃:“这么快就做好了?头发和衣服也有了……”
  “是赵官人送来的。”
  辛湄凝神看了好久,才抬眼看着他:“嗯,谢谢你,我好喜欢。”
  陆千乔生硬地缩回手,把脸别过去:“喜欢就好。天色暗了,我吩咐斯兰把你送回去。快走吧。”
  辛湄摸着天女大人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起身把人偶放进包袱里,笑了笑:“陆千乔,这个人偶才不算礼物,你早答应送我的。生辰的礼物,你得再送我一个。”
  他愣住。
  “我还喜欢上次戏折子里的将军大人,虽然坏的要命,但有时候也挺讨人喜欢的。你再帮我做一只将军吧,过几天我来拿。”
  她嘻嘻一笑,转身走了。
  剩下陆千乔痴痴坐在床上,忽然摸摸脸:坏的要命,可有时候还讨人喜欢?对了,镜子呢?镜子在哪里?这到底是种什么复杂纠结的感觉,他得仔细看看再说。
  斯兰红着眼睛一直蹲在门外,看到辛湄出来了,像只没精神的老狗,只瞥了她一眼。
  辛湄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他浑身发毛,怒道:“你看什么?!你、你这个不知羞的丫头……居然、居然勾引将军……”
  她叹了一口气:“你的面瘫更严重了,现在变成了怨夫脸,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斯兰浑身发抖地去牵灵兽,恨不得仰天长啸,将军为什么要看上这种丫头啊 啊?!
  *
  这次没有大批灵兽做累赘,回去的路就显得特别短,正午缺一刻,辛湄就已经来到了辛邪庄上空。
  斯兰板着脸,根本懒得搭理她,牵着灵兽掉头便走。
  辛湄在后面挥手道别:“谢谢你送我回来,记得要早点去看大夫啊。”
  他好像快从灵兽背上摔下去了。
  辛湄笑眯眯地指使秋月落在辛邪庄大院里,早就听见动静的辛雄充满期待地奔出来,见她只得一人回家,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登时气得张牙舞爪。
  “你这一个多月都在外面乱玩什么了?!姑爷呢?叫你找的姑爷呢?!”
  辛湄淡定地收了秋月,冲他摇摇手,笑得充满了王霸之气:“我看上了一个,住在挽澜山附近。过几天我就去搞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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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搞定他搞定他(一)
  男人这种东西,辛湄十六年来虽然见过,接触过,却从未试着了解过。兵书上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搞定一个男人,叫他心甘情愿做自己的相公,那首先就要了解男人对女人是怎么样个看法。
  辛湄拿了一沓纸,捏着毛笔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正在替马厩里的灵马刷毛,听见她的问题,红着脸思索良久,方小声道:“美丽,大方,凡事都以我为中心,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
  辛湄认真记在纸上,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心劝他:“大师兄,只有眼睛坏了的女人才会把你看成第一帅哥,你还是换个标准吧?”
  大师兄手里的铁刷子失魂落魄地砸在了脚面上。
  她再去找二师兄,他正在后院练剑,雪白俊俏的脸上满是汗珠。
  因见辛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难得皱眉凝神想了半天,道:“要听话,要温顺,要单纯不解世事。我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我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辛湄愕然:“你……你喜欢白痴?”
  二师兄中暑晕了过去。
  两位师兄的回答都让她摸不着头脑,想想辛邪庄里的年轻男人,要么就没娶老婆,要么就万花丛中住,他们的回答肯定无法作为参考。这种事,果然还是要找有经验的老人问才行。
  晚饭后,她虔诚地敲响了辛雄的房门,进行了如下对话。
  “爹,身为一个过来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最讨喜?”
  “天啊!祖宗保佑!老天保佑!孩子娘啊,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小湄她、她居然问我关于男人的问题!她终于开窍了!”
  “你一边讲话一边神游天外的本领越来越强了,爹。”
  “来来来,小湄,爹爹告诉你,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就是你娘。她……(以下省略一千八百三十九字溢美之词)。她就是坠入凡间的天女!”
  “不,其实我只是想问……”
  “唉,天晚了,你早点回房休息吧。我要去你娘牌位前陪她说说话……”
  辛雄流着老泪关上房门,辛湄只好灰溜溜地回屋了。
  第二日,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骑着秋月跨越茫茫密林,飞向暌违数日的皇陵。她想起一个可以询问这方面经验的最佳人选——赵官人。他写了那么多缠_绵悱恻的戏折子,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必然看得十分透彻,问他准没错了。
  皇陵里因为陆千乔伤势仍未痊愈,妖怪们也没什么精神嬉闹。五月的阳光已经很有些热辣,小妖们都躲在树阴下睡午觉,四下里静悄悄的。
  辛湄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轻飘飘地走到赵官人的住处——一个不怎么大的山洞前。
  赵官人是老鼠精,成精了也还不忘打洞的习惯,始终住不惯屋梁雕窗的房屋,就爱窝在山洞里。
  她拨开覆盖在洞前的大叶子,猫腰钻进去,轻轻叫唤:“赵官人,赵官人……你在不在?”
  没人回答,洞里只隐隐约约传出大哭的声音。辛湄只好一路往前走,走到底,只见赵官人头上绑着一只白布,正俯身案前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念着戏折子里半文半白的词:“……吾心碎为齑粉矣!随风去!随落花去!随逝水去!”
  念到动情的地方,他便扔了笔埋头大哭,用头上的白布擤鼻涕
  辛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他这么投入的写戏折子,转身正要走,赵官人却已经发现了她,急忙招手:“辛姑娘,我刚写了一段新戏,你来帮我看看如何。”
  她心里有事,没心思看戏折子,随便看几张就放下了,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赵官人,你说,男人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赵官人捋了捋细胡须,察言观色一番,心里已经明白了九分,不由咧嘴一笑:“辛姑娘,这个问题你问得就笨了。天底下有多少男人?个个男人都喜欢一样的女人吗?”
  辛湄想了想,改口:“那——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陆千乔神魂颠倒,马上就想娶回家?”
  赵官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会有这种女人。辛姑娘,来来,我跟你说。男女之间首先要相互了解对方,从性子、爱好这些方面下手……”
  滔滔不绝,他说了一下午,辛湄也认真听了一下午,还时不时埋头做小抄,写了厚厚一沓子。眼看天色暗下来,口干舌燥的赵官人终于收场:“总之,先一步步来。本来你跟将军就是能被同心镜照出的佳偶,成婚嘛只是时间问题,眼下先让将军那点还没明确的心思变得明确才是最重要的。”
  哦哦!辛湄两眼放光,果然来问赵官人是问对了!
  她管赵官人借了同心镜,用布包好捆在背后,一路再遮遮掩掩地走小路,终于绕到陆千乔房前。月洞窗没有关严,还留了一道缝,辛湄偷偷趴在窗台往里看,陆千乔正披衣靠在床头吃饭,他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绷带下的伤口也不再渗出血水,战鬼的恢复力真是惊人,看样子再过几天他就能痊愈了。
  正看得入神,忽见陆千乔放下筷子,一转头,目光精准地透过缝隙对上她的眼珠子。
  “是谁?出来。”
  这一声冰冷刺骨,饱含杀意。
  辛湄想了想,还是起身拉开窗户,一步跨上月洞窗,靠在窗棂上朝愕然的他招手:“陆千乔,我来看你了。”
  他愣了半天,最后只淡淡点头,说了一句:“进来,下次不要躲在窗后。”
  耶?他怎么不像赵官人说的见到她之后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对月长叹,迎风感慨,顺便洒点感动的泪水?
  辛湄哧溜一下从窗台跳进来,反手合上窗户,踯躅片刻,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陆千乔,你见到我不高兴吗?”她有点担忧。
  他继续拿起筷子吃饭,隔了很久才开口,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黑了,怎么会来这里?”
  她越发担忧,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真的不高兴?”
  他面上终于渐渐红了,无奈地又放下筷子:“别闹,吃饭。”
  她笑起来:“明明是在高兴,你的面瘫真要治治了。”
  陆千乔强压下澎湃的心情,抽出另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她:“听话,过来吃饭。”
  她哪里来的吃饭心思,一把扯下背上的同心镜,把脸凑到他面前,镜面霎时荡漾过一串流光,她和他深情相拥在镜面中。
  “啊,又映出来了。”辛湄自己也蛮惊奇的,“陆千乔你看,我们两人能映在同心镜里呀。”
  他已经被搅得没心思吃饭,只能放下碗,耳根发热又故作自然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辛湄依依不舍收了同心镜,认真想了一会儿,赵官人说先要了解一下自己在将军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清清嗓子,问:“陆千乔,你觉得……嗯,觉得我怎么样?”
  陆千乔撑着下巴倚在床头看着她,神色里有无奈,也有隐忍,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眸又黑又亮,可她看不懂里面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感情,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过她。
  “什么怎样?”他声音变低了。
  “就是、就是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偏头想了想:“……像是活在书里的人。”
  一举一动都好像跟旁人处于不同的世界,天马行空,神游天外。她像是生活在自己制定规则的另一个世界,又快活又恣意。
  他说她像活在书里?是那个“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书中人吗?还是书里才会出现的那种绝世美人?
  辛湄乐了,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你、你真有眼光!”
  哪里哪里,但好像刚才不是夸你……
  陆千乔愕然看着她又把同心镜背在背上,一把拉开窗户,跳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明天我再来看你!”
  她……今晚跑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一头雾水的陆千乔干坐片刻,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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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搞定他搞定他(二)
  赵官人说,男女相处的时候,气氛很重要。自古以来,就有花前月下一说,能营造甜蜜的气氛,男人很容易就会对女人许下山盟海誓。
  辛湄回辛邪庄采了两筐鲜花,再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隔日又兴冲冲地骑着秋月往皇陵飞。谁知陆千乔却不在房里,斯兰板着脸不理她,辛湄只好捧着两筐鲜花在皇陵里四处乱逛。
  皇陵东南角有一方残破的祭祀高台,听说不远处有个巨大的殉葬坑,最多一次活埋四千多人殉葬,附近始终怨气不散。皇陵里的妖怪们在坑上种了杏花林,这里的杏花开得就比别处好,还从来没谢过,虽然鬼气森森,但此时初临黄昏,夕阳熔金,望不到尽头似雪海一般的杏花林还是很美的。
  陆千乔就站在高台上挥舞长鞭。重伤初愈,他的动作还有些不流畅,长鞭时不时拍在青砖上,发出锐利的啪啪声。
  是在活动筋骨?
  辛湄站在台下仰头看他,不知为什么,觉得他在夕阳下挥舞长鞭的模样很动人。风从他腋下穿梭而过,将披在肩上的青衫拂起,还有那一把黑亮的头发飘啊飘,怎么看怎么耀眼。比台下无边无际的杏花海还要耀眼。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默默看着不说话,比做什么都要喜悦。
  正在舒展筋骨的陆千乔总感觉背后有一道怪异的视线盯着自己,一回头,就见辛湄抱着两大筐蔫了的鲜花站在台下,笑得好像……见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他撑不住手一震,长鞭脱手而出,丢了老远。
  辛湄噌噌上高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陆千乔,你鞭子舞得蛮好看。”
  他看着她手里两筐鲜花,有些犹豫:“这是什么?”
  “哦,”她把两筐鲜花一股脑塞给他,“送你的,我家新开的花。”
  ……送他两筐蔫了的鲜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接好像也不太好,他慢慢接过来,冷不防她还追问一句:“你喜欢吗?”的8dd48d6a2e2cad213179a3992c0be53c
  他觉着自己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喜欢这两筐没精打采的花,只好暗咳一声换话题:“吃过了么?”
  “没,我去外面镇子上吃。”辛湄笑眯眯地转身要走,“晚上月亮起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陆千乔,花不要扔掉哦。”
  他扯住她的袖子,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拂了一把,上面沾染了山林间的湿气,凉阴阴的。
  “下次不要这样跑来跑去。”他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下了高台,“留下来吃饭,今晚不许赶夜路。”
  辛湄眼睛一亮:“好啊。陆千乔,要不要喝点酒?”
  有花有酒有月亮,这才叫气氛。
  他想了想上次熊妖被打得口吐白沫的模样,坚定地摇头:“不准喝酒。”
  “一点点也不行吗?”她蹙眉,有些失望。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不许喝多。”
  她笑得眉眼开花,抱住他的胳膊:“陆千乔,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啊……陆千乔怅然地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小月亮,这种时候,他该说什么呢?
  回到屋里的时候,小月亮越发明亮了,她搬过来的两筐花就放在窗台下,映着银白的幽幽月光,从那没精打采耷拉的花瓣里到底也还能看出点花前月下的味道来。
  辛湄倒了一杯酒,搜肠刮肚地考虑要怎么营造所谓气氛。这个赵官人没教她,所以她想得抓耳挠腮,还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陆千乔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吃肉。”
  辛湄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这两天光顾着搞定他了,连饭也没心思吃,当即放下酒杯,夹了一筷子茄子给他:“吃菜。”
  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身富贵,从没吃过苦。小桌上四道菜,她只捡排骨和竹笋,茄子萝卜一概不沾。
  他默不作声将两样她不喜欢吃的菜拨到自己碗里,忽然听她问:“陆千乔,你平常最喜欢做什么?”
  他淡道:“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嘛。”
  他就是不回答,辛湄从怀里取出一沓纸,上面满满的写的都是问题,从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到你最喜欢吃什么,问得五花八门。
  他啼笑皆非:“幼稚。”
  辛湄嘟起脸:“我想了解你呀!”
  陆千乔低头喝汤,面上似乎掠过一丝笑意,轻声道:“赵官人又和你胡说什么了?”
  “呃?你怎么知道是他教的?”
  “这么无聊的事情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辛湄只好埋头喝酒,不防他将那一沓纸拿过去,一张张翻,一面翻一面好像还在隐忍的笑,翻完了又放在一旁,问她:“你了解了之后,要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回答得特别顺溜。
  “你要打仗么?”
  “了解之后的事……”她顿了顿,再喝一杯酒,“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我们要一步步来。”
  陆千乔见她脸上红通通的,说话时酒气外溢,便不动声色地提起那壶酒,轻轻一晃,居然已经空了。他正暗自心惊,不防辛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凑到身边来,一手指着外面被乌云遮去大半的细细的小月亮,一面说:“那个……对了,陆千乔,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一手按住她发烫的额头,声音很淡定:“你醉了。”
  她一个劲去挠他那只碍事的手,却怎么也挠不下来,只好继续指着月亮:“你看啊,我的心在天上挂着呢。”
  他继续淡定:“太小了,我看不见。”
  辛湄急了,挣扎着要起身走到窗边指个清楚,他怕她醉后脚步不稳摔下去,只好再扣住她的腰,按坐在自己身边。她的胳膊像柔软的藤蔓,勾住他的脖子,严肃地盯着他,动也不动。
  “陆千乔,你会娶什么样的女人?”她问得特认真。
  陆千乔一手扣住她,省得她滑下去,听见这个问题不过一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不要这么小气嘛,大不了我们交换。我告诉你,我喜欢好看又好用的。”
  这个……好看他可以理解,好用么……什么好用?指哪方面好用?他有点纠结,耳根微微红了。
  “我觉得你就挺好看又好用的。”
  又是晴天霹雳似的一句话,炸得他差点把她给丢出去。好吧,这个“好用”,一定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是吧?
  “这次不是开玩笑——嗯,做我相公吧?你开个价,千万不要客气。”
  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摸了摸她的额头:“你醉了,我送你去客房睡觉。”
  其实她醉得不是很厉害,比起上次在熊妖那里真是好太多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想逃避而已。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辛湄死死抱住他,这是她好不容易相中的宝贝相公,可不能让他跑掉。眼前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虽然还是有点面瘫后遗症,时不时就发作一次,但相公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的好,她不在乎。
  “过来。”她冲他勾勾手指。
  他不理她,一手按着她的脑门子,一手环着腰,要把她拽起来丢去客房。
  辛湄奋力挣脱他盖在眼前的手,对准他挺直的鼻梁,一口啃了上去。
  …………
  那一夜她做了好多怪梦,透不过气,有好长一段时间像是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嘴唇上又热又疼,快破皮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果然嘴巴肿了起来,红红的,连带着脖子上也有几块红斑。
  她苦着脸去找陆千乔,抱怨:“客房里有虫子!你看我嘴巴和脖子!”
  陆千乔那时的表情淡定得十分虚无缥缈,默默无语剪了一截药膏丢给她,再默默无语目送她骑在秋月背上,自始至终都回避她的眼睛。
  “陆千乔,我走了。”她回头冲他招手,“明晚月亮爬上天顶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她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明亮而闪烁的眼睛在看着什么,软绵绵的“陆千乔”三字里蕴含着什么。
  他早已知道了。
  可他只有装作不知道。
  陆千乔别过脑袋不看她,不回答,作势要关窗。
  冷不防她把脸凑过来,瞪着他:“你怎么不理我?”
  真真是个娇蛮不讲理的姑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下移,落在她微有些红肿的唇上,眼神陡然变得灼热。
  他好像在发呆,辛湄那颗不怎么靠谱的芳心扑通扑通急跳起来,四处看看,很好,没人。她抬手捧住他的脑袋,趁他愕然的工夫,一口亲在他很好看的脸上。青天白日,这样他就不能赖账了。
  她笑眯眯地跳开,兔子似的窜上秋月的背。
  “我走了,记得要想我!”
  *
  这一路辛湄走得特别快特别开心,她觉着这个相公还差一点点就要手到擒来了。
  不过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落入自己网中……呃,实在是太快了点。
  那天是五月十三,琼国荣正帝一道圣旨送往辛邪庄,将辛湄赐婚于骠骑将军陆千乔,两个月之内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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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彪悍遇到彪悍……
  天顶的小月亮升了降,降了又升,渐渐变圆了。
  这天陆千乔又坐在窗前等那个月亮升起便会推窗笑吟吟跳进来的姑娘,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她却还是没来。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觉得有点焦躁不安。
  不过,她就是来了又怎么样呢?继续对他抱着期待?等他不可能给的答复?
  满月即将过去,剩下的时间,只有两个半月了。
  陆千乔又开始纠结,盼着她来,又盼着她干脆别来……最近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个问题?他揉了揉额角。
  门被打开,斯兰走了进来,脸色不怎么好,他举起手里捏着的东西——一卷黄澄澄的布帛。
  “将军,皇帝又发了圣旨过来。”
  肯定又是催他还朝为自己平息内乱。这个皇帝真不是好东西,没仗打的时候就听信谗言,无端端把将军贬来看守皇陵,现在出事了,又哭着连发数道圣旨求他回去。
  真贱呐!斯兰不屑地撇着嘴角。
  陆千乔没反应,他整幅心思都在纠结辛湄到底来还是不来的事情里,望着天顶的小月亮发呆。
  “将军,那丫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东西,眼下指不定又看上了其他良家少年郎。你和她当什么真?”
  比起皇帝,斯兰对辛湄更没好感,女人就应当像映莲姑娘那样,温婉如水,娴静安详。辛湄那样的,只能叫炸毛猫,将军英明神武,怎么就这么没眼光看上她了?
  陆千乔转过头,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卷圣旨展开随意看了一眼,突然又愣住。
  圣旨妃红俪白,洋洋洒洒,文辞优美——这是荣正帝的恶习,写个圣旨也和写诗词似的,每次都排得密密麻麻。
  可是,重点不在这里。
  他皱眉连看了两遍,手指慢慢收紧。
  荣正帝给他指婚,新娘是辛湄……母亲果然还是插手这件事了。
  他紧紧盯着圣旨其中一段话,眉头越来越紧。
  “……从死,身后同穴葬之,方可全礼法,亦不负彼此情意。”
  琼国至今还留着活人殉葬的制度,圣旨是说,他死了,辛湄便要跟着殉葬?他猛然摔了圣旨,一瞬间便醒悟当日母亲的话语含义,她说过,要叫辛湄永远陪着他,死了也要陪着。她原来是这个意思?!
  “斯兰,去把烈云骅牵来!”
  陆千乔系上大氅,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要去找郦朝央!
  斯兰愕然答应一声,回头看看摔在地上的圣旨,到底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眼,登时惊呆了。
  “将军!他们逼你娶那个小丫头?!”他失声大叫,“还要殉葬?!这什么狗屎皇帝……”
  “不关他的事,”陆千乔摇头,“去牵烈云骅。”
  斯兰急匆匆地跑了,陆千乔静静站在月色下,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得激烈,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他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天上的小月亮仿佛变成了千万个。
  他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眩晕。
  “将军,马来了!”
  斯兰拽着烈云骅飞快跑回来,一抬头,只望见一双暗红的眼睛,在深夜中熠熠发光,野兽一般。
  *
  六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辛湄在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穿上嫁衣,上了花车。
  陆千乔没有来,来迎亲的是皇帝派出的几位官员。据说是因为被贬去看守皇陵的将军未曾奉旨,所以不能离开皇陵一步,迎亲的事只有交给其他人。
  这种令人略有不快的小细节并未影响辛邪庄诸人的好心情,无论如何,困扰他们十六年之久的小魔星终于嫁出去了,这种狂喜是外人绝对不能理解的。
  辛雄甚至哭成了泪人,见一个人便拉着人家的手絮叨:“老天保佑,孩子她娘保佑,小湄终于有人接手了……”
  而且接手的还不是普通人,就算被贬去看守皇陵,他也是个将军!辛雄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翻身了,对着前来道贺的绿水镇民众,也难得露出自得的表情。这帮混账,之前提到辛湄的克夫命就和兔子似的逃跑,还是自家女儿有本事,出门一趟就勾搭上相公了,还是将军!
  先不管皇帝无缘无故为啥要突然赐婚,总之,辛湄有人要了才是第一要紧事!
  辛湄在花轿里冲他挥手:“爹,过几天我就归宁来看你,别哭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辛雄使劲擤鼻涕,怒吼:“过一个月再说归宁!那么早回来,小心人家不要你!”
  ……她爹大约疯魔了。
  辛湄摇着头放下车帘,前方领头的灵兽长嘶一声,拍着翅膀飞上云端,长长的迎亲队伍红云一般冉冉升起,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陆千乔现在在做什么呢?辛湄把盖头掀起一小块,趴在窗边看外面的白云。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天他在高台上挥舞长鞭,背影挺拔而卓绝,那是与让众人羡慕的名利和地位之类完全无关的东西。她很想再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关系。
  陆千乔,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穿好傻兮兮的新郎红衣,挂着红花在等我?
  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屑一顾地撇着嘴角?
  她有点喜欢这种猜测,预想他的表情,他将要说的话——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已经是新娘子的体会。
  不过这个体会在到达皇陵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曾经围绕在皇陵外的云雾阵早已消失无影,残花与泥土乱糟糟地覆盖着神道的表面,显然是很久未曾有人清理过。
  迎亲的官员们下车商量片刻,到底还是派了个人犹犹豫豫地过来向她汇报:“夫……姑娘,前方不见将军的迎亲车辇,这……十分罕见。”
  辛湄想了想:“那要不再往里面走一段?”
  也只能这样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皇陵深处,路边时见残旧坍塌的献殿,青山绿水依旧,可是却死气沉沉,遍地凌乱,唯有路边花林里的花默默无声地绽放着,曾经喧嚣的小妖怪们,此刻半个也不在。
  队伍停在陆千乔屋前,早有人过去敲门,等候半晌没有反应,破门而入,片刻后那人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屋里没人!乱糟糟的!将军不见了!”
  辛湄顿时有一种大冬天又被人泼一桶冷水的感觉,情不自禁一哆嗦。
  众官员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商量一阵,只得再派人过来跟她汇报:“那……只好请姑娘暂在此等待,我等即刻派人搜寻皇陵内外。”
  这种事他们从没遇见过,圣旨都送到家门口了,这素来桀骜不驯的将军居然当个屁,连面都不露,把一干人丢在外面干站着。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理由。
  只是他这样不光是给皇上甩脸色,更是等于一巴掌把自家夫人打晕了。这可怜的姑娘,刚嫁过来,就遭遇这桩悲剧……那姑娘……呃,那姑娘怎么自己从车里下来了?!
  辛湄慢悠悠地下了车,一把扯掉盖头丢在地上,拍拍手拔腿便往前走。
  焦头烂额的官员们赶紧上来拦住:“夫……姑娘!新娘子不好乱走的!”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又懒得说话,只把拳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好,这是拳头。”
  拳头……众人齐齐望向她白嫩娇小的手,这拳头蛮好看的……然后呢?
  她再指指身边碗口粗的梨花树:“这是树。”
  那、那又如何?
  下一刻,这只漂亮的拳头便砸在碗口粗的梨花树上,只听“咔嚓”一声,悲摧的梨花树流着眼泪倒下去。
  所有人瞬间后退三大步,毕恭毕敬地空出一条康庄大道,沉默又颤抖着目送她走远了。
  *
  辛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慢慢往前走,笔直地走。
  她反复回想遇到陆千乔后的所有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他其实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夜搬空皇陵,甚至连一张纸条也没给她留下?
  她曾经觉得皇陵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因为那时候她被迫软禁在这里。
  后来她又觉得这里其实很美,因为这里有陆千乔。
  如今繁花依旧,绿水依然,她却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厌恶里还有许多不解,许多委屈。
  突然,脚步停下。
  眼前是无边无际淡白的杏花林,还有那座熟悉的高台。辛湄抬眼望上去,自己也不知要找个什么答案,或许她是希望抬头便能见到陆千乔站在上面,与往日一样挥舞长鞭。
  杏花落满袖,她垂下头,发髻上的数颗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泪似的四下散开。
  是回去的时候了吧?放弃天真的幻想,陆千乔其实根本是很讨厌她的。
  嗯……该回去了。
  ……
  回去个头!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陆千乔呢?!那个混账藏在哪里?!她要把他揪出来,打成人饼削成人棍!她一脚踢飞脚边的青砖,砖头像箭似的飞出去了,撞入杏花林里,里面顿时传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辛湄冲进去,抬手一捞,躲在里面的人狼狈不堪地被她拽着头发提了出来。
  “是你!”
  “好痛!”
  两人同时大叫,辛湄抬头瞪着被她拽住头发,故而姿势十分扭曲的男人。
  斯兰。
  他见着她也是万分惊愕,面上表情变幻万千,最终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怜悯。
  “放开!”他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当即急道:“将军不会娶你!死心吧!快回去!这桩婚事回头他会叫皇帝取消!”
  辛湄大怒:“他人在哪里?!”
  斯兰板着脸:“我不会说的!打死我也没用!总之你快回去!不要说将军,就连我也不会让他娶你,你们根本不相配!”
  辛湄神色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欢他!你把我当情敌?”
  斯兰差点吐血:“放屁!”
  她把手抬起来,在他脸上试了试:“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斯兰饱含热泪,将军啊!我斯兰为了你,什么酷刑都可以忍耐!来自你心爱姑娘的巴掌也没问题!
  高高举起的手飞快落下,还未来得及拍在他脸上,忽听后面一个淡漠的声音低声道:“辛湄。”
  她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转身,众人遍寻不着的陆千乔,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静静看着她。
  曾经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鲜血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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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洞房花烛
  大喜的日子,炸毛新娘终于见到了她要嫁的那个新郎。
  没有亲手揭开盖头,没有交杯酒,没有洞房花烛——她之前想象的一切都没发生,现在没有穿喜服的新郎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眼珠子变成红色的了。
  ——莫非得了红眼病?
  辛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考虑是直接上去把他揍成人饼,还是宽宏大量地给他一个解释机会,彰显自己的贤惠风范。
  没等她考虑好,新郎却先开口了:“把斯兰放开,我人已在这里,有事和我说就行。”
  她一把推开斯兰,突然觉着眼下这个情况在诸多热门戏折子里都可以见到的。
  下一刻说不定陆千乔就会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扭曲神情,用冰冷的薄唇吐出邪佞又刻薄的话,像“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痴心妄想”之类。然后等她气得含泪狂奔后,看似无情实则深情的男主角才缓缓吐出一口血,无力地扶着斯兰之类的支撑物,慢慢倒下去,背景杏花落一地,飘逸出我爱你但我不会让你知道的刻骨缠_绵……
  她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倒退三步,大叫:“陆千乔,你说反了,是你要给我一个解释!恶心人的那种不要!”
  他果然很给面子,点点头:“变身之劫开始了,能不能过去还不知。”
  他是怕自己死了,她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成小寡妇?辛湄抱着胳膊又开始想象,他倒下去后一边吐血一边颤声道:【斯兰……别让她知道真相……这不是红眼病,我只是不想她以后做寡妇……】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吼:“换个理由!”
  “婚事是我母亲安排的,”陆千乔自始至终很平静,“她就是那天坐在马车里的人。即使在战鬼一族里,她也是个地位十分尊贵的夫人。这等小事,荣正帝很乐意给她面子答允下来。变身之劫我若过不去,你也活不了。你须得为我殉葬,好教我死后不至于太寂寞。”
  她终于震惊:“殉葬?我……我怎么没听说……”
  他笑了一下,面色阴沉:“辛湄,你如执意嫁我,那便嫁过来,陪着我一起死吧。”
  他伸出手:“过来,今晚便可洞房花烛。”
  她赶紧又退了三步,躲在树后只探出一颗脑袋,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真的?”
  陆千乔定定望着她:“娶不娶你其实无伤大雅,但你现在已成母亲胁迫我的棋子,亦是我的包袱。我本想静静避让,你却大张旗鼓找来这里……”
  她被他话语里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我不想听这些!陆千乔,你敢不敢说一句自己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不喜欢我?”
  她问得多么大胆而尖锐,连斯兰都被震住了,即使在女妖里,也没见过如此彪悍而厚脸皮的。
  陆千乔没有回避她的眼神,隔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逃婚?”
  “……也没有喜欢到想不顾一切娶你。”
  她沉默了。
  陆千乔转过身,低声道:“辛湄,真那么想嫁我?那便随我来,趁我还能动,做几天真正夫妻。”
  过了很久,久到斯兰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辛湄却突然说话了。
  “陆千乔,”她问,“还记得我叫你做一只将军人偶给我做生辰礼物吗?你做好了没?”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我忘了。”
  “……那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再留下来也只是自取其辱。我这就走——”
  她从树后站出来,突然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这样说,然后乖乖走掉?”
  陆千乔愕然看着她扬起的脸,自始至终她都站得那么笔直,笔直到骄傲,什么事情都不能打垮她似的。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蕴藏的……好像是一种叫做怒火的东西。
  “你这个懦夫!”
  她动作快得像鬼,一瞬间扑到他面前,下一刻拳头就砸在他脸上,他居然丝毫不能防备,仰面向后摔了下去。身上突然一重,是她骑上来,揪住领口一顿摇,怒吼:“你以为我那么好骗?!你这一套老娘在戏折子里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说一遍不喜欢我?!你敢?!”
  眼看一个活生生的骠骑将军就要被她摇散架,斯兰在旁边急得焦头烂额,想护着,却没法下手,发怒的辛湄力气太惊人,十个他也不是对手。
  “你先玩弄我的感情,后来再玩弄我的面子!现在居然还打算玩弄我的身体?!”她揪着他一顿抽,“你以为我不敢?你就是明天死,今天也得和我洞房花烛了再说!你来啊!来啊!”
  她抓住他薄软的长袍,“嗤”一声就扯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略显白皙的结实胸膛就这么硬生生暴露在风中。
  斯兰急得快要晕过去了,将军的贞操!他宝贵的贞操就要毁在这魔星手里?!正打算不顾一切上去阻止,忽听杏花林外传来噪杂的脚步声,那些迎亲的官员们似是找来了这边,正循声而来,一面大声问:“姑娘!将军?我们听见声音了,你们是在这里吗?
  辛湄怒吼:“滚!我们正在洞房花烛!”
  四下里瞬间安静了。
  “抱……抱歉啊 啊 啊 啊……”
  众人泪流满面地逃走。彪悍的人生真是太不需要理由了,连洞房花烛都能在树林子里,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彪悍?
  她揪着陆千乔残破的领口,正考虑怎么才算洞房花烛,不防他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他仰面躺在地上,黑发铺了一地,左边唇角被她揍得破皮,流下细细一行血来,他却仿佛没有任何痛感,只是静静看着她,低声道:“辛湄,不要再胡闹。”
  又是一拳,这次砸在他右脸,像是打碎了一颗牙,他眉头一皱,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里面裹着半颗碎牙。
  “你知道我爹有多高兴吗?现在你叫我回去?之前你怎么不说?!谁叫你做人偶送我了?!谁叫你关心我了?!最胡闹的人是谁?!”
  “……你那么想嫁给我?”陆千乔低声问了一句。
  拳头又停下了,辛湄定定瞪着他,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低柔:“抱歉,让你新嫁娘的梦想破灭了。”
  一生一次的穿嫁衣,一生一次的蒙着盖头的忐忑娇羞,坐在花车上揣测他的心情,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原来,她真有那么想嫁他。
  “是啊!”她的声音激烈又响亮,“我就是那么想嫁给你!怎么样?!”
  陆千乔紧紧闭着双眼,睫毛剧烈颤抖,他觉得背后一阵冷一阵热,手腕都开始微微抖起来,无法抑制,不可抑制。
  “什么变身,什么殉葬,我才不在乎那些!你用这种理由把我打回去,你太幼稚了!”她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使劲摇,“给我把眼睛睁开!不许你逃避!”
  他颤抖着睁开眼,对上她太阳般明亮的眼睛,没有自怜自顾的悲容,没有矫揉造作的矜持,辛湄从来不需要那些所谓女子美好的品德来点缀,她只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喜欢……想喜欢的人。
  “我……”他喉头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松开手:“那我们继续洞房花烛。”
  “你……你够了啊!”斯兰忍无可忍,涨红脸大喝,“你看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在呢!洞什么房?!”
  辛湄愕然看他一眼:“你还在啊?”
  “你这个……”他浑身发抖指着她,眼前金星乱蹦。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老牛的叫声,三人齐抬头,便见一辆破旧的牛车自云端缓缓飞来,旁边还飞快地围绕着一个小黑点,发出特别刺耳的呱呱叫声,在杏花林外绕了一圈,像是发觉了他们,立即笔直地飞进来,居然是小乌鸦。
  “将军!小乌鸦醒了,关于你问的那件事……”
  许久不见的眉山君利索地从牛车里跳下来,满脸急切,待见到林中的景象,他整个人就僵硬了。
  这个这个……小湄是坐在、坐在将军身上吧?她身上那件……嫁衣?破布?撕烂的裙子?那、那是怎么回事?再看看将军,仰面躺着,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舒畅地摊开,衣服乱成一团,还露出一大片赤_裸胸膛……两个人,一个红着脸,一个含着泪……
  眉山君花容失色地踉跄倒退:“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在洞房花烛。”一直被当做背景颜色的斯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眉山仙人,你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莫非有什么重要事?”
  “洞……洞房……”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劈的眉山君又踉跄几步。
  他不过是一个多月忙着小乌鸦的伤势,他俩怎么就成亲了?还……还洞房了?!将军,你下手要不要那么快?
  “……有事就说。”陆千乔皱眉。
  他在不耐烦!在给他眼色,叫他快点说完了好滚蛋,别打扰他们洞房花烛!
  眉山君的眼泪刷一声便流了下来,哽咽道:“关于混血战鬼的变身之劫……并非没有人能活下去……小乌鸦只查到这些,然后就……就被将军的族人打伤了……”
  陆千乔沉思片刻,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只不过点点头:“多谢。斯兰,将祭天酬神酒的配料给他做报酬。”
  斯兰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他:“眉山仙人,多谢你了。”
  眉山君失魂落魄地接过册子,不知怎么,居然连翻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他直勾勾地看着辛湄,默默流泪,喃喃:“小湄……你……你这就嫁给他了?”
  她答应得特别快:“是啊。眉山大人,你先回去,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再去看你。”
  不不,你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走吧。”陆千乔面上红了一下,“辛湄……你、你先起来。”
  她犹带怒容:“哼!不洞房花烛了?”
  他抬手在她脑门子上轻轻一拍:“好了,起来。”
  眉山君眼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杏花林深处,一阵冷风刮过,卷起千层雪白花瓣,林中鬼火跳跃,鬼哭阵阵……
  他、他今天是专门过来自取其辱的吗?
  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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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杏花林有一条通向地宫的密道,弯曲而狭窄的石梯向下延伸,由于离殉葬坑很近,所以一路上时不时会遇到那些半透明的、哀伤的鬼魂们。
  密道的台阶上长满青苔,滑不留脚,辛湄刚下了两级,便见一只男鬼穿墙而出,跳到她面前一把扯下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美人你看,我没脑袋!哇哈哈哈!”
  一旁的女鬼嗤之以鼻:“真不优美!你看你看,我没有脚!”
  她在狭窄的密道里飘来荡去,染血的裙摆下面果然没有脚。
  (斯兰心语:他们真的在哀伤吗?)
  辛湄犹豫了一下,看看男鬼,再看看女鬼,张口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捂上来,陆千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最好不要说话,这些怨鬼相当难缠。”
  他太了解辛湄的说话风格,万一将这些被坑杀的怨鬼气炸,地宫里就不得安生了。
  她点点头,嘴唇擦刮着他略有些粗糙的掌心,陆千乔不由微微一颤——处于变身期的身体更像一团干燥的枯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他飞快将手落下,却又不甘心被战鬼之血打败似的,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不由自主跟上他的步伐。
  “……地上滑,跟着我走。”
  辛湄不由自主抬头望着他的脸,昏暗中,他血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如野兽一般——这实在不是什么漂亮的景象,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看了很久,久到陆千乔低低开口:“眼睛很难看么?”
  她摇头:“不会啊,红里带光,与众不同。”
  他垂头带着羞赧笑了一下,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再也没说话。
  这一路鬼怪丛生,潮湿阴森,牵着自己手的男人还有一双比鬼还惊悚的眼,辛湄却突然觉着好像走在开满鲜花的阳光大道上,纷纷坠落的惨绿鬼火就是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两旁飘来飘去吓人的怨鬼就是站在路边拍手叫好的路人甲乙丙丁,他发光的眼睛就是照亮前途的长明灯……
  她都快爱上这阴暗鬼蜮了。
  翩翩桃花飘了顿饭工夫,密道终于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皇陵地宫极其雄伟宽敞,长明灯万年不灭,将阴暗的地下映得亮白如雪。好吧,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东北角那边放了几张桌子,有几个很眼熟的妖怪,比如赵官人,映莲,桃果果等,都凑在一起摸麻将,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全都搬到地宫里住了?”辛湄好奇地走过去问。
  赵官人抬起输得惨绿的脸,一见她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嫁衣,登时眼睛一亮,转头再见到陆千乔胸前衣裳裂个大口子,两根弧度优美的锁骨遮也遮不住,他激动了。
  “来来……”他偷偷朝辛湄招手,“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偷偷洞房过了?这么狼狈,莫非将军表现狂野?”
  辛湄想了想方才在杏花林里激动人心的一幕,摇头:“不,狂野的是我。”
  “噢!”赵官人捂住鼻血,头晕眼花,“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
  斯兰走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四处清点了一下人数,脸色更难看:“又有妖怪私自离开皇陵?”
  桃果果苦着脸:“斯兰大哥,他们都不听我们的话。说……说千乔大哥反正快死了,他们之前只是被迫锁在皇陵里什么的……现在千乔大哥连云雾阵也放不出来,所以……所以……”
  毕竟年纪还不大,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旁肉团似的鸟妖弟弟一见哥哥大哭,也跟着放声嚎啕,转身扑进陆千乔怀里,奶声奶气地叫:“千乔哥哥你不要死!”
  陆千乔将他抬起一些,坐在自己胳膊上,安抚又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哎呀哎呀,有什么好哭的?”赵官人叹气,“反倒让将军心里更难受。来来,到我这边来,咱们再来摸一圈好了。”
  他将几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妖拽走,哭声渐渐就听不见了。
  斯兰脸色极差:“将军……要不我出皇陵将那些私逃的妖……”
  皇陵里三百多只妖,很有一部分是将军被贬来后强行困在云雾阵中不许他们出去害人的,如今他遭遇变身之劫,体内力量无法控制,不能维持阵法,他们会逃走也是常理。
  陆千乔摇摇头:“看着他们,别害人就行。”
  斯兰带着几个身手厉害的妖离开了,地宫里很快就只剩下辛湄和陆千乔两人。他刻意背过身体不看她,往前走了一步,才低声道:“这里房间多,随便找间去休息。”
  ……就这样?桃花飘了半天,他就丢给她这句话?
  “陆千乔。”她在后面叫他,抓着头发,有点苦恼,“你……你是不是该和我说点什么?”
  他停了一下,终于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对上黑眼睛,只接触一瞬,又飞快移开。
  “说什么?”他声音很低,带着沙哑,问。
  “我……我不知道。”她也不清楚他应当说点什么,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他自己决定的吗?
  他默然片刻,又开口:“其实……我还是不希望你留在皇陵,你应当马上回辛邪庄。”
  眼前纷舞桃花的幻觉“噗”一声消失了。
  “你还来?”她眼睛又瞪起来了。
  “不过,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找房间休息。什么也别担心。”
  呃,又绕回原地了。
  辛湄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有些胆怯,不太敢问那个问题,可她还是问了:“陆千乔,和我成亲,是不是真的很让你困扰?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娶我?”
  他说过,不讨厌她,可是也没喜欢到想不顾生死娶进门。不论真假,这句话比什么变身殉葬之类,给她的打击都来得要大。他做人偶送她,总是悄悄关心她,那些应当不是她会错意吧?
  她担忧地盯着他的红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次抬眼,没有回避地与她对望:“……假的。”
  辛湄眨眨眼睛,像是揣摩他话语的真假,冷不防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样物事,抬手抛过来。她一把接住,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完工的人偶,金甲银盔,手里抓着长刀,威风凛凛地指向前方。
  她的将军大人。
  “礼物。”他说完,转身便走,耳根红得好似玛瑙。
  她一下子笑了,兔子般轻快地跑到他身边,抬头试图看他的脸。他使劲把脸别过去,不给她看,辛湄按住他的肩膀,鹅似的伸长脖子,硬是把脸凑到他跟前,瞪圆眼睛好奇地看他表情。
  ……他好像被她揍得挺惨的,左边嘴角破了皮,微微肿起,右边嘴角还在流血,加上脸上可疑的红晕,嗯……很狼狈。
  见她盯着伤口看,陆千乔抬手捂住右边脸,淡淡瞥她一眼,冷道:“……去休息。”
  “我不累,抱歉刚才把你一颗牙打碎了,现在还疼吗?张嘴让我看看伤口吧。”
  “不用。”
  她又从怀里取出金创药的小瓶,晃了晃:“那就给嘴边的破皮上药吧。”
  ……你若再靠近,我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屏住呼吸,感觉浑身都僵硬了,被她推着坐在石椅上,递来茶水漱口清洗伤口。这具正遭遇变身之劫的身体,由于力量的觉醒,对外界一切刺激都反应极快。她沾着药膏的指尖刚触到肌肤,他便是一颤。
  柔软的手指将药膏在伤处徐徐化开,她雪白如瓷的脸就在眼前,睫毛清晰可数。
  快乐,又痛苦。想推开她,又舍不得。
  战鬼狂躁的血液开始奔腾流窜,皮肤下甚至感到一种尖锐而陌生的疼痛。十根手指用力抓紧石椅的把手,“喀”一声,把手上雕琢的小兽之角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辛湄吓一跳:“有这么疼?”
  她飞快替他涂好金创药,又剪了一截纱布贴在上面,省得不小心蹭掉了。
  “是怕被人发现,所以你们才都搬到地宫里住?”她开始洗他另一边脸颊的伤口,一面问。
  陆千乔耳朵里嗡嗡乱响,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忍耐忍耐忍耐……忍字头上一把刀。面瘫君最擅长的除了面瘫,还有忍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那种快要窒息的痛苦感觉又来了,和那晚眼睛突然变色一样。血液在疯狂躁动,他微微发抖。不可以动,他仿佛感觉,只要自己动哪怕一下下,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控制。
  辛湄收拾好伤口,见他头发有些乱,上面还挂着一根细长的草叶,便替他顺了顺头发,将草叶捻下,还笑:“陆千乔,我不是刽子手,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的睫毛在剧烈颤抖,眼珠的颜色在红与深黑之间来回变幻,光芒时隐时现。
  辛湄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点慌神:“喂,你有些不对劲。我去叫斯兰……”
  他猛然合上眼,再睁开时,鲜艳如血的颜色已经收敛进去,两只眼珠变得墨一般黑。
  猎物就在眼前,抓住她!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说话。
  他顺从战鬼强大而无法抗拒的本能,五指如钩,无声无息地扣住她双肩,轻轻一拽,柔软的猎物就跌入怀中。
  低下头,凶狠地咬住她的嘴唇。
  多么香甜的气息,是她的味道。
  恨不能全身都投入进去……他舒展双臂,将她紧紧揉在怀中,生硬又狂热地用唇摩挲着她的嘴唇。苦涩的金创药混入口中,贴在伤口上的纱布也被蹭得掉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在发抖,也可能发抖的人是她,纠缠不休的嘴唇越来越深入,相互接触贴近的皮肤间有细密的火点流窜,舌尖按捺不住与她的摩挲纠结在一处,又生涩,又慌张,又激烈。
  ……金创药混在嘴里好苦;嘴皮被又吸又咬,好疼;喘不过气,好痛苦。
  辛湄杂七杂八想着许多无关紧要的事,直到他滚烫的嘴唇落在脖子上,辗转吸吮轻咬,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油然而生。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冷不防他却一把推开她,捂住心口缩在石椅上剧烈发抖。细细的鲜血从他五官中汩汩流出,顷刻间就染红大片衣衫。
  辛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腿软,抬手先劈在他颈侧,然后一把将晕过去的陆千乔抱起来,边跑边大叫:“斯兰!赵官人!陆千乔七窍流血了!”
  “初吻”被莫名夺走的新嫁娘,连个回味的工夫都没有,就要忙着拯救她体虚多病的新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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