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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这个现代化的大城市，我并没有感到任何新奇，因为让我自豪的故乡——中国北京，比起这个德国城市要大得多，现代化程度旗鼓相当，而且文化气息要浓郁得多——虽然是不同文化。所以当我第一次踏上德国这个城市的土地的时候，我只是感觉到陌生。
站在火车站，身高一米六八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矮小，望着那些高自己半头的女人和几乎两头的男人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地赶路，每个人都是严肃的表情——这似乎也是日耳曼民族的特色——此时此刻，我已忘记了自己是谁。我好像重生了一次，一下子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几天前在北京和一个个死党分别见面话别，几个小时前妈妈哭肿的双眼和爸爸忍在眼睛里打转的泪珠突然恍如隔世一般。自己也无法解释。我就这样，在德国一没有亲人，二没有朋友，在飞机起飞前都不知道下飞机当晚该在哪过夜，二十岁独自一人来到了德国。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有出过北京。用姐们的话说：你是要不就没动静，一有动静就是大的——一下子蹦到西半球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大学注册，一系列的动作下来，明白了什么叫做：自理。感觉以前在北京，也不是什么都靠父母。但出来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的个人生活。然后，在第一学期，我就认识了我后来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熊熊——一个极好的男人。偶然在学校排队交某个表格的时候，他排在我前边。确定都是中国人后就大聊特聊起来，之后马上又发现，他也是北京的。而且以前他的大学离我的大学之间只隔了一条宽五米的小马路。于是共同话题就开始无穷多了起来。他是学理工的，比我大三岁，我是学文学的。看上去一切都那么合适，于是，一切也就都那么自然而然地发展了。加之在异乡的孤独，我们很快走到了一起。
我在前面说过，他是一个极好的男人，真的是非常好。就像是我的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每天我放学回家，他会给我做好了饭，等着我回来一起吃。然后我有时随便说点什么，他就会一直放在心上。很快，我们俩都打电话回家，告诉自己家长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女)朋友。双方家长在看过我们通过网络传给他们的照片之后也很满意。我们的学期数是差不多的。我们打算毕业后一起回国，回到我们深爱的故土，再共同努力去创造一份新的天地。一切都是这样计划着的。一切也都是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的---我是说如果Martin不出现的话。
我们回国的期限快到了。再有一个学期，我就可以交毕业论文了。假期，按照惯例，我们都会去打工。因为我是女生，口语又相当流利，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餐馆的工作。这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德国餐馆。一共三层。我的任务就是端盘子。不过这个餐馆一层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厨师们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理石台后面当着客人的面煎炒烹炸。所以我们这些服务人员在来回走动的时候也总是能和厨师们打个招呼什么的。来回来去总能不断地见面。
众多的德国厨师，一个月后我也基本都认清了。那些男人都很高大(平均身高至少一米八)，也都很幽默。不过德国人的幽默真的是和美国人的幽默不一样，总是一种冷幽默，把你逗得哈哈大笑，他还面容保持严肃，然后转过身走开了。走几步，又突然回头，对你一笑。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开玩笑并感谢你的欣赏及合作。
我因为个性开朗，总是笑嘻嘻的，所以大家都特别喜欢我。他们总是叫我：漂亮的孩子，亲爱的，小甜老鼠，可爱的小豌豆。有一两个过分热情一点的甚至叫我“我的女神”，而且在中间休息时间里开玩笑似的争着向我献殷勤并互相贬损。我知道西方人都很热情，所以我每天上班时就偶尔也和他们开开玩笑，或是被他们逗得咧着嘴哈哈大笑；下班时，熊熊总是为我做好了饭放在桌子上，只要放微波炉里一热就行了。熊熊在假期找到一份流水线的工作。每天上夜班。很累。但尽管如此，还是在上班前给我炒好菜闷好米饭，然后放在一个盘子里，很可口的样子。
那一阵我过得很愉快，很充实。每天我都会在吃完饭后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并企盼第二天快快到来，去和那些德国厨师打成一片。他们真得很可爱。而Martin就是其中之一。他三十五岁，比我大整整一轮，我们的生日只隔几天。平常时候也是爱和我开玩笑的一个。我们俩中午休息的时间经常能赶到一起，他就总是有意坐在我旁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逗得哈哈大笑。他是个摩托车谜。每天上下班我也经常能看到他骑着一辆擦得很亮的很大很酷摩托车上下班。有一次我上晚班。下班时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而我上班的地方离我和熊熊住的地方别提多远了。正发愁呢，Martin骑着他的摩托来了，他那天明明是早班，下午三点就下班走了。怎么回来了呢？我问他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了，要回来取？他开着玩笑，说，嗯，我回来取你。我锤了他一拳，但还是很高兴的。就跨上了摩托车。
他跟我说，他知道我今天会很晚下班，也知道下班后会没车。往常那些下晚班的人因为自己都有汽车，而顾客肯定会在关门后半个小时之内走光。所以公共汽车很早就没了，而我是个例外，用他的话说，一个漂亮的女穷学生，怎么能忍心让我一个人走回去第二天天亮时候到家呢。
他的幽默，他的气质，他的细心……这一切都吸引着我。而且他的长相在德国人中也是很典型的：轮廓鲜明，棕黄的头发，长长的卷卷的眼睫毛。他很高，而且身材及其匀称，真的非常有魅力。那天他用他的摩托车将我送到家门口。天已经很黑了。熊熊当时还没有回来。在门口的路灯下，他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像个长辈疼爱一个孩子一样。我们彼此说了晚安。然后我进了屋，听着摩托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我的心突然“砰”地震颤了一下。那天夜里，我梦见了Martin。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熊熊精疲力尽地从工厂回来，正在刷牙，准备睡觉。我头一次没有蹦过去亲他。不过他也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些了。从此，我和Martin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层。之后每到我上晚班，Martin都会开摩托车接我。每到门口，他都会抱抱我，或是抚摸一下我的头，等等。直到有一天，他在我家门口的路灯下对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作我的女朋友吧。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收敛了笑容：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对不起，我知道。可……我总是梦到你。真的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吗？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男朋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我的感受。我说，如果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搭你的车了。他立即说，好吧好吧，祝晚安，忘掉我所说的。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我和Martin及其他的同事依然和睦相处着。我们俩又成了好朋友。而此时我和熊熊之间的交流却越来越少了。他的物质关怀也还是像原来一样。只是他是夜班，我白天又要上班，时间是错开的。两个人几乎一个礼拜碰不到。那天，Martin邀请我和另外两个德国同事去他家玩，一整天大家都过得都很愉快。晚上，大家告别。那两个德国同事各自开车回家了，送我的任务当然还是落在Martin头上。我们穿好大衣，一起去车库。在去车库的路上，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很绅士地为我开一扇扇门。到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停住了，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我，很紧地抱着，我先是一愣，然后并没有反抗。我也将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温柔地低头吻我，真的是很温柔。那种吻是我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快要将我融化了一样的吻……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去。
Martin温柔的眼神和亲吻总是让我不能自拔。他给我讲他的过去，他曾经是一个DJ,他家真的有很多很多CD,然后，他在我第一次在他那过夜的时候就给我放了一首德国人创作的英文歌，他说是专门为我播放的歌，名字叫China in her eyes真的是非常好听。里面有句歌词：She has China in her eyes，can you see her China in her eyes and her secret smile(在她的眼睛里有中国，你能否在她的眼中看到中国，还有她那神秘的微笑)……Martin说，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就爱上了我，每天回家都会无数遍地听这首歌。现在他才真正能够切身体会到这首歌的意思。
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熊熊发现。因为在那个悠长的假期，我和熊熊的时间一直是颠倒的。只是周末我不去上班，他也不去上班。我们呆在家里。但我知道不能这样，真的不能。我在背叛熊熊。在假期结束的时候，我跟Martin说，我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爱我的男朋友。Martin说，那让我再抱抱你吧。我答应了。他长久地抱着我，当时我们俩就站在他家客厅的正中间。天很黑了，谁都不去开灯。然后在抱到胳膊都酸了的时候，我抬起头，刚要对他说几句话，谁知道他突然“咚”的一声跪到了地毯上，将头埋在我的腰间，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一个三十五岁身高一米八七的德国男人，居然像个孩子一样。我也哭了。他流着眼泪，说，我以后不会再爱别的女人了。我说，你会的会的。我们文化太不同了。我要回国了，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的最好的朋友们，我的所有亲人，我的语言和同胞。
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后，我没有再和Martin联系。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毕竟生活圈子不同了。所以，也没有再碰过面。但我一直将他送我的那张照片放在我最最隐私的上锁的保险盒里。我真得很爱他，尽管我也爱熊熊。
和熊熊一起回到北京，感觉都略有些生疏了。语言不再有那么多的时态，走在大街上，周围的路人多了三倍。但这略带生疏的感觉却又是那么让人兴奋，故乡，我回来了！
那一阵我在父母家一直住着，然后有一天深夜，我家的电话突然响了。妈妈接的，只说了一声：喂，然后就叫我。说那边说的不是中国话，八成是找你的。我去接，说，hallo，然后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德文：是我，Martin。我想你，真的。非常想！我试着播这个号，真的通了。我在拨打之前还在祈求上帝，让他帮助我找到你！感谢上帝！
我想起和Martin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有一次他给我他的电话和手机号码。然后也要我的。我给他写了。他说他要我中国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当时还笑他，说我还没回国呢！但随口就说了，他也很认真地记下了。他知道我很有可能半年后就要回去了。本来那时说，要辞掉工作和我一起回去北京的。
在电话里，他说，我要让你听首歌，说完之后，我就听见电话那头那熟悉的旋律和歌词：She has China in her eyes……我哭了，开始只是默默地流泪，然后开始抽泣，我们那天夜里一直聊到天亮。Martin对我说，他一直还爱着我，他一直还没有找女朋友。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天都会听一遍，China in her eyes，那样他会感觉到我似乎还在他的身旁。我骂他是个傻子，我强迫他发誓，一定要找个好女孩，好好地爱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许再想我。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也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他在电话那头也哭了。他用颤抖的声音给我哼哼Can you see her China in her eyes and her secret smile……最后，我支持不住了，把电话挂了。挂断之后抱着话筒哇哇大哭，也像一个孩子一样。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真的遵守了誓言，没有再打过电话。再后来，我自然而然地嫁给了熊熊。结婚那天，我在化妆间用笔记本又听了一遍China in her eyes。我想，我不会后悔。婚后熊熊一直很疼我，从未变过。我们夫妻关系很融洽，平时各忙各的，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看话剧，或是懒在家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DVD并叫外卖吃。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Martin，也还是会时不时听听那首歌。
我想我真的曾经爱过Martin，可惜他看不到我眼中的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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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1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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