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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粉色小猪

书剑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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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家洛道:“快捡柴。”当下两人各用枝条缚了一捆树枝,负在背上,手中拿了点燃的树枝,挥动着向火圈走去。群狼不住怒哮,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越走越近,陈家洛走在前面,香香公主靠近火圈,张开了双臂,迎他回来。陈家洛脸露微笑,正要纵入,霍青桐叫道:“慢着,让他先进来。”陈家洛登时醒悟,放下柴束,住足回头,让顾金标先进火圈。他想双方曾有约言,谁先进火圈谁输,虽然自己救了他性命,但只怕这类无义小人临时又有反覆。顾金标满眼红丝,抛下背上枯柴,举起火枝往陈家洛面上一晃,乘他斜身闪避,举掌向他背后猛推,想将他推进火圈。陈家洛侧身闪避,这一掌从衣服上擦过。顾金标右手又是一挥,一根火枝对准了他脸上掷去。
  陈家洛头一低,那火枝直飞进火圈之中。顾金标冲面一拳,他八十一路长拳讲究的是势劲锋锐,出手快捷,一拳方发,次拳跟上。陈家洛见他只一转眼间便以怨报德,心中大怒,右手伸出拿他脉门,左手一招“金针渡劫”,直刺他面门,那是“百花错拳”中一招以指当剑之法。顾金标从未见过这古怪拳法,一楞之下,疾忙倒退,左脚踏在一头饿狼身上。那狼痛得大叫,张口便咬,陈家洛一招得势,不容他再有缓手之机,掌劈指戳,全是“百花错拳”中最厉害招数。滕一雷、哈合台站在火圈边观战,见了他这路拳法,都感心惊。陈家洛左手双指疾向对方太阳穴点去,顾金标伸臂挡格,回敬一拳,料想他定然后退,哪知他竟然不理会,飞起左脚,顾金标胯上早着,一个踉跄,右拳已被抓住。陈家洛运劲一拖,乘着敌人向后一挣之势,突然间改拖为送,顾金标又是一个出其不意,己力再加上敌劲,哪里还站立得定,登时仰跌。这一交只要摔倒,四周环伺的群狼立时涌上,哪里还有完整尸骨?火圈中各人都惊叫起来。
  顾金标危急中一个“鲤鱼打挺”,突然身子拔起,左掌挥落,把一头向上扑来的饿狼打落,借势在空中一个筋斗,头上脚下的顺落下来。陈家洛左足一点,从他身侧斜飞而过,右手连挥,已分别点中他左腿膝弯和右腿股上穴道。顾金标双脚着地时哪里还站立得住,暗叫:“完蛋!”双手在地上一撑,又想翻起,群狼已从四面八方扑到。
  陈家洛抢得更快,伸出右手抓住他后心,挥了一圈。顾金标凶悍已极,下半身虽然动弹不得,大喝一声,双拳齐发,猛力向陈家洛胸口打到,要和他拚个同归于尽。陈家洛骂了一声:“恶强盗!”左指其快如风,又在他“中府”、“璇玑”两穴上一点。顾金标双拳打到半途,手臂突然瘫痪,软软垂下。陈家洛把他身子又挥了一圈,逼开扑上来的饿狼,便欲向远处狼群中投去。
  霍青桐叫道:“别杀他!”陈家洛登时醒悟:“即使杀了此人,还是彼众我寡,且与滕哈二人结了死仇,不如暂时饶他,卖一个好,那么自己与张召重争斗之时,他们或许可以两不相助。”手臂回缩,转了个方向,将他抛入火圈,这才纵身跃回。哈合台接住顾金标,陈家洛再行着地。这次性命的赌赛,终于是陈家洛赢了。他正要上前和霍青桐、香香公主叙话,霍青桐忽叫:“留神后面!”只觉脑后风生,疾忙低头矮身,两头饿狼从头顶窜过。原来两狼眼见到口的美食又进火圈,饥饿难当之下,鼓起勇气,跳了进来。一头饿狼径向香香公主扑去,陈家洛抢上抓住狼尾,用力疾扯。那狼负痛,回头狂嗥,同时另一头狼也扑了过来。陈家洛反掌斩去,那狼偏头避让,一掌斩在颈里,在地下打了个滚,扑上来又咬。霍青桐掉转短剑剑头,柄前尖后,向陈家洛掷去,叫道:“接着!”陈家洛伸手一抄,揽住剑柄,挺剑向左边巨狼刺去。这狼身躯巨大,竟然十分的灵便狡猾,闪避腾挪,陈家洛连刺两剑都被它躲了开去。这时火圈外又有三头狼跟踪跃入,一头被哈合台用摔跤手法抓住头颈掼出圈外,另一头被张召重一剑斩为两段,第三头却在与滕一雷缠斗。哈合台把顾金标带回来的树枝加旺了火头,群狼才不继续进来。
  这边陈家洛挺剑向左虚刺,恶狼哪知他是虚招,向右闪避,短剑早已收回,自右方猛刺而下。恶狼这时万万躲避不开,也是情急智生,突张巨口,咬住了剑锋。陈家洛用力向前一送,那狼舌头虽被划破,但知这是生死关头,仍是忍痛咬紧。陈家洛向后回拔,那狼死不放松,身子被提了起来,两行利齿却在剑锋上犹如生了根一般。陈家洛心中焦躁,身子一侧,飞腿踢中了另一条扑上来的恶狼后臀,那狼汪汪大叫,飞出火圈。他奋力一挣,随着左手一掌,打在巨狼双目之间。那狼向后一仰,他手中顿觉一松,短剑终于拔出。众人只觉寒光一闪,短剑剑锋上紫光四射。
  陈家洛这一掌已把巨狼打得头骨破碎而死,可是它口中还是咬着一段剑刃。众人都感奇怪,短剑明明在陈家洛手里,又未断折,狼口中的剑刃又从何而来?
  陈家洛走上前去,左手三指平捏半段剑刃向后一拉,岂知那狼虽死,牙齿仍如铁钳般牢牢咬住剑刃。他右手用短剑在狼颚上一划,狼脸筋骨应手而断,直如切豆腐一般。他心感诧异,举起短剑看时,脸上突觉寒气侵肤,不觉毛骨悚然,剑锋发出莹莹紫光,已非霍青桐所赠之剑,但剑柄仍然一模一样。他更是不解,俯身拾起狼口中那段剑刃,这才发觉剑刃中空,宛如剑鞘,把短剑插入剑鞘,全然密合。原来这短剑共有两个剑鞘,第二层剑鞘开有刃口,剑尖又十分锋锐,见者自然以为便是剑刃,岂知剑内另有一柄砍金断玉、锋锐无匹的宝剑。霍青桐赠送短剑之时,曾说故老相传,剑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秘密,一向无人参透得出。今日若非机缘巧合,巨狼死命咬住,两下用力拉扯,才拔出了第二层剑鞘,否则有谁想得到这柄锋利的短剑之中,竟是剑内有剑?这时滕一雷已将火圈中最后一头狼打死,先解开顾金标被点的穴道,拔出匕首,割下四条狼腿,在火上烧烤。霍青桐叫道:“快拿开,你们不要性命吗?”滕一雷愕然道:“甚么?”霍青桐道:“这些饿狼闻到烤肉香气,哪里还忍耐得住?”滕一雷心想不错,忙把狼腿从火上拿开。顾金标坐着喘息了一会,裹缚了身上六七处给恶狼咬伤的大创口,至于较小的创口,一时也无暇理会,只觉饥饿难当,拿起狼腿,鲜血淋漓的吃了起来。香香公主将短剑拿在手里把玩,赞叹第二层剑鞘固然设想聪明,而且手工精巧已极,丝毫不露破绽。她向剑鞘里一张,见里面有一粒白色的东西,摇了几摇,却倒不出来。她取过一根细树枝,在鞘里轻轻一拨,一颗白色的小丸滚了出来。陈家洛和霍青桐见了都感奇怪,聚首细看,见是一颗蜡丸。陈家洛问霍青桐道:“打开来瞧瞧,好不好?”霍青桐点点头。他手指微一用劲,蜡丸破裂,里面是个小纸团,摊开纸团,却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纸,纸上写着许多字,都是古文回字,旁边是一张地图,画得密如蛛网。
  张召重望见他们发现了这张纸,假装取柴添火,走来走去偷看了几眼,见纸上写的都是回文,一字不识,不禁大失所望。陈家洛回文虽识得一些,苦不甚精,纸上写的又是古时文字,全然不明其义,于是把纸摊在霍青桐前面。霍青桐一面看一面想,看了半天,把纸一折,放在怀里。陈家洛道:“那些字说的甚么?”霍青桐不答,低头凝思。香香公主知道姊姊的脾气,笑道:“姊姊在想一个难题,别打扰她。”霍青桐用手指在沙上东画西画,画了一个图形,抹去了又画一个,后来坐下来抱膝苦苦思索。陈家洛道:“你身子还弱,别多用心思。纸上的事一时想不通,慢慢再想,倒是筹划脱身之策要紧。”霍青桐道:“我想的就是既要避开恶狼,又要避开这些人狼。”说着小嘴向张召重等一努。香香公主听姊姊叫他们作“人狼”,名称新鲜,拍手笑了起来。霍青桐又想了一会,对陈家洛道:“请你站上马背,向西了望,是否有座白色山峰。”陈家洛依言牵过白马,跃上马背,极目西望,远处虽有丛山壁立,却不见白色山峰,凝目再望一会,仍是不见,向霍青桐摇摇头。将金银珠宝装在骆驼上想带走,但在古城四周转来转去,说甚么也离不开那地方。”
  陈家洛问道:“为甚么?”香香公主道:“他们说,古城的人一天之中都变成了鬼,他们喜欢这个城市,死了之后仍然不肯离开。这些鬼不舍得财宝给人拿走,因此迷住了人,不让走。只要放下财宝,一件也不带,就很容易出来。”陈家洛道:“就只怕没一个肯放下。”霍青桐道:“是啊,见到这许多金银珠宝,谁肯不拿?他们说,要是不拿一点财宝,反而在古城的屋里放几两银子,那么水井中还会涌出清水来给他喝。银子放得多,清水也就越多。”陈家洛笑道:“这古城的鬼也未免太贪心了。”香香公主道:“我们族里有些人欠了债没法子,就去寻那地方,总是一去就永不回来。有一次,一个商队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半死的人。他说曾进过古城,可是出来时走来走去尽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他见到沙漠上有一道足迹,以为有人走过,于是拚命的跟着足迹追赶,哪知这足迹其实就是他自己的,这么兜来兜去,终于精疲力尽,倒地不起。那商队要他领着大伙儿再去古城,他死不答允,说道:就是把古城里所有的财宝都给了他,也不愿再踏进这鬼城一步。”陈家洛道:“在沙漠上追赶自己的足迹兜圈子,这件事想想也觉可怕。”香香公主道:“还有更可怕的事呢。他独个儿在沙漠中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随着声音赶去,声音却没有了,甚么也没瞧见,就这样迷了路。”陈家洛道:“有人忽然发见这许多财宝,欢喜过度,神智一定有点失常,沙漠中路又难认,很容易走不回来。要是他下了决心不要财宝,头脑一清醒,就容易认清楚路了。倒不一定是有鬼迷人。”霍青桐静静的道:“剑鞘里藏着的,就是去那座古城的路径地图。”陈家洛“啊”的一声。
  香香公主笑道:“我们不想要金银财宝。就算到了,那些鬼也不放人走。这张地图没甚么用,倒是这口剑好,这般锋利,遇到敌人的兵器时,只怕一碰就能削断。”拔下三根头发,放在短剑的刃锋之山,道:“听爹爹说,真正的宝剑吹毛能断,不知这剑成不成?”对着短剑刃锋吹一口气,三根头发立时折为六段。她喜得连连拍手。霍青桐拿出一块丝帕,往上丢去,丝帕缓缓飘下,举起短剑一撩,丝帕登时分为两截。张召重和关东三鹰齐声喝采,都不禁眼红身热。陈家洛叹道:“宝剑虽利,杀不尽这许多饿狼,也是枉然。”霍青桐道: “地图上画明,古城环绕着一座参天玉峰而建。照图上看来,那山峰离此不远,应该可以望见,怎么会影踪全无,可教人猜想不透。”香香公主道:“姊姊你别用这些闲心思啦,就是找到了山峰,又有甚么用处?”霍青桐道:“那么咱们就可逃进古城。城里有房屋,有堡垒,躲避狼群总比这里好得多。”陈家洛叫道:“不错!”跃身而起,又站上马背,向西凝望,但见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山峰的影子?张召重等见他们说个不休,偏是一句话也不懂,陈家洛又两次站上马背了望,不知捣甚么鬼。四人商量逃离狼群之法,说了半天,毫无结果。香香公主取出干粮,分给众人。香香公主这时想起了她养着的那头小鹿,不知有没有吃饱,抬起了头,望着天边痴想,突然叫道:“姊姊,你看。”霍青桐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问道:“那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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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香香公主道:“是一头鹰,我瞧着它从这里飞过去,怎么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了。”霍青桐道:“你别眼花了吧?”香香公主道:“不会,我清清楚楚瞧着这鹰飞过去的。”陈家洛道:“倘若不是鹰,那么这黑点是甚么?但如是鹰,怎么能在空中停着不动?这倒奇了。”三人望了一会,那黑点突然移动,渐近渐大,转眼间果然是一头黑鹰从头顶掠过。香香公主缓缓举起手来,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陈家洛望着她晶莹如玉的白手,在雪白的衣襟前横过,忽然省悟,对霍青桐道:“你看她的手!”霍青桐瞧了瞧妹子的手,道:“喀丝丽,你的手真是好看。” 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陈家洛笑道:“她的手当然好看,可是你留意到了吗?她的手因为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甚么是手,甚么是衣服。”霍青桐道:“嗯?”香香公主听他们谈论自己的手,不禁有点害羞,眼睛低垂的静听。陈家洛道:“那只鹰是停在一座白色山峰的顶上啊!”霍青桐叫了起来:“啊!不错,不错。那边的天白得像羊乳,这高峰一定也是这颜色,远远望去就见不到了。”陈家洛喜道:“正是。那鹰是黑色的,所以就看得清清楚楚。”香香公主这才明白,他们谈的原来是那古城,问道:“咱们怎么去呢?”霍青桐道: “得好好想一想。”取出地图来又看了好一回,道:“等太阳再偏西,倘若那真是一座山峰,必有影子投在地上,就能算得出去古城的路程远近。”陈家洛道:“可别露出形迹,要教这些坏蛋猜测不透。”霍青桐道:“不错,咱们假装是谈这条狼。”陈家洛提过一条死狼,三人围坐着商量,手中不停,指一下死狼鼻子,又拔一根狼毛细细观察,拉开狼嘴来瞧它牙齿。日头渐渐偏西,大漠西端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这影子越来越长,像一个巨人躺在沙漠之上。三人见了,都是喜动颜色。霍青桐在地下画了图形计算,说道:“这里离那山峰,大约是二十里到二十二里。”一面说,一面将死狼翻了个身。陈家洛把一条狼腿拿在手里,拨弄利爪,道:“咱们如再有一匹马,加上那白马,三人当能一口气急冲二十几里。” 霍青桐道:“你想法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咱们出去。”陈家洛道:“好,我来试试。”随手用短剑剖开死狼肚子。张召重和关东三魔见他们翻来翻去的细看死狼,不住用回语交谈,很是纳闷。张召重道:“这死狼有甚么古怪?陈当家的,你们商量怎生给它安葬吗?”陈家洛登时灵机一动,道:“我们是在商量如何脱险。你瞧,这狼肚子里甚么东西也没有。”张召重道:“这狼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咱们。”关东三魔听着都笑了起来。哈合台道:“我们上次遇到狼群,躲在树上,群狼在树下打了几个转,便即走了。这一次却耐心真好,围住了老是不走。”滕一雷道:“上次幸得有黄羊骆驼引开狼群。这当儿只怕周围数百里之内,甚么野兽都给这些饿狼吃了个干净,只剩下我们这一伙。”陈家洛道:“这些狼肚里空成这个样子,只要有一点东西是可以吃的,哪里还肯放过?”张召重道:“你瞧这死狼瞧了半天,原来发见的是这么一片大道理。”陈家洛道:“要逃出险境,只怕就得靠这道理。”关东三魔同时跳起身来,走近来听。张召重忙问:“陈当家的有甚么好法子?”陈家洛道:“大家在这里困守,等到树枝烧完,又去采集,可是总有烧完的时候,那时七个人一齐送命,是不是?”张召重与关东三魔都点了点头。陈家洛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行侠仗义,舍身救人。此刻大伙同遭危难,只要有一个人肯为朋友卖命,骑马冲出,狼群见这里有火,不敢进来,见有人马奔出,自然一窝蜂的追去。那人把狼群引得越远越好,其余六人就得救了。” 张召重道:“这个人却又怎么办?”陈家洛道:“他要是侥幸能遇上清兵回兵大队人马,就逃得了性命。否则为救人而死,也胜于在这里大家同归于尽。”滕一雷道:“法子是不错,不过谁肯去引开狼群?那可是有死无生之事。”陈家洛道:“滕大哥有何高见?”滕一雷默然。哈合台道:“咱们来拈阄,拈到谁,谁就去。”张召重正在想除此之外,确无别法,听到哈合台说拈阄,心念一动,忙道:“好,大家就拈阄。”陈家洛本想自告奋勇,与霍青桐姊妹三人冲出,却听他们说要拈阄,如再自行请缨,只怕引起疑心,说道:“那么咱五人拈吧,两位姑娘可以免了。”顾金标道:“大家都是人,干么免了?”哈合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两个姑娘,已是万分羞愧,怎么还能让姑娘们救咱们出险?我宁可死在饿狼口里,否则就是留下了性命,终身也教江湖上朋友们瞧不起。”滕一雷却道:“虽然男女有别,但男的是一条命,女的也是一条命。除非不拈阄,要拈大家都拈。”他想多两个人来拈,自己拈到的机会就大为减少。顾金标对霍青桐又爱又恨,心想你这美人儿大爷不能到手,那么让狼吃了也好。四人望着张召重,听他是何主意。张召重已想好计谋,知道决计不会轮到自己,心想:“这两个美人儿该当保全,一个是皇上要的,另一个我自己为甚么不要?”当下昂然说道:“大丈夫宁教名在身不在。张某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岂能让娘儿们救我性命?”滕顾二人见他说得慷慨,不便再驳。顾金标道:“好,就便宜了这两个娘儿。” 滕一雷道:“我来作阄!”俯身去摘树枝。
  张召重道:“树枝易于作弊。用铜钱作阄为是。”从袋里摸出十几枚制钱,挑了五枚同样大小的,其余的放回袋里,说道:“这里是四枚雍正通宝,一枚顺治通宝,各位请看,全是一样大小。”滕一雷逐一检视,见无异状,说道:“谁摸中顺治通宝,谁就出去引狼。” 张召重道:“正是如此。滕大哥,放在你袋里吧。”滕一雷把五枚铜钱放入袋内。
  张召重道:“哪一位先摸?”他眼望顾金标,见他右手微抖,笑道:“顾二哥莫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先摸!”伸手到滕一雷袋里,手指一捏,已知厚薄,拈了一枚雍正通宝出来,笑道:“可惜,我做不成英雄了。”张开右掌,给四人看了。原来四枚雍正通宝虽与顺治通宝一般大小,但那是雍正末年所铸,与顺治通宝所铸的时候相差了八十年左右。顺治通宝在民间多用了八十年,磨损较多,自然要薄一些。只是厚薄相差甚微,常人极难发觉。张召重在武当门中练芙蓉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极有关系,他手上铜钱捏得熟了,手指一触,立能分辨。其次是陈家洛摸,他只想摸到顺治通宝,便可带了二女脱身,哪知不如人愿,却摸到一枚雍正通宝。张召重道:“顾二哥请摸吧。”顾金标拾起虎叉,呛啷啷一抖,大声道:“这枚顺治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有弊!”张召重道:“各凭天命,有甚么弊端?”顾金标道:“钱是你的,又是你第一个拿,谁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张召重铁青了脸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顾金标道:“各人拿一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冤谁。”张召重道:“好吧!死就死啦,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小气。”
  滕一雷把袋里所剩的三枚制钱拿出来还给张召重,另外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宝,顾哈两人拿出来的也都是雍正通宝。其时上距雍正不远,民间所用制钱,雍正通宝远较顺治通宝为多。陈家洛道:“我身边没带铜钱,就用张大哥这枚吧。”张召重道:“毕竟是陈当家的气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宝已经有了,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顾老二,你说成不成?”顾金标怒道:“不要顺治通宝!铜钱上顺治、雍正,字就不同,谁都摸得出来。”其实要在顷刻之间,凭手指抚摸而分辨钱上所铸小字,殊非易事,顾金标虽然明知,却终不免怀疑,又道: “你手里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的,谁拿到白铜的就是谁去。”张召重一楞,随即笑道:“一切依你!只怕还是轮到你去喂狼。”手指微一用力,已把白铜的铜钱捏得微有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顾金标怒道:“要是轮不到你我,咱俩还有一场架打!”张召重道:“当得奉陪。”随手把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后我拿,最后是陈当家的拿。这样总没弊了吧?”他自忖:“即使只留下两枚,我也能拿到黄铜的。这姓陈的小子很骄傲,不会跟我争先恐后。”他这么说,关东三魔自无异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摸吧。”哈合台道:“老大还是你先来。”张召重笑道:“先摸迟摸都是一样,毫无分别。”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仍是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哈合台伸手入袋,霍青桐忽以蒙古话叫道:“别拿那枚弯的。”哈合台一怔,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点弯曲,忙另拿一枚,取出一看,正是黄铜的。
  原来五人议论之时,霍青桐在旁冷眼静观,察觉了张召重潜运内力捏弯铜钱。她见关东三魔中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先前顾金标擒住了她要横施侮辱,哈合台曾力加阻拦,这次又是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因此以蒙古话示警报德。第二个是顾金标摸。哈合台用辽东黑道上的黑话叫道:“扯抱(别拿)转圈子(弯的东西)。”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重,心想: “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既知其中机关,自然都摸到了黄铜制钱。陈家洛与张召重先听霍青桐说了句蒙古话,又听哈合台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甚么“扯抱转圈子”,不知是甚么意思,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陈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抢着道:“别拿那枚弯的。”霍青桐也用回语道:“白铜的制钱已给这家伙捏弯了。”陈家洛心道:“我们正要找寻借口离去。现下轮到这奸贼去摸,他定会拿了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白铜的给我。我义不容辞的出去引狼,她们姊妹就跟我走。我们显得被迫离开,决不会引起疑心。”张召重心想:“这次你被狼果腹,死了也别怨我。”便要伸手到哈合台袋中。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灼灼的望着霍青桐,心中一凛:“只怕他们用强,不让两姊妹和我一起走,那可糟了。”这时张召重的手已伸入袋口,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那枚弯的吧,不弯的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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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召重一怔,将手缩了回来,道:“甚么弯不弯的?”陈家洛道:“袋里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已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不弯的。”一伸手,已从哈合台袋里把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道:“你作法自毙,留下白铜的给你自己!”张召重脸色大变,长剑出鞘,喝道: “说好是我先摸,怎么你抢着拿?”一剑“春风拂柳”,向陈家洛颈中削去。
  陈家洛头一低,右手双指戳他颈侧“天鼎穴”。张召重竟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抹”,反削他手指。陈家洛也不躲缩,手腕翻处,右手小指与拇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将上来,当的一声,已把敌剑拦腰削断,短剑乘势直送,张召重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宝剑直逼面门。他面临凶险,仍欲危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目抓去,这一招势道凌厉无比。陈家洛举左臂一挡,短剑下刺敌人小腹。这么缓得一缓,张召重已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步。关东三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不禁骇然。陈家洛乘势进逼,猱身直上。张召重手中没了兵器,半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陈家洛怕她病中无力,不能闪避,如箭般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落在地下。哪知张召重这一下却是声东击西,一将他诱到霍青桐身边,立即纵到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双手,转身喝道:“快出去!”陈家洛一呆,停了脚步。张召重叫道:“你不出去,我把她丢出去喂狼!”将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个圈子,只要一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这一下变起仓卒,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来,脑中一乱,登时没了主意。张召重又叫:“你快骑马出去,把狼引开!”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处此情势之下,只得解开白马缰绳,慢慢跨上。张召重又提着香香公主转了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
  原来霍青桐乘三魔一齐注视陈张两人之际,已割断缰绳,跨上马背,手中挥动火把,纵马冲出,心想:“他先前为我拚命而入狼群,现下我为他舍身。我也不去甚么古城,让饿狼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愿他和喀丝丽得脱危难,终身快乐。”就在此时,陈家洛也纵马出了火圈。关东三魔齐声惊叫,陈家洛已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颈,右腿在白马颈侧一推,左腿在马腹上一捺,那马灵敏异常,立即回头转身。陈家洛脚尖在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四足腾空,跃入火圈。陈家洛大喝声中,将两头恶狼向张召重掷去。张召重眼见两狼张牙舞爪的迎面扑到,只得放下香香公主,缩身闪避。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身伸臂,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双腿一挟,那白马又腾空窜出火圈。张召重反手猛劈,将一头狼打得翻了个身,向前俯身急冲,陈家洛匆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抓住白马马尾,用力后拉,要把白马硬生生拉回。但他身子凌空,无从借力,那白马又力大异常,向前猛窜之际,反将他身子拖得扬了起来,带出火圈。他双腿后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香香公主,忽觉背后风生,知道不妙,半空中疾忙换势反跃,又倒翻一个筋斗。陈家洛短剑向他后心刺出,只道必定得手,哪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身在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仍能扭转身躯,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早已深入狼群。陈家洛纵马追去,但见有恶狼扑上,都被他短剑一挥,不是刺中咽喉,就是削去了尖嘴,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已冲出狼群,向西疾驰,众狼不舍,随后赶来。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的是在如何摆脱这些饿狼穷日累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暂脱于难,狂喜之下,情不自禁的拥在一起。霍青桐随即脸上一红,轻轻推开陈家洛手臂,纵马向西疾奔。二骑三人奔行不久,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峰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天黑,那白色山峰才巍然耸立在前。霍青桐道:“据图中所绘,古城环绕这山峰而建,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鬣毛,心想若不是得此骏马之力,自己虽能冲出,香香公主仍在奸贼之手,那么自己也必不忍离去,势非重回火圈不可。霍青桐想起适才和陈家洛拥抱,脸上又是一阵发烧,此刻三人相聚,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死相报的念头。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陈家洛道:“走吧!”跃上了另一匹马。霍青桐望了他一眼,明白他的用意,于是与妹子合乘白马,再向西行。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雪白的山峰皎洁如玉。香香公主望着峰顶,道:“姊姊,我想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搂着她,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们身上。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陈家洛心道:“古人说:高山仰止。咱三人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山川之美。”山峰虽似触手可及,但最后这几里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难行。此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遍地黄沙中混着粗大石砾,丘壑处处,乱岩嶙嶙,坐骑几无落蹄之处,行得数里,一眼望去,山道竟有十数条之多,不知哪一条才是正路。陈家洛道:“这么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霍青桐取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说道:“图中说,入古城的道路是‘左三右二’。”陈家洛问道:“甚么叫做‘左三右二’?”霍青桐道:“图上也没说明白。”
  猛听得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是毛骨悚然。香香公主道:“它们哭得这样伤心,不知为了甚么?”陈家洛笑道:“想来是为了肚子饿。”霍青桐道:“这时已当子夜,群狼停下来对月嗥叫,只待叫声一停,立即发性狂追。咱们快找路进去。”陈家洛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说‘左三右二’,那么就走第三条路。”霍青桐道:“倘若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就来不及了。”陈家洛道:“那么咱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道: “好,姊姊,咱们走吧。”霍青桐听得“三人死在一起”这句话,胸口一阵温暖,眼眶中忽然湿了,一提马缰,从第三条路上走了进去。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是人工凿出来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岔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啦,得救啦。”三人精神大振,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行走,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方又全被沙堆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将马匹拉过沙堆。陈家洛随手搬过几块岩石,放在沙堆之上,阻挡群狼的追势。行不到里许,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陈家洛下马察看,辨明是一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这人定是彷徨歧途,难以抉择,以致暴骨于斯。”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路骤陡,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不多时路旁又现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竟是许多宝石珠玉。霍青桐道:“这人拿到了这么多珠宝,可是终究没能出去。”陈家洛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骸骨,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们出来时谁也不许拿珠宝,好吗?”陈家洛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让咱们出来,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应我吧!”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好啦。”心想:“有你姊妹二人相伴,全世界的珍宝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突然又暗自惭愧:“我为甚么想的是姊妹二人?”三人高低曲折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霍青桐道:“歇一会吧。”陈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后,放心大睡。” 霍青桐点点头。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断垣剩瓦,残破不堪,已没一座完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可是声息全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没见过如此奇特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势所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隔了半晌,陈家洛当先纵马进城。
  这地方极是干燥,草木不生,屋中物品虽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但大部仍然完好。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香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颇为鲜艳,轻轻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灰尘,不由得吓了一跳。陈家洛道:“这地方是个盆地,四周高山拱卫,以致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实是罕见罕闻。”三人沿路只见遍地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陈家洛道:“故事中说这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霍青桐道:“是啊!哪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全城居民都给敌人杀光一般。”香香公主道:“城外千百条岔道,如果不知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霍青桐道:“那定是有奸细了。”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在桌上,伏身细看。那知桌已朽烂,外形虽仍完整,她双臂一压,立即垮倒。霍青桐拾起地图,看了一会,道:“这些屋子已如此朽坏,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扑击。”指着图中一处道: “这是城子中心,又画着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如是宫殿堡垒,建筑一定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陈家洛道:“好!”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城中道路也是曲折如迷宫,令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走不出来。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图中所示中心,三人不禁大失所望,原来便是玉峰山脚,却哪里有甚么宫殿堡垒。只是玉峰近看尤其美丽,通体雪白,莹光纯净,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块白玉,已然终身吃着不尽,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峰。三人抬头仰望,只觉心旷神怡,万虑俱消,暗暗赞叹造物之奇。一片寂静之中,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狼嗥,香香公主惊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恶狼也有地图?这真奇了。”陈家洛笑道:“恶狼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气息,群狼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这么香,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地图,对陈家洛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峰,怎么里面还画了许多路?”陈家洛看了,道:“难道山峰里面是空的,可以进去?”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怎样进去呢?”细看图上文字解释,用汉语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大树之顶,向神峰连叫三声:‘爱龙阿巴生’!”香香公主道:“爱龙阿巴生,哪是甚么?”霍青桐道:“是句暗号吧,可是哪里有甚么大树了?”听狼嗥之声又近了些,说道:“进屋躲起来吧!”三人转过身来,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陈家洛跨出两步,忽见地下凸起一物,形状有异,俯身看时,盘根错节,却是个极大的树根,叫道: “大树在这里!”两姊妹走过来看。香香公主道:“那株大树只剩下这个树根。”霍青桐道:“爬到树顶一叫,宫门就开,那宫殿必在山峰之内。难道这句话真是符咒,有甚么仙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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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当然是有的。”陈家洛笑道:“那时候山峰里有人,一听见暗号,推动里面机关,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香香公主叹道:“过了这许多年,里面的人一定都死啦。”仰望山峰,忽道:“只怕洞门就在那边。你们瞧,上面不是有凿出来的踏脚么?”陈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痕迹,都十分喜欢。陈家洛道:“我上去瞧瞧。”右手握了短剑,凝神提气,往峭壁上奔去,上得丈余,举剑戳入玉峰,一借力,再奔上丈余,已到踏脚的所在。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齐声欢呼。陈家洛向下挥了挥手,察看峰壁,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已被沙子堵塞。他左手紧抓峰壁上一块凸出的玉岩,右手用短剑拨去沙子,将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抽出来,抛向下面,不多一刻,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他爬进去坐下。从怀中拿出点穴珠索,解开了一条条接将起来,悬挂下去。霍青桐将珠索缚在妹子腰上。陈家洛双手交互拉扯,把她慢慢提起。快提到洞口,香香公主忽然惊呼。陈家洛左手向上一挥,将她提近身来,右手伸去,揽住了她纤腰,安慰道:“别怕,到啦!”香香公主脸色苍白,叫道:“狼!狼!”陈家洛向下望时,只见七八头恶狼已冲到峰边,霍青桐挥舞长剑,竭力抵拒。那白马振鬣长嘶,向古城房屋之间飞驰而去。陈家洛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居高临下,用重手法将霍青桐身边的几头狼打得四散奔逃,随即挂下珠索。霍青桐怕自己病后虚弱,无力握绳,于是剑交左手,继续挥动,右手把珠索缚在腰里,叫道:“好啦!”陈家洛用力一扯,霍青桐身子飞了起来。两头饿狼向上猛扑,霍青桐长剑一挥,削下一个狼头,另一头狼却咬住了她靴子不放。香香公主吓得大叫。霍青桐在空中弯腿把狼拉近,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上半截狼身仍是连着皮靴一起拉上。
  陈家洛扶她坐下,去拉半截死狼,竟拉之不脱,忙问:“没咬伤么?”霍青桐皱眉道: “还好。”从他手中接过短剑,切断狼嘴,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香香公主道:“姊姊,你脚上伤了。”帮她脱去靴子,撕下衣襟裹伤。陈家洛掉转了头,不敢看她赤裸的脚。香香公主裹好伤后,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窜的狼大骂:“你们这些坏东西,咬痛了姊姊的脚,我再不可怜你们啦。”陈家洛和霍青桐都不禁微笑,转头向山洞内望去,黑沉沉的甚么也瞧不见。霍青桐取出火折一晃,吓了一跳,原来下去到地总有十七八丈高,峰内地面远比外面的为低。陈家洛道:“这洞久不通风,现在还下去不得。” 过了好一会,料想洞内秽气已大部流出,陈家洛道:“我先下去瞧瞧。”霍青桐道:“下去之后,再上来可不容易了。”
  陈家洛微笑道:“不能上来,也就算了。”霍青桐脸上一红,目光不敢和他相接。陈家洛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缚牢,沿着索子溜下,绳索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沿壁又溜数丈,轻飘飘的纵下地来,着地处甚为坚实。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折,才想起昨日与顾金标在狼群中赌命之时已把火折点完,仰首大叫:“有火折么?”霍青桐取出掷下。他接住晃亮,火光下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莹白玉,地下放着几张桌椅,伸手在桌上一按,桌子居然仍是坚牢完固,原来山洞密闭,不受风侵,是以洞中物事并不朽烂。他折下椅子一只脚点燃起来,就如一个火把。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见火光忽强,又听陈家洛叫道:“下来吧!”霍青桐道:“妹妹,你先下去!”香香公主拉着绳索慢慢溜下,见陈家洛张开双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再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下。接着霍青桐也跳了下来,陈家洛抱着她时,只把她羞得满脸飞红。这时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约约,已不易听到。陈家洛见白玉壁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身旁是两位绝世美女,经玉光一照,尤其明艳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腹,吉凶祸福,殊难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实以此时为最了。
  香香公主见峰内奇丽,欣喜异常,拿起燃点的椅脚,径向前行。陈家洛又折了七条椅脚捧在手里。三人走过了长长一条甬道,前面山石阻路,已到尽头。陈家洛心中一震,暗想: “难道过去没通道了么?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见尽头处闪闪生光,似有一堆黄金,走近看时,却是一副黄金盔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香香公主道: “这人生前定是个大官贵族。”霍青桐见胸甲上刻着一头背生翅膀的骆驼,道:“这人或许还是个国王或者是王子呢。听说那些古国中,只有国王才能以飞骆驼作徽记。”陈家洛道: “那就像中土的龙了。”从香香公主手中接过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机关的痕迹,火把刚举起,就见金甲之上六尺之处,有一把长柄金斧插在一个大门环里。霍青桐喜道: “这里有门。”陈家洛将火把交给了她,去拔金斧,但门环上的铁锈已锈住斧柄,取不出来。他拔出短剑,刮去铁锈,双手拔出金斧,入手甚是沉重,笑道:“如果这柄金斧是他的兵器,这位国王陛下膂力倒也不小。”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均有两尺多长的粗大铁钮扣住,他削去铁锈,将铁钮一一掀起,抓住门环向里一拉,纹丝不动,于是双手撑门,用力向外推去,玉石巨门叽叽发声,缓缓开了。这门厚达丈许,那里像门,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三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欣喜之色。陈家洛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拿剑,首先入门,一步跨进,脚下喀喇一声,踏碎了一堆枯骨。他举火把四周照看,见是一条仅可容身的狭长甬道,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
  霍青桐指着巨门之后,道:“你瞧!”火光下只见门后刀痕累累,斑驳凹凸。陈家洛骇然道:“这里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他们拚命想打出来。可是门太厚,玉石又这么坚硬。”霍青桐道:“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般锋利的短剑,也攻不破这座小山般的玉门。”陈家洛道:“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法子,最后终于一个个绝望而死……”香香公主道:“别说啦!别说啦!”只觉这情景实在太惨,不忍再听。陈家洛一笑,住口不说了。霍青桐道: “那国王怎么尽守在门外不走,和他们同归于尽?这可令人想不透了。”拿出地图一看,喜道:“走完甬道,前面有大厅大房。”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然出现一座大殿。走到殿口,只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有过一场激战。香香公主叹道:“不知道为甚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吗?”三人走进大殿,陈家洛突觉一股极大力量拉动他手中短剑,当的一声,短剑竟尔脱手,插入地下。同时霍青桐身上所佩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俯身拾剑,一弯腰间,忽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嗤飞出,铮铮连声,打在地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陈家洛左手将香香公主一拖,与霍青桐同时向后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凝神待敌,但向前望去,全无动静。陈家洛用回语叫道:“晚辈三人避狼而来,并无他意,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隔了半晌,无人回答。陈家洛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甚么功夫,竟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如此高深的武功别说亲身遇到,连听也没听见过。”又高声叫道:“请贵主人现身,好让晚辈参见。”只听大殿后面传来他说话的回声,此外更无声息。霍青桐惊讶稍减,又上前拾剑,哪知这剑竟如钉在地上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拾了起来,一个没抓紧,又是当的一声被地下吸了回去。陈家洛心念一动,叫道:“地底是磁山。”霍青桐道:“甚么磁山?”陈家洛道:“到过远洋航海的人说,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能将普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方。他们飘洋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指示方向。铁针所以能够指南,就由于磁山之力。”霍青桐道:“这地底也有座磁山,因此把咱们兵刃暗器都吸落了?”陈家洛道:“多半如此,再试一试吧。”他拾起短剑,和一段椅脚都平放于左掌,用右手按住了,右手一松,短剑立即射向地下,斜插入石,木头的椅脚却丝毫不动。陈家洛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拾起短剑,紧紧握住,说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迷雾中大破蚩尤,就在明白了磁山吸铁的道理。古人的聪明才智,令人景崇无已。”她姊妹不知黄帝的故事,陈家洛简略说了。霍青桐走得几步,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陈家洛快步过去,见她指着一具直立的骸骨。骸骨身上还挂着七零八落的衣服,骨格形状仍然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长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当年是用这白剑杀死了那人。霍青桐道:“这是柄玉剑!”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取过,两具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喀喇喇一阵响,垮作一堆。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兵器不相上下,只是玉质虽坚,如与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断折,似不切实用。接着又见殿中地下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玉制武器,刀枪剑戟都有,只是形状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陈家洛正自纳罕,霍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峰的主人如此处心积虑,布置周密。”陈家洛道:“怎么?”霍青桐道:“他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后命部下以玉制兵器加以屠戮。”香香公主指着一具具铁甲包着的骸骨,叫道:“瞧呀!这些攻来的人穿了铁甲,更加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见姊姊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还在想甚么呀?”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这些手拿玉刀之人既然杀了敌人,怎么又都一个个死在敌人身旁?”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一时难以索解。霍青桐道:“到后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别去啦!”霍青桐一怔,见她脸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臂膀,道:“别怕!那边或许没死人了。”
  走到大殿之后,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却尤为可怖,数十具骸骨一堆堆相互纠结,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陈家洛道:“别碰动了!如此死法,定有古怪原因。”霍青桐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陈家洛道:“武林中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于尽的。但这许多人个个如此,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个弯,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处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光照正之处,是一间玉室,看来当年建造者依着这道天然光线,在峰中度准位置,开凿而成。
  三人突见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甚是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
  陈家洛熄去火把,道:“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干粮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几时,咱们跟它们对耗,粮食和水得尽量节省。”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禁困倦万分,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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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为民除害方称侠 抗暴蒙污不愧贞

  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三人而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于狼吻未免可惜,但自身得脱大难,却也不胜庆幸。四人坐下休息,烤食火圈中的死狼。顾金标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狼粪拨在火里,添火烧烤狼肉。过不多时,一柱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仍是袅袅不散。正在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都是关东三魔带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的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抢住缰绳,喝问:“你想干么?”张召重挥掌正待打出,见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逼上前来。他长剑已被陈家洛削断,手中没了兵刃,急中使诈,叫道:“忙甚么?那又不是狼!”关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已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烟尘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并无饿狼踪迹,随口撒谎,不料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反向烟尘之处迎去,叫道:“我上去瞧瞧。”奔出不及一里,只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然停住,再也不动。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个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军官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群驼羊已蜂拥而至,后面一个秃头红脸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羊呼马嘶之声,乱成一片。张召重正要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见了那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你老人家啦。你老人家好?”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甚么不好。”原来就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后,想起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看望,走了两天,只见袁士霄赶着大群驼羊而来。陈正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士霄见他忽然改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很感奇怪。陈正德道:“袁大哥,赶这一大群驼羊去哪里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怎么啊?”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许多骆驼牛羊,满想把狼群引入陷阱,哪知……”陈正德笑道:“哪知给我这糟老头子瞎捣乱,坏了大事。” 袁士霄道:“可不是么?我有甚么法子?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花了多少钱?小弟赔还你的。”自那晚起妻子对他温柔体贴,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讨妻子欢喜,居然对袁士霄低声下气,加意迁就,实是前所未有。袁士霄道: “谁要你赔?”陈正德笑道:“那么我们给你效一点小劳!听你差遣,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一望,见她微笑点头,就道:“好吧!”于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踪迹,一路寻来。这天望见远处狼烟,地下狼粪又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遇见了张召重与关东三魔。
  张召重不知这老者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执礼甚恭,心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四下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犹恐不及,居然说去捉狼。关东三魔曾蒙他救命,又知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
  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里抓去,喝道:“你不听袁大侠吩咐,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腕翻过,下肘转了个小圈,向陈正德爪上打去,刚要打到,日光下见他五指犹如鹰爪,心里一惊,立即收转手掌,变招握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变拳打落。两人双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三步,心中都暗暗称奇: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儿来。”陈正德骂道:“凭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侠吩咐?”张召重交手一招,已知这老儿武功与自己相若,可是他口口声声称那灰衣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功更高。到底袁大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尽有浪得虚名之辈,莫给他骗了,但若倔强不从,他们六人联上了手,自己孤身决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说道:“在下想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名,倘若确是前辈高人,自当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后变‘雪拥蓝关’,要是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膝弯之下三寸,你怎生应付?”张召重一呆,答道:“我下盘‘盘弓射雕’,双手以擒拿法反扣你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跟那秃头老儿拆了一招,再答了他一句话,他竟然便知我武功门派。”只听袁士霄道:“当年我在湖北,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
  张召重胸头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掌‘阴手’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重抢着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锤’。”袁士霄道:“不错,但是这‘肘锤’只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你面门。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开这一招,后来是我说了给他听。且看你会不会拆。”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 “要是你变招快,我自然来不及躲,我发‘鸳鸯腿’攻你左胁,使你不得不闪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多半武功以你为第一。”张召重道:“我随即点你胸口‘玄机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势绵若江湖,的是高手。我踏西北‘归妹’,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妄’,点‘天泉’。”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二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甚么黑话?”滕一雷说道:“不是黑话,是伏羲六十四封方位和人身穴道。”顾哈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嘴头比武,从来只听说有“纸上谈兵”,如此口上搏斗却是闻所未闻。只听袁士霄道:“右进‘明夷’,拿‘期门’。“张召重道:“退‘中孚’,以凤眼手化开。”袁士霄道:“进‘既济’,点‘环跳’,又以左掌印‘曲垣’。”张召重神色紧迫,顿了片刻,道:“退‘震’位,又退‘复’位,再退‘未济’。”哈合台低声道:“怎么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摇摇手。只听两人越说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张召重额头不断渗汗,有时一招想了好一阵才勉强化开。关东三魔均想:“倘若真是对敌,哪容你有思索余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给人打倒了。”两人口上又拆了数招,张召重道:“旁进 ‘小畜’,虚守中盘。”袁士霄摇手道:“这招不好,你输啦!”张召重道:“请教。”袁士霄道:“我窜进‘贲’位,足踢‘阴市’,又点‘神封’,你解救不了。”张召重道: “话是不错,但你既在‘贲’位,只怕手肘撞不到我的‘神封穴’。”袁士霄道:“不用手肘!你不信,就试试!小心了。”右腿飞起,向他膝上三寸处“阴市穴”踢到,张召重反身跃开,叫道:“你如何伤我……”语声未毕,袁士霄右手一伸,已点中他胸口“神封穴”。张召重胸口一痛,立时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宫过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何?”
  众人见他身子微动,手指一颤之间便已点中对方穴道,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尽皆骇然。
  张召重神色沮丧,不敢再行倔强,道:“在下听袁大侠吩咐就是。”陈正德道:“你这武功,在武林中也算顶儿尖儿的了。请教阁下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名召重。不敢请教三位。”陈正德道:“啊,原来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马真道长的师弟。”袁士霄点头道:“嗯,他师兄不及他。咱们走吧。”一马当先,向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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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驼羊群中杂着不少马匹,张召重和哈合台挑两匹骑了,六人押着畜队跟着袁士霄而去。驰了一会,张召重问陈正德道:“老爷子,狼很多呀,怎么个捉法?”关东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关切。陈正德道:“你们瞧袁大侠的手势行事便是,几头小狼,有甚么可怕的,真没出息。”张召重就不再问,心想他既如此十拿九稳,难道我就示弱于他?其实陈正德也不知袁士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气横秋的信口胡吹,想起狼群的凶恶,心中实在也是大为栗栗。关明梅知他虚张声势,不禁暗暗好笑。跑了一阵,袁士霄兜转马头,对众人道:“这里的狼粪很新鲜,狼群过去不久,看来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这群恶鬼遇上。再走十里,大家换一匹坐骑。”众人点头答应。袁士霄又道:“等追到狼群,我当先领路。你们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将驼马赶在中间,别让逃乱了,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待要询问详情,袁士霄已转头向前。
  各人驰了十八九里,狼粪越来越湿。关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了。怎么听到了这许多驼马叫声,竟不追来?”陈正德道:“这也真奇了。”再走数里,地势陡变,见群山围绕,中间一座白玉高峰参天而起。天山双鹰久在大漠,早听说过这玉峰的诸般神奇传说,不意今日得能亲见,只见阳光斜照玉峰,隐隐泛彩,奇丽无伦。
  袁士霄叫道:“狼群走进迷宫里去了,大家鞭打驼马!”各人举起马鞭,往驼马身上抽去,一时驼鸣马嘶之声大作。过不多时,一头大灰狼从丛山中奔了出来。
  袁士霄长鞭一挥,在空中辟拍抽击,高声大叫,纵马向南疾奔。天山双鹰、张召重、关东三魔六人押着大队驼马跟随其后。奔出数里,后面狼嗥之声大作。陈正德回头一望,只见灰扑扑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张牙舞爪的追来。他纵马追上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四人虽然强自镇定,但都脸如土色。哈合台眼中如要滴血,狂叫吆喝,催赶驼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驼马性子,好几匹驼马要离队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以鞭打,尽数驱赶归队,竟没走散一头。关明梅赞道:“哈大哥,好本事!”
  狼群虽然凶狠顽强,但奔跑的长力不够,十多里后,已给抛得不见踪影。再驰出十多里,袁士霄叫道:“休息一会吧!”众人下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驼马赶在一块。袁士霄见他约束牲口的本领极精,笑道:“多亏了你。”待得狼群追近,驼马队已休息了好一会。这般追追停停,向南直跑了七八十余里。前面尘头起处,两名回人驰到,叫道:“袁老爷子,成功了么?”袁士霄道:“来啦,来啦!你叫大伙儿预备。”两名回人掉头先行。众人见前面有了接应,放下了一大半心。
  奔不多时,只见大漠上出现了一座极大的圆形沙城。奔近时,见城墙高逾四丈,墙上有一狭小门口,袁士霄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天山双鹰和哈合台驱赶大队驼马都跟了进去。驼马队将尽,群狼也已奄至。张召重驰到门口,稍一迟疑,一拉马缰,从墙边绕了开去。滕一雷和顾金标见状,也勒马绕开。成千成万头饿狼蜂拥冲进沙城,向驼马扑咬。等到狼群尽数入城,突然胡笳大鸣,两旁沙沟里猛然抢出数百名回人来。每人背上都负了沙袋,涌向城门,纷纷抛下沙袋,片刻之间,已将门口堵死。张召重见他们拍手欢呼,心想不知那老头儿怎样了,见数十名回人站在沙城墙顶,于是跃下马来,沿踏级奔上墙顶,只见众回人手持长索,正在把袁士霄等四人吊上来。他向下一望,吓了一跳,那沙城径长百余丈,内面城墙陡削,系以沙砖砌成,外面用细泥垩光,光溜溜的绝无落脚之处,数百匹驼马和千万头饿狼挤在城中,撕咬嗥叫,血流遍地。袁士霄和天山双鹰站在墙顶,哈哈大笑,得意已极。陈正德道:“狼群为害天山南北,杀人无算,数百年来始终难以驱除。袁大哥一举将之灭绝,这番大功造福百世。为民除害,才是真正的大侠。”袁士霄道:“咱们在这里吃了回族老哥们几十年饭,今日总算小小有一点报答。”又道:“若非众人齐心合力,我一人又怎办得到?单这座沙城,三千多人就整整造了半年时光。今日你们几位也帮了大忙。”关明梅道:“要饿死这些恶狼,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候呢。”袁士霄道:“可不是么?还有这许多驼马,先让这群畜生饱餐了一顿。”众回人欢声大作,高歌相庆。几名首领更向袁士霄等极口称谢,拿出羊肉和马乳酒来招待。为首的回人道:“翠羽黄衫在黑水围困清兵,我们在这里围困狼群。狼已入伏,大伙儿这就帮她去了……”话未说完,突然望见张召重站在远处,身上却是清官装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与袁士霄同来灭狼,也不便多问。陈正德道:“袁大哥,我有一件事非说不可,你可别见怪。”袁士霄笑道:“哈,你临到老了,居然学会了客气。” 陈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坏,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袁士霄一楞,道:“甚么?家洛?”陈正德道:“不错!”把他拉在一旁,将陈家洛先骗了霍青桐的心、后来又移爱他妹子的事说了。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讲信义,决无此事。”关明梅道:“那是我们亲眼见到的。”说了如何遇到陈家洛与香香公主。袁士霄呆了半晌,不由得不信,怒火大炽,叫道: “我受他义父重托,把他从小抚养长大,哪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日后有何面目见于大哥于地下?”关明梅见他愤激气苦,眼中泪珠莹然,自是内心难受失望已极,正想出言相劝,袁士霄叫道:“咱们去找这三人来当面对质,我决不容他欺心负义。”关明梅低声道:“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那最好不过,别把话憋在心里,一憋就是几十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袁士霄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数十年来,他日夜深悔少年时意气用事,以致好好一对爱侣不能成为眷属,眼前的关明梅虽然白发满头,在他心中所见,却仍是她十八九岁时那个明眸皓齿、任性爱娇的大姑娘。他眼望远处,叹道:“咱们今日还能见面,我也已心满意足,这一辈子总算是不枉的了。”关明梅望着渐渐在大漠边缘沉下去的太阳,缓缓说道:“甚么都讲个缘法。从前,我常常很是难受,但近来我忽然高兴了。”伸手把陈正德大褂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了,又道:“一个人天天在享福,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哪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今我是懂了。”陈正德红光满面,神彩焕发,望着妻子。关明梅走到袁士霄身边,柔声道:“一个人折磨自己,折磨了几十年,甚么罪过也该赎清了,何况本来也没甚么罪过。我很快活,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吧!”袁士霄不敢回头,突然飞身上马,说道:“去找他们吧!”天山双鹰乘马随后跟去。张召重见强敌离去,登时精神大振。皇帝派他来寻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这两人不知有否膏于狼吻,必须去访查确实,以便回奏。他想:“姓陈的小子和这两个女人要是都给狼吃了,那没话说。要是还活着,那小子武功只比我稍逊一筹,霍青桐一出手相助,我马上要败,还是窜掇这三魔同去为妙。”于是一扯顾金标的袖子,两人走开几步。张召重低声道:“顾二哥,你想不想你那美人儿?”顾金标只道他存心讥嘲,怒道:“你待怎样?”张召重道:“我和那姓陈的小子有仇,要去杀他,你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顾金标迟疑道:“只怕这三人都已给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张召重道:“要是给狼吃了,那是你没福消受。你老大吗,我去跟他说。”顾金标点点头,心想:“老大不好女色,不见得肯同去。”张召重走到滕一雷跟前,说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算帐。要是你肯相助一臂之力,他那柄短剑就是你的。”如此宝物,学武的人哪个不爱?滕一雷想:就算陈家洛已葬身狼腹,那短剑也决吃不下去,当下就答应了。张召重大喜,只听滕一雷叫道:“老四,咱们走吧。” 哈合台正在沙城墙顶,与众回人兴高采烈的谈论狼群,听老大相呼,转头叫道:“哪里去?”滕一雷道:“去找帮会禁止陈当家他们。要是他们尸骨没给吃完,就给他们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哈合台自与余鱼同及陈家洛相识之后,对帮会禁止人物很是钦佩,听滕一雷说要去给陈家洛安葬,自表赞同。当下四人向回人讨了干粮食水,上马向北,循原路回去。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张召重与顾金标却极力主张连夜赶路,又行了一阵,皓月在天,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忽见路旁一个人影一闪,钻进了一座石砌的大坟之中。四人起了疑心,纵马来到坟前。张召重喝问:“甚么人?”过了半晌,一个头戴花帽的回人脑袋从坟墓的洞孔中探了出来,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这坟里的死人!”他说的是汉语,四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顾金标喝道:“是死人,这夜晚干么出来?”那人道:“出来散散心。”顾金标怒道:“死人还散心?”那人连连点头,说道:“是,是,诸位说的对。算我错啦,对不住,对不住!”说着把头缩了进去。哈合台哈哈大笑。顾金标大怒,下马伸手入坟,想揪他出来,哪知摸来摸去掏他不着。张召重道:“顾二哥,别理他,咱们走吧!”四人兜转马头,正要再走,忽见一头瘦瘦小小的毛驴在坟边嚼草。顾金标喜道:“干粮吃得腻死啦,烤驴肉倒还真不坏!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纵马上去,伸手牵住了缰绳,见驴子屁股光秃秃的没有尾巴,笑道:“不知谁把驴尾巴先割去吃了……”话声未毕,只听得飕的一声,驴背上多了一人,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刚才钻进坟里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间,已从坟里出来,飞身上了驴背。四人不敢轻忽,忙勒马退开。这人哈哈大笑,从怀里拿出一条驴子尾巴,晃了两晃,说道:“驴子尾巴上今天沾了许多污泥,不大好看,因此我把它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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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召重见这人满腮胡子,疯疯癫癫,不知是甚么路道,于是一提马缰,坐骑倏地从毛驴旁掠过,右手挥掌向他肩头打去。那人一避,张召重左手已把驴尾夺过,见驴尾上果然沾有污泥,忽然间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帽子却不见了,只见那人捧着自己的帽子,笑道:“你是清兵军官,来打我们回人。这顶帽儿倒好看,又有鸟毛,又有玻璃球儿。”张召重又惊又怒,随手把驴尾掷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张召重双掌一错,跳下马来,叫道:“你是甚么人?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那人把张召重的官帽往驴头上一戴,拍手大笑,叫道:“笨驴戴官帽,笨驴戴官帽!”双腿一挟,毛驴向前奔出。张召重拔步赶去,突听呼的一声响,风声劲急,有暗器掷来,当即伸手接住,冷冰冰,光溜溜,竟是自己官帽上那枚蓝宝石顶子,更是怒不可遏,便这么一阻,驴子已经远去,当即拾起一块石子,对准他后心掷去。
  那人却不闪避,张召重大喜,心想这下子可有得你受的,只听当的一声,石子打在一件铁器之上,嗡嗡之声不绝,便似是打中了铁钹铜锣之类的乐器一般。那人大叫大嚷:“啊哟,打死我的铁锅啦,不得了,铁锅一定没命啦。”四人愕然相对,那人却去得远了。隔了良久,张召重才骂道:“这家伙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摇头不语。张召重道:“走吧,这鬼地方真是邪门,甚么怪物都有。”四人驱马急驰,中途睡了两个时辰,翌日一早赶到了迷城之外,虽见歧路岔道多得出奇,但狼粪一路撒布,正是绝好的指引,循着狼粪兽迹,到了白玉峰前,抬头便见到陈家洛挖的洞穴。陈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已复,一线月光从山缝中照射进来,只见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静夜之中,微闻两人鼻息之声,石室中弥漫着淡淡清香,花香无此馥郁,麝香无此清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他思潮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现下是何模样,自己三人能否脱险?脱险之后,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确守盟言,将满洲胡虏逐出关外?忽听得香香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叹声中满是欣愉喜悦之情,寻思:“她身处险地,却如此安心,那是甚么原因?自然因她信我必能带她脱离险境,终身对她呵护爱惜了。”“我心中真正爱的到底是谁?”这念头这些天来没一刻不在心头萦绕,忽想:“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爱我呢?倘若我死了,喀丝丽一定不会活,霍青桐却能活下去。不过,这并不是说喀丝丽爱我更加多些……我与忽伦四兄弟比武之时,霍青桐忧急担心,极力劝阻,对我十分爱惜。她妹妹却并不在乎,只因她深信我一定能胜。那天遇上张召重,她笑吟吟的说等我打倒了这人一起走,她以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丝丽会伤心死的。她这么心地纯良,难道我能不爱惜她?”
  想到这里,不禁心酸,又想:“我们相互已说得清清楚楚,她爱我,我也爱她。对霍青桐呢,我可从来没说过。霍青桐是这般能干,我敬重她,甚至有点怕她……她不论要我做甚么事,我都会去做的。喀丝丽呢?喀丝丽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兴兴的为她死……那么我不爱霍青桐么?唉,实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这样的温柔聪明,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她吐血生病,险些失身丧命,不都是为我么?”一个是可敬可感,一个是可亲可爱,实在难分轻重。这时月光渐渐照射到了霍青桐脸上,陈家洛见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心想:“虽然我们相互从未倾吐过情愫,虽然我刚对她倾心,立即因那女扮男装的李沅芷一番打扰,使我心情有变,但我万里奔波,赶来报讯,不是为了爱她么?她赠短剑给我,难道只为了报答我还经之德?尽管我们没说过一个字,可是这与倾诉了千言万语又有甚么分别?”又想:“日后光复汉业,不知有多少剧繁艰巨之事,她谋略尤胜七哥,如能得她臂助,获益良多……唉,难道我心底深处,是不喜欢她太能干么?”想到这里,矍然心惊,轻轻说道:“陈家洛,陈家洛,你胸襟竟是这般小么?”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月光缓缓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中在说:“和喀丝丽在一起,我只有欢喜,欢喜,欢喜……”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一线天光,良久,良久,眼见月光隐去,眼见日光斜射,室中慢慢的亮了。香香公主打了个呵欠醒来,睁开一半眼睛向着他望了望,微微一笑,脸色就像一朵初放的小花。她缓缓坐起身来,忽然惊道:“你听!”只听得外面甬道上隐隐传来几个人的脚步之声。在这千百年的古宫之中,怎会有人行走?难道真的有鬼?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近,虽然相距甚远,但在寂静之中,一步一步的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寒毛直竖,都惊呆了。陈家洛一拉霍青桐的手臂,她从梦中惊醒过来。三人疾奔出去。奔到大殿,陈家洛捡起三柄玉剑,每人手中拿了一把,低声道:“玉器可以辟邪。”这时脚步声已到殿外。三人躲在暗处,不敢稍动。只见火光闪晃,走进四个人来。当先两人手执火把,却是张召重与顾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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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当啷、当啷数声响处,张召重等四人兵刃脱手飞出,落在地下。滕一雷的独足铜人虽仍在手,镖囊中的十二只钢镖却激射出去。陈家洛知道机不可失,乘他们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之际,大喝一声,手持玉剑,从暗处跳将出来,拍拍两剑,已把张顾两人手中火把打落,殿中登时漆黑一团。张召重双掌护身,返身奔出。关东三魔随后跟出,只听砰的一声,又是一声“啊唷”,不知谁在石壁上重重撞了一头。
  四人脚步声渐渐远去,霍青桐忽然惊呼:“啊唷,糟糕,快追,快追!”陈家洛立时醒悟,摸索着疾追出去,甬道还未走完,只听得叽叽之声,接着蓬的一声大响,石门已给关上。陈家洛飞身扑到,终于迟了一步,石门后光溜溜的无着手之处,哪里还拉得开来?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先后奔到。陈家洛回过身来,捡了一块木材点燃,但见石门上刀劈斧砍之痕累累,尽是那些骸骨生前拚命挣扎的遗迹。霍青桐惨然道:“完啦!”香香公主拉着她手道: “姊姊,别怕!”陈家洛强自笑道:“我们三人毕命于此,也真奇怪得紧。”不知何故,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竟有如释重负之意,拾起地下的一个骷髅头骨,说道:“老兄,老兄,你多了三个新朋友啦。”香香公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霍青桐向两人白了一眼,隔了半晌,说道:“咱们回去玉室,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三人回归玉室。霍青桐伏身祈祷,然后拿出地图来反复审视,苦苦思索。陈家洛知道处此绝境,若能脱身,不是来了外援,就是张召重等改变心思,进来捉拿自己。但这地方如此隐秘,外援如何能到?而张召重等适才受了这般大惊吓,十九不敢再进来冒险。香香公主忽道:“我想唱歌。”陈家洛道:“你唱吧!”她斜坐在白玉椅上,柔声唱了起来。霍青桐似乎全没听到她的歌声。双手捧住了头,皱着眉头出神。香香公主唱了一会,住口不唱了,道:“姊姊,你息一忽儿吧!”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床边,对躺在床上的那具骸骨道:“对不住啦,请你挪一挪,让点地方出来,给我姊姊休息!”轻轻把骸骨置在一堆,推在床角,忽然“咦”了一声,捡起一卷东西,道:“这是甚么?”陈家洛和霍青桐凑近去看,见是一本羊皮册子,年深日久,几已变成了黑色,在阳光下一照,见册中写满了字迹,都是古回文。羊皮虽黑,但文字更黑,仍历历可辨。霍青桐翻几页看了,一指床上的骸骨,说道:“是这女子临死前用血写的,她叫玛米儿。”陈家洛道:“玛米儿?”香香公主道:“那是‘很美’的意思。想来她活着的时候生得很美。”霍青桐放下羊皮卷,又去细看地图。陈家洛道:“难道地图上画着另有出路?” 霍青桐道:“似乎甚么地方有个秘密通道,不过我就是想不通。”陈家洛叹了一口气,对香香公主道:“你把这玛米儿姑娘的绝命书译给我听,好么?”香香公主点点头,轻轻念了起来:“城里成千成万的人都死了,神峰里暴君的众卫士和伊斯兰的勇士们都死了。我的阿里已到了真主那里,他的玛米儿也要去了。我把我们的事写在这里,让真主的儿子们将来知道,不管是胜或败,我们伊斯兰的勇士们战斗到底,永不屈服!”陈家洛道:“原来这位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香香公主继续念道:“暴君隆阿欺压了我们四十年。这四十年中,他征了千万百姓来给他造了这座迷城,在神峰中开凿了宫殿。这些百姓都给他杀了。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桑拉巴比他更凶狠。伊斯兰教徒养十头羊,每年要给他四头,养五头骆驼,每年要给他两头。我们一年比一年穷了。哪一家有美丽的姑娘,就给他拉进迷城中去。进了迷城之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我们是伊斯兰教的英雄儿女,能受这些异教徒的欺压吗?当然不能!二十年之中,我们的战士曾五次攻打迷城,总是因为不识路径,走不出来。有两次曾攻进了神峰,暴君桑拉巴却不知使甚么妖法,把我们战士的刀剑都收去了,终于给他的卫士杀得一个不剩。”
  陈家洛道:“那就是大殿下这座磁山作怪了。”香香公主点点头,接着念下去:“这一年,我刚十八岁,我爸爸妈妈都给桑拉巴手下的人杀了,我哥哥做了伊斯兰教徒的族长。春天,我遇见了阿里。他是我族里的英雄。他杀死过三头老虎,群狼见了他就四散奔逃,天山顶上的兀鹰吓得不敢下来。他抵得过十个好汉,不,抵得过一百个。他的眼睛像麋鹿那样温柔,他的身体像鲜花那样美丽,可是他的威武却像沙漠中刮的大风……”陈家洛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夸大,把她意中人说得这么了不起。”香香公主神色端严,道:“为甚么说她夸大?难道世界上没这样的人么?”又念下去:
  “阿里来到我们帐里,和我哥哥商量攻打迷城。他得到了一部汉人写的书,他说他想了一年,懂得了武功的道理,就算空手没有刀剑,也能把桑拉巴的武士们打死。于是他招了五百个勇士,把他想到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又练了一年。这时我已经是阿里的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是他的了。他是我的心,是我的鲜血,是我的容貌。他对我说,他一见了我,就知道这次一定能够打胜。他们练好了武功,可是不知道迷城的路径,更加不知道神峰里的秘密。阿里和我哥哥商量了十天十夜,没有法子。因为外面的人一走进迷城,就给他们杀了。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大伙儿一起又商量了十天十夜,仍然没有法子。本事再大,再勇敢,进不了迷城,总是一场空。“我说:‘哥哥啊,让我去吧!’他们知道我说的是甚么意思。阿里是大勇士,但他忽然流下泪来。于是我带了一百头山羊,在迷城外面放牧。第四天上,桑拉巴手下的人就把我捉去献给了他。我哭了三天三夜才顺从他。他很喜欢我,我要甚么就给我甚么。”陈家洛听到这里,对这位古代姑娘不禁肃然起敬。心想她以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竟能牺牲自己,真是了不起,而能牺牲宝贵的爱情,那是更加的了不起。只听香香公主又念道:“起初,桑拉巴不许我走出房门一步,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每天想念我们的人,想念在大草原中放羊唱歌,那真是快活。我最想念的,是我的阿里。桑拉巴见我一天一天的憔悴瘦弱,问我要甚么。我说要到各处去逛逛。他忽然大怒,打了我一掌,于是我有七个白天不跟他说话,有七个黑夜不向他笑。第八天上,他带我出去了,以后每隔三天,他带我出去一次,先在迷城各处玩,后来甚至到了迷城的口子上。我把每一条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就算我瞎了眼睛,也能在迷城各处来去,不会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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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花了大半年时光,我想哥哥和阿里一定已等得很不耐烦,可是我还没知道神峰的秘密,后来,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桑拉巴的孽种。他很喜欢,我却恨得每天哭泣。他问我要甚么,我说:‘我给你怀了孩子,但是你一点也不爱我。’他说:‘我不爱你?你要甚么东西,难道我不肯给你么?你要大海底下的红珊瑚呢,还是南方的蓝宝石?’我说:‘人家说,你有一座翡翠池,美丽的人在池里洗了澡更加美,丑的人洗了就更加丑。’“他的脸苍白了,声音颤抖了,问我是谁说的。我骗他说我做了个梦,是神仙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翡翠池,不过宫里的女人都这样偷偷的说,桑拉巴从来不准谁看到,连说也不许说。他说:‘去洗澡是可以的,不过谁见到这池子之后,就得舌头割掉,以免把秘密说了出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他求我别去,我一定要去。我说:‘你心里一定以为我很丑,我在翡翠池洗了澡,你怕我更加丑了。’终于他带我去了。“到这翡翠池,要从神峰的宫殿里经过。我身上带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因为宫里到处都有凶恶的卫士守卫,翡翠池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小刀给大殿底下的磁山收去了。这样,我知道了磁山的秘密。我洗了澡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加美丽些,不过他是更爱我了。但他还是割去了我的舌头,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我知道了一切,但没法去告诉哥哥和阿里。“我日日夜夜向真主祈祷,真主终于听见了他可怜女儿的声音。真主赐给了我聪明智慧。桑拉巴有一把短剑,佩在身上从不离开。这柄短剑有两层鞘子,里面一层鞘子就像是一把剑一般。我向他讨了来。我画了一张迷城的地图,把进出的通道仔仔细细的画在上面,我把地图封在一颗蜡丸里,藏在第二层剑鞘里面。在我生了孩子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出去打猎。我乘没人见到,就把短剑丢在迷城外面的腾博湖里。我回来之后,放了许多鹰出去,在鹰脚上都写上了‘腾博湖’的名字。”霍青桐撇下地图,凝神听妹子译读古册:“有几头鹰被桑拉巴手下人射了下来,他们见到‘腾博湖’的名字,心想腾博湖很出名,大漠上几岁的孩儿也都知道,所以也不起疑心。我知道这许多鹰中,一定会有一两头给我们族里的人捉到,哥哥和阿里就会到腾博湖中去仔细找寻,就会知道迷城的路径。
  “唉,哪知道他们虽然找到了短剑,却查不出剑中的秘密,不知道剑鞘中另有剑鞘。哥哥和阿里说,我送这把剑出来,定是叫他们进攻,去杀暴君桑拉巴。他们就攻了进来。大部分勇士都迷了路,转来转去永远没能出来。我的哥哥,我那力气比两头骆驼还要大的哥哥,就这样迷失了。阿里和其余勇士捉到了一个桑拉巴的手下,迫着他带路,攻进了神峰。在大殿上,他们的刀剑都被磁山收了去,桑拉巴的武士拿玉刀玉剑来杀他们。然而阿里和他的勇士学会了本事,虽然空手,仍是一个个的和他们一起战死。桑拉巴见他手下的武士都死了,阿里又紧紧迫着他,就逃进玉室来,想带我从翡翠池旁逃出去……”霍青桐跳了起来,叫道:“啊,他们从翡翠池旁逃出去。”香香公主念道:“阿里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就扑上去。我们抱在一起,他用许多好听的名字来叫我,我没了舌头,不能还叫他,可是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那卑鄙的桑拉巴,可恶的桑拉巴,比一千个魔鬼还要坏一万倍的桑拉巴,突然从后面一斧……”香香公主念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尖叫一声,把羊皮古册丢在床上,满脸惊惧之色。
  霍青桐轻轻拍她肩头,捡起古册,继续译念下去:“……从后面一斧,将我的阿里的头砍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桑拉巴从床上抱起孩子,放在我手里,叫道:‘咱们快走!’我举起那个孽种,用力往地下一摔,他就死在阿里的鲜血堆里。桑拉巴见我摔死了自己的儿子,惊得呆了,举起了黄金的斧头,我伸长了头颈让他砍,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来路冲了出去。“阿里到了真主身旁,我也要跟他去。我们的勇士很多,桑拉巴的武士都被我们杀光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他永远不能再来欺压我们伊斯兰教徒。他儿子给我摔死了,他的后代也不能来欺压我们,因为他没后代了。以后我们的人就能在沙漠上草原上平安过活,年轻姑娘可以躺在他心爱的人怀里唱歌。我哥哥、阿里和我都死了,可是我们已打败了暴君。暴君的堡垒造得再坚固,我们还是能够攻破。愿真神安拉佑护我们的人民。”霍青桐念到最后一个字,缓缓把古册掩上,三人深为玛米儿的勇敢和贞烈所感动,很久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眼中都是泪水,叹道:“为了使大家不受暴君的欺侮,她竟肯离开自己像心肝一样的人,她愿意舌头给割掉,还亲手摔死自己的儿子……”陈家洛斗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想:“比起这位古代的姑娘来,我实是可耻极矣。我身系汉家光复大业的成败,心中所想的却只是一己的情欲爱恋。我不去筹划如何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却在为爱姊姊还是爱妹妹而纠缠不清……我曾逞血气之勇,亲送喀丝丽到清兵营中,全不想万一失手,岂非误了光复大事?现今又陷身这山腹之中。我死不足惜,可是怎对得起帮会禁止数万弟兄,怎对得起天下在鞑子铁蹄下受苦受难的父老姊妹?”越想越是难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香香公主见他神色有异,掏出手帕来给他抹去汗水。陈家洛手一格,推开了手帕。香香公主见他忽现厌恶之色,不禁错愕,陈家洛一定神,登时心软,接过她手帕抹汗,打定了主意:“光复大业成功之前,我决不再理会自己的情爱尘缘,她两姊妹从今而后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妹子。”拔出短剑,一剑插入圆桌的桌面,立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烦恼一扫而空。香香公主见他脸有喜色,这才放心。
  这一切霍青桐却如不闻不见,她又再细看地图,揣摸古册中所写的语句,沉吟道:“这遗书中说,桑拉巴来到这玉室,要和她一起逃到翡翠池边去,然而这玉室已是尽头,再无通路……后来桑拉巴并没逃出去,仍然从原路杀回。想来他有异常勇力,伊斯兰勇士们挡他不住,被他冲出大门,把伊斯兰战士都关在里面,一直到死……不过地图上明明画着,另有通道通到池边……”陈家洛心中不再受爱欲羁绊,头脑立时清明,叫道:“如有通道,必在这玉室之中。”想起在杭州提督府地道中救文泰来时,张召重曾从墙上密门逸脱,于是点起火把,在玉室壁上细看有无缝隙,上下四周都照遍了,并无发见。霍青桐查察玉床,也不见有何异状。陈家洛又想起文泰来所述在铁胆庄中被捕之事,叫道:“难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伸手在圆桌桌面下用力一抬,石桌纹丝不动,喜道:“定是桌子有古怪。”依他力气,就算石桌有千斤之重,这一抬之下也必稍动,但看那石桌又无特异之处,不论横推直拉,桌脚始终便如钉牢在地下一般。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脚下一照,心中登时凉了,原来圆桌是整块从玉石中雕刻出来的,连在地上,自然抬不动了。三人劳顿半天,毫无结果,肚子却饿了。香香公主拿出腌羊肉和干粮,大家吃一些,靠在椅上养神。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光渐正,射到了圆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还刻着花纹。”走近细看,见刻的是一群背上生翅的飞骆驼,花纹极细,日光不正射时全然瞧不出来,刻工甚是精致,然而骆驼的头和身子却并不连在一起,各自离开了一尺多位置。她忍不住拿住圆桌边缘,自右至左一扳,圆桌的边缘与桌心原来分为两截,可以移动,但扳得寸许便不动了。陈家洛和霍青桐一齐使力,慢慢把边缘扳将过去,使得刻在桌缘一圈的骆驼头与刻在桌心的骆驼身子连成一体,刚刚凑合,只听轧轧连声,玉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下面是一道梯级。三人又惊又喜,齐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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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家洛举起火把,当先进入,两人跟在后面。转了四五个弯,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四周群山围绕,就如一只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莹然,绿若翡翠,是个圆形的池子,隔了这千百年,竟然并不干枯,想来池底另有活水源头。三人见了这奇丽的景色,惊喜无已。霍青桐笑道:“喀丝丽,遗书上说,美丽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丽,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红了脸,笑道:“姊姊年纪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哟,我可越洗越丑啦。”香香公主转头对陈家洛道:“你评评这个理。姊姊欺侮人,说她自己不美。”陈家洛微笑不语。霍青桐道:“喀丝丽,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摇摇头。霍青桐走近池边,伸下手去,只觉清凉入骨,双手捧起水来,但见澄净清澈,更无纤毫苔泥,原来圆池四周都是翡翠,池水才映成绿色。就口而饮,甘美沁入心脾。三人喝了个饱,只见洁白的玉峰映在碧绿的池中,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明艳洁净,幽绝清绝。香香公主伸手玩水,不肯离开。霍青桐道:“现下要想法子怎生避开外面那四个恶鬼。”陈家洛道:“咱们先把玛米儿的遗骨拿出来葬在池边,好吗?”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陈家洛道:“好,想来玉室角落里的就是阿里的遗骨。”三人重回到玉室,捡起骸骨,只见阿里的骸骨旁有一捆竹简。陈家洛提了起来,穿竹简的皮带已经烂断,竹简一提就散成片片,见简上涂了黑漆,简身仍属完整,简上用朱漆写着密密的汉字。陈家洛心头一喜,却见头一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翻简看下去,见一篇篇都是《庄子》。他初时还道是甚么奇书,这《庄子》却是从小就背熟了的,不禁颇感失望。香香公主问道:“那是甚么呀?”陈家洛道:“是我们汉人的古书,这些竹简虽是古董,可是没甚么用,只有考古家才喜欢。”随手掷在地上,竹简落下散开,只见中间有一片有些不同,每个字旁加了密密圈点,还写着几个古回文。陈家洛捡了起来,见是《庄子》第三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着回文问香香公主道:“这是些甚么字?”香香公主道:“破敌秘诀,都在这里。”陈家洛一怔,道:“那是甚么意思?”霍青桐道:“玛米儿的遗书中说,阿里得到一部汉人的书,懂得了空手杀敌之法,难道就是这些竹简?”陈家洛道:“庄子教人达观顺天,跟武功全不相干。”丢下竹简,捧起遗骨走了出来。三人把两副遗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祝告施礼。陈家洛道:“咱们出去吧。那匹白马不知有没逃脱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们性命。它很聪明,又跑得快……”陈家洛想起狼群之凶狠,白马之神骏,不禁恻然。霍青桐忽问:“那篇《庄子》说些甚么?”陈家洛道:“说一个屠夫杀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缩,脚与膝的进退,刀割的声音,无不因便施巧,合于音乐节拍,举动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看。”霍青桐道:“临敌杀人也能这样就好啦。”
  陈家洛一听,顿时呆了。《庄子》这部书他烂熟于胸,想到时已丝毫不觉新鲜,这时忽被一个从未读过此书的人一提,真所谓茅塞顿开。“庖丁解牛”那一段中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过:“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窍,因其固然……”再想到:“行为迟,动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要是真能如此,我眼睛瞧也不瞧,刀子微微一动,就把张召重那奸贼杀了……”霍青桐姊妹见他突然出神,互相对望了几眼,不知他在想甚么。陈家洛忽道:“你们等我一下!”飞奔入内,隔了良久,仍不出来。两人不放心了,一同进去,只见他喜容满脸,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手舞足蹈。香香公主大急,以为他神智胡涂了,叫道:“你干么呀?”陈家洛全然不觉,舞动了一会,又呆呆瞪视另一堆骸骨。香香公主叫道:“你别吓人呀,来吧!”只见他依照着一具骸骨的姿势,手足又动了起来。霍青桐听他在举手投足之中势挟劲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钻研武功,拉着妹子的手道:“别怕,他没事,咱们在外面等他吧!”两人回到翡翠池畔,香香公主道:“姊姊,他在里面干甚么呀?”霍青桐道:“想是他看了那些竹简之后,悟到了武功上的奇妙招数,在照着骸骨的姿势研探,咱们别去打扰他。”香香公主点点头,隔了一会,又问:“姊姊,你怎么不也去练?”霍青桐道:“竹简上的汉字很古怪,我不明白,再说,他练的武功很高深,我还不能练。”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现下我知道了。”霍青桐道:“甚么?”香香公主道: “大殿上那许多骸骨,原来生前都会高深武功,他们兵器被磁山吸去之后,就空手和桑拉巴手下的武士对打。”霍青桐道:“对啦。不过这些人也未必武功极好,料来他们学会了几招最厉害的杀手,在紧急关头就和敌人同归于尽。”香香公主道:“唉,这许多人都很勇敢……啊哟,他学来干甚么呢?难道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吗?”霍青桐道:“不,武功好的人,不会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他总是在钻研这些招数的奇妙之处。”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啦!”望着碧绿的湖水,忽道:“姊姊,咱们一起下去洗澡好么?”霍青桐笑道:“真胡闹。他出来了怎么办?”香香公主笑道:“我真想下去洗澡。”望着清凉的湖水呆呆出神,轻轻的道:“要是我们三个能永远住在这里,那可有多好!”霍青桐怦然心动,满脸晕红,忙仰头瞧着白玉山峰。等了良久,陈家洛仍不出来。香香公主脱下皮靴,把脚放在水里,将头枕在姊姊腿上,望着天上悠悠白云,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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