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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鬼怪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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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天后,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关于小胡的事情,安安份份地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拼命敲法。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人,这公寓里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么野蛮的手法来敲,那么不用就基本上可以猜到了……

温乐沣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准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次又是因为看到什么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沣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20多岁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沣在毫无准备中被他撞了个满怀,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后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深吻接触。

“疼死了……”温乐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看来这一下可撞得不轻。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里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乐沣满身。

温乐沣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拼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沣捂着眩晕的后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后脖子。年轻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沣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镖!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血,呆愣了两秒钟,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沣叹气,“再这么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里这么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里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回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沣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干什么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死你个小样的--”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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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里,仇视地盯着向温乐沣倾情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发衬衫裤子都整整齐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子里也还塞着棉花,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给破坏了个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乐沣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么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沣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沣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穿个衣服都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沣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么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05的何玉大姐吧?”

“305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沣迅速地回答。看来他还认为何玉是活人……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至少给他减少一个恐惧的来源也好。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于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死后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沣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讪讪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处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高兴地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地就冲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可是我真的不能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么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蓦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温乐沣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么吧再见我走了!”

手在身后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身后有野兽在追一样--然后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沣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次,覆面一次,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里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么也没有。”温乐沣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沣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沣’!我们又不是片儿警!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温乐沣不与他争辩,独自把胡果拖回了房间里。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因为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现在才能在这里,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予理会的话,我说不定早就退学无数次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轻轻反手关门,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活,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你在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温乐沣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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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恐惧、怯懦、畏惧、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一动也不敢动。那女人自杀之后,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脑子里一片糨糊。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处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发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于午后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赶来,争先恐后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后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付出代价!

那么……她一定会复仇的……

是吧?!

他心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后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脏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深色血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周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断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于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锲而不舍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听到她轻轻地说。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里。脖子那里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制造的咒符啪啦碎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沣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沣跳到了地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沣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咣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沣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于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沣的那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发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他妈的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沣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铺回去,最后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沣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脏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沣跳起来的一刹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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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尾锥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什么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锥骨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么!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松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启齿。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可在他以及车上所有人心里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

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在你们这里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托!……”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沣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么吃啊……

不过温乐沣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么惹上的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诶,对了,我们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啧啧……难道有人就嫉妒你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上的温乐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么吗?

温乐沣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们这里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拼命点头。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方便面,偶尔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沣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之后,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沣糟糕却不算太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要吃面条!我要吃米饭!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悲痛地思忖着口袋里还剩下50块钱,不知道温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么,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花完了怎么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沣也对方便面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么下去没准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方便面!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沣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飕飕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呆了这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呐……他有些侥幸地这么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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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里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后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托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里越害怕,碗里的方便面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里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据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里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份、性别、体貌特征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死者全部死于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了……”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

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后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的场景。如果现在出现像《僵尸杀人夜》里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脏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处隐隐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么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里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

血流不畅……

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里,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香,蚊子死光光”。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范围,但他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呆在那里,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冲,在即将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蓦地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刹车想要避开,之前的冲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冲了下去?!

没有受到阻碍?!

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后,他终于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么也没干……”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干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你要是干了什么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后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么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这公寓就没有问题。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家伙,否则以后他会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托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处,必要的时候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让他这么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只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后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么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后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后是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么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01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时由于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一起等待由于内疚而反复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么,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咣咣咣咣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后的楼梯上叮铃咣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于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范围,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松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心的年轻女孩。温家兄弟设“网”的范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后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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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里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喷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寒毛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后退的欲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里管理员的两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后面也有点凉凉的。

“201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后,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里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里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干!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么东西?你们见义勇为的对象干吗追着你不放!”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沣,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托!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呆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售票员……”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方便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13位英雄只剩三人,省市领导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道这11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么来着?尚简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里。”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沣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标,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后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么她那么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里有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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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于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干什么?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里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个鬼头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干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这两个人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咣!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50块钱,又把所有零钱——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就这么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沣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50元丢到胡果的膝头上。

“50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进口袋里,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么可能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沣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么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的……”

温乐沣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面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方便面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沣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面馆的老板!我去那里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板?”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了,“那么他——”

“你怎么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沣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么……?”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又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沣跟在他的身后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肮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那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沣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板,看你是顺便的!”

“啥?!”

巷口处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采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拼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干什么干什么!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么!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一径地往里挤。

好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面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面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花。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么,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里如此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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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她不会这么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后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么宗教什么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

——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么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后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车,准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

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里抱着她的头盖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冲了出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后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脏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脏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离开公寓之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沣觉得有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处。

温乐源发现了那里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么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沣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柔地拂过,将又厚又重的急救车后车厢的门打开得大了些,车内黑洞洞地,白色的尸单显得异常扎眼。一个穿着超短裙,抱着自己天灵盖的女孩坐在尸单上,向他们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声惨叫出来,那声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难听得声嘶力竭。围观的人群都对他侧目而视。

温乐沣和温乐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还没有全黑,为什么她会出现?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意要他们发现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将天灵盖戴回头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笑得很开心。她跳下了车,脚下轻轻一点,身躯腾空而起,向天空飞去。

“等一下!”温乐沣本能地吼了一声,倏地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重力束缚着,刚刚起跳便落了下来,灵体却自由地穿出了身体的限制,向那女孩紧追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厦之中。

胡果看着“温乐沣”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后倒去,被温乐源抱住的“温乐沣”,张大了嘴。

“刚才那——是!?”

温乐源的脸阴沉沉地:“这小子又不管不顾……这次绝对要收拾他!……”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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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飞,温乐沣若流星赶月一般在后方紧咬不放,两道影子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轨道,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几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温乐沣已经使尽了全力,却无法拉近与那女鬼之间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竟还有能力偶尔回头向他狡狯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将他甩开的,杀人之后,她的力量增长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得多,但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现在这样,就好像是在带着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在天空中已经漫无目的地来回奔窜了好几次,温乐沣头昏脑涨,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转到了何处,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温乐沣有些心烦了,再这么追下去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而他却会因为离开自己的身体,又没有温乐源在身边而力量枯竭。他决定速战速决。

继续保持着追击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追!”

一道集结着五彩光华的气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脑后也长着眼睛一般,身体骤然旋转弹开,魂魄的形状拉长回旋,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半圆,正巧让那五彩的光华从半圆的圆心穿过。

那光华穿过圆心之后,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转身回折,若是普通的灵体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被打个正着,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却又在同一时刻扭曲,由原来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过S形的下半个半圆正正向温乐沣打了回来。

温乐沣一惊,双手画出一个三角的形状,彩光打到三角形虚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开,不落一点痕迹。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

由于冲击的影响,他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女鬼又回过头来,嘻嘻笑着仿佛在挑衅。

想到那些无辜受死的人们,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愤怒占领,也没有看周围的景物便一掌挥了出去。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几倍威力的气流攻击,攻击的直径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万万躲不过他的了。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女鬼的身形仿佛融化于空气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猎物位置的气流打到了虚空之中。

如果是虚空之中,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奇怪的是,气流却与空气之间发出了一系列几乎是地动山摇的轰隆之声,似乎碰到了什么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气流被那个并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龙蛇般的小气流四散窜开,互相绞扭,引出更大的气流的漩涡,情景十分壮观。

温乐沣也几乎被四散打开的小气流吹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想起来应该看看周围的情况。

一看之下,不禁诧异。

一般情况下,城市中是不会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现在飞行的高度大概在100米左右,刚才打击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该有百米才对。可是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设置这么高的障碍?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附近没有特别高的楼房,最多50米的屏障就够用了。

正在温乐沣疑惑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微细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那里!快攻击!”

温乐沣呆了一下。

那不是——?

他还没想清楚,几道形色各异的气流就从地面扭转上升,带着咻咻的风声向他攻了过来。

温乐沣大惊失色,身体一弹,向斜方逃窜而去。那些气流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追在他屁股后头迅疾狂追。

“不要让他跑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温乐沣边逃边苦笑。

早在碰到那个奇怪屏障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会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她一直都很奇怪没错,但好像还没有做出过这种事,是有什么原因吗?

可是身后追着他的东西让他无法多想,加紧步伐逃命去了。

就在温乐沣刚才所处空间的正下方,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望着天上,刚才那几道气流就是从他们手中共同发出的。在那十几个人之中,温乐源和温乐沣的姨婆——阴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并且是站在所有人的正中心,刚才那两声大叫自然也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温乐沣逃跑的方向,她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表情。

那十几个人所站的地方是一个三层楼建筑的楼顶。那楼的模样有些像小型的旅馆,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甚至连多余的装饰也没有。

在那些人警惕地寻找着温乐沣的身影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第三层最角落处的窗户悄然钻入,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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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故事

在那栋建筑的三楼,一间正对中央楼梯口的会议室中,桌椅板凳之类已经全被拿走,但房间内并非只剩下空气,还有七个人面朝外坐成一个圈,圈中心有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丑无比,可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的脸却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厌恶。古人说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七人圈外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背对门口蹲在那里抽烟,眼皮垂着,好像就快要睡着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的!”那男人蓦地大叫一声,保安惊得噌地跳了起来,“滚去问问那群神棍巫婆那个该死的女鬼到底滚蛋没有!快去!”

连自己的烟已经掉到地上也没发现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可是……老板,那个老太太说我最好留在这个房间里……”

“放屁!”老板暴跳如雷,“另外一个神棍不是说了!七个人就够!你就是来当跑腿的!怎么?不想干了?不想干马上滚回老家种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妈的……”老板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巴巴跑来挣这钱!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说你行,老子才不用你!”

这位老板姓郑,近几年开公司挣了点钱,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最近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女鬼缠住差点死掉,于是就请了一群据说是“很灵”的和尚道士神婆来。

当时他没有听说谁更厉害些,不过几乎来了的人都说是一个姓阴的老太太很行,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就在说完那话的当天晚上,那姓阴的老太太就专程来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后就单刀直入,说什么和他有缘知他有难不收介绍费见面费之类见鬼的费用,给他便宜算起,再给他一通大鼻子大脸的吹捧,把他吹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签了合同。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灵他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是睡了几天好觉。可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大师的那群人都对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连他的话也不听,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立马执行。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老板!那群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说是那女鬼总攻的时刻到了,就让所有大师都到楼顶去等着攻击,房间里只留下郑老板的七个下属代替他们看守就行了。

“他们有个屁的法力!你们都跑了,他们能守得住!?”郑老板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当然!当然!我老太婆干的活,还从来都没人投诉过哈!何况其他人会在这大楼上下金钟罩,那女鬼进不来!”

尽管满肚子的怀疑,也搞不清那金钟罩和武打片里铁布衫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在那群大师对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是把生死大权交给了她。

——可是,他现在后悔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脊背后头发凉,怎么想心里都惶惶地不踏实。刚才楼顶一阵喧闹,那女鬼真的被挡住了吗?是真的话,为什么他这么着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骂道,“等老子没事了,看怎么收拾你……”

三楼放杂物的房间内,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窗户悄悄钻入,爬下墙壁,在地板上盘踞起来,像一条蛇一样。

似乎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那雾气又爬到了地板上,紧贴着地板向前游行。那雾状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实体,现在完全铺开并紧贴地面后,就如同一个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迹似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影子从门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来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只靠吊顶的几盏灯光照明,当影子钻出门缝上的时候,那些灯忽然噼里啪啦地轮番闪了闪,原本明亮的走廊顿时变得有些阴森,寒气阵阵。

淡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会动的污迹,在忽而闪亮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磨磨蹭蹭地走出会议室的保安显然没发现它的存在,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板的不是,一边抬头看看忽明忽暗的灯,嘟囔一句“怎么又电压不稳……”。

影子趴在墙上静静地等着,直到保安顺着往天台的楼梯向上走去之后才又开始蠕动,爬向会议室里。

“好像……有东西进去了。”和阴老太太一起的一个道士忽然说。

阴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东西?咱们的屏障厉害哈,怎么可能进东西!”

“我在会议室的门口放了警示,刚才有东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业地坚持。

“……多事。”

“阴老太太,您刚才说什么?”道士竖起耳朵,刚才老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没。”老太太严肃地回应了一声,抬头,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大师们都忘记了刚才的谈话,专心致志地去追天上那个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的鬼去了。

追捕的网络四面八方地兜头攻击,温乐沣在天空中左冲右突却脱不开攻击的范围,几次都险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这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居然用这么猛烈的攻击,难道真的想杀了他不成!

转身,又勉强躲过一道光柱,却被身后袭来的另外一道击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许应该说是魂魄——发出沉闷的“空!”一声,心脏仿佛裂开了。

温乐源将温乐沣的躯体背回绿荫公寓,想用他们之间的“联系”查查看温乐沣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不知道是温乐沣离得太远还是被什么关住了,他这里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位置。

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不!有一次!

想到那一次的事,温乐源的心一惊,登时就乱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一次的事情重演!

“乐沣!召——回!”

他的手带起一蓬光舞,向温乐沣的胸口猛击,温乐沣的躯体弹跳了一下,没有反应。

心脏愈发沉重,温乐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次用力击下。

“温乐沣!你给我回来!”

温乐沣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强烈地弹跳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反倒是一直看着他这么虐待温乐沣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道:“你光打他也没用……不如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顶屁用!”温乐源吼了这么一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嘴,低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温乐沣,目光顺着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慢慢上移,向窗外看去。

“你在看什么?”胡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问。

温乐源也不回答,爬起来拉开他和温乐沣的箱子,从里面摸出四张咒印呈十字状放在温乐沣身体周围。

他挥挥手把胡果赶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如钟表的指针一般开始缓缓转动。温乐沣的身体周围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着咒印的转动,竟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几张咒印在半空中空转,就好像它们所包围的那具躯体根本从不存在似的。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着他惊讶完,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倒拖着就跑出了门去。

“呜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干吗呀呀呀呀呀呀呀……”

“闭嘴!”

奔出公寓前门,温乐源脚一跺地,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他又惨叫起来:“我的妈呀!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温乐源倏地加快了速度,两人的身体转眼间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听到有人的叫声,但抬起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对自己衣服的质量并不放心,又被领子勒得直翻白眼,只能双手抓住领子让脖子稍微松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您要干吗,不过小的对您的决定永远是无比支持……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您告诉小的您要去哪里,小的用两条腿……两条腿去!行不?”

“闭嘴。”还是那句话,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么气势逼人,却也阴沉得让胡果害怕。

现在可好了,他就像叼着木棍被大雁衔飞的青蛙一样,恐惧着随时会掉下去的命运。脚下,城市的灯光忽悠忽悠闪过,也许是很美丽的场景,但是他一眼也不敢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祷。

就在祈祷中,他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样的声音劈劈啪啪地炸裂。现在本市应该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才对,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子……

他还没想完,一道光华以迅雷之势闪过,正好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胡果本来就已经很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乐沣!”

乐沣?

就像升空时一样突然,温乐源的身体骤然下降,胡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失重了,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救命哇——”

话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经触到了地面的坚实感觉,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温乐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觉到踏实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的屁股——”

他的叫声已经惨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随便扔到一个楼房顶上之后,温乐源迅速向被十几道彩色光华包围的温乐沣飞去。

“乐沣!”

温乐沣转头发现是他,欣喜地叫道:“哥!你来——”

又一道光华以九十度角蓦地折返,砰地一声,稍微放松了警戒的温乐沣被正正打中了背部。温乐沣的脸上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速度一滞,又几道光砰砰砰连续撞上他的身体,他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混蛋!”温乐源大怒,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将温乐沣往自己胸口一带,温乐沣的身形顿时消失。

他回手向下虚空猛击,那十几位术士只觉一阵飓风袭来,楼顶的杂物随着飓风乒铃乓啷地飞了起来,砸得各位大师哀嚎不已。

“他们打你干什么?吃多了吗!”温乐源阴沉着脸问。

“没……”温乐沣在他体内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干吗打我,我追着那女鬼到这里,他们的攻击就过来了……”

“女鬼呢?”

“不……不见了。”

“在哪里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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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乐沣在温乐源心里指了一个位置,温乐源皱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里面,等恢复了再出来。”

“好。”

温乐源缓缓向术士们所在的楼顶降落了下去。

影子悄悄地爬入会议室中,贴在墙上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正在骂骂咧咧的老板。

“妈的,什么大师,屁用不顶!老子背后现在还凉呢!一群江湖骗子!没事就算了,有点事老子打死你们!妈的……”

在老板的骂声中,七个守护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机张开了仿佛塑料薄膜般的翼,悄然将门蒙住,然后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形态,如同瘟疫似地静静蔓延,遮盖了侧面的墙、天花板、吊灯、窗户,蔓延至地板,在房门处收住了口。

老板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依然大骂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鬼出动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抓不住!一个二个都是吃干饭的!骗钱!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老子见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没那么容易!妈的……怎么这么热?刚才不是还有风吗?谁把窗户关上了?”

“老板,没人关窗户。”有人回应说。

窗户的确没有关,窗外的树也由于晚风而婷婷摇曳,可是房内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反而越来越热。老板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但那并不能给他带来凉爽,倒是由于他的烦躁让他比之前更加燥热。

老板受不了了,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台电风扇搬过来!”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师们说我们不能离开……”

“你脑子里都大粪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师们说让我们这么坐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老板一脚踹过去:“大师大师大师!怎么不让大师当你老板!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滚倒,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像以前一样想去摸门把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与门把手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挡似的,怎么也触不到。

那人想了想,忽然汗如雨下。

“老……老板……”他颤抖着在门上拼命摸,发现自己只能碰到某种塑料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却触不到门,害怕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摸不到门!我摸不到门!”

本来昏昏欲睡的其他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

这下那老板慌了,大叫:“坐下!都给我坐下!不准动!你!回来坐回原位!”

几个人哭丧着脸坐好,互相看看对方惨白的脸色,心里为接了这位老板的活而后悔不迭。

摸门的那位退了几步,趔趄着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样似乎比较安全点。但没想到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个人的圈,走了一个人还剩下六个,而这六个人没有动过位置,那么刚才走掉的那个人的位置应该还空在那里。但是圈中所有人之间都并没有多余的空隙,六个人的数量也并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那个人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掉了下来:“老板!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老板环视自己四周,颤抖地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是谁动了位置!说!”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旁边的人呢?”

“我的左面是他,右面是……”

“我旁边的人没错……”

“我也是……”

甚至连左右的人也没有错,那么多余出来的人呢?

慌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上缓缓凸起了一个女人躯体的浮雕。

那就好像一个女人躲在轻纱的后面,却努力把身体往前伸一样。只不过那条轻纱是看不见的,只有一个看不清的女人慢慢凸现出来而已。

“呼……”那个女人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本来呼气这种事没什么,呼气的声音也并不吓人——只是呼气罢了。可是如果那声气轻轻地发出,却让房中所有的人震耳欲聋呢?

房中八个人,一齐惨叫了出来。

——要去找他,很简单。

——楼外屏障我加至百米,你与乐沣在那里战斗。

——屏障外有隐形屏障,你躲入其中,乐沣的攻击自会将阻隔打开。

——同时我以他为饵,引开他人注意,让你安然进去。

——数最大者为九,九九归一。

——七人阵用七人,加那禽兽是八人,我会安排一个活动人在房内,凑成九人,满数阵。

——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所有人都必然以为那七人阵方为重阵,第九人多余。

——因活动人不稳定,必然离开,当第九人离开时,满数阵破,同时七人阵动摇。

——八非稳定之数,无九坐镇,必撑破七,第八人将遣走第七人,七人阵破。

——而你,为此时最大数者,第九人!

看不清的女人身躯在完全凸出门后,缓缓跌落地面,身体面目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老板……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女人抬起头,天灵盖好像安得并不严实,因她的动作而忽然滑落,在地上像一只长了毛的破碗一样滚动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露出了白色的脑来。

细吊带背心、窄裙、彩色的头发、还有安得不稳的天灵盖……

那群人当即乱成了一团,一边嚎叫着救命一边往屋角躲,然而那位老板却没有动。

因为那个女人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老板的汗珠子汇成一道道小河,顺着脖子滚落下来,衣服裤子湿了一片,连鞋子里面也汗涔涔的。

“我……我……”

“你还笑我……‘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干你是天经地义,警察也不管’。”

“不……求你……”

“我求你……我也拼命地求你了……是不?”

“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

就是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穿得像流莺一样的女孩勾上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肩膀,数分钟的调情之后,进入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女孩拎着一个公文包鬼鬼祟祟地出门,打的赶到汽车站,坐上了那辆中巴车。

不一会儿,那男人衣冠不整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上他的弟兄们,开车追赶。

在汽车站外,他看见了女孩坐在车里数钱的身影,表情异样地扭曲起来。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即使我是!你又凭什么在那辆车里,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

在他“弟兄们”的匕首下,司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乘客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好像最后排的座位上并没有女孩被三个人按住强奸一样。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拼命地呼救,乞求那个老板不要这样,她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求他不要这样。

“婊子!偷老子的钱还不让干,老子不做这种赔钱的买卖!看你穿这模样不就是招人干的!还装圣女,呸!”

女孩挣扎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张可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哭喊的声音绝望而嘶哑,“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这样!谁来救救我!我什么都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老板!求求你别……”

坐在最前排的妇女捂住了自己身边十岁儿子的耳朵;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眼睛看着窗外,表情冷漠;几个染着光怪陆离的头发的新新人类戴着耳机,似乎正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挺着将军肚的老人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指过来,男生迅速地坐回了原位。

“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有!谁也救不了你!你个什么啊?!”

几声清脆的巴掌过后,最后排的座位传来了女孩一声长长的惨叫,一切跌入黑暗,噩梦开始了……

“一……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是禽兽!我是禽兽!”老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嘴巴,“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孩伸开手臂,像一只巨大的四足蜘蛛一般向他爬去。

“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呢……”

老板的屁股下面湿了一大滩,密闭的房间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恶臭。

“不要……你不要过来!”他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四肢胡乱挥舞,妄图将她从面前赶走。

“你说,‘谁也救不了你,什么啊?!’”

女孩的眼神变得狠厉,猛地张开了嘴。她口中有一半的牙已经不见了,牙床上只剩下一串串的窟窿,忽忽往外冒血。而其他还完整的牙齿骤然变得异常尖利,像参差不齐的锥子一样狠狠咬住了老板的胳膊。

老板发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声音发疯嘶叫,拼命甩着胳膊想把她甩脱,然而女孩的嘴比水蛭的吸力更加强韧,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弄开!弄开!”老板对依然缩在一旁的下属吼道。

下属们拼命摇头。他们只是他高价请来摆阵的雇工,没打算过把命也搭进去。

“我是小偷,”虽然嘴仍然紧咬着老板的胳膊,但女孩说话却没有受到影响,阴沉沉地继续骂道,“但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又好到哪儿去!我偷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你打掉了我的牙,那是我活该!但你不能强奸我!为什么要考槲遥吭谀敲炊嗳嗣媲扒考槲遥∥也皇羌伺!我是最下贱的小偷!但是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妓女 …?br> 见反正也挣不开,老板似乎也豁出去了,挤着眼睛嘶叫道:“谁让你穿那种衣服勾搭我!老子花钱就是买鸡!你拿了老子的钱就要给我服务!我哪儿不对!老子今天就这一条命!你把老子杀了吃了又怎么样!老子干了!你死了!怎么样!”

“你——”

女孩一扭头,撕下他胳膊上一块血糊淋漓的肉,老板大叫一声,几乎晕倒。她呸一声将肉吐出,张口又向他的脖子咬去。

温乐源降落到楼顶上,阴沉着脸看着那群被杂物砸得鼻青脸肿的大师——包括阴老太太。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弟弟有哪里惹到你们了吗?”

“你弟弟?”一个脸被砸得有半天高的和尚呻吟着道,“我们不认识你弟弟,我们在追一个女鬼……”

“‘女’鬼!”温乐源一用力,温乐沣呼地一下从他体内跳了出来。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疲惫与伤痕,和温乐源合为一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也足够他治疗魂魄的创伤了。

“这个就是女鬼!我弟弟哪里长得像女人!”温乐源揪着温乐沣的领子向其他人吼。

温乐沣:“……”就算所有人说我不像我也不会高兴啊……你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

所有术士都发出了“咦”一声。

“不是她!”

“我们弄错人了!”

“那她在哪儿!”

“糟了!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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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楼顶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几秒钟的手足无措之后,全部的人都往楼下涌去。

“阵破了!阵破了!”

“喂!你们别跑!我还没说完——”温乐源徒劳地叫。

可是没有人理他,很快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最后的阴老太太,回头对他们一挤眼睛,狡狯地笑开了一张橘皮似的脸。

看见一窝蜂涌至门口的人,老板知道自己的救兵来了,挥舞着两只都被咬得伤痕累累的手大叫救命。

“大师!各位大师!她在这儿!救命啊!大师!”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诡异地轻笑。

大师们在门上猛捶猛擂,然而那扇虚掩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大家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内部的情况。

“郑老板!我们来救你!”

道士大吼一声,抽出拂尘磅地一声打上去,那扇门闪一道黑光,道士的身体一个漂亮的翻滚,撞到天花板上,又掉到地上——昏过去了。

和尚拎着佛珠,口中唱着佛号,铁头功往前一撞——比道士昏得还快。

把昏倒的和尚拖走,跳大神的娘娘(第一个“娘”发一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哇呀呀呀呀……”,一道金光飞出——打中门又折返回来,正中她的眉心,娘娘瘫软。

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叫着“这恶鬼好生厉害”一边后退。若不是有“大师”的名号扣在头上的话,只怕现在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看见他们的样子,女孩狂笑起来,长着尖长利爪的手指蓦地用力按住了老板的头颅。老板的四肢在地板上扑腾,活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

“我是个骗子,一个可恶的小偷。”她说,“可是当小偷就应该被打掉牙齿吗,就应该被当众强奸吗!?我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为什么要逼死我!为什么不给我半点活路!为什么!”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大概觉得我杀人不对是吧?我没有杀过无罪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抓起老板的头发用力往上拉,逼迫他看着门外,同时身体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属下三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没有做错吧?那一车的人明明也罪孽深重!我没做错呀!我求他们,我说我什么都干,只求求他们救救我,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其实只要全车的人都起来反抗,我就可以不要被他强奸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屁都不敢放!听着我被强奸,很爽是吧!很爽是吧!很爽是吧!”

她抓着老板的头发,每说一句就将他的脑袋猛力往地上撞一次,没等她说完,老板的鼻子就已经流出了浓稠恶心的暗黑色血。

温乐沣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看不下去她打那个该死的老板,而是其他东西。

房间里的人都看不见,可屋外的大师们以及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却看得清清楚楚,被她杀死的阴魂们已经挤满了房间,互相厮磨拥挤,痛苦地嘶叫着。

她的恨一天不消失,它们就会一直跟着她,永远地痛苦下去。

“正像你说的……”温乐沣走到门口,从门缝的空隙中对她说,“你只是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你,可以骂你,但是不能逼死你,因为你罪不致此。”

“是的!”她抓紧了老板像草一样的头发,狠狠地说。老板哀号。

“那么,那一车的人,就该死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愣住了。

“这位老板是禽兽,是畜生,但是那一车的人呢?他们胆小,他们见死不救,他们活该,但是他们的罪过就到了可以判死刑的地步吗?每个人都会害怕,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又能剩下几个人?”

女孩拖着老板退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好!见死不救,和这个混蛋一样该死!该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他们们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和强硬的势力抗衡,他们就只有缩回自己的壳里,至少保护自己——这是人的本能。”

“那我就应该被打、被强奸吗!?”女孩尖锐地叫。

“我没有这么说。”温乐沣的手抚上了门板,门上的薄膜在触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柔软,他轻轻往前一推,门便开得大了些,“他们如果救了你,当然是英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他们不救你,那他们就是一群无能的狗熊,应该受到一辈子的良心鞭挞。可是他们不该死,他们罪不致死。”

“我也罪不致死啊!”女孩哭了起来,“谁又能为我找回公道呢?他们的错又有谁来惩罚!”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们受到什么惩罚了!”

温乐沣慢慢地将薄膜拉开,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成了英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

英雄?

一会儿,她恍然大悟,疯狂地大笑起来。

“英雄!他们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太早了!我应该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当一辈子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乐沣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紧赶几步:“你快住——”

手字未出口,她已经抓起老板的脑袋,猛力地砸到了地板上。

头骨碎裂,血流成河,脑浆涂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存活。

老板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房间里的幸存者于同时全部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女孩站起身来,薄膜以惊人的速度收回于她的体内,她看一眼温乐沣,倒飞出了窗户。

“还有一件事?”温乐沣略一思考,大惊,“大哥!她这是要去找……”

“小胡!”

两人一跺脚,同时往窗外飞去。

剩下的大师们困惑地看看飞走的人,问阴老太太:“老太太,咱们这一行什么时候出了这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还会飞……”

老太太笑起来,缺了几颗牙的嘴噗噗漏风:“他们两个?哈哈哈哈……先莫管那个哈,这家伙一死,我们的钱咧?找谁要去?”

“……”你受托保护的人都死了还敢要钱啊?

胡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向他飞来,他以为是温乐沣或者温乐源,但是那影子怎么看都不太像男人……

难道是……

难道是……

女人!

那个没有天灵盖的女孩正向他飞来!

“我的——妈呀!”胡果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温大哥!温二哥!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要回家!哇——”

不顾男子汉的颜面,胡果抱着身边的晾衣杆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落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困惑地看着他。

“喂……”

“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我以后每天给你上香!我把你当我家祖宗看待!我给你买新的骨灰盒!我给你买花圈!哇——求你别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不是来杀我的是干吗——哇——啥?不是来杀我的?”胡果含着眼泪,扭头问。

女孩点头。裸露的脑子更清晰地袒露在胡果面前,胡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再丢人现眼地大哭。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是的。”

“向你道谢。”

“向我——”胡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问,“向我……道谢?向我!?我!?”

女孩微笑了:“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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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

“只是——为了那一句?可是我最后也没做什么……”

“其实,只要那一句就够了。”女孩退了一步,“我没有奢求,只是希望有人为我伸张正义,你没有救得了我,但是你有那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第一个来找的人就是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东西阻挡我,所以才等到现在才能来对你说这句话。”

胡果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家伙报仇吗?”

“已经……报完仇了。”女孩笑着说。

“之后呢?”

“之后?”女孩望着深黑色的银星苍穹,轻笑,“死人,还有以后吗?”

她的双脚又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向天空飘飞起来。

胡果竟有些着慌:“你……你到哪里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那个……”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大声说道,“我听说杀过人的鬼不能超度,我现在住的那个公寓里面有不少鬼在借住!你要住那里吗?”

女孩摇摇头,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有些懦弱,但你真的是英雄。”

你才是……英雄。

女孩的身影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胡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温乐沣和温乐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里,微笑起来。

更晚一些时候,绿荫公寓里。

“原来是你撺掇那个女孩来攻击我们的?!干吗你自己干!你太奸诈了!死老太婆!”

“哥……别这么没礼貌……”

“礼貌!”温乐源暴跳,“我们对她有礼貌,还给她看房子,收拾胡果那个烂摊子,她可好!去接了个最轻松的活不算,还教人来打我们!你什么意思!”

“不利用白不利用哈。”阴老太太轻松地说。

“啊——”温乐源大怒,“我们来决斗!死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甘拜下风——”

“姨婆,”温乐沣也稍微有些埋怨地说,“您要是想救她就明着告诉我们嘛,和那些术士说一说也行不是?干吗非要让我们蒙着眼睛淌这趟混水?”

“那些术士?”阴老太太冷笑,“术士就都是好人哈?自然有人要钱不要理,不暗地帮忙就是把她卖出去喽!我才不干那种蠢事。”

“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我和你决斗!死老太婆你到底听到没有——!!”

女孩的一笑与那声感谢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胡果看着窗外梧桐树上宋昕的小小身影,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该为那承受不起的沉重谢意而给他人做些什么。


——鬼怪公寓·第四个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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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叛徒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的枪口黑洞洞地,像漩涡一样,让我有些头晕。

他没有说话--不,也许他说了,但是我忘记了。

直到现在,我连他的表情都已经开始模糊,甚至连他的容貌也快要忘记,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想不起来一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过程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不想追究,因为我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种事情也想王界,再也不要让它在我的记忆中泛起。

--可是,如果能再遇见他的话,我其实还是有一句话是想问问他的,

--我想问问他,问问他……

--为什么?


八九月份的天气,盛夏只剩下了尾巴还在人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已不像以前那样难捱,至少晚上打开门窗就会有穿堂风呼呼吹过,时不时还会在半夜下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让暑气的消散更加迅速一点。在这种变幻无常的气候中,稍一不小心就会被感冒病毒看中,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逃不过它的追捕。

“阿--嚏!”

……这不,就有一位被追到了。

“阿嚏!阿嚏!阿嚏……” 几个喷嚏过后,温乐源的眼泪鼻涕哗啦啦地都下来了。

“真恶心……”胡果抽一张面巾纸给他,一脸嫌恶。

温乐源夺过面巾纸狠狠地擤鼻涕:“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擤--”

像回光返照似的,本来已经变得稍微凉爽的天气在昨天忽然回复了之前的热度,连素来以凉爽著称的绿荫公寓中也热得让人受不了,为求凉爽,温乐沣打开了房间的门窗,连走廊上的窗户也打开了。当时的穿堂风的确是很舒服,可惜他们直到睡着也忘记关,后半夜下起了雨,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呼啦拉地吹了一个晚上,硬是把温乐沣这个壮骨头给吹成了这副德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温乐源手里抓着卫生纸,咳嗽几声之后呼哧一声又把鼻涕吸了回去。

温乐沣和胡果本能地离他远了些。

“吸——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感冒!简直不公平!乐沣!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干了什么!?”温乐沣又吸一溜鼻涕,语气愤愤然。

温乐沣真想离他远远的,再在背上贴一张纸条——我不认识这个家伙。

“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你半夜抢走了我的毛巾被,现在居然还敢来质问我!?”

温乐沣一拍大腿:“哈!找到原因了!我就说你今天早上怎么盖的是被子,只给我盖的毛巾被!怪不得我会感冒!”

温乐沣一面巾纸盒甩到了他的脑袋上:“我不是说了是你抢走我的毛巾被吗!要不是你我会没盖的东西?要不是我没盖的我会去半夜爬起来拿被子?居然还敢怨我!”

“啊啊……”温乐源的脸上终于“似乎”、“好像”、“大概”有了那么一点点愧疚。

温乐沣攥了攥拳头,总算没打出去。


由于公寓里有了胡果这个超级漏嘴巴,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公寓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温乐沣其壮如牛的哥哥生病了,于是一拨一拨的探视人群纷至沓来,连温乐沣也有点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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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需要吃点感冒药吗?我这里有感冒灵。”敲开门的楚红开口便问。

“谢谢……”温乐沣眼泪哗哗地道,“不过不用,我吃过了……”

“用不着这么感动吧?”楚红有些惊讶地说。

“谁感动!我是因为鼻子不通气!”温乐源带着浓重的鼻音吼叫。

温乐沣道:“别理他,倒是你!你和林哲怎么样了?”

楚红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林哲……?他在我房间里,很好啊。”

“哦……那就好……”

目送她离开,温乐沣道:“她身上有味道没有?”

温乐沣摇头:“我闻不出来,我的嗅觉不行。”

“那你总看得出来吧?”

温乐沣由于片刻,点头道:“有……很浓的……尸气。”

林哲,那个不愿意死亡而带着自己的尸体在这世上徘徊的灵魂,他停留的时限还有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楚红走后,第二个进来拜访的是王先生的太太,那个被王先生骂作是傻里吧唧的女妖精,她是拖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飘进来的,塑料袋和地板之间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一路上还掉了一溜儿药瓶药盒什么的,好像袋子有哪里破掉的样子,。

“听说你哥哥病了呀?这是我在家收集了二十多年的药,听说都很有效的!都送给你们!不用客气!要是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要不要?我现在就回去拿——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两个都生病了吗?”

温乐沣、温乐源:“………………”

二十多年……她不怕中毒,也不怕被药撑死,但他们可是凡夫俗子,受不了她这种盛情款待。

“这个……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啊?你们的脸色好像更不好了耶,药不够是吗?我再去拿!”

“不对——”

等好言好语把她劝走,兄弟俩都忍不住在肚子里大骂那个钱袋子鼓鼓却死赖在这个最便宜的公寓里不走的王先生。他不走就算了,干吗还把他这个找麻烦的婆娘留在这里!这不是逼着他们减寿么?

再晚一些,阴老太太也支着她看起来颤巍巍的腿跑来“关心”温乐源,不过在温乐源看来,她压根就是想来看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少见情景的。

等温乐源又叫又跳地把老太太赶走,却见冯小姐也倒退着来敲他们的门,说去蒸个桑拿什么的可能会好得快些。

等送走她,恢复了中年人外贸的宋先生又跑来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温乐源这个火爆脾气的,还没等宋先生开口,他就已经先跳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啊!?一个二个不是妖精就是死人!你们怎么知道怎么样对我好!啊!根本就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才是真的!不要再拐弯抹角地来了!直接杀了我算吧!擤--”

宋先生脸上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转身踉踉跄跄的跑掉了。

“……哥,你过份了点吧。”

“哼哼哼哼……”温乐源很得意,“不这么干他们怎么会逃走……”

也许是温乐源发脾气的时候晚了点,也许是那些神经可比水管子粗(胡果除外)的人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该遭天遣,原本只是为温乐源生病而跑来关心他的各位,不知怎么推论下来就决定在一楼的玄关大宴宾客——当然,宾客只有不太多的几位——以做为庆祝温乐源生病之用……

“很久莫一起吃喽!好!好!……”阴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惜一楼那几住人不在哈,不然更热闹……”

“婆婆,我好想做拉面!”女妖精看来很兴奋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多炒几个菜,毕竟大家很不容易聚在一起。”楚红说。

“我可以帮忙吗……”冯小姐插问。

“……”阴风阵阵……

“这个……你的手能剥葱吗?”

“好像不行。”

“……”那你还能干什么吖……

“妈妈……妈妈……她没有来吗……”宋昕小小的身体与大家的身形互相穿梭,脸蛋上满是失望。

“我去帮你把妈妈叫下来吧……”温乐沣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只是一晚上,我想她可以暂时摆脱那些事……”

“你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温乐源明显选择了前撸他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指着那些热络的人们大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病号!我才是病号!你们是为了我才办这个庆祝会的——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是庆祝会!我生病为什么是庆祝会!为什么!?

“因为你总算像一个人类一样会生病了。”坐在门口看报纸的王先生一边享受穿堂风一边笑,“我们还以为你壮得都不会被病菌打败呢。”

众人吃吃低笑。

温乐源气得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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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温乐沣环视四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楚红,林哲呢?”

“林哲他……”楚红淡淡一笑,“他不方便出来。”

只这一句,温乐源兄弟就已经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那么还有宋先生呢?谁见到他了?”

宋昕大声道:“我爸爸刚才出门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重要的事情?已经死掉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温乐源心中浮现一丝疑问,但不通气儿的鼻子很快占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温乐沣想办法将何玉弄下来之后,加上楚红、女妖精和冯小姐共有四个女人做饭——虽然其中三个都不是人——一屋子白吃的三个男人加一个小男人只需要仰着脸等就好了。

今天是比较不同的日子,宋昕终于能和他的母亲在一起,高兴得一直纠缠在她身边,虽然她并不看他——因为她看不见,她只能看见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宋昕”,她真正的孩子却无法在她的视野中出现。

阴老太太独个儿躺在门外的躺椅上听她的收音机,对终于可以不用做饭而吃白食得意不已。

四个女人的速度很快——顺便一提,冯小姐根本没帮上忙,她只是在旁边看而已——不一会儿便有第一道菜上了桌子。

“干煸四季豆?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肉!”温乐源叫。

“有本事你不要吃……”当端菜员的冯小姐阴森森地说。

温乐源闭嘴。

温乐沣走到门外,对阴老太太道:“姨婆,我们该吃饭了,进去听吧。”

“喔。”阴老太太放下收音机就想起来,忽然停住了动作。

温乐沣以为她是闪到了腰,慌忙前去扶她,她却一摆手,神情严厉地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人?”这里不是天天都有人?

“戾气和……杀气!”

“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一片急速的脚步声向绿荫公寓跑来,温乐沣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就被一拳砸到脸上,他的身体顺势倒地,和阴老太太一起被人强拉进公寓内。公寓的大门被用力关上,所有的锁都被扣死了。

“举起手来!不准喊!不准动!谁动杀了谁!”

公寓中的人茫然地看着那群身穿普通小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拿枪指着他们脑袋的人,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

“抢……劫?”温乐源试探地问。

“抢劫……”同样被枪指着头的宋先生无奈地苦笑着说。

“不准说话!”为首的一名高大男子怒喝。

“……”

怪不得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出现又居然被“人”抢劫,他这个鬼到底干了什么啊……——在场的人一致向他射去愤怒的目光。

宋先生摊了摊手。

——不是我的错……

他的口型这么说。

——不是我的错……

他的口型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在座三十岁以下的住客集体向他伸了伸中指。

女妖精脸色一沉,挽起袖子就想发作。温乐源和温乐沣也摆出了预备攻击的自然。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人抓住领子拖进来的阴老太太却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莫要杀我哈!我老太婆九十多岁的人就图个老死!我钱放在那屋柜子第三层报纸下面哈——莫杀我——也莫杀我住客哈——大家都莫反抗!反抗就死哈!——我们很合作,钱都给你——你们钱也拿出来给他们——莫杀我们哈——”

公寓住客们:“……”

这死老太婆又哪根筋有问题了……

可是她既然喊了不要反抗,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的,女妖精立刻收回了手,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解除了表面上的戒备。

“……谁要抢你们这群穷鬼!”其中一名抢劫犯阴阴地说,“都闭上嘴!那个死老太婆!——你!别回头看了!就是你!闭上嘴不准哭!再哭第一个杀了你!——嗯,很好。现在,全部的人都把手背到身后去,用这些绳子互相绑住。”

温家兄弟看了阴老太太一眼,阴老太太稍稍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接过了绳子,开始捆绑其他人。

冯小姐和宋昕退了一步,施施然飘上楼去了。

一切在沉默中进行着,那些抢匪就如同不会疲惫一般平稳地端着枪,手臂没有丝毫的颤抖。

当绑到阴老太太的时候,温乐沣一边往阴老太太的手上缠绳子,一边以灵魂心声道:(姨婆,为什么不让我们反抗?)

阴老太太在心中冷笑:(反抗?他们的枪扫射咧?)

(我们又不怕……)

(不怕!)阴老太太近乎狂笑了,(你不怕哈!楚红咋办?女妖精的老公咋办?啊?)

想到那种结果,温乐沣的背上咻地出了一层冷汗。他怎么没想到?这公寓中非人类的不少,可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也不是没有,如果他们刚才反抗了的话,难保他们会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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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惭愧地道:(我想得还是不如姨婆你周到……)

“那边的!捆个老太太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温乐沣慌忙放开早已捆好的绳子,又捆其他人去了。

等全部的人都被捆好,由一个抢匪确实确认过之后,为首的高大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枪。这似乎是个信号,其他人也陆续将手中平举的枪放了下来。

那个高大的男子走到阴老太太身边,用枪戳了戳她的肩:“你说他们都是你的住客?那你就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了?”

阴老太太乖乖点头。看惯了她颐指气使嘴脸的温乐源笑得肚子疼。

“那你的住客就只有这么多人?”

男子的枪口依次划过温乐源、温乐沣、楚红、女妖精、王先生、何玉,然后又指到老太太的肩头上。

“是不是!”他不耐烦地问。

老太太很快地点头,那么果决的模样让温乐源几乎笑昏过去。

男子环视四周。绿荫公寓正是处在最阴时的最阴地,平时就异常爱招鬼,现在在活人很少的情况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让人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发冷。

如果这里还有很多余的“人”的话,至少不会阴森成这样。男子垂下枪口走开,看来是相信了她的话。

他向属下摆摆手,一个抢匪将宋先生的手捆起来,用力一推,宋先生一个狗吃屎就跌到了温家兄弟身边。

“你们几个!从最上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有人的都抓下来,反抗的话立刻杀掉!”

“是!”

有四个抢匪举着枪跑上了楼,剩下的人把绑好的人质都驱赶到玄关的角落里,有两人举枪巡视,其他人就地休息。有一个人钻到了老太太房间的厨房里,大家从外面看不到里边的情景,不过可以听到里面那家伙吃得咂吧有声。

“……你到底在干什么?”温乐沣低声问。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宋先生痛心疾首,“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他们就抓住我当人质,我没办法才会……”

“你装个屁!”温乐源愤怒地低吼,“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活人吗?你要不是故意让他们看见你的话他们能看得见吗?他们怎么不去绑冯小姐!怎么不去绑你儿子!”

正如传说中所讲的,除非鬼想让你看见,否则普通人是绝对看不见的。这群绑匪之所以能抓住宋先生这个“鬼”,正是因为他“希望”被他们“看见”,否则不可能。何玉发作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活人”,所以抢匪们才能“看见”她,而冯小姐和宋昕对自己“死人”的身份认得很清,因此那些抢匪才看不见他们。

宋先生眼神飘忽——温乐源一脚丫子踩到了他的脸上。

“老实点!”一名抢匪大喝。

温乐沣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心中得出了几条基本结论。

1、这些抢匪总共有十二个人。

2、从他们举枪的手势来看,似乎受过相当正规的训练。

3、他们的阳气与戾气极重,可见至少有五人以上手中有人命。

这就奇怪了。十二把枪不是小数目,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即使他们有渠道能够得到,可是他们同时又有人命在手中,为什么媒体上没有任何报道?——或者,他们这十二把枪一枪都没有开过,所以警察才没有得到消息?

不……也或许,他们是今晚才开始行动的,所以他们才会没有看到报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被其他十个人包围在中央的有两个小个子男人,没有拿枪的那只手里合力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人散开之后他们就蹲据在玄关的另一个角落里,旅行袋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两人中间,其他没有担任警戒任务的人都把枪收了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仍然枪不离手,警戒地看着四周的情况。那只旅行袋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很重的“呼啦”一声,像是什么散装的印刷品。等被放好在地上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在袋上被压出了长方形的轮廓,按照那个大小和边缘的整齐程度来看,似乎是一叠叠整齐的什么……对了!那应该是……

钞票!

成叠的钞票!

怪不得他们说什么穷鬼,原来如此。要是他的话,抢了这么多钱自然也会骂这公寓里的人穷鬼……

可是……他想一想,又有点疑惑。这种东西明显应该是从银行抢出来的,其他地方的钱码放得不会这么整齐。可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银行早就关门了,而且附近这两条街上都没有银行,只有一个自动提款机,他们是从哪里抢的钱?又是从哪条路上来的?想去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隐藏在小巷的绿荫公寓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宋先生……你今天为什么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变成小孩了?嗯?”他正想开口,斜眼看着宋先生的温乐源已经先用心声问了出口,“不准给我转移视线!老实回答!”

宋先生的眼睛飘过抢匪,忽然看着温乐源身后的某处大叫一声:“啊!有鬼!”

留守的抢匪们一激灵,哗啦一声向着宋先生哀叫的地方举起了枪。

温乐源青筋爆出。

“……啊,是我看错了。”宋先生毫不内疚地继续说。

全体摔倒。

一个抢匪又气又努地大部走过来,一枪托砸到他的后背上,将他砸倒在地。

“再胡说八道,老子崩你个满脸开花!”

宋先生配合地倒在地上,一边还在哼哟嗨哟地呻吟,就好像那个抢匪把他打了多疼一样。

“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欠揍。”温乐源用心声对他说。

为首的抢匪挥手让那个人回来,再打下去宋先生的声音说不定会引来外人,他不想冒这个险。

等总算让那个哀声叫唤的中年白痴停住了嘴之后,他又坐了下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被打得乱叫的中年男人他并不认识,但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以他的记忆来说应该不会这样,他能记得住的都是他熟悉的人,而他不熟悉的人他会立刻忘记。这个奇怪的人……是他记忆中很熟悉的吗?

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似乎这个公寓就有哪里不太对劲,而他们绑架的这群人更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让他从进来开始就被怪异的违和感围绕着,想装做视而不见的样子都不行。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逐渐走向了八点的位置,心里突地一惊。

他派到楼上去搜索的四个人已经去了20分钟左右,这种三层楼的小建筑也该搜查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果是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们至少也该发出声音……对了!声音!

自从那几个人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按理说,像这种老旧的楼板就算是猫踩上去也该有点细微的声响的,更何况是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是他们上了二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呼吸声、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统统没有!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有问题的话马上大声叫!”

那两个人立刻举起枪,往楼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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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头一批上楼搜查的四个人,分别姓纪、樊、胡、万。他们一直以姓互相称呼,分别是老纪、小樊、大胡和小万。

第一个冲上来人的是小樊,他是年龄最小,又比较二楞子的一个,大家常常把冲锋的任务交给他。可是他今天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公寓很黑,真是太黑了。

一楼挂了一只明显是临时拉过去的灯泡,有些昏黄也就罢了,至少还能亮。问题是二楼连半只灯泡也没有,一楼的光又那么暗,一上来就一点东西也看不见了。

对了……他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楼的灯光似乎并不是由于距离而逐渐消失的,而是在第一阶楼梯那里,忽然就没有了,他刚才上来的时候以为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但在即将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处,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光线就是那么齐刷刷地、突兀地被切断了。

“小樊!看啥呢?”老胡被他堵在身后,有点不耐烦地问。

“那里……”小樊指了一下光线断裂的地方。

“啥也没有不是!”老胡有些生气地用力将他往上推,“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樊只能把这件事先丢到脑后,迅速往三楼跑去。

三楼很暗,比二楼更暗,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老纪想起自己在上来之前看了一眼一楼的格局,住客的房间门应该是正对着窗户的,他还记得这栋公寓的后方应该有其他的住宅楼,那么他刚才应该可以看得见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为什么没有?

即使一楼是因为有那盏昏黄得不知到有几多寿命的灯所以不明显的话,那么二楼、三楼又是为什么?一般这样的建筑二楼和三楼不会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样看不见外面投射进来的光——一点都没有!?

心中冒出了一丝凉意,他握紧了枪,手中这东西虽然是冰冷的铁块,但却给他增添了不少的勇气。

三楼上听不见半点声音,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动。大胡和小卢握紧了枪,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慌让他们汗流浃背。

这个公寓有问题。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自己的差使,否则……

否则……?

按照对一楼的方位记忆,他们总算在黑暗中摸到了三楼的房门,挨个用脚踹开,以枪环指。

没有人。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小樊首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其他三人一时有些惊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而有些欣喜若狂。

“妈的,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又恢复了勇气的小卢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负责的房间,伸脚踢了一下就在脚边的什么东西。

“是啊,”老纪从自己搜查的房间往小卢这边走来,“这里每个房间应该都有人住,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都被绑在一楼了吧?”大胡说。

“哦……”

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小卢的脚边嗖一声窜过,小卢大叫一声,随即,小樊刚才打开的灯就灭了。

四个人开始大声惨叫,握紧了枪却不知道往哪里开才好。

在一片惨叫声中,老纪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了,他不断地叫着:“别叫了!都静下来!听见没有!这只是停电!都闭上嘴!不想死的都闭嘴!”

好一会儿,其他的三个人才冷静下来,一个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幸而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刚……刚才那是鬼……”小卢声音颤抖,就快要哭出来了。

“不准胡说!”

“我看……看见了……”小卢绝望地说,“我看得真真的!那东西黑黑的,形状很奇怪!长着一张小孩的脸……”

老纪循着声音抓住小卢,没有拿枪的那只手在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下。

“再胡说就留在这里!不准你再跟我们回去!”

“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

老纪觉得手中的小卢非常冰冷,而且比平时似乎要小很多……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小卢”忽然变得非常溜滑,顺着他的衣袖哧溜一声就钻了进去,像一条蛇一样在他的衣服里面钻来钻去。

老纪发出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叫声,双手疯狂地乱挥,枪声在他手中响起,火星四溅,映出四个人惊恐绝望的面孔。

为首的男子将枪紧紧握在手中,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似乎在打盹。

宋先生的位置与他遥遥相对,好象在看他,又好象装做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

“……不要装那么拙劣的演技好不好?”温乐源说。

“我什么也没干哪……”宋先生很不满。

“……”温乐源想说看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但左思右想还是没开口。

宋先生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尽管她没有在看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温乐源几乎忘了他就是今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觉得……”

“什么?”

“你觉得,兄弟和女人比起来,哪个好?”

“……你变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

“……”宋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还没有到了解这个的年龄……”

“我不是未成年人!”温乐源烦躁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我是说,你现在还不了解。”宋先生没有发火,只是笑着看向那个为首的抢匪,道,“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全都是胡说的。其实女人比兄弟好,女人只要嫁给你就不会再有二心,她会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辈子,即使你死了也一样。而你的兄弟却不会。人哪,俩人有情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但在俩人中间如果插入了钞票,那就不一样了。”

“放什么屁!”那男子忽然厉喝。

原本有点懈怠的抢匪们一激灵,都挺直了身体。

“不要激动,”宋先生安慰他说,“我不是在说你。”

抢匪们全站了起来。

不过不等他们过来,温乐源先一脚踏上宋先生的脸把他踏到了地上,用鞋尖狠狠地踩,边踩还边说:“别在意,他就是爱胡说八道。”

宋先生老老实实让他踩。

温乐沣抬头看了一眼楼板,好像发现了什么。

胡果全身像筛糠一样抖,边抖边小声问:“你……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有救兵来了?警察……警察吗……?”

“……在这里不需要警察。”

“啥?我们被劫持嘞!”

温乐沣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说了声:“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才好……”

“你在说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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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新被派遣上去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小赵,一个叫做大刘。

他们是这群人中枪法最准的,因此常常被派出做一些较为困难的任务,几乎都做得相当完美。

那四个人的原则是从最远处搜索起,因为怕有漏网之鱼。而他们两个的任务则是查看是否有危险的东西威胁到了先前四个人的性命,因此从最近的第二层开始搜索起。

就如小樊上来的时候所发现的,小赵一走上楼梯便觉察了光线被切断的情况,立刻拉开了保险栓,与大刘低声交换意见。

大刘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两人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慢慢地走上二楼。

二楼一片寂静,楼道里也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堆放。小赵看准了201的门,先砰地一声踹开,平举着枪在房间中回环搜索。

没有人。

接着是202,同样一无所获。

到203房间门口的时候,大刘手中的打火机有些烫手了,他啪地一声将盖子盖住,微弱的光亮消失,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打火机烫,开灯吧。”

“不行,”小赵从自己的衣袋中取出打火机塞到大刘的手中,“再打开。”

“用什么开?”大刘的声音明显有着不耐烦。

“我不是给了你打火机吗?”小赵也开始心烦了。

“没有。”大刘说,“你没给我任何东西。”

小赵心中一惊。

“我刚刚塞到你手里的!”

大刘一颤,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打火机:“你看!我手里只有这--”

他的话被塞在嗓子眼里,余下的单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和小赵之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好像炫耀一样向他晃了晃。

“你是什么人!”他另一只手举起枪,对准了她的脑袋。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穿着高跟鞋,但为什么他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在打火机的微光照耀下,她没有投射的影子!?

小赵没有看见除了自己和大刘之外的谁,只知道大刘忽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大声喝问自己是什么人。

“你发什么神经?把枪放下。”他皱眉说。

“你跟你弟弟是从小就一起生活吧?”宋先生躺在地上说。

大概是宋先生怎么打怎么踹也学不会悔改的关系,抢匪们也没有再阻止他说话,有的还侧着耳朵听他讲,否则再这么安静下去,他们就要睡着了。

“你废话!我们一家子当然是住在一起的!”温乐源愤怒之余,却又有些疑惑。

宋先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么饶舌的他有点不太正常,再加上他一直维持这样成人的状态……

“你们关系很好?”

“那是自然!”对温乐源来说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必要讨论。尽管兄弟两个也有为了最后一个肉包子归谁的问题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但兄弟毕竟是兄弟,温乐沣被别人欺负时温乐源照样会冲上去为弟弟报仇,这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无法了解的情谊。

“如果你们有了钱呢?”

“钱?”温乐源更加疑惑了,“我们兄弟可是赚钱的搭档,有钱一起花……咋啦?”

在温乐源和宋先生进行着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谈话时,温乐沣一直在注意那个为首的男子。从外表来看,那个人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说不定和温乐沣同岁,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男子的气质与行为并不太像一个年轻人,明明年轻挺拔的身躯却佝偻着,似乎非常疲惫。

如果其他抢匪也是如此的话,温乐源也许会判断他们已经出逃多日,可是其他人虽然也显得有些疲惫,精神却非常地好。也许是有钱在手中的感觉在支撑吧,除了那男子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微微的兴奋。

“我也有一个兄弟,”宋先生看着天花板,从那里传来楼上的声声惨叫,但楼下的抢匪却谁也听不到,“嘿嘿,你不知道我俩关系有多铁!俗话里总说俩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我们简直就是那样了。”

为首的男子面容动了动。

温乐沣发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心中一动。

女人背向着他,并拢的双脚一动不动,只是离开了地面,慢慢向大刘移动过来。

他已经不觉得手中的打火机烫手了,现在即使燎出泡来他也不会有感觉。他紧紧握着枪,颤抖的枪口指着那个女人,身体不断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开枪了!”

小赵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大刘的枪口准确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哗啦一下拉开自己刚刚合上的保险栓,指着大刘的额头厉声道:“放下枪!我让你放下枪!听到没有!”

背向大刘的女人忽然转过身来--依然是相同的、长发披肩的背面。

大刘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枪毫无章法地乱开起来,打火机掉落到地板上,灭了。

就在大刘开枪的一瞬间,小赵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其余的子弹带着火星的光亮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颜色之中。

大刘不停地叫,不停地开枪,直到手中的子弹用完,他又去口袋里摸,却怎么也摸不出他要的东西来。越拿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拿不出来,黑暗中的恐惧像怪物一样进驻他的内心,他已经无法做出清晰的判断了。

他拼命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双臂漫无目的地挥动:“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老大!这儿有鬼啊!这儿有鬼啊!救命啊--”

他的啊字没有尾音,突然就断裂了。他瞪着黑暗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缓缓倒下。小赵收回用枪托砸他后颈的手,不耐烦地呸了一声。

“真是碍手碍脚!”

但能让大刘这么疯狂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可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其他的东西。

小赵按照记忆摸到刚才踹开的202房间,打开了灯。

他不想打开灯的原因是这样很容易暴露目标,他在这里拿着枪转来转去,难保不被其他楼层的什么人看到,用打火机的光亮就不会这么明显。可是现在不行,因为他的打火机不见了,就在他和大刘之间忽然消失了,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日光灯闪了闪,亮出青白的色泽,将光线所笼罩的地方皆制造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小赵看了看身后,那里应该是大刘躺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打火机--他的,或者大刘的--也不见踪影。

哼……

他的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体。什么鬼!不过是人编派出来吓唬人的东西罢了。有本事的话让那些鬼出现在他面前看看啊!(……其实是你自己阳气太旺了,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吗??)藏头露尾……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暗中捣乱!

不过走廊上没有拖拉的痕迹,刚才他也没有听见任何拖拉的声音,大刘的身材不矮,他开灯的时间也并不长,就算是很壮的人也得两个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

--可是,有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是有人把大刘弄走了的话,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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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0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我们还在老家,一起爬人家房顶,偷隔壁的杏子,村头那个很凶的老大妈家有条狼狗,我去偷他家院子的石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他就帮我设个陷阱,把那条狗狠狠收拾了一顿,后来它见着我们都绕路跑……”

“--我认为,你这种英雄事迹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好。”温乐源觉得自己听着都汗颜,这个人(鬼?)怎么还能讲得这么得意洋洋,心安理得?

“你不明白……”宋先生顿了一会儿,才道,“兄弟不是珍贵在一起做过什么好事上,而是在于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间……”

温乐源又不爽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明白--”

“昕昕……”何玉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他一定饿了,我要上去给他送饭……”

其他的抢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手中的枪已在瞬间响起,打穿了她身后的墙壁。

“坐下!”他厉声喝道,“否则下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老……老大……”看守旅行包的其中一个抢匪小声说,“万一被外面的人听见……”

“就让他们以为是电视的声音。”男子收起枪,面色铁青地说,“去!打开一楼所有的房间,如果有电视的就全打开!”

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喂,今天几号嘞?”

一声仿佛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于什么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筑中某处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03房间的门板下方,那里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么没有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看看,为什么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后退去。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东西。

他决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那救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

他的身后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里。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03房间的方向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

一定是人!

所以--

所以--

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怪,以后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河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里做些工,后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再后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沣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后,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的混混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后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位,让他为你干活,再后来你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其实不是我说,从月薪2000块干起也没什么,他非要年薪20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板可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里没法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你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少安毋躁的表情。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下枪,这里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干吗?”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干吗?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准确无误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地从203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上的皮肤早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次脱落,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移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僵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惶后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占领住,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僵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中震得人心脏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么了!你把他们怎么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了准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后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僵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僵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

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僵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

“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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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01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唠唠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么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干,可是……”

再次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弟,然后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里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里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快!”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的头被别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后退了几米远,顺势把温乐沣也推了出去。女妖精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后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后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但在最后,你们却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怆,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一摆,这没什么。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如同刀一般扎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仿佛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挣出血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没了?这么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后怎么办!再去弄!”

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徊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

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显得有点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你填不满的……”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决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 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

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

记得他的轻蔑。

记得他的失望。

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咔哒声,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那里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凌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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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寻,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他们四周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咣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复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象今天这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复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

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鬼……流……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

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复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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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鬼……流……

鬼……流……

鬼……流……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

温乐沣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沣一起用身体将身后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喽……”

一楼走廊的深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法轻松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冲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里,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部冲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温乐沣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他们身后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后,最前面几道最凶猛的洪流涌过,后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么强,他微微有些松懈,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洪流中冲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后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的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阴老太太蓦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

“咦?我在保护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温乐源一惊,拨开不断冲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温乐沣应该在的方向看去,正巧一个身影随着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滚动过来。他利落地一把将其拎住,翻过来一看,是温乐沣!

“乐沣!”

温乐沣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冷,明显是魂魄已经离体的样子。

“我真是个……白痴!”温乐源咬牙大骂,“我早就该知道这个家伙容易被冲走……”

正说话间,又一个身影飞来,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捞——又是一个温乐沣。不过这个温乐沣却是神智清醒的,还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体就跑掉了……”

“我¥%¥¥#×※……”

他根本没来得及发脾气,又几个身影顺着洪流的方向向他撞来,还伴着女妖精娇滴滴的呼声:“啊呀对不起连我自己也被冲走了我忘了我体重太轻——呀——”

楚红、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个人咚咚咚咚几声闷响后准确地撞上了温乐源,温乐源连一句他妈的都没骂出来就被撞得身体往后飞去,咣当一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差点吐出血来。

“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林哲没有人护持,被黑影拢了去,呼腾一下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墙壁中去,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从墙壁中将他扯了出来。

“莫大意。”阴老太太平静地说。

黑色光影嘻笑着穿过他们的身体,挟带着带走了几个影子。但是它们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们到底带走了谁。

宋先生挡在为首男子的外围,手指深深地插入墙中,身体被洪流冲撞得剧烈抖动,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为首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像是已经吓傻了的样子。

“这到底是……这到底是……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现在几号吗?对了,对你来说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或者说,你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几号,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你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带着他们打家劫舍,其他的什么都没注意过,连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也……”

“时间……?”男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枪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时间?……几号?早晚……?我的状态……”

他的身影蓦地一闪,在瞬间变得透明又很快恢复原状。

“现在是八月三十号,凌晨零点整,也是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鬼节,在中国古老的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

冥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是……鬼节啊!

这怪异而可怕的洪流就是从地下涌上人间的鬼魂们,这座公寓就在它们必经的路上,所以阴老太太才会不断地问现在几号了,刚才还是八月二十九,一过12点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号。

“你不只忘了我的脸,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脸。十几年前,你杀了我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连法庭的审判都没有进行完……再后来,你抛弃了你的身体,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四处抢劫,就像要补偿你之前没有对我抢劫成功似的……”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宋先生全身的颤动越来越严重,连声音都抖得快听不清楚了,“因为你抢劫的原因是……你把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当作了我……你想补偿那一枪……想用那些钱治好我,想让我们再成为兄弟,你希望从来没有过那一枪,没有过那个女人,没有过背叛,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支撑不住了,在墙壁上缓慢地滑行,拉出深深的一道鸿沟。

“我不会责备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歉疚,这么多年的兄弟还能不了解吗?只是可惜……有点……”

洪流的力量太强,那双手终于从墙上滑开了,宋先生的身体就像落叶一样,被鬼魂的飓风吹得飞了起来。

“……有点……晚了。”

“宋哥——!!”

伤害就像在木桩上钉下的钉子,即使你后悔了,把钉子拔掉了,钉子留下的伤口却会一直在那里,永远地留着,除非——除非,木桩本身被焚毁,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伤害了对方依然有机会见面向对方说声对不起没关系,有更多的时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没用,什么也回不到原来。

宋先生的身躯混在鬼魂中快速飞离,男子猛然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脚踝。但即使抓住也没有用,因为男子本身也并没有实体,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随波逐流。

宋先生维持小孩的面貌并不是他自愿的,他那位兄弟抛弃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护着他的躯壳,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小孩的模样留在他妻儿的身边。

宏大的鬼流维持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才剩下了一些犹犹豫豫的细小鬼流在尾巴上荡漾,缓慢地游曳而走。

压力一消失,温乐沣立刻从被压迫的位置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屋内,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着急道,“宋先生和那个抢匪头子不见了——不对!其他抢匪也没了!”

公寓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动,连地面的灰尘都没有被吹起半分,人类、腐尸和妖精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有抢匪和宋先生不见了。

所有的抢匪都没有了。

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几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剪成枪状的纸张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窝,就好像那些抢匪丢下这最重要的东西逃走了一样。

温乐沣走到旅行袋前,拉开口,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的时候,旅行袋忽然变成了一蓬尘土,里面以亿元为单位的冥钞唰地一声涌散开来,铺得温乐沣满脚都是。

温乐沣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钱的钞票,让它们从自己心中慢慢滑脱出去。

“这是……什么?姨婆?”

阴老太太从角落里困难地站起来,用手心揉揉膝盖,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谊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赶快给我滚开!老子要被你们压死了!”温乐源躺在地上惨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红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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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先生和那男子随着鬼流飞了许久,鬼魂们逐渐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们漂浮在半空中,不时与急切返家却走错方向又折回头的鬼魂相撞,却一直朝着某一个方向执着地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飞到一个疗养院模样的地方,宋先生看准了一个房间,从窗户钻了进去。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男子进来,又从玻璃中伸出一颗头,发现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男子透过玻璃看着屋内那个满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来,我一直是在为我自己奋斗……我抢钱,我打家劫舍,我以为我是为了挽回我的兄弟,却原来是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没有意思要进去,便又从里面钻了出来,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病人。

“其实要这么说也没错。你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兄弟,为了我,但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我是别人的兄弟,别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会这么痛苦。现在正因为我这个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奋斗,奋斗得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气缓缓脱离,“我只是有点感动,原来我们都在维护这么久以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过……”钻出窗户,钻入了宋先生自己的体内,他回头对男子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累了,你也玩够了吧?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去,我不想再当两边的看守,只想守着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担心。”

男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接受审判?就是因为不想接受那种可怕的审判我才会得嗜睡症,你以为我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那你……现在就必须决定,你要生,还是要死。”

“为什么?”

“你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那我就不能再给你看守这具身体了。可是你的身体不能没有魂魄,否则很快你就会死。你认为该怎么办好?”

“我——”

“还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个疗养院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已经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赚钱让你睡在这里不要死!在咱们老家,你奶奶就因为你一直这个样子把眼睛都哭坏了,九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把你从四五岁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可是我已经不可能——”

宋先生那只手抓紧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需要补偿了,可是你六十多岁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我们是兄弟!我原谅你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你必须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审判!然后在这一辈子最后的时间里补偿他们!——你听到没有!你必须补偿他们!你已经没有再对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对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对他们犯罪!听明白了吗!对他们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有些颤抖。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个……”

“对。”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一样……”

“我不这么想。因为……”

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无奈,也许那时候不把你逼进死胡同还不会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只是你的错。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

宋先生也同样回握他,同样,紧紧握住。

“谢谢你,兄弟。”

男子的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白烟,从他的手中脱出,缓缓向窗口飞去。

病房的灯亮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晚夜交班。她们走到床前,蓦地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吓得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医生!医生!17床睁开眼睛了!快来——”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人沉默地对视。半晌,一人一鬼都微微地笑了。

谢谢你。

对不起。

今生已无法改变,只求来生……

来生,再做兄弟!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海上的歌   飘过来飘过去

黑暗里的回音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要去

......

-------任贤齐·兄弟-------


鬼怪公寓·第五个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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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沉默者

房间里的垃圾有半个月都没有倒了,厨房那万年不用一次的煤气炉旁歪七扭八地扔着三四个塑料袋,其中一个塑料袋破了一个洞,许多细小的飞虫哼哼哼哼地在上面盘桓,随手一抓就是一把。

温乐源蹲在那堆垃圾旁,托着腮唉声叹气。

就在十分钟前,温家兄弟刚刚结束了一场猜拳。温家大哥十胜九败,可说是败得惊天动地,坦坦荡荡,连一点转屁股的余地都没有。

久不见他出来的温乐沣往厨房伸进了一个脑袋。

“你在干什么?难道又想赖帐不去扔?再这么下去咱们可要被垃圾埋住了。”

“可是我不想出去……”温乐源愁眉苦脸地说,“我讨厌蚊子……”

秋天的大花脚蚊子是在这一年中最强悍的匪徒,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温乐源也只能惹不起躲着走,要是一不小心再从窗户放进来一个两个,那他和温乐沣的日子就没得过了。

现在是傍晚,最强悍的匪徒一天中最猖獗的时候。更何况垃圾桶附近就是蚊子苍蝇的繁殖场所,温乐源不想出门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要不然明天扔……”

“明天就真的要臭了!”

“或者从窗户扔……”垃圾桶就在窗户外,就是稍微远点儿,以他的扔法能不能扔准有待商榷。

“之前我不是提议咱们一人扔一次,是你自己说猜拳定输赢的!”

“我哪儿知道我能输这么惨哪……”

温乐源唉声叹气地找出一个大塑料袋,将小垃圾袋都丢进去,一边嘟囔抱怨兄弟心狠,一边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找鞋子。

这么多年下来,绿荫公寓门前的那个垃圾桶从来没有过什么改善,早上环卫工人将垃圾都清走,晚上就又被两家小饭馆扔得一塌糊涂。垃圾能一直延伸出桶,把巷子口都堵住大半。

造成这样的景况,最高兴的当然不会是住客,也不是和垃圾为伍的两间饭馆,而是城市中层出不穷的野猫。

温乐源拎着大垃圾袋飞速地从公寓窜了出来。他打算狂奔到目的地,趁蚊子还没赶上他的速度之前把东西扔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窜回公寓里面。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问题是老天爷这次没支持他。

由于巷子并不宽,巷外的路灯灯光只能照到一部分,温乐源为了避免花脚蚊子的攻击便寻着那没有光的地方跑。就在他即将跑到垃圾桶附近的时候,忽然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脚尖踩到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随即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喵——呜!”

温乐源紧急刹车。

还好,应该不是踩到了猫身。根据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惨叫来看,大概是踩到了猫爪子或者尾巴什么的……

一只黑猫从黑暗中窜到亮处,三只脚跳上恶臭的垃圾桶,很生气地张开上下颚,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对他发出“哈——”的威胁。

应该是……爪子……温乐源十分歉疚地想。

“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

黑猫毫不领情地继续哈他。

“喂!我可是在向你道歉!”

黑猫大嘴张得连鲜红的颚和舌头都露了出来,灼灼黑瞳中闪着“杀死你”的光芒。

温乐源大怒:“我告诉你!我向你道歉是看得起你!这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小心我把你抓回家去做红烧猫肉!”

黑猫继续哈他,没有退缩的迹象,相反,它似乎更愤怒了。

“想打架吗!来呀!有爪子很了不起吗!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温乐源!……”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十几岁男孩站在巷子口看他精神奕奕地演这独角戏,见温乐源这会儿连拳脚都开始跃跃欲试,终于开了口。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和一只猫过不去。不嫌丢人吗?”

温乐源僵住。

男孩背着他足有二十斤的书包慢慢走进来,由于他背着光,温乐源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轮廓。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男孩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温乐源却忍不住了。当男孩走向他砗蟮氖焙颍他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他的背影叫道?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隐隐带了一丝不屑。但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正想大骂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又为什么那男孩是往这公寓里走的呢?

他想了想,站在那里就僵硬了。

他身后的黑猫站在垃圾堆上舔着那只受伤的爪子,杏仁似的猫眼中流露出无言的讥笑。

温乐沣打开门,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身上除了有衣服遮盖的部分之外,几乎没了半块好皮肤,红色的疙瘩层层叠叠,连眼皮都让咬肿了,一只眼皮子肿胀地耷拉着,就好像让谁打了一样。

温乐源不声不响地推开他,换鞋,走到床板边,一头倒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温乐沣困惑地问。能让温乐源这样的人可不多,难道又被阴老太太欺负了?

“我幼小的心灵……受伤害了……”温乐源闷闷地说。

如果温乐沣现在在喝水的话,那口水大概能一口气喷到大街上去。

“你!?幼小的心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是不是姨婆又对你干了什么?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你经常受她欺负,又不多这一次的。”

“谁说是她了!”温乐源悲愤地说。

“咦?”

“是她我就不这么伤心了!是那个……”

垃圾堆上舔爪子的黑猫忽然抬起头,一对圆圆的耳朵前后转来转去,好像听到了什么。

但最终它什么也没有发现,跳下垃圾箱,准备去找一只耗子来犒劳一下总吃垃圾的肚子。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扣下来,将它收了进去。黑猫拼命挣扎,如同小儿厉哭的声音令人毛发直立。

男孩走到公寓的102房间,刚刚掏出钥匙便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一惊,钥匙哗啦掉到地上。他来不及捡,扔下书包便向公寓外飞奔而去。

黑猫被毫不留情地拖扯向巷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死命抠抓,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走的速度。然而猫爪子的力量又能对人产生多少影响?即使在地面上拖拉出深深的痕迹也不能改变它被拖走的事实,拖拉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只能无助地嘶叫着,愈加凄厉的声音仿佛在向谁求救。

男孩飞速地从公寓中跑出来,矫健的身姿就如同一只猫科动物。

“放开它!”他怒吼。

用网拎着黑猫的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巷口上了一辆摩托车,他虽慌张,却不忘了带上手里的黑猫,那张网在他的前后晃荡中越收越紧,被束缚的黑猫叫得更加凄惨了。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鼻子连摩托车一起倒在地上,旁人发出一阵惊呼。那人手里的网掉了下来。黑猫想趁机逃脱,但它却找不到出口,在里面挣扎了半天,四只爪子在网中东勾西挂,更加难以逃脱。

“喵--呜!喵--呜!”

男孩喘着气蹲下来,把被它自己纠结的网从它身上解开,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唰地窜上了男孩的肩头,四只爪子紧紧扒着他的T恤,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男孩摸摸它的头,它毛茸茸的脑袋在男孩的脖子上磨蹭,喉咙里发出“哈-哈-”的喘息声,看来真是被吓得够戗。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被男孩打倒的人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擦鼻血一边扶起摩托车。

男孩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对它们怎么样,我就宰了你。听到没有?”

那人没有答话,骑上摩托车拼命地打火,摩托车好不容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摩托车带着一屁股的烟尘轰隆隆地走了。

温乐沣站在窗口看着摩托车手狼狈逃走的背影,微微带了点幸灾乐祸地道:“哥,你真该看看那人的模样。沉默者对你够好的了,至少还没一拳头打上来。”

“你还说!”躺在床上做死尸状的温乐源更加悲愤了,“我被猫欺负本来就一肚子火了,他居然还对我冷嘲热讽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可他居然还是沉默者……我连脾气都不能对他发!你觉得我心里能好受吗!”

温乐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实在很想安慰安慰他,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是不能安慰这家伙的,否则他一兴奋起来没准就会去找沉默者单挑……从刚才沉默者那一拳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刚才他没有隐藏大部分力量的话,那个人岂止是鼻子出血而已,连颅骨可能都会被打出裂缝来。

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沉默者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除非他们想死。

男孩抚摸着肩头黑猫的脖子慢慢走回公寓,黑猫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它四只爪子还是紧紧抓着男孩的T恤,似乎暂时没有放开的打算。

男孩进了公寓大门,阴老太太正巧开门出来,看见他,一愣,立刻向他一躬腰。男孩点了一下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温乐源再次输掉了和弟弟的猜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挠着前几天蚊子在身上留下的吻痕,愁眉苦脸地提着垃圾去倒。

他刚刚打开公寓大门,眼前一花,两个纤细的身影就猛扑了上来。

“亲爱的~~~~~~~”

温乐源噔噔倒退两步,当发现扑到自己怀里的是两个娇小可爱的美少女时立马喜上眉梢,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关于罗曼史的可能,但是下一刻,他的心就以兴奋起来时一样的速度凉了半截。

那的确是两个美少女没错,不过是十四五岁的那种……他温乐源还没有饥渴到连对小孩子都动心的程度,就算想兴奋也兴奋不起来。

“你们两个……干吗?”不过再小也是美少女,温乐源努力收起凶神恶煞的本来面目,自认为亲切地问。

两个女孩看了他一眼,杏仁似的眼睛霎时瞪大了一倍。

“……他就长得这么凶狠吗?”棕色头发的女孩问。

“才不是!他长得才没有这么强盗!”黑色头发的女孩轻蔑地回答。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他收回前言!这两个哪里是小美女!根本是两个没礼貌的小恶女!

102房间的门开了,男孩抱臂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个小姑娘冷冷地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捂着嘴娇笑起来:“你好死相哦--装什么傻嘛!我们是来接您上学的啦!”

她们一边娇笑,一边向他猛扑过去。男孩的身体和门框之间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听起来八成很痛。

但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抱一个,有些不耐烦地看了温乐源一眼,费力地走回房间去。

温乐源很生气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忿忿不平。什么沉默者!分明就是个色狼……枉费他们这么尊敬他!

男孩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关门,一只只有温乐源巴掌大的灰色小猫从门内好奇地伸出了它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大脑袋,漂亮的圆眼睛看了温乐源好半天,圆滚滚的身体一扭一扭地爬了出来。那小东西长得极心疼人,眼睛大大的,耳朵还没有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折耳猫的血统。小爪子也胖墩墩地,看来目贸把它喂得不错。小猫在距离温乐源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温乐源,好像在判断他是怪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温乐源咧嘴一笑,蹲下身体,用没有拿垃圾袋的那只手的食指做出一个“过来过来”的手势。猫仔立刻放弃了晶体,兴高采烈地向他的手指爬去。到了即将碰到温乐源手指的地方,它又停了下来,用它天真的戒备看着那只会动的奇怪生物。温乐源又动了动指头,它立马扑了上来,用还无法自由缩进的尖利小爪抱住那个会动的东西,构不成半点威胁的小细牙在他的手指头上用力啃。

它啃的力道实在是太痒了,死在看看它那么努力攻击的模样,温乐源忍不住大笑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他只顾着欣赏猫崽子憨态可鞠的模样,却没有发现来自男孩房间门口处的强烈杀气。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团白影向他飞窜过来的时候了。

“喵--呜!”

“啊呀我的娘喂!”

“喵嗷呜呜--”

“别再抓了!我又没对你小孩怎么样!救命啊!--”

那只发动突然袭击的白色肥猫趴在温乐源的头顶上,照着他的脑门发疯地留下保护孩子的爱的证据。

几分钟后,温乐源倒地断气,看来暂时无法复活了,母猫才跳下他的身体,戒慎地叼起仍然懵懂的小崽子,迅速跑回男孩的房间。

男孩伸出头来看了温乐源一眼,回头。

“……你实在是……出手太重了。”他说。

房间里传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喵嗷声,似乎在强烈声讨那个受害者。

男孩叹了口气,关门回房,半个小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刚才的两个女孩跟在他的身后,一人提了他一只书包带子。

公寓的门口丢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子,刚才那位可怜的受害者不见踪影。男孩想了想,上前把垃圾袋捡了起来。

“不要吧!”两个女孩齐声抗议,“那家伙不是好人!”

男孩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好人,刚才她就死定了。”

“哦……”女孩们应的声很齐,但是表情颇不以为然。

楼上的202房间,受害者又躺在他的床上品尝伤痛去了。

“……我说你又是怎么回事……”温乐沣看着他那可怜的样子,无奈地问。

“我恨沉默者!”温乐源痛苦地大吼。

“沉默者不会随便就攻击人,而且……”温乐沣点点他血红道子纵横交错的脑门,“这种爪印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弄的……”

如果是沉默者的话,岂止是小爪印而已,恐怕连脑浆都给你扒出来……不过这句话不能说,说了的话温乐源就更难从打击中站起来了。

“当然不是他!是他指使他手下干的!”温乐源叫。

“好了好了,”温乐沣拍拍他,“说不定他的手下爱上你了呢。”

“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温乐源跳起来叫。

温乐沣摸摸他的脑袋,就像在摸一只发怒的狗:“其实你就是不想倒垃圾是吧?不让你去了,以后我去,这总行了吧?”

“我不是--”温乐源的表情显得怨怼万分,不知道是针对温乐沣的话还是他好像摸狗的动作。

“不过……”温乐沣根本没听他说,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和两个女孩一起消失在视线中的沉默者,“我很好奇,这一次的沉默者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没关系,”温乐源兴趣缺缺地爬起来到浴室去照镜子,然后惨叫,“我英俊又有男人味的脸啊!该死的母猫!我和你誓不两立!”

“不是你抓了它的小孩吗?”

“是它小孩一定粘在我身边的!”

“你长得太像强盗了。”温乐沣平淡地指出事实。

温乐源在浴室中暴跳如雷。

温乐沣说话算话,后来几次倒垃圾的行动果然没有再让温乐源进行,不过他也没有再遇见沉默者。

就在他连倒五次都没有再碰见沉默者,准备考虑再恢复温乐源倒垃圾的义务时,却忽然发生了一点小事,让他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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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某个晚上,他正准备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102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明晃晃地亮着。这样实在是太招蚊子了,他在倒垃圾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那个房间的住客,即使他是沉默者,面对蚊子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更何况现在这种季节的大花脚蚊子……

他在犹豫中慢慢走上楼梯,刚上了三级又很快下来,走到了男孩的房间门口。

刚站在门口,他就被里面的情景惊得呆了一下。

他在犹豫中慢慢走上楼梯,刚上了三级又很快下来,走到了男孩的房间门口。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站在102门前的时候,他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呆了一下。

房间内,书桌上、电视机上、衣柜上、鞋架上、床上、椅子上--当然还有地板上,到处都是各种颜色、各类品种、大小各异的猫!

这些猫都长得很漂亮,毛色光亮,眼神锐利,当发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它们全部都竖起了耳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几十双猫眼中透露出一种刻骨的敌视,令人后背发冷。

被那种目光注视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即使对方是猫也一样。

温乐沣很想后退,但是他并不了解猫科动物,不知道如果现在后退的话会不会引致猫群的攻击,但他也不能就这样一直与猫群对视,否则会被视为挑衅,同样会受到攻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猫群并没有与他长久对视,几秒钟后就移开了视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舔毛、洗脸、睡觉、打闹……

温乐沣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看看房间里其他东西的情况。他四处巡看了一圈之后,终于确定沉默者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房门会开着呢?

不管这次的沉默者是“什么”,他都至少应该很了解“人类”的规则了。像这种不管不顾就离开的行为,似乎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情。

除非--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尝试着缓缓往内行进。这里不是他能管的范围,但是这间房屋的主人是沉默者,对他来说,沉默者终究是很神秘的,他不想干涉沉默者的生活,但却忍不住好奇着沉默者看似神秘的外衣。

屋内的猫群在他踏入第一步的时候又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依然是那种警戒的目光。但是并没有维持很久,等温乐沣眨了一下眼之后,那些猫又开始了自己的活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入侵。

温乐沣试探着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猫群没有再向他发出敌意的信息,看来是真的默许了。

窗下的一只纸箱内发出嚓嚓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用指甲使劲地刮箱底儿。温乐沣绕过三只混战的猫,又躲开一只打滚的猫的尾巴,走到纸箱处想看个究竟。

原来纸箱中竟有六只花色各异的猫仔,以及一只正用舌头为其中一个小猫做清洁的母猫。他没有见过那只行凶的母猫,不过以温乐源形容的模样来看,应该就是它了。而箱子角落处正与另外一只小黄猫打架的灰色小猫,从它的颜色和活泼程度看来,应该就是导致温乐源受伤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奇怪。这一窝六只小猫,只有那只灰色的是耳朵折下的,其他小猫的耳朵都竖得直愣愣地,很是活泼。

温乐沣试着缓缓伸出手去,并一边对母猫友善地微笑。母猫一直盯着他的手,但却没有跳起来威胁他的意思,就是那么看着,似乎很好奇他想干什么。

他终于将手触到了小猫,托着它的四只爪子把它托了起来,小猫温柔地喵呜了一声。这只小猫由于耳朵是折下的缘故,小脑袋显得圆圆的,很可爱。但是它那对耳朵折得不太自然,应该不是天生的折耳,而更像是……他动了动小家伙的其中一只“折耳”,那只耳朵被他拨拉起来,又软软地耷拉下去,转个方向的话,可以看见它的耳背上有极为清晰的折断痕迹。

这只小猫……不是天生的折耳猫,而是被人强行折成这个样子的!

小猫对这个高度好像有点害怕,在他观察它的时候小爪子一直紧紧扒住他的手指,嗷呜嗷呜地叫。母猫看来有些不安,温乐沣立刻把小猫放回母猫身边,母猫用力地舔舔它,好像在确认它没有什么问题。舐犊情深,果然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风景,温乐沣忍不住微笑。

窗外传来哒哒哒哒的急促跑步声,随即公寓大门被什么人狠狠撞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温乐沣慌忙跳起来,跑到门口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撞开门的人是沉默者,他浑身上下湿淋淋地滴着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他白色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是血,和他身上的水一起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

他没有看见温乐沣,撞门进来之后径直便冲向了阴老太太的房间,在他的房门上用拳头用力地砸。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救命啊!老太太!开门!老太太!救命啊!……”他一边砸门一边哭,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到怀中那一团东西上,像是快要烧了起来。

他敲门的力道极强,几拳下去门板就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音,眼见就要裂开了。

温乐沣上去拉住他,对他叫道:“别敲了!姨婆她今天有事没在家!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喂!不要敲了!”

温乐沣把他扳开,他又扑了上去,再扳开,又扑上去……如此循环了几次之后,他骤然一挥手臂,温乐沣只觉得胸口一闷,强大的风压向他强推过来,他的身体倒飞出去,咚地一声撞上了身后的什么东西。

咦?不疼。难道--

他爬起来回头一看,温乐源正被夹在他和墙壁之间,一边口吐白沫一边翻白眼。

“哥!”

“臭小子……”温乐源缓过一口气来,骂,“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这么重的……”

“……从我成年开始。”温乐沣用力把他拽起来,“你甭管那么多了,先看看沉默者怎么回事!”

沉默者左面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没有被遮住的另外一只发出了幽暗的蓝光,瞳仁变得狭长,眼瞳的花纹就像是……

温乐源和温乐沣忽地眼前一花,同时感觉到腹部骤然的压力痛楚,两人大叫一声,轰然后退,先后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他是怎么出手的……兄弟二人同时痛苦地想。沉默者的左手一直抱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有一只右手可用的他,是用什么方法同时攻击他们两个的?!

两人还没能想出其中的缘故,眼前便一花,沉默者的身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下一刻,他已跃至他二人面前,右手置于温乐源额顶似欲前推。如果这一下被他推中,温乐源不死也必然重伤!

然而刚才沉默者的一击让兄弟二人全身的运动神经都麻痹了,歪斜靠坐在地上的他们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反抗?

眼看温乐源就要被一击爆头,温乐沣心中大急。

“哥!”

没有办法了……只有……他勉强将力量往左手猛贯下推,魂魄乍然脱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默者的手臂一推,沉默者的能量轰地打到了墙上,墙壁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兄弟二人的身体被劲风呼一声吹倒。温乐源总算能动了,一把抓住温乐沣的身体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大门口,回身对沉默者怒喝。

“你是沉默者!所以我们尊敬你!”他吼的声音很大,却没有底气——任何人在力量如此之强的对手面前都会没底气的,“但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没惹你!”

沉默者没有回答,他身上的力量又再度聚集了起来,似乎想对他们再来一次。温乐源暗暗叫苦,一边琢磨着哪个逃生路线才能躲过这位莫名其妙的催命鬼,一边努力想沉默者是不是该有什么弱点……

黑色光轮笼罩了沉默者的整个右臂,看来他不打死他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无路可逃的温乐源把温乐沣的身体推到了身后,自己闭上眼睛仰着脸等死。温乐沣的魂魄落在温乐源的身前,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沉默者这沉重的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两条影子从门外嗖地越过温家兄弟二人的头顶窜入,隔在了他们与沉默者之间。

“喵——嗷!”

“喵——呜!”

那是两只不大的半成年猫,一只棕色,一只黑色,冲着沉默者凶相毕露地嘶叫。沉默者全身的杀气在看到它们的时候立时消散了许多。

“……你们来干什么?”

棕色的猫开口道:“是婆婆让我们来的,她说你最近不够稳定,果然如此!”

“用不着你们管我!”沉默者沉声道。

“用不用我们,你自己知道。”黑色的猫转回头来看着温家兄弟道,“他伤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回……回去?!把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现在一句对不起就让他们乖乖滚回家去!?温乐源的火又冒上来了。

“这算什么事儿!我们又不是你们的撒气桶!用完就可以说声拜拜你们滚吧!我要求你们把事情说清楚!”

黑猫唰地直立起前爪,转眼间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指着温乐源大骂:“我给你说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们追究这种事情吗!”

她就是那天号称要“接沉默者上学”的两个女孩之一,其中一个是她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那只棕色的猫了。

“原来是你!”温乐源挽袖子回骂:“不要以为你成精就怎么着了!我们尊敬沉默者可不怕你!”

“你活腻了!”

“想杀我吗!来呀!老子在这儿等你杀!”

那边厢吵得天昏地暗,温乐沣只作没听见,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稍微活动几下便向仍抱着那东西坐在地上的沉默者走了过去。

棕色的猫拦在他的面前,他笑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

“不放心的话,上来。”

它犹豫一下,跳上他的手,顺着胳膊爬上去,在他的肩头蹲据了下来。

沉默者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他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露出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哀恸神情,轻轻地、轻轻地将它覆盖在怀中血肉模糊的东西上,微张的嘴唇微微颤抖。

温乐沣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左手缓缓地伸向他怀里的东西。沉默者猛然抬头,目光凌厉而凶暴。

温乐沣努力地向他露出“我决不伤害它”的表情,直到他目光中的杀意逐渐减退,这才小心翼翼地触摸到了他想摸的东西。

那是一只杂色的猫,全身湿漉漉地,小小的身躯非常冰冷,明显已经死了。但是它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僵硬,看来死的时间还不长。

他伸出双手想将猫尸从沉默者手中托起,沉默者蓦地张开嘴,露出一口细白的獠牙恶狠狠地向他“哈——”了一声,那模样看来就和一只被激怒的猫没有两样。

“放开它,”温乐沣尽量放柔声音,道,“难道你想把它的骨头也抱断吗?”

沉默者狭长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凶狠的表情逐渐淡化,低下头,紧咬着牙,像在极力忍耐着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还是个小孩哪……温乐沣在心中叹了一声,从他缓缓松弛的手中托起了猫尸。

它死得很惨,后退、尾巴和小半个下身已经被压成扁平,本应炯炯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而微微张着,舌头伸在外面,像要够什么却够不到的样子。

虽然已经想到有可能是很重的伤害,否则沉默者不会如此愤怒,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凄惨!他愣愣地托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不禁心中一酸。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攻击我们的,对不对?”

如果是他的话,也同样会如此发狂的。

沉默者抱住了脑袋,低低地啜泣起来。

“不要装得好像……都知道一样……”他压抑着低泣,狠狠地道,“你们懂什么!知道他受了多大的罪吗!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别在那儿假慈悲了!别在那儿……别在那儿……”

在人类眼中,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事件。护城河的桥上,一只猫被压断了小半个下身,趴在路中央奄奄一息地哀叫着。围观者有很多,汽车司机也下来了,气哼哼地猛踢了已然重伤的它一脚。

“妈的!真晦气!”

旁人七嘴八舌地谴责他:“你怎么能踢它!”

“就是呀!看这儿本来就都是血了!还踢!”

“看把公共场所弄这么脏!”

“太不文明了!”

“还不快把它拿到垃圾堆扔掉!”

大家都很干净,都很爱护市容,可是没有人听见,巨人脚下那小小生命的哀鸣。

司机终究是无赖,没有以文明的标准把猫扔进垃圾堆便开着车扬长而去,人们一边用语言严正地鞭挞着他,一边慢慢散去,留下那一滩血和半只猫,等待环卫工人的处理。

它微微张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喵呜声,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渴。它想喝水,护城河的水声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它触不到,它只能听着水的声音,人群繁忙穿梭的步伐,等待自己最后的生命慢慢逝去。

“你们不是总说自己是万物之灵吗?你们不是总标榜着万物平等吗?为什么一个人受伤有千百人来救,一只猫受伤就该这么活活等死!”

他双手有聚起了强劲的气,棕色的猫跳下温乐沣的肩头化作棕色头发的女孩,和黑色头发的女孩同时扑来,一边一个扣住他的双手,轰地一声,沉默者的双手手腕俱皆没入墙壁中,在墙上留下了两个大洞。

“冷静点!那不是这两个人的错!”

“不是他们的错!”沉默者嘶吼,“那我们又有什么错!他又有什么错!为什么没有人救他!为什么连一个愿意帮帮他的人都没有!”他拼力挣了挣,却挣不开那两个看来十分柔弱的女孩,“你们可以为了一只猫身上‘可能’带有的病毒,就把我们全市的同类统统打死!我们又犯了什么错?不是我们爱接近你们!不是我们喜欢在城市生活!是你们把我们带到城市里!消去我们的野性!拔掉我们的指甲!除掉我们的戒心!让我们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然后一句‘你们太影响市容与文明的世界不符’就‘人道’地把我们都杀光!这也都是我们的错吗!啊?你们倒是说句话来反驳我啊!”

双手被制,他一脚踢了上去,正中温乐沣的胸口。温乐沣的身体被踢得倏然滑退几步,仰面倒在地上。也许是沉默者已经发泄了大部分双手被制,他一脚踢了上去,正中温乐沣的胸口。温乐沣的身体被踢得倏然滑退几步,仰面倒在地上。也许是沉默者已经发泄了大部分怒气的缘故,这一脚踢得并不重,但他却觉得胸口有些隐痛,就像想吐血却吐不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疼痛。

温乐源赶来扶起他,一张粗旷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但却没有向沉默者发难,只是按在弟弟胸口道:“没事吧?有没有断?”

温乐沣摇了摇头。

“你恨我们全体……我无话可说……但是……”他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混蛋,总有好人的……”

沉默者嘲讽地冷哼了一声,甩开两个女孩,一只手掀开落在左眼上的头发,冷笑:“好人,好人哪!”

温乐源和温乐沣忍不住震了一下。

沉默者的左眼已经没有了,原本该是左眼的地方有一个深黑色的大洞,他的额头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丝丝血迹小心地往外攀爬。

“也有人,曾经很宠爱我,”他咬牙道,“可是那是因为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他就能把我宠上天去!可是后来呢?……当他对我没有兴趣的时候,我就是这种下场!”

你们对自己以外的生物的爱总是有条件的限制,而天生的不平等却让我们对这一切无法抗争而只有承受,无论是爱也好,是伤害也好。当你爱的时候我们就是天使,等你不爱的时候我们就是恶魔,被你们虐待,被你们随意丢弃,我们在你们关闭的门外哀哀呼号,却只能得到你们冷冷的白眼。

那是我们的错吗?

是我们自己不思进取吗?

让我们失去进取的能力的是谁?

是谁又把我们丢入了我们无以生存的世界去?

你们要负责!

你们所有的“人”都要负责!

温乐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千万之众的小小生命所发出的质问,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接触沉默者那可怕的眼神。

他觉得很心虚,很羞愧,无言以对。

沉默者哼了一声站起来,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必须尊敬所有的沉默者吗?”

温乐沣和温乐源默然。原因不是不知道,但是……

“因为我们放弃了自己的族群而成为人类,那是对你们来说……无法想象的屈辱!”

他走到温乐沣面前,弯腰夺过那具小小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个女孩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温乐沣捂着胸口,那里的隐痛似乎愈加明显了。

“没事吧?”温乐源见他这个样子,不由紧张地问。

“……没事。”

沉默者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变得更加恶劣,当然也没有变好,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些。

那天晚上他额头和眼睛上的伤,等第二天温乐沣他们再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原本是伤口的地方完整无缺,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那是它“死”之前的伤痕吧,所以在他“依然做为沉默者”的时候,伤痕便消失了。

阴老太太最近每天都出去,温家兄弟想找她问个事也很难,连吃饭都找不到人影,他们二人不得不又开始强咽温乐沣那奇臭无比的手艺。

前一次连吃了几天的面条,温乐源现在是看到面条就头疼,一筷子面咽下去,那表情就好像吃到了毒药一样。

“我现在看到长条的东西就恶心……”温乐源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碗里白森森的面说。

说实话温乐沣也不想吃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而且他们的工作是有则有,无则几个月都没一个客户,要现在就奢侈一下的话,到时候连面都吃不起了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饭难吃,心情就不好,温乐沣很不高兴地反问他。

“其实咱们的存款还够咱们吃一个月的火锅……”

“那是战略储备,别妄想了。”

“可是……”

两人正说话时,内套间传来喵喵嗷嗷的声音,就像有一只猫跳进来了一样。

“啊!厨房还有肉!不会让猫吃了吧!”温乐源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厨房,奇怪的是,一目了然的小小厨房中什么也没有。

温乐沣也进了厨房,同样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不过他并没有局限于房间内部,而是拉开了其中一个毛玻璃的小窗户,指着窗外道:“别找了,它在这儿呢。”

温乐源一扭头,吓了一跳。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肥胖黑猫立着前爪扒在他们的纱窗上,正瞪着溜圆的眼睛往里看呢。

“喵嗷呜~”

另外一边的小窗没有关,它的声音从双层玻璃的缝隙中子小窗而入,当然会被听成是在这房间里叫的……

温乐沣拉开纱窗,黑猫前爪落地弓起身体,冲他又是喵喵嗷嗷地叫了一通,不过很可惜,他一句没听懂。

“哥,它好像想和我们说什么。”

温乐源看着黑猫那肥硕的身体,神情严肃地托着下巴,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问题。

“怎么了?你听懂了?”不是吧,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温乐源还有这门本事?

温乐源想了好几分钟,忽然一拍大腿:“啊!我想起来了!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吵架的猫!”

温乐沣倒地不起。黑猫大怒,连背上的毛也竖了起来,对着他嗷嗷嗷嗷地猛叫。

“你叫也没用!”温乐源神气地说,“谁也不会接受你的申诉的!回家去吧!”

“喵嗷嗷嗷嗷嗷——”

“……我认为,它绝对不是来申诉你踩它的那一脚的。”

“那是为什么?”温乐源惊讶地反问。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睚眦必报吗……

黑猫显得很烦躁,在窗台上踱来踱去,不断嗷呜嗷呜叫,奈何温乐源兄弟根本不懂猫语,只能傻傻地看着它在那儿转,就是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你干吗不去找沉默者?”

黑猫厉叫两声算是回答。

“也许它找不到沉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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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见怎样也无法与他们沟通,黑猫更凌厉地叫了几声,竖起尾巴,转身,无声无息地跳到公寓外法国梧桐的枝干上,回头“喵呜”叫了一声。

“它什么意思?”

“也许它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着它走。”

黑猫展开身体,又腾地跳到了一楼窗户上方的狭窄平台上,随即跳下窗户,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一条腿踏上了窗台,温乐源拽住了他的领子:“你干什么!”

“快点追它!否则来不及了!”

“可这是……二楼!”

“才二楼!”

话未说完,温乐沣已经跳出窗口,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温乐源手上,温乐沣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连身体一起跳下去嘞。”

温家兄弟一前一后地跟着黑猫接连跑过几道街口,黑猫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狂奔。街上的车太多了,它的身体几次与飞驰而过的车轮惊险擦过,就是差了几公分就有可能被压成那天晚上的猫一样。兄弟二人几次都忍不住替它心惊胆颤,觉得再这么来几次他们的心脏肯定就要出问题了。

“它是想死是不是!”温乐源气愤地说,“怎么能这么乱跑!”

“也许它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沣边跑边回答。

“它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源很不爽。温乐沣没带身体,可是他带了!跑了这么远,他简直喘得要命,前面那两个(猫+魂魄)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真让人愤慨!

又穿过一个繁忙的街口,黑猫钻入了一条步行街中,温家兄弟也紧跟了过去。

步行街的人太多,他们几次都失去了黑猫的小身影,不过每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猫又会从不知何处钻出来,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之内。

黑猫跑了很久,终于在一家首饰店前的台阶上停了下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不时地舔舔自己的后爪。

“它……不会是想让我们给它买首饰吧?”温乐源和黑猫一样呼哧呼哧地喘气,瞪着眼睛说。

温乐沣没理他,左右看看,在台阶的另外一边蹲了下来。

“哥,你看这里。”

温乐源过去,伸头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在台阶下的一个小小凹巢中,挤挤挨挨地藏着三只肮脏的狸花幼猫,它们加起来还没有温乐源的手掌大,眼睛也没有睁开,看来刚出生还没有几天。

“这么小……母猫?母猫呢?”

正常情况下,母猫决不会离开这么小的幼猫太远,难道是……温乐沣的目光划过继续舔着自己后爪的黑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么肥的猫,只有可能是被人做过绝育的太监,而且看来它与小猫并不太亲,应该不会是小猫的母亲。

他伸出手,将那三只已经叫声微弱的幼猫掏出来捧在手心里。

“你打算养它们?”温乐源问。

“你反对?”温乐沣用“你是禽兽”的目光鄙视地看他。

“……我哪儿敢……”

见他们已经救起幼猫,黑猫嗷嗷呜呜地咕噜了几声,只用三条腿一蹦一蹦地准备离开。

温乐源这才发现它左边的后爪翘得高高地,爪垫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刚才带领他们之前这只爪子应该还没有什么问题,这么说应该是刚才在街上狂奔时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喂!你不去我们家吗?再这么下去,你后腿可就不能用了。”

黑猫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跳。被刻意蔑视的温乐源愤怒了,一步跨上去拎着它的顶花皮给提溜了起来。

“好了,跟我上医院去。”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被激怒的黑猫死命挥舞着爪子--不过它也就只能空挥而已,根本够不到温乐源的手,硬是被他这么一路拎走了。

兄弟二人先将小猫和那只黑猫弄进了附近的兽医院。检查结果表明,小猫们的营养还不算太差,表明它们母亲离开的时间不是很长,不过最近天比较凉,没有母猫,它们有些受凉,所以才会显得比较衰弱,只要进行适当的保暖就没有问题。

小猫是没问题了,问题是那只黑猫。它精力太过旺盛了,从一看到医生就开始又惨叫又抓挠,在兽医院里上窜下跳宁死不上药。兽医加助手再加温乐源三个男人在诊室内和它一起上窜下跳、团结协作、围追堵截才好不容易按住它,给它的爪子做了处理,又打了一针。在他们料理它的期间,它那尖利的叫声又刺耳又恐怖,如果不知情的从外面听来,八成还以为他们是专程来杀猫的……

听从医生的劝告,二人在宠物商店买了一些幼猫们的必须用品才回家,一路上,小猫们的情况不算很差,不过后腿被包得层层叠叠,脖子上又套了个伊丽莎白圈的黑猫显得非常非常不爽,前爪挂在温乐源的衣服上,一脸受害者的悲愤表情。

不过温乐源显得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报仇了。

二人四猫慢慢地走回绿荫公寓去,街上人来人往地很热闹,黑猫不爽归不爽,倒是没太闹,就是爪子紧紧勾着温乐源的衣服不松。

一辆被遮雨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从他们身边轰然穿过,黑猫扭头看了一眼,忽然开始大力挣扎起来,温乐源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制得住它。

“喵呜!喵嗷嗷呜!嗷呜呜呜!……”它的声音就好像在说什么,可惜温乐源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懂。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源一边抵抗它的爪子一边问,“它就好像发疯了一样……喂!不要再抓了!”

黑猫持续尖叫着,温乐沣的目光追随着那辆消失在视野中的卡车,疑惑地皱紧了眉头。

正如兽医所说,这几个小家伙算是体质很不错。当他们给那三只喂完奶粉,安置在箱子里之后,三个小东西就开始闭着眼睛在垫子里爬了。

“很健康。”

“的确是,很健康。”

“喵,喵呜呜--”

伸着头往箱子里看的两个人,同时向扒着箱子也往里探头的黑猫看过去。那个防止它舔舐后腿的伊丽莎白圈很妨碍行动,再加上只有一只脚可以支撑,所以它扒在箱子边缘没多久,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你现在可是残疾‘人’,”温乐源幸灾乐祸地按它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别想好!嘿嘿……”

黑猫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头,温乐源高声惨叫。

“……活该。”温乐沣摇头。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温乐沣一边应,一边爬起来去开门。

来访者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看着对方棕黄色的眼睛,他一时间竟有些傻了。

“沉……沉……沉……?”还从没见过沉默者愿意主动和人类打交道的……

“真对不起,冒昧打扰。”沉默者的声音很柔和,比起那天晚上的狠厉简直判若两人。

“啊……啊,哦,没关系没关系,不打扰!”温乐沣慌忙错开身体让他进来。

沉默者脱掉鞋,赤脚往屋内的那只箱子走去。温乐源仍然在与黑猫进行殊死搏斗,没功夫和他打招呼。

箱子里的幼猫无忧无虑地四处爬着,忽然一座山一样的手隔挡在了其中一个的面前,它嗅一嗅,伸展短腿颤巍巍地爬了上去。

沉默者托起它,让它的小身体与自己的嘴唇相贴,幼猫发出吱唔唔唔的声音,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们还没给它们除跳蚤呢,今晚他八成得被跳蚤咬死……”温乐源小声说。

“喵呜呜呜呜……”黑猫好像很明白似地回应他。

“你明白我在说啥?”温乐源讶然。

黑猫的回应是五道血红的爪印。

一人一猫再次开战。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它们的?“他问。

“步行街那里。”温乐沣回答。

幼猫肉又被放回垫子上,团儿似的身体又开始伸着脖子到处爬。

“最近,我们的同类都有很多都在这一带失踪了。”

黑猫正给温乐源毁容的爪子忽然停了下来。

“累计大概有好几百个,现在投诉说他们亲属和邻居不见的同胞每天都会有十几个。可是我对他们可能所在的地方都完全没有感应,最近派出两名使者去查探,结果也没有回来。”

使者……温乐沣和温乐源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小姑娘的面容。

“这几个小孩的母亲应该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失踪的,但是他们实在太小了,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

温家兄弟摇摇头--不过很快又点点头,温乐源把黑猫举到他面前道:“是它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知道那三个小东西的事儿。你问它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沉默者看了它一会儿,抬头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温乐源忘了所谓“尊敬”的碴儿,叫道,“这是你的同类啊!猫啊!认不出来吗?”

沉默者皱起了眉头:“不要胡说。它才不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左瞅瞅,右瞅瞅,忙把猫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拿下来,推到他面前:“你看!的确是你的同类吧?”

“不要开玩笑了!”沉默者生气地按着黑猫的鼻子把它推开,“它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怎么可能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和温乐沣都呆了一下。

“那……那你不是因为它的关系才到我们房间来的吗?”

“我是感觉这里有幼猫才上来的。”

“……”

沉默者是猫又不是猫,他判定自己同类的方法当然和人类不同,既然他说这只黑猫不是猫,那么它就必定不是猫。

可是……如果它不是猫,那又是什么东西?会爬树的狗吗?

“可是那天晚上--”温乐源指手画脚地道,“你不是还说我和‘猫’吵架怎么着了?现在又忽然不认了是怎么回事!”

“是吗?”沉默者看了看那个坐在地板上,抬起头用圆圆的猫眼与他对视的“非猫”,道,“那就肯定不是‘同一个’了。”

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沉默者很快告辞离去。

温乐源给撕扯自己后腿绷带的黑猫又戴上伊丽莎白圈,把它举到眼前。

“不是猫?那你是啥?连沉默者都听不懂你的话,难道你还会是个外国猫?”

“不是吧,”温乐沣又拿着眼药水瓶子给小猫喂奶,说道,“沉默者的语言只有种族界限,不该有地域界限才对。”

“我们不是也听不懂意大利语?”

“你又不是沉默者!”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现在争论这个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沉默者听不懂它的话,那么他们也就无从了解它“似乎知道的某些情报”了。到底小猫们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附近会有这么多猫失踪?他们当然也和沉默者一样,没有丝毫的线索。

黑猫的后爪包得很厚,不过伤得不是太严重,几天后,它脖子上的项圈和后腿的绷带就可以去掉了。小猫们也长得不错,才过了几天的时间而已,温乐沣就把它们喂成了球状。

沉默者偶尔会到他们的房间,与其说是做客,不如说审查小猫的情况,而且看来对于结果是基本满意的。不过他依然不认为那只黑猫是他的同类,每当黑猫想要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按着它的鼻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根据沉默者的说法,他的两名使者依然没有下落,而这附近的猫也依然在继续失踪,失踪的投诉以每天几起甚至几十起不等,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只猫知道那些失踪的同胞都到哪儿去了,这对于在这城市之中拥有百万之众的猫来说,确是一件太不寻常的事情。

沉默者似乎是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有几次他在温乐源他们房间里的时候,刚听到一点些微的动静就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也不管街上人类的尖叫和惊讶的眼神,一口气跑出很远,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地走回来,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破得不成样子。

“我总觉得,沉默者知道一部分的事情。”温乐源躺倒在地板上,黑猫端正地坐在他的胸口,盯着窗外唧唧喳喳的鸟流口水。

“什么叫知道一部分的事情?”幼猫早已睁开了眼睛,不过身子当然还是圆滚滚地,从这边滚到那边,从那边滚到这边,温乐沣弹它们的大脑袋一下,它们喵咦咦咦地显得很不高兴。

“我总觉得,沉默者知道一部分的事情。”温乐源躺倒在地板上,黑猫端正地坐在他的胸口,盯着窗外唧唧喳喳的鸟流口水。

“什么叫知道一部分的事情?”幼猫早已睁开了眼睛,不过身子当然还是圆滚滚地,从这边滚到那边,从那边滚到这边,温乐沣弹它们的大脑袋一下,它们喵咦咦咦地显得很不高兴。

“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什么?”

“他每次跳出去……都是因为外面有卡车的声音。”

“卡车……”温乐沣皱眉,“卡车怎么了?”

“一次是因为卡车,无所谓;两次是因为卡车,算巧合;可是三次四次十次八次都是因为卡车,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要这么说来,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卡车和失踪的猫能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所有的猫都在……

温乐沣忽然坐直了身体,温乐源也呼地坐了起来,他胸口上的黑猫喵呜一声跳到了一边。

卡车里——是猫!

温乐源一把揪过了黑猫的顶花皮,把它拎到自己眼前:“你那天不是还对着一辆卡车叫吗!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喂!说话!”

他拎着黑猫死命晃,黑猫的小身体在他的手中悠来荡去,大约是很不舒服,伸爪气愤地给了他一下,温乐源抱着手腕惨叫。

“……你就不能不要干这种傻事……”

“我跟你誓不两立!”温乐源叫嚣。

黑猫悠闲地踱到温乐沣面前,温乐沣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既然沉默者说你不是猫,你就一定不是猫。”温乐沣挠挠它的脖子,发现它竟睁开了一只眼睛,瞳孔中发出晶亮的光,“而且,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对不对?”

黑猫呼噜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只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黑猫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然而那种愈加晶亮的光芒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儿便又变得好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

“第一,那天你对着那辆卡车叫,是不是因为那上面有猫?”

“喵——呜。”黑猫回答。

“有多少?”

黑猫沉默了。

温乐源爬过来揪它的耳朵:“快回答!否则严刑伺候!”

黑猫转头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到一边去!别在这儿打扰我们!”温乐沣恼火地说。

温乐源做出晴天霹雳的表情,伤心地躺到了角落里:“原来你嫌弃我了……它已经代替我的位置了……这里已经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了……我被伤透心了……”

“……”温乐沣真想在他的脊梁骨上踩两下……

把温乐源当成隐形人,他继续问道:“刚才的问题你不回答,是不是因为上面的猫很多?”

“喵呜。”

“你知不知道那辆卡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喵呜,喵呜,喵呜。”黑猫摆摆头,又摆摆尾巴,在原地转圈,然后将尾巴盘坐下来。

“你也没有找到,是吗?”

“喵呜……”黑猫的模样显得有些沮丧。

“最后一个问题……你接近我们,就是为了那些被抓走的猫,对不对?”

黑猫这次没有特别的回应,只是歪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奇怪?”这算什么反应?到底是还是不是?

黑猫没有再回答他的问话,竖起尾巴一摇三晃地向温乐源扭过去。

温乐沣看着它的背影,心中的疑团愈来愈深。

深夜,202房间。

温乐沣在自己的床上裹紧毛毯缩成一团,温乐源四仰八叉地躺着打呼噜,一条腿压在旁边床上的温乐沣腰部,看来睡得很舒服。黑猫偎在温乐源的脖子和枕头形成的小窝里,睡得和温乐源他们一样香。

突然,黑猫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一双猫眼闪烁着闪亮的光芒。

它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睡得舒服的小巢,看看仍然睡得雷声大震的温家兄弟,走到窗户下面,无声无息地爬旁边的矮桌,然后轻巧地跳上窗台。

温乐源忽然大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黑猫身体一缩,好像被吓了一跳。不过温乐源并没有要醒的样子,一转身又睡了过去。

黑猫等了一会儿,才又调转了屁股,开始悄悄抠抓纱窗。这栋绿荫公寓所有房间的纱窗都是是非固定,可以左右推拉的那种,它的爪子在纱窗的边缘抓了半天,终于抓到了空隙,一点一点地将它拉开了一条可容它的身体自由出入的空间。

它从空隙中钻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树,跳上一楼窗户的狭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窗口看着它离去,温乐源挠了挠一头乱发的后脑勺。

“你怎么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该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说真的吧!它已经跑那么远——”

“那就快点!”

温乐沣的魂魄呼地便飞了出去,他所行进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努力奔跑的黑猫身后。

温乐源抱住温乐沣倒下的身体,气得破口大骂:“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体一丢就跑了!下次看没我帮你处理怎么办!还不让冤魂把你躯壳占了!”他边骂边翻箱倒柜地找符咒,“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自己飞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体漂浮的能力让自己飞行有多累吗!我又不像你能随便离开身体……他妈的!符咒哪儿去了!厨房的……对了,上次……”

黑猫肥胖的身体在街道上飞奔,速度非常惊人……惊人是惊人,可惜它实在太胖了,跑了几个街口就趴在地上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够戗。

一辆夜行的出租车携带着废气的臭味向黑猫驰来,它忽地竖起了耳朵,趁汽车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紧跑几步,猛地挂在了汽车的后面。

“它还真是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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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汽车一路前进,黑猫卷着尾巴死死扒住唯一能让它落爪的后牌照,时不时地轻轻喵呜一声,大约在抱怨那里不好落脚。汽车行进到城东郊,它轻盈地跳了下来,窜过几条街道,往一条小巷子里钻去。

温乐沣一路紧跟,目光不曾稍离它奔跑中摇晃的粗大尾巴。一条影子从视野中一闪而逝,温乐沣惊觉,四处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黑猫停在了一个油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铁门栏前,从花雕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那个铁门大概勉强能同时进两辆普通的三轮车的样子,里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几个普通的平房,院子里有两堆正方形的什么东西,用雨布盖着,像是怕被雨淋湿了。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堆放在那里,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方骤然撞来,毫无防备的温乐沣几乎被撞散了魂魄。待他收拾形神之后,发现已经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猫的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两堆正方形的东西。

那身影是——

沉默者!

温乐沣一阵眩晕,几乎掉下去。身后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可不能掉下去。”温乐源在他耳边低声说。

黑猫的耳朵前后转了转,猛然回头,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居然嗖地一下跳了几乎有半米高,看来是被吓到了。它退了几步,露出一副凶相毕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几乎贴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僵直地竖了老高。

“咦嗷呜——咦嗷——呜——”

它那种腔调就像是在说“快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似的,高亢的声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猫紧张地四爪紧紧扒着地面,像要怕得后退,又不得不与沉默者对峙。

那个正方形的物体,是由几百只小笼子组合而成的。而几百只小笼子里,每一个都满满地装着好几只猫!

它们都是活的。

都是活的。

但为什么这么安静?

它们都躺在笼子里,极少有哪一个能动一下。离沉默者最近的笼中,一只很老的猫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华,只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当然也无法向他控诉。它只是张开眼睛看这个亏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后一眼,之后,溘然逝去。

老猫身边的另一只猫舔了舔自己身边的难友,发现它已经逐渐冰冷,再也不可能回应自己,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声呜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笼子,抚摸着死去的老猫,它身边的猫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头舔了一下。

电光火石的无数影像在沉默者脑海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转头看向东南角的那堆废弃物。他又迈开步伐,缓缓地向那里走过去。

温乐源拉了温乐沣一下,两人迅速地降落了下来,挡在他面前。

“你已经看到最重要的内容了,别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们滚开。”他冷冷地说。

“听我们的,别再过去了,你最近本来就不稳定……”

“滚开……”沉默者的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那双棕黄色的眼睛几乎占了他的脸的三分之一,“听到没有……”

温乐源和温乐沣同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手心中蓄力待发。他们的力量不如他,没错,但是要阻挡他还是有可能的。

可惜……他们猜错了。

几乎是下一瞬间,他们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随即后腰部仿佛被人用大锤猛击,两人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缓慢的,他终于走到了那堆东西旁边,低着头看着它们。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样的东西,是猫的尸体。

大的、小的、老的、幼的,猫的尸体。

有的没了头,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来,有的没有爪子,有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尸体。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被剥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里。那情景看起来有点可笑,就像一堆没有穿衣服的……人的尸体!

“在我知道……他们失踪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也许这些人是捉了他们去卖……不过看来我猜对了,他们的确被捉来卖,可惜不是完整地卖,而是拆开来……”

他转身,指着那一排平房:“他们,就在这儿。不给他们喂食,因为很麻烦;不给他们喝水,因为怕他们叫;把他们都挤在那种小小的笼子里,一个一个叠放在那儿,因为这样节省空间……”

第一层的笼子无声地碎成了灰,许多还能动的猫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跳下笼子,从各种渠道开始了它们的逃亡。可是还有很多猫,和那只老猫一样,永远也没有了自由生存的机会。

温乐源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温乐沣更是伏在地上困难地喘息,魂魄的轮廓有些模糊,这是他正在衰弱的证明。

“我们吃肉,你们也吃肉,这很正常,因为这是神给我们定的规则,不这么做我们活不下去。”

黑猫仍然漂浮在空中,却不再叫,一双猫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沉默者。

“可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爱折磨别的生命呢?猫也罢,狗也罢,甚至人也罢……你们对生命的残害甚至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高兴,你们就能随意抹煞更弱小的东西。理由是,我们没有思维,我们不懂得痛苦。”

他的左眼流出了脓水,额头有一个针眼似的小洞在逐渐扩大,血液悄悄爬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吗?那儿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双鞋子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妈妈在生下我们之后几天就出去找食物,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的一个小妹妹后腿残疾,但她很喜欢坐在路中央,因为总会有人摸一摸她,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老女人踩破了她的肚子,我还记得那个老女人说过的话,‘小猫的肚子真软,一踩就破’。”

想象到那种情景,温乐沣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再听。

“我的三个哥哥姐姐被几个小男孩带走了,后来只有一个哥哥逃回来,可是他喉咙里被塞了东西,他不能吃饭,不能和我说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饿死。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喉咙里塞的东西,叫做口香糖。”

平房的其中一个房间亮起了一盏灯, 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谁呀!大半夜的谁在院子里叨叨咕咕的烦死了!”

当他看到院子里的陌生人和漂浮在空中的那只猫时,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来——”

沉默者的手虚空中一抹,那个人的脑袋无声无息地被削掉了一半,那一半的脑袋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像一只红色的碗。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也杀戮,因为我们也要生存。可是我们不会为了乐趣而伤害其他的种群,因为我们唯一要的只是生存,我们想要生存,不是以其他种群的灾难而换取,我们只索取我们需要的,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漫无目的地大肆残杀。”

温乐源勉强站了起来,身躯有些摇摇晃晃地。

“你这……也是残杀啊!”

“残杀?”今晚的沉默者非常冷静,冷静得可怕,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你知道什么叫残杀?把他们关在这里,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喝不给他们自由让他们自生自灭发现有快死的就拉出来活生生剥皮反抗的就砍掉爪子砍掉头割掉舌头割掉尾巴直接掐死……你觉得那不是残杀?……哦,也对啊,那时候他们还活着呢。”

温乐沣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抓紧头发。

“你哭什么?”沉默者的表情很是惊讶,“我还没哭呢,你哭的倒是比我还伤心。”

“那不是……他的眼泪,”温乐源脚下不稳地退了两步,道,“而是你的。”

沉默者的表情动了一下。

“你哭不出来,所以他才会哭。”

沉默者笑了。

温乐沣的眼泪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嘛。”沉默者说。

第一个出来的人久久没有回去,又有两个人披着衣服一边骂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老三你他妈的干吊呢!和谁说话说这么高兴……”

沉默者的身躯就如同一只灵动的黑猫,转眼间已经悬浮在那二人之间。

“住——住手!”温乐源挪动了一步,脚下一软,扑通倒在地上,“住手……”

沉默者手中冰冷的寒芒一闪,那两人颈动脉的血扑地一下喷出来,喷了他一身一脸。他轻盈地落在地上,转身,被血沾染的白净脸庞与白净的衣裳,在月下显得异常森然。

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传来走来走去和大叫的杂乱声音。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沉默者说,“你们想说,他们该交给警察,而不是我个人对他们动私刑,是不是?”

一个拿着铁锹的人率先冲了出来,沉默者的手圆圆地画了一圈,那人生生被截成了两段。他身后的人喧哗起来。

“可是我很想问问你们,为什么杀了人的歹徒必须偿命,而对其他种族的杀戮却只得到你们一句‘没有相关的法律,无法定罪’?我们不是濒危保护动物,所以死了白死,被虐杀也是活该?我们也是命,和你们一样的生命,只是不如你们强大,不会说话,不会控诉,所以我们没就不可能有思想?我们就不会痛苦?”

温乐源张口结舌:“那只是……那只是……”

“我跟你说啊,”沉默者露出了一口白牙,尖尖地,“我受够了。”

他的身体旋风一般冲入了举着各种武器向他攻来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中,血花四溅。

你们强大,所以可以对弱小的我们为所欲为他的身体旋风一般冲入了举着各种武器向他攻来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中,血花四溅。

你们强大,所以可以对弱小的我们为所欲为。

那么,如果我们强大呢?

是否可以……对你们为所欲为?

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一双猫眼悲哀地看着在人群中恣意杀戮的沉默者,忽然开了口。

“他……死得很惨。”

那是很沉稳的男性的声音,由于从猫的口中发出来而显得无比怪异。

温乐源正准备扶起弟弟,仿佛被雷击中似的愣住了。

“你……你会说人话!?”

黑猫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他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他也是被一个小男孩捡回家去的。不过他也许曾认为那是他的幸运,因为那个小男孩对他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也没有往他嘴里塞过口香糖。”

已经没有人想要攻击了,他们丢下自己充当武器的东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对他不感兴趣了,就把他带到公园里,绑在一棵树上就走了。后来来了几个人,用烟头烫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树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铁钉把他的头钉在树上,一边说笑,一边看着他慢慢断气……”

一个人跑到门口,大叫着想要开门,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他张着嘴,贴着栏杆缓缓倒下去,血液从他的胸口哗哗地喷涌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样子……不会是妖猫。

黑猫转头看了他一眼,猫没有笑的表情,但是温乐源却觉得它在笑。

“是啊,为什么我会知道呢?”

见无法逃离,一个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头顶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脸立时碎成了肉酱。

“你到底是谁!你来干啥!我们没惹到谁呀……”一个人被逼到角落里绝望地哭喊。

“说得不错噢,”沉默者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也没惹到谁呀。”

那个人带着眼泪倒在地上,从头顶至腰,被整个劈成了两半。

身后一个人举着一把尖刀向他猛刺过来,沉默者回头,看着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这微微的一愣就要让他被这尖刀一击穿心……

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瞬间窜了出去。刀身穿过猫的腹部,扎在了沉默者的肩头上。

“喵嗷——呜——!”

由于有了黑猫这个盾牌,那人的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浅浅地扎出了一点血而已。

沉默者惊愕地看着那只莫名冲出的黑猫,顿时暴怒。他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人整个身体当即软在了地上,那个样子就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蛇,应该是全身的骨头都全断了。

黑猫掉落在地,刀还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来不及看看它的伤势,又是两个人举着木棒打来,他又陷入了混战之中。

黑猫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它的口中慢慢飘散出来,凝集成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模样,向发愣的温家兄弟挥挥手,悄然往铁栏外飘去。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猫却站了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经不见了。

一个人砰一声被砸到它身边,它吓得嗷呜一声跳起来,转眼间跑得不见了影子。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温乐沣总算不再流泪了,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问。

“我哪儿知道……”

沉默者终究杀光了所有的人,当他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最后一层的笼子也碎裂了,所有还活着的猫都跑了出来,或快或慢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剩下无数猫尸,和人类的尸体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一身红衣的沉默者站在尸体中间,表情木然。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温乐源叹息,“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他在哪里?”

“谁?”

“刚才为我挡了一刀的那只猫。”

“你说了它不是猫。”

“它不是猫!”沉默者怒吼,“但对你们来说它是猫!不管它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儿!”

“走了。”温乐源老实回答。

一瞬间,沉默者的脸上露出了仿佛被遗弃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刚才那个灰白色的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吗?”温乐源问。

“你想看……我们就过去好了……”

灰白色的影子飘移的速度并不快,沉默者几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声在巷壁上发出弹性的回音,震得人心脏也发出了同样的颤动。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来。

“你干吗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头,又抬起头。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释等了这么多年,你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像一个被别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为什么扔掉我?为什么绑住我!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我受他们的折磨却连头都不敢露!”

温乐沣和温乐源惊了一下。原来……他就是沉默者的那个主人吗!?

灰白色影子的肩头抖动起来,声音中掺杂了痛苦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扔掉你……可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权利,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一定不会……”

“你现在对不起有个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脸,脸上带着泪痕。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就是刚才那个人攻击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类的小孩是没有权威的,家长下了命令,他就必须照做。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把你扔到那里去的,可是我不想永远把你放在那里,只要几天,说不定我爸爸就会改变主意让我把你带进家门,在那之前,我不想让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绑在那儿……”

“所以……”沉默者流泪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你就那么对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儿,我不怪你;你把我绑在那儿,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见死不救!我看见你在那里!我拼命地叫!你为什么要逃走!啊!为什么!”

男子仿佛无法接受这种拷问,颤抖着飘退了一步。

“因为我的懦弱……对不起……”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求我原谅吗!”

“不是……”

“那是干什么!”

“我是……为了……”男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看看你,那时候的伤,是不是还在疼……是的话……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承受……”

有东西碎了。

一直包裹的硬壳从内而外一层层剥裂,露出了最柔软的里层所隐藏的东西。

沉默者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阴魂急急飘至他的身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束手无策地在原地发呆。

温乐沣和温乐源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逐渐融入了夜色中去。

哭泣的声音传得很远,一直穿透了黑暗,回荡在这个微凉的城市上方。

几天后,阴老太太终于不忙了,温乐源兄弟也终于吃到了人类可以享受的美味饭菜。

“姨婆,这次多谢你帮忙了。”温乐源埋头在海碗里,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阴老太太愣了一下:“啥?”

“就是这次沉默者的事啊。”温乐沣说。

“沉默者的事?啥事?”

温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难道这次您没插手……”

“干莫啥事我都插手哈!”阴老太“干莫啥事我都插手哈!”阴老太太生气地说。

“那这两天您跑得不见影子是……”

“喔,那个,”一说起这个,阴老太太立刻来了精神,坐在他们面前口沫横飞地比划起来,“我参加咱们这一片的老年合唱团哈!你姨婆我年纪最大!哈哈哈哈!他们还都要听姨婆的!可惜姨婆不懂五线谱……”

“你不是连简谱都不懂?”

“你这孩子——!”

“妈呀!姨婆杀人啦!”

“叫!你叫你奶奶我也不怕哈!”

一只黑猫在垃圾桶上打了个呵欠,发现有一黑一棕两只猫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喵呜——喵呜喵呜……”(你们咋这样啊?干吗去了?)

“咪——呜呜……”(别提了,在外边儿迷路了好几天……)


——鬼怪公寓·第六个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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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女儿

下班的时候,市中心的大街小巷都是人来车往,车水马龙。

楚红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景象,但是她也总不可能把其他所有人都赶走,只能忍耐着希望赶快回到公寓去,那里虽然阴暗而偏僻,却是她可以真正休憩的地方。

公寓的巷口还是堆满了垃圾,她小心地绕过那些“地雷”,打算快些回自己的房间去。那儿有“人”在等着她,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什么状态,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改变的重要存在。

她推开公寓的大门,正准备进去,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视线。她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喘着迷彩裙的十一二岁小女孩,正缩在门口那株法国梧桐的阴影中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却没有在意太多,很快跨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203房间。

当门打开的时候,这里已经几乎闻不到以前那种浓重的腐臭味道。她用了那么多吸取味道的木炭总算是起了一点作用。

不过当然,木炭的作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在于,那个腐烂的东西已经完全腐蚀干净了,即使再想有臭味恐怕也会很难。

房间里很暗,紧闭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她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它。

“林哲,起床了,太阳已经落山喽。”

沙发上有东西动了一下。

楚红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那个东西。

“怎么了?又不高兴吗?我回来得是晚了些,不过要加班嘛。你又不知道我们老板剥削劳动力是一流高手。”

“那个东西”是一具躺在沙发上的人类骨架,当听到她的呼唤时,骨架的手晃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在做出嗤之以鼻的动作似的。

“所以我早就告诉你快点抛弃他找别的工作,你就是不肯。”骨架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但却不像从头骨中发出来,而更像是从他全身上下而发出的声音。

“讨厌啦,我这个人恋旧嘛。”她在他的头盖骨上吻了一下,欢快地跑到厨房戴上围裙,“我们晚上吃什么呢?香菇还是冬瓜?”

“你喜欢凉拌菜吧?弄个黄瓜不就完了?”

“是喔。”楚红温柔地笑着说。

厨房里传出悦耳的锅碗瓢盆交响曲,间或有楚红哼歌的小调。房间里被西落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似乎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林哲躺在沙发上,举起化作了骨架的双手,稍微动了动指头的关节,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了喀拉喀拉的碰撞声。

一切都……完美吗?

是的。

除了他之外。

温家兄弟在阴老太太那里吃了个肚儿圆圆,踱着步从101房间走了出来。温乐源出门的时候一边打饱嗝一边数钱,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他就好像数的不是钱,而是心头肉……

“别数了,再数还是那么多。”温乐沣说。

“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都不疼吗!”温乐源痛心疾首,又把手里的钱点了一遍,“那些符咒和一个月饭钱那个死老太婆居然敢要我们五百块!五百块啊!”

“所以我说要是你愿意画符咒不就方便多了?要是我会的话……”

“不要!”温乐源干脆地拒绝,“那玩意太伤眼睛,我不画!也不准你画!”

“那你就别心疼那五百块钱啊……”

楼梯处传来拖拉东西的声音,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往里看去。

楚红正拼命拖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化肥袋子倒退着往下走,袋子很沉,她娇小的身躯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才能把那东西拖下几个台阶。

“需要帮忙吗?”冯小姐的身躯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身边,问。

“没关系,我一个人行。”

正说着,那只化肥袋子的角被她用力过猛给撕破了,她惊叫一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向楼梯下滚去,而化肥袋子也即将向她的身体滚落下来。

“挡住它!”

冯小姐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滚落的化肥袋子。而温乐沣大步冲上前去,伸出双臂想要接住楚红的身体。

他在楼梯下方等了十来秒钟,楚红仍然悬挂在那里。

……悬挂?

楚红的身体保持着快要跌下去的样子,向后方大角度地倾斜着,照理说早就该掉下来了,可是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支撑着一样,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拉那么重的东西就小心点么,”温乐源抱怨,“实在不行让我们两个帮忙也行不是?”

“……都忘了你的能力更快。”温乐沣摊了摊手,撤回了自己救人的动作。

“你这话什么意思!”温乐源用牛眼瞪他。

楚红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似的,忽悠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站定身体,向大家感激地一笑。

“真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倒没什么,可是你的行为实在令人不敢苟同。”温乐源勾一下手指,化肥袋子飘了起来,越过冯小姐和楚红的头顶,落在自己脚下,“你的体重有没这袋子沉?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和我们讲,搬搬这个东西我们还是能行的。”

“太麻烦你们了……”楚红仍然是那么温柔地微笑着说。

温乐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他弯腰拉起化肥袋子,从里面滚出了几块乌黑的东西。

他捡起一块放在眼前仔细看:“这是什……”

一股恶臭直冲鼻端,他险些昏过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扔下那个东西,转眼就逃到了万里之外。

楚红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玩意?你没见过木炭吗?”

“我知道那是木炭!”温乐源捏住鼻子,一脸痛苦的表情,“我是说那上面是什么味道!熏死我了!”

“哦……”楚红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哀愁,“那是我放在房间里除臭的,所以可能吸了不少林哲的味道。”

林哲是她的情人,几年前由于人为的意外而死亡,却由于灵魂的执着而让他强行附着在自己已经死去的尸体上回到她的身边。温家兄弟戳穿了他已经死亡的假相,他的身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腐坏的。

“那……你是要换新的木炭?需要我们帮忙吗?”温乐沣问。

“不用了……”楚红摇摇头,“前几天天气忽然又热了,他不让我用空调,所以腐烂得特别快,现在已经没必要用这些东西了……”

楼梯上弥漫着沉默的气味,温乐沣和温乐源忍不住低下头。因为他们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有时候人类并不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如果事情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们决不会选择去拆穿他,或许那样他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让他和楚红的缘分不要那么早结束。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太晚了。

温家兄弟合力拎起了那个袋子。其实只靠温乐源一个人也可以,不过这种能力不是为了在人前现的,所以在可能被外人看见的情况下,他们至少也要做出“合力”的样子来。

楚红跑到门口去给他们开门,好让他们出来得更方便一点。在开门的时候,她随意地瞟了一眼那棵法国梧桐,发现那个穿着迷彩裙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这附近的小孩躲在这里玩的吧。她想。

温乐源和温乐沣合力把那化肥袋子扔到垃圾桶上,袋子和桶里的垃圾之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土轰地一下扬起了很高。

“呸呸呸!”温乐源迅速地跳了很远,一边狠命地吐口水,“怎么还发这种响儿的?木炭不该这么重吧!”

温乐沣快没力气了:“你不会是现在才想到吧?都已经从里面搬到这儿了……”

“只有木炭当然不会这么重,”楚红站在门口笑着说,“里面还有半袋土,所以会比较沉。”

土……?这个……基本上不问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了吧……

温乐沣拍拍手上的尘土往回走。温乐源走在他后面用力抠手指上的一块乌黑,他刚走到法国梧桐下方,头顶上啪啦掉下一根树枝,正好戳在他的脑袋上。

他捂着脑袋冲上面叫道:“昕昕!我知道肯定是你干的好事!你给我出——来--咦?”

宋昕的确在上面是没错,不过不在温乐源头顶上,而在旁边的另一棵树上向他做出“我很无辜”的动作。

温乐源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穿迷彩裙的女孩,正掰了另一根小树枝准备往他头上扔。

“小丫头!你居然敢用树枝扔我!--哎哟!”又来一下。

宋昕的确在上面是没错,不过不在温乐源头顶上,而在旁边的另一棵树上向他做出“我很无辜”的动作。

温乐源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穿迷彩裙的女孩,正掰了另一根小树枝准备往他头上扔。

“小丫头!你居然敢用树枝扔我!--哎哟!”又来一下。

温乐源大怒,手在半空中用力一拍,小女孩就像被人从背后打到一样,尖叫一声掉了下来。温乐沣慌忙回身伸手一接,正好将女孩接在手臂中。

现在已是立冬,她身上穿的当然不是夏装的裙子,而是较厚的冬裙,腿上也穿着质料不错的绒裤,看来很时髦。能穿这种衣服的小孩,家境应当不错才对。

“哥你怎么能随便就打人!”温乐沣皱眉对温乐源道。

温乐源指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很是悲愤:“那你觉得我挨打是很正常的吗?嗯?你是这么想的?我挨打活该?”

温乐沣:“……但是你也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出手。”

“又不是我挑衅!”

“反正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温乐沣下了结论,把小女孩放在地上,弓下身和蔼地问,“小姑娘,你家住在这附近是吗?”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他,就好像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走丢了?”

仍然没有回答。

“那你是来找人的吧?”

依然静悄悄。

温乐源摊了摊手,往公寓内走去:“这小丫头八成是个哑巴……”

小姑娘勇猛地冲上去,抱住温乐源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温乐源嚎啕惨叫。温乐沣忙拽住小姑娘的脖子,将她从温乐源的腿上拽了下来。

“你才是哑巴!”小姑娘恶狠狠地说。

温乐源抱着自己受伤的地方,跳着脚又嚎又叫。

“这小姑娘……这小姑娘……简直是恶魔!”

“你才是恶魔!”小姑娘毫不示弱。

温乐源无话可答,回头又去责怪温乐沣:“乐沣!你还护着她!”

“你何苦一定要和个小姑娘过不去……”

“是我和她过不去还是她和我过不去!”温乐源开始跳脚了,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你老这样护着外人是怎么回事!我才是你哥!你应该护着我才对!我!知道不?”

温乐沣看着他那五大三粗的块头,真想用点手段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做自知之明……

这一对兄弟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楚红叹气,走上去拍了拍温乐沣,示意他让开。

她在小姑娘面前稍微弓下了身来,柔声道:“你是要找这个公寓里的人吗?要找谁?可以告诉我吗?”

“不是。”小女孩说。不过声音比对温乐源柔和多了。

“你家是不是住在附近呢?这会儿天都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的话你的家人会担心啊。”

“才不会有人担心。”小姑娘撇着嘴说。

“那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

“你家住在哪儿呢?让阿姨送你回家行吗?”

小姑娘仍然没有回答。

“我送你到派出所……”

“我不去!”小姑娘断然拒绝,语气异常激烈,“我就在这儿呆着!你们谁也别管我!”

楚红笑着站直身体,对温家兄弟道:“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恐怕一时没法送她回去,让她在公寓里呆两天行吗?”

温乐源耸肩:“无所谓,反正只要别住在我们房间就行了。”

“我也不想住你房间!”小姑娘狠狠地说。

温乐源气得青筋爆出,转身大步进屋,用力将门摔上。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进来了是吗?”楚红摸了摸她的头,叹气,“你家人到底在哪儿呢,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小女孩用很讨厌的表情撇了撇嘴,看起来应是被家人极娇惯的小姐。但是,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就让我们暂时将她的出现定性为离家出走——呢?

大家谁也不知道。

温家兄弟的房间小姑娘不能住;阴老太太看见小姑娘就开始哼哟嗨哟地叫唤腰疼,说是伺候不了小孩;胡果是男的,当然也不行;王先生和他太太到外地去了;何玉那里是纯粹的鬼屋;楚红对其他房间的人又不太熟悉……

“其实你可以让她住在你的房间么。”和儿子坐在楼梯口玩的宋先生说。

“那绝对不行!”楚红断然道,“林哲他……他不方便。”

“林哲吗……他的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冯小姐在楼梯上飘上飘下,“只要找到老太太……”

温乐沣蓦地想起了什么,用力点头:“没错!只要找到姨婆就行!她有办法!”

“咦,可是……”楚红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宋昕已经听从老爹的指示,快快地窜到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敲门去了。

小姑娘看看她,又看看温乐沣,一双大眼睛在四周梭寻了一圈,奇异地道:“叔叔阿姨,你们在和谁说话?”

温乐沣和楚红这才醒悟过来小姑娘根本看不到宋先生他们,不由相视一笑。

“没什么。”楚红说。

“不过……你以前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现在居然能轻松看见他们,难道是受了林哲的影响?”温乐沣说。

“大概……”楚红笑笑,没有再答话。

叩叩叩。

林哲坐在沙发上,骷髅的头空洞洞地看着电视,却不知道里面在演什么。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习惯性地想站起来去开门,却在低头之间看见自己的腿骨,愣了一下,又缓缓坐了回去。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坚持不懈地敲着门板。而林哲比外面的人更有耐心,既然他已抱定了主意不去开门,那就绝对不会妥协。

最终,还是门外的人耗尽了耐心,扯着嗓门叫起来:“林哲?是我!开门,有话给你讲。”

听出是阴老太太的声音,林哲总算站了起来,为她把门打开。

“老太太你到底有什么事……”

阴老太太抱着一堆衣服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便都推给他。

“诺,穿上,我看看效果哈。”

林哲看着那堆早已与他无缘的东西,黑洞洞的眼眶闪动了一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

“你家楚红捡了个小姑娘,等下就上来,你穿这个,莫吓着人家。”

阴老太太拎起一件上衣,在他面前抖开。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衬衣,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仔细看由于阴老太太拎着而露出的内侧部分,可以发现衬衣内部有由白线缝制的奇怪符号,从衣服的外侧却看不到任何丝线的痕迹,不知道是谁居然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

林哲有些迟疑,但是在阴老太太的催促下他还是接过了衣服。

“您说楚红捡了个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阴老太太咧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用很神秘的表情悄声对他道:“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丫头,你包准喜欢她哈……”

“……??”

等林哲穿好衣服,她又给他扣上了一顶同样有奇怪花纹的帽子,不过与衣服不同的是,帽子上的花纹不是用线缝制的,而是用几种花色的墨水画上去的。

帽子扣在林哲头顶的瞬间,林哲的森森白骨上立时生出了薄薄的筋膜,筋膜之上魔术般覆盖上了交错的肌肉、血管、皮肤……

一分钟后,一个完整的林哲便屹立在了阴老太太的面前。

“嗯,不错不错!”阴老太太赞不绝口,“我的东西果然没错哈!”

“可是老太太……”被摆弄了半天的林哲仍然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楚红捡了什么小姑娘需要我这么做?我认识吗?”

阴老太太阴森森地笑了笑,林哲的背后冒上了一阵许久不见的寒气。

“莫事,莫事!小姑娘你不认识,但马上就会认识了哈!我让她上来,让她上来……”

“老太太——”

走到楼梯口,阴老太太回头对他道:“要注意噢,那衣服只管人眼,被碰到就露馅哈。还有,衣服莫关系,帽子不能沾水,否则就完喽!”

“可是……”

阴老太太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一阵风地就下去了,那腿脚的灵便程度连年轻人都要自叹弗如。

“可是……”林哲看看自己伸出去的完整的手,又收回来,好像第一次见到似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指骨下的触感仍然是骨头,视觉中却是一个完整的身体。视觉与触感发生了激烈的交火,最终,他想自己还是应该暂时相信眼睛。

因为这是他希望的,即使是假的也一样。

原来欺骗自己很容易,一点小小的法术就能做到。

电视里的电视剧放完了,仿佛撕扯人心的旋律缓缓地拉扯了出来。

“你懂不懂 爱哭不哭 海( )

异乡的尘土抱着你 啊总想哭 啊你不 说话只是 跳舞还有一句话没说我把它埋在山谷……”

他疾步走到电视机前,迅速地将电源关掉了。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还有一句话……

被埋在山谷……

当楚红打开门,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人的时候,蓦地张大眼睛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林……?”

好像从来没有消失,也没有腐烂过的林哲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她微笑了一下。

楚红的眼泪掉了下来。

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屋里的男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阿姨……”她悄悄拉拉楚红的衣服,“他是谁?为什么在你房间里?是不是歹徒?阿姨?”

楚红用力擦掉眼泪,红着眼睛笑着将小姑娘往前推,一直推到了林哲面前。

“林哲,你看,我们这两天恐怕要多一位小客人了……”

小姑娘看来并不十分喜欢林哲,在楚红的手中死命地挣扎,就是不与林哲接近。林哲当然也不能和她接触,便退了一步又坐回沙发上,笑着向她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有回答,转身跑到了电视机前,对楚红道:“阿姨,我能看电视吗?现在少儿台有动画片呢。”

“当然可以。”

得到主人的允许,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见小姑娘已经完全被电视吸引了过去,楚红急急地将手抚摸上了林哲的脸,然而她扑了一个空。她的手所触摸的地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柔软的暖意,只是一片冰冷坚硬的东西,将她的手和心都硌得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她几乎就快要哭出来了,双手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乱摸。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在视觉上分明就是如此鲜活的活人,为何触觉上却是那些毫无生机的东西?“为什么……你不是活过来了吗……你明明又长出了新肉新皮……你明明……”

她又去掀他的帽子,他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手指的硬度。

“只是……幻觉,”他低声说,“我只是看上去恢复了而已,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怎么会!”她压抑地低泣,声音嘶哑,“怎么会!我看到了呀!怎么会是假的……”

“眼睛会说谎,这一点,我们不是从以前就知道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呀……”

由希望而失望,从山峰降落谷底,她已泣不成声。林哲抱紧她,骨骼紧紧地勒着她的身体,就像冰冷的石块,没有一丝温度。

小女孩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为里面可笑的人物笑得前仰后合,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发生的事。

“那个小丫头,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温乐源愤愤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多月中,他们捡到的三只幼猫已经长大了些,虽然还不到能爬上房顶的程度,但至少在房间里爬高上低总是可以了。温乐沣满屋子追着这三只小崽子,想把它们塞到电热淋浴器下好好洗洗,可惜这三只根本不领他的情,在房间里上窜下跳又叫又跳,就像他是要把它们塞到电火锅里一样。

“你没发现?她是故意打我的。”

温乐沣继续和小猫们奋战,但是钻到电视柜下面的那只怎么也不出来,他趴着够了很久都够不到,有些心烦地回应:“是啊,她是故意打你的,那又怎么了?”

温乐源一把扣住了另外一只自投罗网地跑向他的小猫,拎起来交给温乐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应该被她打吗?我长得就一副欠打的样?”

温乐沣暂时放弃了柜子下的小猫,接过温乐源手中那只,不太有诚意地道着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那种行为太明显了,就是冲着你去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转移了话题大声质问,“这么说,难道她的行为还有其他深意?”

温乐源连连点头。

“……难道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女儿!?”

温乐源咚地栽倒在地板上,后脑勺砸出了一个大包,他捂着大包在地板上打滚,一边滚一边怒骂:“我的女儿!亏你想得出来!哎哟……疼死了!你就不能有点有创意的想法吗!”

温乐沣显得很困惑。他手中小小的猫身死命扭动惨叫着,他慌忙把它放下来,它一溜烟地就又逃走了。

“什么意思?”

“她是在引起我们的注意!她专门要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把她弄进来!”

温乐沣还是不明白:“她引起我们注意干什么?”

“让我们把她弄进来啊!”

温乐沣想了想,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小丫头说不定是有意要进来的?可是进来这里对她有什么好处?……啊!难道她根本不是走丢,而是离家出走的!?”

温乐源点头。后脑勺的大包被牵动一下,又痛了起来,他捂着包呲牙咧嘴。

“而且她对这种伎俩似乎非常熟悉,也有很强的安全观念——她明显不太接近我们,只回答楚红的问话,恐怕是因为我们是异性。不过她不怕陌生人,对于我们问她家庭的事情三缄其口,再加上这么老练地和楚红打成一片,这么看来她离家出走应该不是第一回了,恐怕要找到她的家,比较难。”

“那怎么办?要在报纸上登广告吗?”发现温乐沣似乎不会抓它们了,三只小猫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在温乐沣的脚边开始互相厮打。温乐沣一把就揪住了其中一只,决心问完这个问题就把它抓去洗。

温乐源大笑——捂着后脑勺呻吟了一声,道:“广告……没那个闲钱!咱们楼下的那位是干吗的?何必一定要用这种花钱又不一定有效果的办法……”

“啊?”温乐沣微讶,随即苦笑,“不太好吧。那两个人……我现在可不想接近他们……”

“我更不想!”温乐源干脆地说,“但是不用他又能怎么办?如果你能找得到老鼠或者鸟类的沉默者我就不用他。”

“……”

“是吧?这是最有效最方便的法子了。好啦,快去给它洗澡吧,它们可都是从出生就没洗过的,赶紧给它们除除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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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乐沣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进了浴室,五秒钟后又钻了出来对温乐源叫:“那你就不要光说风凉话!来给我帮忙啊!我一个人怎么按得住它四只爪子!”

(注:小猫两个月内最好不要给它们洗澡!它们这时候太弱小,很容易着凉而死亡)

晚上9点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但是那小丫头却说什么也不睡,硬要林哲和她玩游戏机。

林哲不想玩。楚红当初给他买游戏是让他一个人在家消遣的,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玩游戏的心情。他甚至连开窗看看外面的心情都没有,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躺着看天花板。

“可是我想玩……”小姑娘拿着游戏卡,用满含央求的可怜目光看着他,“阿姨说她要考律师,要复习,叔叔你不考吧?和我玩吧,求求你了!”

林哲这辈子还没有屈从过几个女人--除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楚红之外,这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小姑娘是第三个。

“那……只玩一会儿。”

“谢谢叔叔!”一张央求的脸,在瞬间绽开得像一朵艳丽的小花,这之中的情感落差,让林哲在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如果,他有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会长得像她这么任性,这么可爱?

不过他的技术实在很糟糕,所以现在连超级玛丽都没搞清楚过关程序,玩魂斗罗连77条命的都捱不过五分钟,小姑娘气得甩下游戏机在那儿跳着脚发一会儿脾气,又拿起控制器和他玩,然后再发脾气……循环往复。

楚红坐在落地灯前的沙发上,手中拿着要考律师资格证的资料,眼睛却不断地滑向电视前大战正酣的大小二人。

在橘黄灯光的笼罩中,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无比幸福的画面。温馨,和美,就像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多久以前的梦里呢?她的世界总是粉红色的,和他在一起,未来的世界总有无数幸福的可能。

她梦想着他们会结婚,也许住在一个很大很舒服的别墅里,又或许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像现在。

然后他们会生一个小孩,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他们一起抚养那个麻烦的小东西,为他的吃穿住行、为他的小小病痛操心。

再然后,那个小东西会慢慢长成一个半大不小的小人,每天闯祸,找麻烦,让他们为他的错误而怒吼,为他小小的成功而欢呼,为他们平添许多气恼,在为他辗转难眠的时刻,又不断地得到他人无法了解的快乐。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了。

橘黄色灯光下的一切都变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碰触的梦想,真实的世界与林哲的肉身一起,在她面前缓缓腐烂,缓缓流出恶臭的脓水……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流泪,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因为她害怕连这幻象都会一起消失。眼泪流过面颊,噼里啪啦地打在书页上,就像在下一场小小的雨。

林哲偶然回头,发现了楚红痛苦的表情和满脸的泪水,他呆了一下,手中的游戏控制器慢慢地掉到地上,一只手捂住了脸。

--诶,小红红啊,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太爱闯祸了,还是要个女孩吧,又温柔又可爱。

--说不定是个假小子呢?我要男孩啦!

--假小子也好啊,总比娘娘腔的男孩要好。

--为什么一定是娘娘腔的男孩啊!讨厌!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的笑声仍在耳边,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却已物是人非。

这世界太不公平。为什么老天赐给所有人的平凡幸福,在他们手中却变成了奢侈的渴求?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珍惜得不够?明明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珍之重之的东西,究竟他们还要付出什么,才能追回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现在无论说什么也已太迟,幸福就在眼前,却注定只是海市蜃楼,可遇而不可求。

林哲的角色第77条命又死了,小姑娘气得又想向林哲发泄她严重的不满,但是房间中的气氛很怪异,让她无法像之前那样任性地表现出来。她悄悄关掉了游戏机,把电视调回了TV状态。

“……

抱着你 啊,总想哭 啊你不 说话只是 跳舞还有一句话没说我把它埋在山谷沉默开满的旅途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不许哭I LOVE YOU不能输 了全部……”

“换台,我很烦这首歌。”林哲说。

小姑娘乖乖地换了台。

当温乐源敲开102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出来给他开门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尽管那个人穿的是和沉默者很相似——也许是同一件——的衣服,和沉默者同样年轻而高挑,不过他的年龄明显比沉默者大很多,相貌上也决无任何相同点。

“呃……我是来找那个谁……你是……”

那个人看了温乐源几秒钟,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他的脸道:“啊!原来是你! 那时候看你太巨大,颜色又和人眼看来不太相同,我差点没想起来!”

温乐源看着那张绝对陌生的脸,依然一片茫然:“那个……啥,您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想不起来吗?是黑猫啊!”

温乐源恍悟,用力一拍手,指着他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变成黑猫被划伤了后爪的那个对不对!当时你阴魂的面貌至少有四十多,忽然年轻这么多我当然认不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沉默者的主人,一般新死的鬼魂是没有能力接触实体物品——比如门窗——之类的,但是他却可以,大约是沉默者力量影响的结果吧。

那人爽朗地笑起来,把门开大一点,拍着温乐源的背让他进去。

“我死了以后听说我的猫变成了沉默者,所以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那么痛苦,即使只有几天的缘分,可他的一生也算是我害的。我想变成他的同族接近他,但那样却没法和他交流……真多亏了你们啊!”

“哪儿的话……”温乐源嘴上很谦虚地说着这不算什么,心里却颇为自得。

“你是来找他的吗?黑子,黑子,有人来找你……”

黑子……温乐源咬住牙,死命阻止即将冲口而出的狂笑。

此时沉默者的房间内并没有之前温乐沣所看到的那种满到处都是猫的情景,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里间的小套房内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黑猫四爪朝上脑袋朝下地躺在那里,露着肚皮睡觉。

听到温乐源他们进来的脚步声,黑猫呼地翻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温乐源,好半天后似乎才搞清楚他是谁。

“你要干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它又变回了沉默者做为人类的模样,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决不欢迎他的、毛发直立的敌意。

“我来求你帮个忙……”

“我们不可能帮人类的忙,找别人去吧!”

“黑子,别这样。”那个人伸手在沉默者的头上抚摸了几下,他就像一只被安抚的豹子似的,居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虽然对“黑子”这个称呼仍然有抑制不住的狂笑冲动,但现在温乐源却有点尊敬这个敢叫沉默者作“黑子”的人了。

“有个小女孩离家出走了,我要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你们数量众多,活动范围广,如果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沉默者的表情很别扭,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帮温乐源,不过那个人在旁边,他不太想说出太强硬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个城市中不只有我一个猫的沉默者,所以我的管辖范围很小。虽然我可以看在你们帮过我的面子上帮你们做这件事,但其他猫的沉默者可不会买你们的账。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鸟的沉默者,这个城市的鸟沉默者只有一位,我要说服她应该比较简单……”

温乐源大喜,沉默者不喜欢人类,他原本还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打算,不过看来这下是不用了。

“那我替那小丫头的家人谢谢你了!明天我给你买几条大鱼做谢礼!你要什么鱼?只要不是鲸鱼鲨鱼什么的都好说!我怎么也能给你弄点……”

沉默者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一只超大的垃圾袋一样,声音哼哼哼哼地低了下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告辞!”

他逃命似地逃到了门口,沉默者的主人脚不沾地地飘出来追在他的身后道:“很抱歉,他只是还不太了解怎么和人类和睦相处……”

“没关系,”温乐源一手握着门把手,回头对他苦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乐沣说不想接近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啊?”

“没什么。”温乐源出门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好像无意地对他道,“他的问题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你可以去阎王殿报道了吧?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

那人笑了笑。

“我给他留下的伤……还没有好。”

“你打算跟着他一辈子?”

那人的眼睛看向走廊黑洞洞的深处,一会儿,道:“我不了解死亡世界的规则,黑子也从来没和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很多年。不过我决定至少在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尽量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可以让他再遭受新的伤害。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要负责。”

“珍惜……”温乐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珍惜啊……”

“是啊,珍惜。”那人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人在拥有的时候总是想‘我还有’,当发现自己永远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时候才想到‘我珍惜’。是可怜?还是‘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潇洒?”

“谁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学哲学的。”温乐源自嘲地摇摇头,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谢谢你。”

“嗯?谢我干什么?”

“你不明白……”温乐源伸着脑袋在他耳边严肃地小声说,“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定他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扔出窗外了……”

“没那么严重吧……”

“哈哈哈哈!”温乐源大笑,“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大叔!”

“大……”那人的太阳穴冒出了一串青筋:“你叫谁是大叔!你个臭小子!”

“今天是休息日,你和林哲带那小丫头去兴庆公园。”

星期六的早上,楚红正打算去倒垃圾的时候,冯小姐在一楼的楼梯口阴森森地对她说。

她递过来三张票,楚红接过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温家那两个说,你们去了就知道。”

楚红低头看着手中的票,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两个在不在房间?我去问问。”

“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红更困惑了。

“请一定要去,这是他们专门嘱咐的。”

回去后,她把票拿给林哲看,林哲同样也是一脸的愕然。

“这算是……礼物吗?不过现在又不是儿童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吧?”

楚红看看日历,摇头:“这对兄弟又在搞什么?”

“是啊,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过……”楚红把那三张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也算是他们兄弟的一番好意,一起去吧。”

林哲静了一下。

“我不去。”

“林哲!”

“虽然阴老太太的咒印很强,但是我不想接触太阳……”

小姑娘在浴室洗漱完毕,一边给脑后的独辫绑皮筋一边哼着歌儿走了出来,看到楚红手中的三张票,欢呼一声就冲了上去。

“阿姨阿姨!是到哪儿的票?是游乐园——”当伸着脑袋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时,她上扬的嘴角立时撇了下来,“兴庆公园!兴庆公园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朱雀山好看。”

楚红无奈地笑叹:“我们不是去玩的。阿姨和叔叔都要去,你想一个人留下吗?”

小姑娘考虑了一下,很犹豫地表态:“这个嘛……叔叔真的也要去?”

几天的相处中,她似乎更喜欢林哲。虽然林哲始终不敢让她接近自己,但她却是找到机会就想挤到他身边去。

楚红温柔地笑着说:“去,他一定会去!”

她的眼神有些严厉地看着林哲,林哲躲避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投降。

“去……我当然会去。”

“那我就去!”小姑娘立刻表态,“叔叔阿姨!我们现在就走吧!”

楚红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兴庆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温乐源一个人拖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麻袋往前走,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把他挣得面色血红,眼睛当然也比面色好不到哪儿去,红得让人同情。温乐沣拎着一只保温茶杯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搬运工兄弟。

“哥,怎么样?没事吧?”

温乐源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你觉得呢!有事没事!啊——我发誓这回以后再也不和他娘的沉默者打交道了!”

“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

死命又拽两步,温乐源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不得不放开麻袋,喘着粗气靠在其中一个上面休息。

“其实平心而论啊,哥,”温乐沣把手中的保温茶杯交给温乐源,拍拍他靠着的麻袋,“他们要的报酬不算多了。你想想看,如果我们雇佣相同数量的私家侦探的话得花多少钱?只怕是几辈子挣的钱都贴里面还不够呢。”

“这话有道理是有道理……”温乐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抹抹嘴生气地说,“可我就是不忿他们拿报酬的方式!”

“嗯……”温乐沣带着笑说,“的确是有点重啊……真可惜在公园里你不能用你的能力。”

一群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欢欢喜喜地走过,用很纳闷的表情甩了堵在路中间的兄弟二人一眼,似乎在思考他们那两个大麻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个臭小子……”温乐源愤愤地呸了一声,把保温杯还给温乐沣,又开始努力地拖拉那两个麻袋。

“哥……”

“干什么!”

“咱们这么拖,会不会在到地方之前就散了呀……”

“……你不觉得这会儿才提出来稍微晚了点吗?”

楚红一手拉着小姑娘,一只手挽着林哲,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公园大门。

刚一进去,远远地就看见小广场上有一大群保安正围成一圈和什么人争辩,走到那附近的时候她有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啊了一声。

小姑娘也伸着脖子往里看,发现里面的人之后,也啊了一声。不过不是像楚红那样略带惊讶的,而是故意小高声的那种——“呀!是那天和我吵架的流氓叔叔!”

楚红慌忙捂住她的嘴。林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骨架闷痛。

一脸络腮胡子的温乐源在人群中看到她,气得直瞪眼睛,因为他正忙着和保安吵架,分身乏术。

“那个……不可以随便这么叫别人的……”楚红为难地拍拍她,低声说。

“为什么?”小姑娘很纯真地看着她,问。

“这样不礼貌。”林哲说,“你妈妈教过你吧?有礼貌才能……”

小姑娘收起了那种刻意的纯真,微微带了些许冷笑,耸肩:“我妈一天能和我说五句话就不错了。”

楚红和林哲互相看了一眼,这孩子……

楚红又想问她一些其他问题,然而小姑娘却在她开口之前欢呼了一声,向小广场边缘的秋千跑过去。

“秋千秋千!我好久没玩秋千了!”

楚红空举了一会儿手,一会儿,颓然放下。

“这小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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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9 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哲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微笑起来:“她很聪明,是吧?真可爱。如果我们也……”

如果……

我们也……

楚红的眼神与他互相对上,又立刻分开。

这是禁忌。即使从未说过,但是他们自己明白这是禁忌。永远也不该说出口的东西。

“楚红,我想……”

“我们现在过得挺好。”楚红迅速打断他,就像要阻止他多说什么。

“楚红!”

楚红背对着他,挤进保安的人群中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温乐源和温乐沣在楚红的帮助下终于让保安悻悻离去——至于究竟是怎么说服的,楚红本人也不清楚,反正在温家大哥的指手画脚、据理力争、最后不得不露出的肌肉、以及那泰山压顶的身高面前,保安们屈服了。

楚红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扶着站得太久而有点酸痛的腰,她用自己那双大眼睛用力盯着温家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十几个大麻袋,道:“吵了这么半天,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和那些保安吵呢。还有,我说啊——你们让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不会是看你们吵架吧?”

温乐沣看起来没什么,而温乐源看起来比楚红更加疲惫。他蹲在地上,一边摸烟,一边抹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或者汗水),悲痛地说:“是鸟啊……”

“鸟?”

小姑娘已经占住了一个秋千,欢快地站在上面开始前后晃荡。也许是她没有掌握到荡秋千的技巧,秋千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程度,她努力地摇晃身体,却很难再让秋千再高几分。

林哲远远看着他的样子,虽然知道最好不要和她离得太近,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要再荡高一点吗?”他站在秋千后方问。

小姑娘高兴地在秋千上用力点头:“嗯!要!我要再~~高!”

林哲一只手抓住秋千的铁链子,另外一只手……他犹豫一下,还是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叔叔,你的手好硬噢!”小姑娘大声说。

林哲心中冰凉了一下,那只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猛一用力——

小姑娘尖叫着,高高地荡了起来。

“呀——好刺激呀!”

她已经完全忘了追究林哲手的问题了。

林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荡起的小姑娘,表情似乎就快要落泪,又笑了起来,在回来的小姑娘背上再次用力一推,小姑娘的裙子像花一样飞舞了起来。

“呀——哈哈哈哈哈哈!我在飞!我在飞呀!飞呀!”

“抓紧,不要掉下来了。”

“我才不怕呢!呀——哈哈哈哈哈……”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叔叔不要发呆,快点推我呀!”

在一只大手的帮助下,小小的身体高高荡起,直达天际。

如果我们的家庭就和普通人一样,如果我们能生一个可爱的小孩,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宠爱她。我会给她又小又丑的样子拍无数的照片,为她洗尿布,为她洗澡,为她的打嗝放屁烦恼,为她做的每一件傻事大笑。

我会教她走路,我会扶着她的小手,慢慢地为她引导方向。我会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弹我已很久不弹的吉他,悄悄告诉她我追求你时所用的稚嫩曲调。

我会保护她,我会爱她爱得让你生气,我会抽出我能抽出的所有时间呆在你和她的身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掉所有企图欺负我的孩子的人,我会给她一个最纯净最美好的世界,永远不被肮脏的东西骚扰。

我的女儿。

我可爱的女儿。

可是我已经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了。

我梦想中的女儿。

——为什么,这个孩子,不是他和她的女儿呢?

在林哲失神的时候,小姑娘的秋千逐渐变得缓慢。不过她似乎也没有兴趣再荡了,在秋千还没有完全停稳的时候她就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林哲的手。

“叔叔!你看阿姨他们——”

她忽然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死盯着林哲的那只手不放。林哲一惊。

“叔叔……”她又好奇地戳了戳林哲的手,“你的手好像和看起来不一样呢。”

林哲想不动声色地将手拉回来,但小姑娘却抓得很紧,而且还上下搓来搓去。

“好怪噢,叔叔!”她非常惊讶地叫,“你的手好像骨头一样!”

“是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敷衍地说。

“咦?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嘛!”

“没有为什么……”

“告诉我嘛!叔叔~~叔叔~~我最喜欢你了!告诉我嘛~~”

——我今后决不会姑息小孩!嘿,我一定把我的孩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杀鹅他不敢抓鸡……

——现在说得英雄,到时候有个软软的小东西在你面前,摇着你的手说“爸爸爸爸,求求你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你肯定也得给摘回来。

——我……我才不会!

——是~~吗?

“骨头叔叔,你怎么了?”

林哲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反问:“骨头叔叔!?”

“你的手就像骨头似的!我叫你骨头叔叔也没错吧!”小姑娘一只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骨头……

他笑着抓住她的小辫轻晃了两下:“没错,叫得很贴切。不过我已经有名字可以让你叫了,那你呢?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姑娘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反问似的,小脑袋用力扭向楚红那边,小脖子弯得都快断掉了。

“骨头叔叔!你看那边!阿姨他们在干什么呢?”

林哲抬头往她说的方向看去,一时差点噎住。

楚红正帮助温家兄弟将麻袋中好像泥土的东西倒出来,用手松松地铺平。

“他们在干什么?这里是公共场所……难道他们想在这里种地?”

“是种花吗?”小姑娘很聪明地接下去。

“不太清楚。还是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捉起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却已等不及了,硬拽着他往前跑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铺的并不是泥土,而是像谷类或者麸皮一类的东西。

“你们在这儿干吗呢?”小姑娘大声问。

“喂鸟!”温乐源没好气地说。

“啊?为什么?你是这里喂鸟的人吗?”小姑娘更疑惑了。

比她更疑惑的是林哲。

“鸟?在这个公园里还能见到几只鸟?你又铺在这儿……有几只鸟能来吃?”怪不得刚才保安会跟他吵……这种情况,不吵才奇怪了。

“这个嘛……呵呵……你就看着吧!”

将所有麻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铺开,足足占了小半个小广场,辛勤劳作的三个人这才站了起来。大概是起来得猛了些,温乐源扭到了腰,扶着腰啊呀啊呀地惨叫着,温乐沣脱鞋在他的腰上踹了一脚,好了。

楚红从站起来就没有抬过头,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眼神没有落在小姑娘和林哲身上。

“阿姨阿姨!你们真的是喂鸟吗?”看来不想和温乐源联系,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袖子问。

楚红仍然不看她,低声道:“没错呀,就是喂鸟。”

“阿姨?”

楚红没有回答她,只道:“林哲,你拉着她往后退一点,马上鸟就会到了。”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林哲还是拉着小姑娘和楚红他们一起往后退了些。

今天的天不太好,天空被厚厚的积云所笼罩,看不到半点太阳。

林哲正在想这种天气怎么会有鸟出来觅食时,就见不远处的楼房顶上有一大片乌云拥挤了过来……不对!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大批的鸟!

那些鸟就像乌云罩顶一样阴森森地压下来,落在温家兄弟和楚红铺好的那片东西上开始啄食。

这些鸟的数量很多,但是种类却只有一种——它们全部都是麻雀。

鸟们的声音清脆而嘈杂,就像有无数的小孩在说话。它们每啄几下食物,就抬头往四周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的样子甚是可爱。

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奇观,大人小孩都围过来看热闹。楚红和林哲站在小姑娘的身边防止她被挤丢,而温乐源和温乐沣互相打个眼色,站在了他们三人的身后,两人同时伸手置于小姑娘的后脑部位,小姑娘的身上立刻显现出了普通人看不见的晕白光轮。

一批麻雀吃饱,飞走,又飞来另外一批,一边啄食一边四处观望。如此反复了几次,直到小广场上的谷类被吃了个干净,最后一批麻雀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温家兄弟收回手,小姑娘身上的光晕立刻消失。

林哲和楚红看着着难得一见的情景,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真是奇观……奇观……”林哲自言自语地反复说着这句话,忽然一低头,发现小姑娘的脸色竟异常苍白,脸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眼睛张得大得吓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啊?快告诉叔叔!”

发现她的样子,楚红也一惊,忙蹲下摇晃着她的小肩膀微微高声叫道:“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们呀!你不舒服吗?怎么回事?哪儿疼吗?”

小姑娘颤抖了很久,才说了两个字——“看我……”

“什么?你在说什么?!”

“它们都在狠狠盯着我……看……”

鸟怎么会“狠狠地盯着”某人看呢?林哲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楚红似乎并不惊讶,在听到小姑娘的解释之后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楚红摸着她的头说,“反正它们已经走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林哲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抓得小姑娘直喊疼才慌忙放开。楚红看着他握过小姑娘的手,头扭向了一边。

温乐沣和温乐源走到绿荫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时候,温乐源看着其中一家饭店的肉夹馍,立马就定在那儿不走了,铁塔似的身体往人家门口一站开始流口水。

温乐沣被他的行为闹得脸臊红臊红的,真想干脆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算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那家伙领回去才行。

于是温乐源举着三个肉夹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而温乐沣则走在他身后考虑断绝关系的事宜。

林哲、楚红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温家兄弟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小姑娘兴奋地高谈阔论,声称今天的秋千还是不够刺激,下如果可以去游乐园玩疯狂老鼠或者云霄飞车就好了云云。

林哲时而微笑,时而低头回应她两句,让小姑娘的情绪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相反,楚红则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紧紧攥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开。

一个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自行车的人一边叫卖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小姑娘望着那些艳红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发现她的样子,立刻掏钱给她买下了两支。

“看你的样子,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哪里?哪里?!”

“哈哈哈哈……”

在小姑娘腾出两只手去接糖葫芦的时候,楚红放开了她,紧走几步追上了即将走到公寓门口的温乐沣。

“楚红?”温乐沣觉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能不能……”楚红拉住他的外衣下摆,有些急切地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乐沣有一瞬间的困惑,但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

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刚来的时候不太喜欢林哲,但是现在和他几乎天天粘在一起——我刚才甚至看到她握着林哲的手!她一点都不害怕他!”

温乐沣看着她急切的脸庞,一会儿,缓缓开口:“那又怎么样?”

“那——!”

“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楚红。”温乐源不知何时折转了回来,一只胳膊搭在温乐沣的肩膀上,嘴里鼓胀胀地嚼着东西说,“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为好。你是他的牵挂,这牵挂已经够强了,可不能再多一个。”

楚红看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两个男人,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可是他还在呀……”

“他已经不在了,你该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楚红猛地推开他们,摔开公寓的大门进去了。

温乐源被推后了几步,又不小心在台阶上崴到了脚,抱着脚腕子又叫又跳。

鸟的沉默者和他的随众没有白吃温家兄弟那一顿,关于那小姑娘的身份,很快就有了消息。

“有钱!有钱!”

“大宾馆!”

“父母离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妈妈!老板!”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树干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温乐源和温乐沣挤在对他们来说太过狭小的窗口处仔细地谛听着它们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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