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作者：李骏虎

享受人生

牐犙核纠罾胗朴谱醒，听到耳畔水声汩汩，头顶上有张拱形的大篾席，从破烂的席洞里漏进几点星光。大睡初醒，虽然有点迟钝，但周身舒泰神清气爽。李押司感觉身下晃呀晃的，联想到自己被人砍下脑袋的事，心说莫非投胎转世了，如今又回到了摇篮里？但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听老人说人死后都要被灌迷魂汤，以便投胎转世后忘掉前世的事情，给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要不然活得好好的，突然想起前世是一头猪，岂不是太悲哀了。如果李押司这次生成了个女身，长大后始终念念不忘自己曾是个臭男人，也很容易产生精神障碍，因此当李押司想起自己是谁时，就非常紧张，赶紧伸出右手来端详每根指头，看到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内侧、拇指和中指的指肚、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外侧都有一块牛皮般厚的茧子──这是经常书写公文磨出来的──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在摇篮里，那么只能是在船仓里了。此时月明星稀，有一只乌鸦出现在席洞里的夜空中，又呱噪着向南飞去。李押司正在纳闷自己怎么又从鱼变成了人，发觉鼻子自个儿在那里不停地抽动，接着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酒香氤氲当中，有人在舱外作歌，歌曰：

牐犎分剑气七分诗

牐犜鹿馊刖瓢胧⑻

牐牳璐屎榔干云，曲调却清音渺渺，如仙乐之飘飘。李押司不由站起身来，撩开草帘走了出去。船头坐着一位峨冠鹤氅的道长，正用一个小小的黄泥炉子煮酒。道士斜对船头，一边用拂尘扇火，一边悠然作歌，听见草帘子响，说道：可惜呀，这酒要能用青梅煮就更有味道了。李押司趋身向前，深施一礼说：敢问仙长，这是何处，弟子是生是死？那道士抬起头来，果然双眉入鬓目如朗星，端得道貌岸然，他满脸笑容地看了看李押司说：你已经睡了三日，船刚过壶口，顺流而下，天亮就可到京都长安。李押司惊道：长安？京都？道士笑道：如今大唐李家的天下，离之竟不知身处何世，看来很有仙资道缘呀。李离道：仙长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我本是大宋河东府的押司呀。那道士哂然一笑道：唐朝宋朝，河东河西，古古今今，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盛盛衰衰，李离之，贫道苦心让你历经一番生死幻化，你难道还不明白做人与做鱼有什么不同吗？李离沉吟片刻说：鱼肉而已，道长，我明白了，离之今后了断尘缘，愿随道长云游四海五岳，常聆道法真知。说罢深施一礼。道士起身稽首道：我就是你错敬为十四世祖的诗仙李白，字太白者，和你一样借水遁化，你我有缘，愿偕游四方，点化世人。李押司此刻已经没有多少羞愧和惊喜，只是倍感惬意，二人遂对月共酌，把酒临风，畅饮于黄河舟上。

牐犚陨闲鹗雒飨越们椋因为我觉得李太白和李离之二位道长都是古人，一个名成归隐，另一个也有文化追求，他们的相见，当然应该诗意一些；他们干的点化世人的工作，纯属义务，美化一点，也不过份。而我开睡吧的事情，虽然也算治病救人，但捞了不少钱，不算白干，自然不敢跟古人媲美。我自诩为今之古人，不但矫情，简直做作，以后的叙述中尽量不重蹈覆辙。据我考证，唐人沈既济所作《枕中记》中的吕道士，其实就是二李（李白、李离），因为沈既济生平好交道士居士，又是个有文化追求的人，经常邀二李到家中后园饮酒对弈，谈仙论道。中国的古文人都善隐喻──我想是自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才产生的变种，用进化论很容易就能解释──为了不给官方留下什么口实笔录，取二李相伴为侣，侣又是李的谐音，加上自古修道者都以吕仙为崇拜偶像──八仙中数此位最风流儒雅有仙风道骨，长得漂亮又不乏成熟男性的魅力──把二李之事托于姓吕的道士身上，背靠大树好乘嘛──这一手跟时下无名作者假托名家出版作品一脉相承。当年二李在沈家喝酒，听李离讲独孤飞创造的伤天害理的软刑，商量着穿越时空去宋朝给他点教训。但李白掐指一算，说此事可以从长计议，该独孤飞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外姓（即姥姥家的人）；独孤氏自南北朝起就是名门，北周明帝宇文毓即位前娶了太保独孤信家的女儿，后来就当了皇帝；该独孤信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后来的隋文帝杨坚，杨坚又建立了大隋；本朝高祖李渊他爸也娶了独孤楚家的闺女为妻，后来她生的李渊就建立了大唐。这几位皇后除了都旺夫外，对朝政家事都有一手，杨坚的爱妾被独孤皇后妒杀后，堂堂天子赌气骑了匹老马，哭哭啼啼地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隐居，可见皇帝管天下，而独孤家的女儿管皇帝，这独孤氏好比那长皇帝的土壤，正在气数旺的时节，虽然到了你那个宋朝沦为捕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气数不尽谁也没有办法，搞不好被他折腾得也睡不好觉了，岂不是很没有乐趣。李离听了李白这番话，不敢发表意见，无论是谁，面对自己的偶像都会唯唯诺诺，暂时把是非标准抛到脑后，这是人的天性使然──这并不说明李离是个没骨头的人，在独孤氏一门显贵天下的大唐，他敢口出不愤之言，也算是文人中少数有脊梁骨的人。沈既济却不肯装糊涂，他指着李白说：二位道长这个李字跟当今是一个李字吧，你不愿给姥姥家的人找麻烦就算了，唠唠叨叨这么多，耽误了喝酒。李离想到自己当押司的时候说自己是唐裔，而今来到了大唐，只不过是个道士，又说自己是李白后人，想不到李白也当了道士，自己还是他的弟子，这要让那帮子小笔吏知道了，准善罢不了。看来不回宋朝去正好免了这许多麻烦事，自己刚才想回去，也有想看看女儿的私心在内。想到这里，李离面皮有些发红。沈既济的眼睛尖得很，一下瞧见，问道：道兄是不是喝高了？李离掩饰地甩甩灰道袍宽大的袖子说：快去蒸些黄梁来吃，饿死道士了。这时园子篱笆外面有个骑着大青骡的少年探头探脑，沈既济就招呼他进来喝酒，介绍二李给他，并说这是他的邻居卢生，原本是个读书人，几番不第，只好耕读以传家。坐不多时，卢生抱怨此生不得志，李白为了弥补在独孤飞的事情上的不痛快，决定在沈既济和李离面前替卢生解忧，拿出一个两头有口的瓷枕头来叫他睡上去。于是拉拉杂杂了这么闲话后，书归正传，在黄梁蒸熟之前，我要给读者诸君讲讲卢生的富贵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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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犌懊嫠倒，二李云游四方的目的是要点化世人，这是中国道教比印度佛教和西方教派明智的地方，──旁敲侧击地让你明白应该怎样做和不应该怎样做，只以聪明人的形象出现，绝不充当费力不讨好的救世主的角色。在决定点化卢生之前，据沈既济记载，还有这样一个细节：大家喝得正好，卢生突然看了看自己身上青不拉几跟骡子差不多颜色的农夫打扮，把酒杯啪地搁到桌子上，大叫一声：唉，活得不如意啊，真不如死掉算了。李白打量打量他，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只好问道：小伙子，我看见你吃得白白胖胖，活得自自在在，不像有病的样子呀。卢生长叹一声：道长有所不知，我的病在心里呀。李白放下酒杯，歪着脑袋看他，意思是：说说看。卢生站起身来，踱到园子中间，一手插腰，一手把盏，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当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替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食有鱼出有车，出将入相名垂青史，怎么可以每天赶着骡子跟土坷垃较劲，真是枉读十年诗书，空费满腹文章。说罢昂首垂泪，其情感人。沈既济悄悄捅了李白一下，低声说：年轻人难免心比天高，道长有没有心思开导开导他？李白想到刚才在独孤飞事件上的不痛快，心说再不出手叫他们看扁了，坏了我一世仙名，于是扭头看了看李离，李离觉得卢生像在演戏，看得正出神，根本没有理会他师父。李白只好清清嗓子说：小伙子且慢伤心，贫道倒可以帮点小忙。卢生闻言马上扑倒在地，拉住李白的道袍衣袖，热泪盈眶地说：道长有心指点，小生五体投地洗耳恭听。搞得李白有点不好意思，拉起他来说：富贵本是烟云一梦，你又何必这样看不开呢？卢生眼泪汪汪地说：没有办法，不争馒头争口气呀，总想活出点人样来，才不枉此一生。李白只好从袍袖里拿出个瓷枕头来──这东西像个巨大的春卷，两头都开着口子──交给卢生说：趁黄梁还没熟，你枕上他睡一会儿吧，它可以给你一个甲子的荣华富贵，幸许你回来后还能赶上吃黄梁饭。卢生将信将疑，慢悠悠地说：道长，可别拿我寻开心啊，我的谷子还没完种呢。李白指了指李离和沈既济说：他们俩可以当个见证，我老道决不打诳语。这就是流传至今的黄梁美梦开始的时候的事情。

牐牴赜诼生的黄梁美梦，二李是这样安排的：在卢生睡到那个瓷枕头上之前，李白说：无论你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什么样的人，都要一口咬定你是个读书人，如果有人要你写文章，你就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给他看。卢生不解，李离就对他说：你要知道，有时候花架子摆得漂亮，却没有真才实学，是很吃得开的。李离的这种说法我很赞同，我在单位里是最硬的笔杆子，到头来才混了个副科长，原来跟着我学写材料的那些笨蛋，后来一个个全成了我的领导。关于这一点，我的前任──退下去的老副科长──对我说：我表现了一辈子，领导都夸我是最能干的，提拔的时候却专找听话的；年轻人，别学我啊，让领导知道你很能干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当时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等到后来明白了，又不能突然让自己变成弱智，只好找个理由抽身出来，一不小心就得了无眠症。古今同理，假如卢生能及时领会李离道长的话，他就能如愿以偿，反之，我就是下场。李白最后对卢生说的一句话是：有人问到你的姓名，你就说叫李离。像卢生一样，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我知道的是在我的故事里又出现了一个李离，以后或许还会出现更多，他们与故事的讲述者或多或少地存在在某种联系，换言之，他们都和睡觉有关系，对于他们，我只能用加个定语的形式来区分，比如押司李离、道士李离、副科长李离等，至于即将要出场的这个李离，我把他叫做卢生李离──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日本人的名字，就像前面说过的，我不喜欢小日本，当然不会给我故事里的人物起个日本味道的名字，所以这个卢生李离不是日本人，而是清朝人，是乾隆皇帝身边的第二大红人，──众所周知第一大红人是和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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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犖野阉吧转让给小情人乐乐，离开那座灰色的城市，跑回了我绿色的故乡。时值盛夏，当火车穿过田野的时候，像一条蛇钻过亚热带的草丛。黄土高原进入了她一年中的盛装时节，绿色的礼服把黄色的肌肤遮盖得密不透风。又浓又亮的绿到处流淌，以草为毯在地上泛滥，以树为旗到空中去招展；空气都微呈淡绿，天空像倒挂的巨大湖泊，倒映着大地上汹涌的绿色，这一切仿佛印象派的画作。我把手臂伸向车窗外，它马上被染成了绿色。──我儿时看过一本科幻连环画，那里面有一些执行特殊任务的战士，被实验室注射了叶绿素，从而具有能从阳光中分解养份的功能，可以不吃不喝地完成艰巨的任务。但是他们中有人爱上了一个正常的姑娘，而自己却再也变不回来了，就形成了悲剧。我当时还小，对男女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在想，如果这些绿色的战士不幸被敌人抓到，在地上挖个坑把他们栽进去，再浇上一担水，他们会不会长出枝叶来？还有就是，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呢？我去问了生物老师，那位和蔼的老妇人看了我半晌，最终还是回答了我。答案是如果男战士和女战士开出的花能被蜜蜂、蝴蝶或者风传上粉的话，可能结出一树小娃娃来；反之如果光有男战士树没有女战士树，就光开花不结果，至于开什么样的花就不得而知了；最糟糕的是假如跟别的植物比玉米传上粉，就可能结出一些肉玉米来，或者结出许多黄澄澄的玉米人，实在不堪设想。在我绿色的手指所指的远处，我看到清代的一座绿色的大官坻，院子里到处都是湖泊和水榭，那些水绿油油的，看上去浓度很高，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在一处水榭里，有一位梳着大辫子的大官正对着那些绿水作画，画面上也是一片绿，远看好像挂着一块绿绸，而他拿着一根巨大的绣花针在那里装模作样。听到我说他装模作样，那位港台片里僵尸打扮的大官猛地转回脸来，冲我微微一笑。我认出他是唐人沈既济家的邻居卢生──他可算是发达啦──与此同时我感到丝丝的睡意。

牐牨匦肭康鳎卢生给我的睡意早在我开睡吧的时候就有了，但我一次也没有睡着──我对各种催眠的东西有抗体，有位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外国魔术家，那老外听说我一年多没睡觉了，非常感兴趣，装模作样要给我催眠。他拿出一块旧怀表荡来荡去的叫我注意看，还用打嘟噜的中文念叨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听着他讲那么滑稽的中文，我笑得肺差点炸了，哪里能睡着。据说这位久负盛名的催眠大师回国后自信心大丧，再也不给人催眠了。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计较，我要能睡着早睡着了，跟他的技术高低没有关系，可是外国人过于执拗，我也只好随他去了──但这并不等于人人都能抵抗卢生带来的睡意，包括乾隆皇帝。我发现卢生让我产生睡意的地方是他的微笑和画，这两样东西所共有的一个特点是单调──跟那位外国催眠大师用的是一路法子──也就是说乏善可陈。但它们却是卢生李离飞黄腾达的原因，并且为我的睡吧提供了一种很有效的治疗失眠的方法，换言之，单调的东西有很强的催眠作用，用作治疗失眠总比用作表演实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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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犔瞥的卢生成为清朝的李离后，果然当上了二人（乾隆和和珅）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这主要是靠他内容空洞的微笑和只用一种颜料画出的画，这两种东西所共有的特点是单调，单调的东西在平时是不受人欢迎的，因为它除了催眠外再无好处──我在治疗无眠症的时候，有许多人建议我找几本枯燥的书来看，因为据他们的经验，越没有意思的书越可以催眠。后来我把这个方法列入了睡吧的上门服务的项目，──我们的每一个waiter都同时是好多人的私人睡眠保健医生──事实证明它对轻微失眠症患者很有疗效。乾隆皇帝就患有轻微的失眠症，试遍了天下所有的名医名药都不顶事，──据我考证他的病是花心，见一个爱一个，天下的漂亮姑娘你也想他她也想他，搞得他心电感应过频，每时每刻都心神不宁，当然就睡不安稳了。这种病的病因是多和乱，因而治疗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单调，但是御医们知道了也不敢揭皇上的短处呀，并不说明他们都是猪脑子或者蒙古大夫，这就给了卢生李离一个发迹的绝好机会。乾隆爷只要一看到卢生的微笑（这种笑你在政府部门或者其它跟公字沾边的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脸上时时可以看到）和画作，就感受到不可扼制的睡意，哈欠连天，因此他就把李离时时带在身边，想睡觉了就对太监说：朕困了，去把大学士李离叫来。因此李离跟随乾隆数下江南，不仅阅尽天下胜景和美色，每次回来都要加官进爵，享尽了荣华富贵。后来李离觉得自己还可以笑得好看一点，甜蜜一点，也可以把画画得像画一点，比如用多种颜色来作画，就给上边打报告言明自己的上进之心，结果上边派人来质问他：你说的这些是不是能让皇上睡得更好？李离无言以对，上边来的人就不客气地说：既然对皇上没有好处，你打这种报告是何居心？把李离吓了个半死，突然想起道士李离关于要花架子不要真才实学的忠告来。幸好上边来的人没再追究下去，而是轻蔑地甩了他一小辫子，歪着脑袋走了。这说明李离对皇上还有用处，否则不把他办了谋反也办个欺君。这让我想起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说过的自古就有“领导上”这个词的话来，我从李离这件事总结出来的教训是：对于领导上来说，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我们是个人，而是我们有某种用处。但这种用处是很微妙的，其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好的，举例来说，我可以给领导写工作报告和会议发言，我是有用处的，但我只能当个副科长，如果不是患了无眠症，很可能要写到把头发全落光了，这是不好的；而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花架子却专长于溜须拍马看着领导的眼色行事，甚至领导不动声色他们也能猜出心思来，他们对领导也是有用的，并且自己也很快成了领导，亮出屁股去叫别人来拍，这就是好的。卢生李离如果想要好的，他就不能有上进之心，否则领导上会认为他失去了用处，其结果可想而知。要知道，即使对于艺术，有时候追求单调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如果领导喜欢单调。

牐牰杂诘サ鞯拇呙咦饔茫在我的睡吧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其原理其实很简单，让思维形成机械运转甚至暂时停留，当然会使脑袋里绝大多数的兴奋灶关闭，让人昏昏欲睡。平常人经常用到的除了看没滋没味的书，更常见的是数数，这两种方式都是控制思维，但我发现更有效的方式是让你盯着一块单色调的画一直看，你就更能发现单调奇妙的催眠作用。当患者对这些初始阶段的治疗方式都产生抗体后，我就让waiter带他们去参加一些有很多领导参加的大会──我曾经是秘书科的常务副科长，对哪位领导的报告最长、最单调无味了如指掌──结果我的患者无一不感到疗效显著。后来我又把讲话最长最枯燥的几位领导的报告录了音，当作辅助治疗磁带卖给患者，一夜之间发行量连创几个白金，后来听说有几位著名歌星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立马一口鲜血喷到了报纸上。他们哪里知道，据我们的调查显示，中国渴望睡个好觉的人远远大于想听首好歌的人。对此事件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有歌星能把歌唱到最单调的程度，即让人一听就睡着的话，我们正在打算推出一套“催眠曲”ＣＤ，欢迎洽谈加盟，我们将以睡吧巨星的形象包装推出，第一步计划是推出睡吧四大天王、睡吧八大金刚、睡吧十二金钗，并已经预订出去十个白金的发行量，目前正在筹划催眠金曲大赛的事宜，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十二枝金钗都将在大赛中产生，欢迎踊跃报名参加。此消息见报后，听说气得好几个严肃的老音乐人心脏病突发，但报名者挤挤，结果也令人满意，不但原计划完成，还增加了睡吧七仙女和睡吧五百罗汉，总算没有让广大渴望睡觉的患者失望。不久睡吧公司即被公证为国际最大唱片公司，麾下签约歌手达到了三千人，其中外籍歌星占三分之一。我个人也因为此项造福人类的绿色睡眠工程，被评为本市工商界十大杰出青年，但是在颁发奖章的前一天，我离开了这座灰色的城市，回到了绿色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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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犓敌睦锘埃我感到卢生李离这个人很陌生，换言之，不亲切。他是我提到过的所有的李离里面唯一叫我觉得格格不入的，他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对现实，我们都有怨言，但我们没有想过放弃自我，──虽然我和押司李离都属于被淘汰出局者，我们宁可变成鱼，宁可做道士甚至可以得无眠症，但我们视头脑的清醒为最后防线（就像女人保护自己的贞洁一样）。王小波说：人要是不装假就要变成一条鱼。押司李离就变成了一条鱼，而卢生李离却变成了领导，可见他们俩不是一条道上的，而我和押司李离是一条道上的，由此可证，我和卢生李离也不是一条道上的。莫非，他是另一个我？

牐犅生李离是这样变成领导的：那天大家还都在喝酒，他就抱着李白那个瓷枕头睡着了，关于那个瓷枕头，我不喜欢，它两头翘起，并且都有一个铜钱那样的大洞，很像两根并蒂的阳物。卢生抱着它睡着后，听见那个洞里人声喧哗，好像是个集市，就爬起来朝里看，结果发现那个洞大到了可以通过一辆马车，并且有一溜台阶可以走下去。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钻了进去，从台阶上像猴子下山一样走了下去。街上果然很热闹，只是每人长得都有点奇怪，比方说，男人都拖着一条大辫子，脑门子锃亮像把舀水的瓢扣了过来。卢生李离正纳闷，有几个男人冲他指指点点，看样子来者不善，他想回去，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台阶，他站在一家妓院门口，有两个涂着很重的脂粉的女人正倚着门框花枝招展地向他挥手呐。李离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等那几个留辫子的过来，看他们是什么意思。那几位叉着手臂一歪一扭地拖着脚后跟走过来，最前面的那个刀条脸的摸着下巴，用比公鸭还难听的嗓子问：敢问老兄是不是唱戏的？李离看看自己的打扮，的确跟他们不一样，但也不至于是唱戏的呀，就直愣愣地说：不是，要看戏去城隍庙。那几位听了也不发火，继续问道：不是唱戏的为什么穿汉人的衣服？说呀。李离心说这是什么问题，汉人不穿汉服，你以为我是安禄山呀。就不客气地说：喜欢。这下那几位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有人谋反呀。七手八脚就把李离按到了地下，有人解下腰带把他的手和脚捆在一起，问旁边卖白菜的借了个担子，抬上就走，好像武松当年打死的那只老虎。李离大叫大嚷：大唐盛世，你们不怕王法吗？那几位踢了他几脚说：别叫唤了，省点劲呆会儿公堂上准备挨板子吧。李离干脆大骂起来：你这个捉弄人的鸟李白，我上公堂是要做老爷的，不是叫人打屁股的。正在愤恨不已，只听前面有人朗声喝道：谁要做老爷呀，带上来本官瞧瞧。李离从人腿中间看到一顶底朝天的官轿，轿帘半掀开着，里面坐着个头朝下的人，一根孔雀翎挑着个圆盔盔，看起来像是顶帽子，但底上红红的像个猴屁股。刀条脸跑过去单腿跪下说：禀告老爷，捉到一个汉人装扮的反贼。那老爷就打着官腔说：带回去待本官详加审问。

牐犝庑┣榻谖颐窃诘缡恿续剧里常看到，没什么值得叙述的，后来的事情是正好乾隆皇帝在这里微服私访，就想亲自审问一下反贼。李离牢记押司李离的忠告，一口咬定自己是个读书人，因为屡考不第，受了刺激，有时会乱穿衣乱打扮。乾隆问他现在是哪一朝什么年号，他一概答不上来，问其它的社会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甚至连家住哪里都忘记了──李离不是装傻，他真的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鬼地方。是不是装傻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把你扔到２０５０年，你也会像个白痴。按照原计划，卢生李离最后说自己是李白道长的徒弟，姓李名离字离之──这个说法让乾隆想起《水浒传》里宋江装疯时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婿的事，被失眠症困扰得数月愁眉不展的风流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乾隆以为李离是个有趣的人，疯得很与众不同，就想拿他寻个开心，于是忍住笑说道：李离，你既然说自己是读书人，就做一篇文章给朕听，做得好给你个五品顶戴，做不好杀你的糊涂脑袋。乾隆脱口说出个“朕”字，李离才明白面前坐的是个皇帝，后悔刚才骂得李白过早了，就乖乖地按照二李的吩咐行事。想到此处，只见李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用温柔的男低音说：请皇上出题。乾隆略作沉吟说：你既已知朕是天子，就作一篇《天子万岁赋》给朕听吧。李离一面琢磨押司李离关于做花架子文章的忠告，一面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直起腰身来摇头晃脑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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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犈坦趴天地兮，天子伏羲。
牐牱羲万岁兮，后天子少典。
牐犐俚渫蛩曩猓后天子炎帝。
牐犙椎弁蛩曩猓后天子黄帝。

牐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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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犌隆想不到他这样说来话长，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看见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颇有意思，就和一块在后堂审讯的知府老爷微笑着做倾听状。其实乾隆心里打的主意是，你就这样没盐没醋地往下念叨吧，等你念到明朝那些亡国之君的时候，看我不治你个欺君加谋反。于是他藏着个坏心眼儿，边听李离历数中华君主边悠闲地呷着茶。可怜李离并不知道乾隆已经把他看做一个死人，起劲地装疯卖傻。乾隆看到那颗就要搬家的脑袋还在摇来摇去，感到很有趣──领导上一追求有趣，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脑袋要搬家──心情更愉快了。

牐犠詈蟮慕峁是，李离才念到“唐高祖万岁兮，后天子太宗”，乾隆已经手撑着下巴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小学时，上作文课，我的那些同窗们很擅长写流水账作文，特别是像《有意思的一天》这样的题目，大家写出来的文章好像是一套刻版印出来的，例文如右：早晨睁开眼睛，一看天亮了，我赶紧穿上衣服，又穿上袜子，然后下炕穿鞋。穿上鞋后开撩开门帘出去，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脸盆里……这样往往写不到那件有意思的事情，字数就够了，只好留着下次接着写吧，幸许能写个长篇小说呢。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这样的作文，总是看不到一半就睡着了，然后我们就有了机会偷看小人书。等他醒过来，就会变得很凶恶──单调的东西对某些不是领导的人来说很坏心情，因为他的时间很宝贵（我这位老师当时正在努力复习功课参加民办转公办的考试，可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呐）──他让写那篇该死的作文的家伙站起来，当堂宣读，要给他个教训，以敬效尤。那家伙就挤眉弄眼有气无力地念了起来，结果把大家都搞得睡着了（有一部分人根本没听，纯粹是装睡捣乱），老师也睡着了。后来校长来查课，看到躺下一大片，还以为是食物中毒事件，吓出了一身冷汗。搞清楚怎么回事后，校长从义愤填膺的老师手里接过那篇作文，认真地看了看，打了个哈欠说：满好的嘛，叙述很条理，以后注意详略得当就行了──校长是领导，当然对单调的东西有好感，如果他的学生在作文里想入非非，那他才着急呢。这件事把那位老师气得脸白了好几天，因此那些结了婚的女教师都夸他小白脸，有事没事总往他办公室跑。后来小白脸没考上公办，承包了一个养猪场，喂猪去了。大概他认为面对吃了就睡的猪的时候更会心情好一点吧。但这件事显然不能怪该老师，我后来读乔伊斯的《尤里西斯》，总是看着看着就睡了，这个英国佬把一天的事情唠叨了上百万字，纯粹是单调的经典、催眠的良药。──知府大人赶紧示意李离住口，大家就激动万分地看着皇上打盹，像一群王八瞅着一颗蛋。乾隆嘴一张一合地打鼾，上下牙之间不断地拉出些透明的丝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纺线，纯粹是一种噪音，但是因为是皇上发出来的，大家听得都很陶醉。后来乾隆醒了，看见大家都瞪着眼睛看他，知府大人亲自用丝巾给他接着哈喇子，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是他也很高兴──失眠的人能睡着当然高兴，不管他是花子还是天子──马上封了李离五品顶戴，随侍皇上左右。卢生李离自此开始飞黄腾达，但我总觉得他活得不像个人，怎么想都不过是孙猴子一抓一把的瞌睡虫。但是假如领导上喜欢，瞌睡虫也可以变成瞌睡龙，关键看你对领导上有没有用处。我患无眠症之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根火柴，和许多火柴一起躺在火柴盒里，火柴盒就放在领导的办公桌上。领导觉得耳朵眼里痒痒了，就抽出一根火柴来，在他那垃圾桶似的耳朵眼里乱搅一通，同时他很舒服地眯上一只眼睛，鼻梁上挤出许多竖着的皱纹，嘴也半咧着，露出一排被烟朽蚀的又黑又黄的牙，像过去农村茅坑上铺的木头板子。

        搅完了，领导感到很受用，而作为火柴头的那位却像糊了一头大粪，回到火柴盒里时大家都躲着它。这还不是最惨的，假如领导想抽烟，我们就得准备着牺牲自己了，──被两根或干枯或肥腻的焦黄的手指捏出来，倒提着把脑袋擦向黑色的磷片，只觉得头脑一发热，眼前一亮，就玩完了，烟灰缸就是我们的坟墓。这里列举了两种对领导的用处，一种是搞一头大粪，另一种是玩完，这两种我都不喜欢，我会说：凭什么我就要对领导有用处？但假如我对领导没用处，我就会一辈子沉睡在火柴盒里，直到受潮变质，变成一根废物。说白了，对领导有没有用处，是一个人能不能出头的决定因素，像我和押司李离这样不甘心当别人工具的人，注定要么睡不醒，要么睡不着。而卢生李离却不同，皇上的睡觉全靠他了，他想不当领导都不行。

牐犚残硎翘跫反射，或者是李离的单调在乾隆的脑袋里形成了定式，发展到后来李离不用作那些枯燥文章乾隆也能睡着了，但是必须让李离微笑并跟他对视才能睡着。有机会对着领导微笑和与领导对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李离当然要借这个机会让目光中包含无限的敬意和赞美，这样皇上睡得会更香甜一些，以示自己更对领导有用。但是后来乾隆发现这样做有很多不妥之处，最主要的一点是每天睡觉前和一个男人微笑着对视，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是怎么回事，搞不好让天下对风流天子望眼欲穿的痴心少女都投井自杀了。出于爱民如子的天子之心──乾隆自己也觉得近来喜欢对着男人搔首弄姿了──于是决定让李离换一种方式对他催眠。其实这时候李离根本无须和皇上交流，只要让后者看到他，就能睡着了。但皇上正是不想看着他睡觉，于是只好另想办法。前面说过了，李离后来选择了用单色调作画，这是因为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和普通的奴才还有点区别──纯粹的奴才讨好上边不择手段，读书人则总想讲点艺术。领导上也喜欢谈点艺术，但假如你真的要追求艺术精神，他就会翻脸，比如前面说过李离想把画画得像画一点，领导上马上就不高兴了，──假如你是领导，单调能让你睡得好，而艺术反之，你选择什么呢？

享受人生

牐犚桓鲂瞧谔斓脑绯浚睡吧里来了个小伙子，说他爸患了梦游症，经常半夜爬起来，搞得家里人都睡不好。据他讲，这老头子每天凌晨１时准时准点爬起来，梦游的方式也很单一，夜夜都是提上自己的尿盆──他把那东西当浇花的洒壶──捏着一把用铁丝砸成的小花锄，跑到阳台上去给他养的一盆夜来香锄草。这些也没什么，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老噎着老嗓子唱林黛玉的《葬花词》，如果你深更半夜听见一个老头子扭捏作态地唱“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有谁知”，肯定会不寒而栗。开始他们以为是他爸思念死去的母亲，就试着跟他商量找个老伴的事情，但老头子马上就翻了脸，骂道：你们兄妹几个就够我头痛的了，再加上个老太太，将来为了遗产打破了头，叫我在地下如何安宁──况且，到了地下见到你妈，她要知道我娶了小老婆，还不把我的耳朵揪下来！所以小伙子就慕名来到睡吧，想治好他爸的梦游症。waiter们每天研究如何叫人睡好觉、做好梦的事，从来没有干过不让人做梦的勾当，只好带小伙子来见我。我听了他的讲述，马上就想到了卢生李离那些绿色调的画，那小子给自己府上的院子里到处挖的是池塘，注满了绿油油的水，好像在养青蛙。而他每天给乾隆皇帝带去的催眠画，画得也都是这些池塘，单调极了。我跟押司李离原本就是一个人，当然知道在二李给卢生李离编织的梦里这绿色的池塘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很快就想到那个葬花的老头子在发什么神经。我对他儿子说，你爸是思想有了负担，那盆花让他时刻牵肠挂肚，你只要装作不小心把那盆花碰到地上打烂了，自会见分晓。小伙子面有难色地说他爸每天都拉把躺椅睡在花盆旁看报纸，很不容易接近。我说你找个能接近的人干不就得了。他沉吟了并晌说：看来只好给我儿子买个电动车了，要不这小子不会听话。后来事情的发展都在我的预料当中，小伙子的儿子骑在他爷爷身上玩的时候，一把就把那盆花拉到了地上，早就埋伏好的全家人闻声跑出来一看，老头子脸色煞白，正抖抖索索地捡一个从花盆里的泥里掉出来的塑料包哪。后来知道那个小包里是老头子写好的遗嘱，写明了遗产的分配方案，老头好面子，害怕儿女们为遗产打破了头，叫街坊笑话，就把遗嘱藏进花盆里，准备临终时再告诉他们。事情败露后，儿女们都安慰了老爸一番，表示不稀罕他那点遗产，并建议他全部捐给希望工程──他们的想法是就当花钱买觉睡吧。老头子只好又买了一盆花，依旧把遗嘱埋进了土里，但是再也不梦游了，反而他的儿女们每天半夜爬起来想去看看遗嘱究竟怎么写的，但是常常会碰见别人也跑出来想看看，于是碰面后就尴尬地笑笑，装作上厕所。这件事说明纸里包不住火，心里藏不住鬼，掩藏得越深，越容易被人看穿。类似的故事我早年看过一个，说的是某人杀人后将尸体砌进了墙里，但总担心被人发现，睡梦中常常爬起来对着虚空砌墙，后来终于被人看到，就败露了。以此类推，卢生李离送给乾隆的催眠画老是画他家里那些恶心的绿池塘，这件事十足可疑。乾隆是当皇帝的人里少数的聪明人之一，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还借参观李离院子里的园林设计的机会，偷眼观察了一番那些滞浊的绿水，猜想池底一定有数千万贯铜钱才能让池水里含有这么多绿色的铜锈。但乾隆假装不知道，一方面因为他还要靠李离的画睡觉──那些画总是一次性有效；另一方面他有自己的打算──众所周知，和珅是当时的第一大贪官，他的财产比国库里还多不知多少倍，乾隆皇帝也假装不知道，其实他是打算把和珅留给皇太子继位后杀鸡骇猴树立威信用呐，至于和珅的财产，当然早被看作是国库里的了。而李离是皇上身边仅次于和珅的红人，这一个甲子以来虽然不像和珅那样作威作福，也风光的不得了，要不然也用不着用水池子装钱呀。如果李离知道乾隆已经把他看成了个钱袋子，一定要失眠。我开睡吧的时候接待了数不清的当官的，抱怨睡不着觉，我就建议他们把财产全部捐给希望工程或者慈善事业，两袖清风当然能吃能睡了。但他们不肯听，所以失眠症总是治标不治本。

牐牳有权的人不同的是，那些有钱人总是担心别人打他的黑枪，或者绑架他儿子，常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睡觉时身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保镖，可是又难保保镖不会串通一气谋害他，到底还是睡不踏实。对于有权的和有钱的这两种人，特别是有大权和有大钱的人，我总是先劝他们考虑希望工程和慈善事业，但这帮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根本一毛不拔。但他是患者，我有责任让他们睡好，我为此伤透了脑筋。比如说让人打电话告诉他们家里失火了，财产全烧光了，以为他们会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睡（昏）过去。结果是，接到这样的电话，如果是当官的，只会瞪一瞪眼睛，不耐烦地说一句：我老婆去欧洲旅游了，儿子去美国留学了，大不了烧死个保姆，慌什么慌！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XX了吧，有钱谁往家里放呀，那不是等着查吗；至于房子，兔子还有三个洞呢，就算没有了，国家还能不管？如果是有钱人听到家里着火了，则马上须发皆竖，面无人色，如果不及时告诉他这是个治疗方案，闹不好会突发脑溢血或者心脏病。这一招不好使，我就让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要升官或者股票升值了，以为他们会心满意足地带着笑容睡上一大觉，结果适得其反。当官的听说他要升，马上要打电话给秘书班子叫起草述职报告和就职发言──操，这就是我以前派上用场的时候──他自己则掏出商务通来往上面罗列应该打点到的领导名单──这东西类似《红楼梦》里那个作了门子的小沙弥给贾雨村看的“护官符”，而且更现代化更好使一些──忙得不可开交，完了还要意气风发地对我的waiter们讲述一番他的光荣历史和辉煌前程，根本就没有心思睡觉。而有钱人听说他的股票升值了，马上陷入苦苦的思索当中，策划下来怎样操纵大盘才能让更多的股民跟进，在床上走来走去像驴拉磨，早忘了来干什么了。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有权的和有钱的患者就像茅坑里的石头，根本拿他们没办法。但生意还得做，况且他们选择的是我们的三个服务阶段“小睡、酣睡、长眠（当然不是死掉）”里面的小睡，如果连初级阶段服务都做不好的的话，很有损于睡吧的信誉度。为此搞得我和企划部的waiter们头痛欲裂，最后还是乐乐出了个鬼主意。

牐犂掷帜鞘焙蛞丫是企划部的主管，这小姑娘跑到儿童文具店买了一把电镀的宝剑，又在回来的路上跑到一个小巷子里买了一捆黄符──这东西民间过去用来驱鬼，现在不多见了，也不知她从什么人那里买了这么多──然后宣布可以进行治疗了。那些有权的和有钱的看到墙上贴的睡佛像和桌子上供的宝剑和黄符，眼神立刻无限敬畏──这个现象在此类人里普遍存在，真让人怀疑他们的信仰──乖乖地看着乐乐装神弄鬼地把黄符插在宝剑上，对着睡佛做法（烧符是道家的事情，跟佛家根本无关，这纯粹是在骗白痴）。只见乐乐披头散发，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尖叫一声“疾”，用剑尖挑着黄符在蜡烛上点着，然后对着空中晃了三圈，把纸灰浸到一个盛满水的大玻璃杯里，同时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那样子好像刚刚做过爱一样疲惫。乐乐边扎头发边对waiter们说：把这杯睡佛施了法的神水分给领导和老板们喝。那几位人物抢着每人喝了一小杯，然后听话地躺到了床上，眼睛还无限敬仰地盯着墙上我早上匆匆画出来的那张睡佛图。十分钟后，果然都睡得像头猪。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悄悄问乐乐：你搞什么鬼，跟白莲教似的。乐乐得意地看我一眼说：不这样，他们不肯相信。我说你给水里放了什么东西，乐乐给我把眼镜往上扶了扶，嘟着嘴说：放心吧老板，是适量的安眠药。

牐牶罄垂安局过问这件事情，我们就不敢再装神弄鬼。乐乐在waiter里挑了一个东北口音的大胖子，给他置办了一身打太极拳的练功服，打扮成个气功大师的模样。治疗的时候，让那些有权或者者有钱的主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气功大师”双手平伸悬于患者头顶约三分钟──时间长了胳膊受不了──半个小时就能解决十多个。碰到这种患者多的时候，就让他们像和尚念经一样盘腿坐成几排，由大师对每一排发功五分钟，──搞批发证明生意做大了。无论怎样发功，最后大师总要对着患者要喝的那杯水发功，──那水是关键，因为里面有安眠药。我承认这是明显的做假，但架不住患者相信，那些人都是说句话顶句话的人物，不但秘而不宣，碰到文化稽查或打假的人来找麻烦，他们抬抬手或者一个电话就打发了。有了这些靠山，我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要不是妻女劝我回乡下，我还准备向全国开连锁店呢。虽然我干的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愿意作假，但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不作假你就跟不上潮流，我已经被社会淘汰出局了，难道你还忍心我被生活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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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犅生李离就没我这么大顾虑，他的靠山是皇上，只要皇上不死，他就高枕无忧。所以他才敢排场到用水池来存钱，还大逆不道地每天给皇上画他那被铜锈染绿了的水池子，真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押司李离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就是因为得意忘形被独孤飞砍下了脑袋，看来得意忘形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后来乾隆就死了，他儿子嘉庆帝亲政，李离也没有像南郭先生一样赶紧夹着竽跑路，而是自以为侍奉先帝有功，以前朝老臣自居，并与和珅共谋把持朝政。奈何人家毕竟是父子，乾隆早把他身边这两位红人的致命处告诉了儿子，于是有一天夜里，几个黑衣人跳墙进入李离的院子，用一个水杯舀了半杯水后又跳墙走了。第二天早朝，小皇上下令将和珅满门抄斩后，让小太监拿上那半杯水给大臣们看了一圈，并且说：这杯水是从李大学士家的池塘里舀出来的，众位大人能看出来以面有什么吗？这个时候，不说话为妙，因此大家都唯唯诺诺不吭气。只见小皇上拍拍手，从龙椅后面钻出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来，该洋鬼子用一个管子从杯子里吸了几滴水，分别滴在几张纸条上──那些纸条的样子很像时下的早孕测试纸──看着它们变了颜色，又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本子来对照了半天，然后嘴里含着个桃核似的说：禀告皇上，水里含有丰富的金、银、铜等金属元素，看样子是从金矿里面取来的水吧。小皇上示意他退下，然后对李离说：李大人，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李离心说完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全花光了呢，幸亏终身未娶，要不然还要连累妻儿老小。他虽然满头大汗，但还是老着脸皮说：启禀皇上，我府上那些金银都是先帝怕你斗和珅不过，预先藏在那里以备后患的。这一招说明李离吃的盐比小皇上吃得饭还多，也说明姜还是老的辣。小皇上始料不及，只好强颜欢笑说：如此说来李大人受委屈了，如今和珅已除，还劳烦李大人带人去府上把金银捞出来还给朕。于是马上派了一员大将随同李离前往。李离本来打算溜掉，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后来他站在自家聚宝盆般的池塘边垂泪，看见绿色的水面上映出一颗白头，昔日那个俊美少年早没了踪影。抬头再看天边，一只孤雁飞向残阳，这一切景象都让李离如陷梦境──其实这六十年都是梦境，但他却不自知，就像我们做梦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一样。李离垂泪已毕，心想这颗白头迟早要叫人砍下，与其做个无头鬼，不如跟自己的金银财宝葬在一处──这个想法跟上述有权有钱的人一样，宁可被钱害死，也不想过没有钱的日子。于是趁着大将军指挥当兵的排水的功夫，他悄悄地滑进了水里──不敢跳，怕弄出动静被人救上来，那就百口莫辩了。

牐犖也孪肜罾胝庾詈蟮慕峋忠欢ㄊ嵌李安排好的，他俩都曾经借水遁去，这是老招数了。卢生李离进到水里，刚有点迷糊，闻到蒸黄梁的香味，睁眼一看，二李正和沈既济在旁边入迷地下棋呢。卢生见没人搭理他，就躺在那里回味着那一个甲子的荣华富贵和奴颜卑膝，心里感慨万端。此事沈既济在《枕中记》的结尾有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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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犅生欠伸而寤，见方偃于邸中，顾吕翁（实际上是二李──前副科长李离注，下同）在旁，主人蒸黄梁尚未熟，触类如故。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耶？”翁（此处指李离，因为李白去厕所了）笑谓曰：“人世之事，亦犹是矣。”生然之。良久谢曰：“夫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再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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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犘∽釉木淼酱舜Γ也对人生有了新的见解，觉得当不上领导未必不是件好事，而钱赚得再多也买不来生活的乐趣，所以当我老婆劝我把睡吧转让出去，回乡下陪父母住些日子时，我马上就觉得我赚得钱已经够多了，该去享受生活了，就用我的钱设立了一个“李离爱心奖”，准备每年为世界上十个在人类爱心工程中做出贡献的人献上十万美元的奖金。具体方案由我的小情人乐乐和企划部的人去考察拟定，我给他们唯一的要求是：强化行动，淡化个人，风头千万不能压住诺贝尔。我还在当睡吧老板的时候，把《枕中记》列为辅助治疗的书籍之一，希望那些有权的和有钱的能好好读一读，冲淡一下个人欲望，利用有限的一生做一点有功于人类的工作。但他们撇着嘴说：有什么好读的，道理谁不懂，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真的。因此我认为，人心不古的确是真理，今人就是未必比古人强，并坚定了自己做个今之古人的决心。

享受人生

牐犖液推夼走在绿色的乡村，像三条鱼游在青萍掩映的湖面之下。乡村的中午，阳光在宽大的梧桐树叶形成的屏障外无比灿烂，树阴下却温凉如仲春，干爽似初秋。我们家的院子很大，地上绿白相间，跟长颈鹿的花色相仿，那是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形成的效果。我们无声地走进这寂静的中午的斑斓。母亲从厨房跑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站在门口用老花眼看着我们走近。这一切都让我怀念少年时总也睡不醒的中午觉，在那些个安静的晌午，母鸡和花狗还有白猪都睡了，整个乡村无声无息地趴在旷野上沉睡，像一头巨大而温顺的野兽。

牐犇盖鬃龅氖蔷酒，里面有些许的西红柿和长豆角，味道在清淡里充满了生活的丰富。妻子和女儿吃得满头大汗，我也吃得满头大汗。母亲匆匆吃完，又去厨房做了一碗，倒在一个旧饭盒里──那是我上初中时用过的铝饭盒，如今变成了黄色，像是磨沙的杯子，并且布满了浅浅的坑。母亲把它交给我说：去给你爸送饭吧，西瓜地还是在河边的沙地上。女儿要跟上我去，妻子喝止住她说：咱们和你奶奶一起洗锅。

牐犖姨嶙欧购醒刈藕颖咦撸远远地望见了一片青绿直接天际，那就是瓜地了。河水在这个时节是白里泛黄的，而远看就是灰色的，瓜地却是青绿的，还泛着点点的银光，像是落了一层霜。风不猛，但很宽大，也有力，好像无数看不见的手要把你提起来。这种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不但是因为它干净，还因为它的无拘无束，被这样的风吹着，人很容易忘记城市是个什么东西。走进瓜地，光能看见瓜蔓，看不见西瓜，但只要有一股滚地的风吹过，将瓜叶海浪一样层层掀起，就会看见遍地都是西瓜，带着水雾，好像蚌开珠现。父亲的看瓜棚在瓜地的中央，上面爬满了丝瓜吊瓜的藤蔓，几乎是密不透风，以至于我围着瓜棚转了几圈，找不见门在哪里。举目四顾，看见远处的老柳丛中似乎有一张床，床上睡得好像是父亲。我踩着沙地向那里走去，果然看见那棵二十年前就歪着脖子的老柳树下支着同样古老的藤床，床上睡着跟它们年龄相仿的父亲。父亲脸朝柳丛睡着，枕得还是他那古老的筒形枕头，那是他和母亲结婚时做的了，砖蓝色的枕头套都洗成了白的，隐约能看见被脑油滋润出的暗色。我没有敢叫醒父亲，因为有两只燕子正在他枕头边跳来跳去，我怕惊飞它们，或许，它们是父亲的梦乡里的主角呢。父亲摇着蒲扇──在睡梦中摇扇子是老一辈乡下人的绝技，到了我们这一代就失传了──扇子上用工楷写着一句诗，诗曰：燕子飞来枕上。在床下，闲放着父亲的那双老头鞋，父亲的那本竖排本《唐诗三百首》不知何时从床上掉了下来，正砸在那双鞋上。这就是我回来后见到父亲的情景，当时，我感到了宁静。宁静，是甜梦的温床。

牐犕砩衔姨娓盖自诘乩锟垂希我们父子俩从来就有说不完的话题，那天晚上星光又好，因此父亲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父亲说：睡吧，我走啦。他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凡事不必计较，做个真实的人就是了。我说知道了，你路上小心点。父亲消失在乡村纯黑的夜色里，我突然觉得在这虫声此起彼伏的野外，即使醒着也跟睡着一样安逸。中天是无垠的黑色，天际却是浅灰的，星星落在河里，河水变成黑色的暖玉。我正在感受宠辱偕忘的美好境界，看见河槽里爬上来一个黑影，像一只狗熊一样摇摆着走进瓜地，我以为是个偷瓜贼，就瞪着我的近视眼看他如何动作。那家伙却径直朝我走来，我感到他莫名其妙但充满了友善，果不其然，他在我身边坐下，嘿嘿地笑了一声说：今天回来的吧。我一听这声音，像被谁推了一把，差点坐地上，他伸手扶住了我，问：你怎么了？我说怎么了，你怎么起来了？他说你不是也想让我起来吗？我说我问你为什么要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爸真的死了。我又坐到了地上。他也坐到了地上。这家伙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我刚当上副科长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他爸打来的电话，叫我回去劝劝他，说这小子得了懒驴症。所谓的懒驴症，是从驴那里衍生出来的，我小时候，村里几乎家家养着一头驴，主要用来拉庄稼和给地里拉农家肥──就是驴踩出来的粪。因为驴是有名的倔脾气，所以村里的马路上每天都能看到一头驴走得好好的扑通就卧倒了，任你怎么打它骂它求它，就是不动窝，最后往往是赶车的喊来几个人把驴卸了套，抬上一辆小平车拉回去。因为人着急要干活，没功夫跟驴怄气，所以驴往往是无往而不胜，舒舒服服地躺在平车上像个九十岁的老太太，高兴了还要吊几嗓子，难听得人恨不得把耳朵揪掉喝了面片汤。据说这种病可以传染给人，尤其是年轻的棒小伙，本来一个很能干的后生，突然就心灰意懒躺在床上不下来，而且往往一躺就是好多年，甚至躺到死。我这个小伙伴当年就是得了这样的病，他爸念过几年书，认为这不是什么驴传染的病，而是心病，希望我能回来跟他好好谈一谈。我回来坐在他的床头，这家伙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别白费劲，躺着多舒服，我不会起来的。我真恨不得抽他几下，就恨恨地说：你真没出息，别人都在想办法发家致富，你却在这里挺死猪。想不到他听了这话把被子往脸上一蒙，嗡声嗡气地说：我就是没出息，你们当干部的当干部，做生意的做生意，老子什么也不会，还不如睡大觉。我才明白他这是摔了钯子了，这家伙小时候和我们一起捉迷藏，找不见我们就不找了，一声不吭地回家吃饭去了，害得我们躲在麦桔垛里差点闷死。看来现在他看到自己挣不下钱，活得不如人，干脆犯了老毛病，不玩了。我给他打气，给他讲了许多男儿当自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话，讲了半天不见有动静，掀开被子一看，他已经睡歪歪了。我当时很忙，不敢把领导们的讲话稿耽搁了，就匆匆回去上班了。后来我病休后开睡吧，南方某城有个小伙子慕名万里来求诊，他是躺着被家里人拉来的，据说已经在床上睡了十年了──原来城里人也会被传染懒驴症。小伙子说他十年前失恋后觉得世界一下子没有了光彩，但又怕自己死了父母也会心疼地死掉，索性一睡不起，现在还是觉得没什么必要起来。──这又是一个反睡觉的病例，于是只有我亲自出马。我给他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开天辟地的时候，世界上只有一座山一个神仙和一个魔鬼，神仙住在山上，魔鬼住在山下。神仙每天用土捏一个人，叫他下山去，这个人就会被魔鬼吃掉。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万年，魔鬼终于沉不住气了，跑到山上来质问神仙，他气呼呼地说：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明知道我把你捏的人都吃了，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捏。神仙委屈地说：你总得让我干点什么吧。魔鬼一听，也像放了气的气球，垂头丧气地说：唉，谁说不是呢。这个故事是说：这个世界原本很无趣，但既然活在世上，就该找点事做，哪怕最单调的事情。小伙子听了说：不错，无论干点什么事情，总比每天都捏泥人要有意思，但是谁能保证这个世界比神仙和魔鬼的那座山有乐趣呢？我就给他讲了第二个故事：古老的中东有一个叫山中长者的王公，他在两座大山之间建造了一座世界上最大最美的花园，花园里有描金的宫殿、各种果树、清凉的泉水、香甜的美酒、取之不尽的美食，漂亮的少男少女们在花园里唱歌跳舞，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山中长者经常去民间访问那些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们，用灵药把他们麻翻后带到这里，这些每天昏睡不醒的人醒来后，看到这里的美景，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就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这个故事就在马可·波罗的《游记》里，应该不是虚构的，我把这本书拿给小伙子看，他捧着书看了好几遍，最后说：我知道这个故事要说的是什么，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天堂，看你自己想不想去找到它。我说太对了，你打算怎么办？他做了个鬼脸说：我要自己跑到那个花园去，抢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然后那小伙子就挣扎着要床，我和他的父母搀扶他下来，但是他根本站不住。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他过长时间不运动，双腿的机能完全丧失，这辈子都不会走路了。我们都惊呆了，但是小伙子含着泪安慰我说：谢谢你李大哥，虽然我不会走路了，但我的心已经长出了翅膀，我会飞到那座美丽的花园的。

牐犘』镒幼吆螅我想起我那个也已经睡了两三年的伙伴，想到他也可能永远睡下去，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就坐火车回去看他。那家伙还是躺在被子里嘻皮笑脸，我压住火说：你媳妇呢？他看我一眼说：早离了，她嫌我光会睡觉，连干她都懒得做。我知道对他这种人讲什么故事也白搭，只有让他知道后果才能吓住他，就拿出南方那个小伙子的照片和病例来，告诉他再睡下去将来想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看着我嘻嘻地笑，坐起来朝窗外看了看，然后猛地跳下床来，来回走了几圈说：我早就有预防了，家里人一出去我就跳下来锻炼锻炼，他们一回来我马上上床睡觉。我说：呸，你这是吃上鳖肉的发洋憨哩。他垂头丧气地爬上床去说：我他妈早就不想再睡了，过去是活得心里累，现在想开了，可是已经睡了这么多年了，那里有脸起来见人呀。我说起来就是好汉。他说说得容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说你他妈还要什么理由，不愿意当一头猪就是理由。他不吭气，过了半晌才说：只有家里着火烧光了或者我爸死了，这才像个彻底悔悟的机会。我当时恨不得掐死这个龟孙子，但看到他已经不想再睡了，也就放了心，迟早他得起来，让他自己拉的狗屎自己吃吧。想不到现在他终于起来了，而他爸也真的死了。他坐在那里，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我爸是累死的，我要是早点起来，他也许不会死。可能是星光的缘故，他的眼睛变得很亮，我想骂他一句早吃屎去了，却说出一些安慰他的话来──看来我是睡吧老板当惯了，总把别人当病人。这家伙见我没有责怪他，渐渐变得又讨厌起来，把眼睛凑到我的鼻子底下问：听说你一年多没睡觉了，真神啊，我就没这个本领。给咱讲讲你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心劲，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说扯淡，有时候事情是悖反的，你是因为睡不安稳才睡着不起来的，而我是因为心里太轻松了才睡不着的，懂吗？他想了想说：不懂。

享受人生

牐犌宄浚河上的雾气像一根巨大的牛奶冰糕，以卧式长方体的形式往上迅速增高，像是有个巨人在拿牛奶做出的砖砌一道长城。后来牛奶的城墙轰然倒塌，雾气滚滚而来，吞没了沿河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瓜田还有站在瓜棚前面的我。就在这汹涌的雾气里，手机响了，是我的小情人乐乐打来的。她急不可待地告诉我好多事情，有几件重要的，但大多数没什么意思，大概这就是女人吧。最后她郑重地告诉我：你留给我的那本《十日谈》我已经看到第三天的第八个故事了。我说好呀，是不是关于睡觉的故事？乐乐像只小麻雀一样啾啾地说道：是的是的，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说你把职业术语说清楚一点，是关于睡眠的还是关于性交的。她轻笑了一下说：都是，我讲给你听听吧。这小妮子等不到我的同意就颠三倒四地讲起来，幸亏我的逻辑思维比较强，偶尔问上她两句，还能听个大概。乐乐讲到，有个修道院的院长看上了一个愚蠢的农夫的妻子，她长得很漂亮，所以他就很妒忌。我说谁漂亮，谁妒忌？乐乐说农夫的妻子漂亮，农夫妒忌她跟一切男人打交道，包括不让她一个人去修道院做忏悔。

牐牶罄茨兀

牐牶罄茨歉鲈撼ど杓拼蚍⒆吡伺┓颍单独听他的妻子忏悔。

牐犓是不是后悔嫁了一个又蠢又妒忌的丈夫？

牐犑堑模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很痛苦。

牐犇蔷驼中院长的下怀了，他是不是给农夫的妻子出了一个奇怪的主意？

牐牰远裕他提出要帮农夫改掉妒忌的毛病，让他妻子获得自由，但是他说在农夫不在他妻子身边的这段日子里，他晚上要亲自给她快乐，希望她能接待他。

牐犓答应了吗？

牐犑堑模因为他向她表白了热烈的爱，并送给她一枚精美的戒指。

牐犝饩褪悄忝桥人的弱点，后来是不是她把丈夫出卖了？

牐牪荒苷饷此担是院长叫她传话给她的丈夫明天来修院谈话。他是个好教徒，所以就高高兴兴地来了。

牐牶罄茨兀

牐牶罄淳陀幸馑剂耍院长在给农夫喝的酒里下了一种药粉，他就睡着了。你知道吗，这种药粉可以根据剂量的大小来控制睡眠的时间，想睡多久睡多久。咱们要是能得到这种药粉，那该有多轻松呀，就不用装神弄鬼了。

牐犂嗨频囊┪抑道古代的西域有过，吃上可以假死十天，跟真死人一个样子。我在申报咱们的服务项目时把它列了“长眠”一项，想让那些要自杀的人既尝到了死亡的滋味，后悔还来得及。但是公安局不同意，就没有上。

牐犇悄阍趺床豢悸歉日本开一个连锁店，生意一定火。

牐牨鹛嵝∪毡荆人家肯定嫌咱们这方式不够壮烈，哑巴菜刀铺开到那里幸许生意好。

牐犖宜翟趺匆恢币岳次宜的愕墓ぷ骶神像日本人你就不高兴，原来你这么记恨他们。

牐牳闱宄，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是全中国人都忘不了的残酷行径。不说了，接着说你的院长和农夫吧。

牐牥パ剑我说到哪里了？对了，农夫睡着后，院长和一个心腹把他抬到一个地窖里，那个心腹就拿个大棍子守在那里等农夫醒来。他们给农夫换上教士的衣服，院长穿上农夫的衣服跑到他家里睡人家的老婆去了。

牐犇憬舱庵止适略趺匆坏阋膊缓π撸后来农夫怎么样了呢？

牐犔盅幔别说我。农、农夫醒来后，看见黑洞洞的，就问这是哪里。那个院长的心腹说这是地狱。农夫一听就大哭起来，说他漂亮的妻子一定要改嫁了。那个心腹就在他的头上敲了一棒子。农夫问为什么打他。心腹说：上帝知道你这个人妒忌心太重，所以让你在此炼狱中受惩罚，要能痛改前非，还有复活的机会。农夫一听还有机会回到妻子的身边，就表示一定努力改造，让那个心腹用棒子狠狠地敲他。

牐犓妻子和院长睡得怎么样呢，她感到比和农夫在一起有乐趣吗？

牐牭比涣耍她甚至爱上了他，不想让丈夫醒来了。因此他们就让他在地窖来呆了整整十个月。后来……

牐牶罄磁┓虻钠拮踊吃辛耍他们不得不让那个可怜虫出来做挂牌父亲了。

牐牰远裕院长又悄悄在农夫的食物里放上了那种药，让他睡在一个棺材里。农夫醒来后就以为自己复活了，非常感谢上帝，并且改掉了妒忌的毛病。

牐牶罄此就得到了一个儿子，还允许她的妻子一个人跑到修院去做忏悔？

牐犑茄绞茄健＿祝你怎么好像都知道？

牐犇鞘俏业氖檠剑我当然都看过了才给你。

牐犔盅幔那你还让人家讲给你听，浪费手机费吧。喂，说正经的，你还是睡不着吗？乡下是不是很美丽？

牐牭比缓苊溃睡吧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创意。

牐牭比挥辛耍我刚才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开发睡觉之外的业务。

牐犓觉之外的业务？怎么讲？

牐牨苛税桑比方说刚才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有一种药不但能让人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他还让一个妒忌的农夫变得豁达起来，我想我们也可以试着让一些人在梦中改变他的坏毛病，比如戒烟、戒毒、戒赌等等，还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和善和有爱心，你觉得怎么样？
牐犇阏飧龉硌就罚果然脑袋瓜子好使，现在你是老板，你看着办吧，我支持就是了。

牐牐希耍±习逋蛩辏你放心养病吧，咱们的连锁店打算首先在美国开，听说那里吸毒的特别多，钱一定好赚。

牐牨鸸夤俗钱，先把自家人的屁股擦干净再管人家老美的事情不迟，你跟戒毒所联系一下，跟他们搞个合作开发吧，这可是个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呀。

牐牶眉一铮老板什么时候也主流起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牐犐俜匣埃工作要紧，我挂啦，你嫂子给我送饭来了，让她听见不好。

牐犖移让她听见，──我爱你，李──离！

牐犖夜伊说缁埃等着我老婆走近。她放下饭盒，把手机抢过去说：这个我保管，今后中断你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安心做个瓜农。她看了看我的脸色说：以后晚上咱们一起在这里看瓜，爸已经同意了。我说这里风大。老婆说：不管，能看住你不被狐狸精勾了魂就行。我只有干笑。
牐
牐牭币梗我和老婆在四面漏风的瓜棚里做爱，激情无比，高潮迭起。我发现我比在城市里的时候能干的很，完了我老婆骑在我身上拧我的肉，跟我算账说：原里你这么凶，为什么以前不肯卖力气，害得我浪费了十几年的青春。这就是说，同样是和我做爱，我老婆感到比从前有乐趣，不知道是我改变了还是环境改变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老婆赤身裸体地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的身体柔软而温凉，像上好的缎子，抱在怀里很舒服，抱着她，我感到了睡意阵阵袭来。后来河上的雾墙轰然倒塌，像给我们撑上了一个铺天盖地的蚊帐。真是天为房地为床呀，我诗兴大发，抱着睡眼腥松的老婆又干了一回，我老婆在睡梦中打着哆嗦说：怎么云呀雾呀的，我们是不是成了神仙？雾的确很重，搞得我们俩浑身湿漉漉的，像两条浪花里的鱼。

享受人生

牐犖颐且患胰口回到村里的那个上午，还有一些细节没来得及交代。我老婆和女儿帮我妈去厨房做午饭，我则习惯性地踱入了父亲的书房。父亲的书房，其实是西厢房，多年前父亲着迷于科学种田的时候，养着一头老牛，那西厢房就是牛厩。后来牛老死了，父亲不肯忘记它，就把耕地转让了出去，承包了河边的一大片滩地种起了西瓜。牛厩空着也是空着，他就把那里做了书房──他使我想起《悲惨世界》里的那个同样住在牛棚里的卞福汝主教，主教的牛棚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冬斋”。但父亲没有什么信仰，他唯一着迷的是中国一切的传统文化，包括诗词、音律、武术等等，这只要看看他书房里那座巨大的笔架子就知道了。关于这个笔架子，它超乎平常人的想象力，首先它不能说是个架笔的用具，而是一个能挂一百把笤帚那么大的毛笔的大铁架子，也就是说，它高有一米七十，而长度足足占满了一面墙。上面挂的那些毛笔，有很多是整根的动物尾巴，小的有松鼠尾巴、黄鼠狼尾巴，大的有马尾巴、狗尾巴，其中最漂亮和引人注目的是狐狸的尾巴和狼尾巴，而且有银狐、红狐、花狐及大灰狼、小母狼、土狼等不同，但这并不足以说明我父亲是个猎人，相反，他是个跟一切动物都很有感情的人，要不你怎么理解他让一头牛老死在家里，而且为了纪念它放弃了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活呢？所以有关这些尾巴，据村里的老人说，是那些即将老死的动物自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见我父亲的，它们早就听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就想把它们的尾巴留给他，让生命留下存在过的痕迹。当然这些话不是它们亲口对我父亲说的，它们通过梦的桥梁来找他的时候，总是热切地用目光和他交谈，然后调转屁股把尾巴信任地伸向他。而我父亲拿起一把锋利短刀来，眨眼工夫就把它的尾巴割了下来，手法之快令人叫绝，不但不流一滴血，而且让被割的动物感到又凉又爽。听说，在动物世界里，趁着梦境来找我父亲割尾巴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我父亲总是满足它们的最后愿望，将它们的尾巴珍藏起来，并挑选其中的光洁柔软者做成毛笔，那些毛笔各具形态，因为它们比主人生前更加像一条尾巴──这就是艺术产生的奇迹吧。那些世界上最珍贵的毛笔还有一个特征就是笔杆不是竹管或者木管的，而是铜管的，这里面有青铜、黄铜、红铜等不同，而且粗细各异，这使那毛笔挂在那里不像笔架子，而像一座编钟。事实上，父亲除了拿这些毛笔写字（我父亲功夫了得，才拿得动这些笔，换了别人就不行了）外，还常常拿出一个锦缎包来，从里面拿出一根乳玉般的象牙──这是一个非洲象群的首领临死前不远万里跑来让父亲割下了它的尾巴，而众所周知，大象虽然无比伟岸，而它的尾巴比猪尾巴强不到哪里，而且这样光秃秃的尾巴割下来非但没有保存价值，还会很快地腐烂掉，因而当时父亲很为难，但又不忍心让跨洲际而来的象王失望，只好展示了自己的旋刀绝技，用比激光还快的速度替象王割下了一根大牙──夕照里，用象牙去轻敲那些铜笔管的时候，一曲上古时代的刀剑铿镪热血奔流的乐曲就回荡在村庄和原野的上空，让飞鸟盘旋走兽回眸。这样写我的父亲多少令人不解，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父亲年轻时曾经是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但因为没受过正常的教育而始终不能圆梦；中年时他又做过一段时间的基层小官，也因为太要尊严而最终弃官归田，你可能会想起卢生李离来。这时候我再告诉你卢生李离黄梁一梦后安心耕读传家，过的就是我父亲这样的生活，你一定对他的这个结局感到满意。

牐犇翘煳易呓父亲的书房，走过这架毛笔编钟，看到父亲的书案上展着一副写好待裱的古诗，那笔法闲适飘逸，又充满了生之趣味。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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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牬竺嗡先觉，
牐犉缴我自知。
牐牪萏么核足，
牐牬巴馊粘俪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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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犝馐强酌飨壬的醒时之作，我一连读了好几遍，果然感到提神醒脑。孔明的一生是没有梦想的一生，因为天下大势和自己的命运他已经了然于胸，但他依然庶竭驽钝，实在是牺牲自己以警后人呀。但后人有几个清醒的活着的？孔明先生没有患过无眠症，但他醒着活了一生，副科长李离得上了无眠症，却终日恍恍惚惚，做不完的白日梦，比之古人，真不如长眠掉干净，还有什么脸不睡觉。可以说，我默诵着孔明先生的诗，大受刺激，感到自己不配得无眠症，同时脸上火辣辣的。特别是我猜想这是父亲得知我要回来，特意写来给我看的，我更是愧悔不已，赶紧逃出了那间被我的浊气污染了的屋子。

牐牶罄次姨嵘戏购腥ス系馗父亲送饭，看见他睡在歪脖老柳树下，两只燕子在枕边跳来跳去，就像是丰子恺老人漫画里的场景，不仅心生羡慕。后来父亲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半睡并醒之间吟了一首王维的《田园乐》。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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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犔液旄春宿雨，
牐犃绿更带春烟。
牐牷落家童未扫，
牐犦禾渖娇陀堂摺
牐
牐犚靼崭盖追身坐起，看到我站在床边，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欠说：回来了？都回来了吧。我说：爸，睡得还好吧。他弯腰捡起那本唐诗，把脚伸进老头鞋里，摆摆手说：唐诗就是催眠，我来吃饭，你到床上躺一会儿。他把那本唐诗递给我，坐到一截树桩上吃揪片，我就躺到他的体温上看头顶的柳条。我把唐诗放在胸口上，突然想起杨万里的《闲居初夏午睡起》。就随口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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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犆纷恿羲崛沓菅溃
牐牥沤斗致逃氪吧础
牐犎粘に起无情思，
牐犗锌炊童捉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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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牳盖滋头问我：杨万里是南宋还是北宋？我说：叫这个名字的人或许唐朝也有。然后继续看那沁出叶露的柳条。那两只燕子不肯跟我亲近，我抬手招呼它们，却把它们吓跑了。父亲头也不抬地说：你心有杂念，让它们感到了危险，先闭上一会眼睛吧，它们会回来的。后来我就有点迷糊，但不能说是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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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犖疑日那天，弟弟妹妹都拖家带口从外地赶回来。晚上，我们一家人就在瓜地里开生日party。我们在沙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大坑，往坑里铺了十几个大西瓜，然后再用沙子盖上，在上面生起篝火来。──用这种方法烤出来的西瓜，所有的水分和糖分都向瓜瓤的中心聚集，切开一看，靠近瓜皮的瓜瓤都变成了棉絮一样东西，只有中心那一小块红里发黑，咬一口甜到骨头里，一辈子也忘不掉。这是我父亲的发明，这样的西瓜，既不会把人吃成大肚子，又让营养和美味都升华到了最高的境界，应了那句浓缩就是精华的说法。而且由于高温和脱水，瓜子都烤熟了，又鲜又香，抓一把烤成棉絮的瓜瓤，用手搓一搓，然后用嘴一吹，就只剩了一手心瓜子。吃完了西瓜嗑瓜子聊天，是时天上月明风轻，真是神仙般的生活。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围着篝火而坐，幸福和快乐伴着河水流淌，孩子们大喊大叫，大人也大喊大叫。吃过了烤西瓜，按照我们家的传统习惯，应该过生日的人抱着瓜地里最大个的西瓜绕着篝火跑上与他的年龄相当的圈数──当然我爸我妈跑一圈顶十圈，要不然会跑坏的。我正当壮年，所以三十八圈一定要跑够。我抱着一个四五十斤重的大西瓜围着篝火卖力地跑，赤脚踩在沙地上，舒服极了。大家给我用掌声打着拍子，侄子外甥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嘻嘻哈哈地瞎闹。我跑呀跑，跑得眼前发黑，突然发现周围有一圈亮晶晶的星星，留神一看，原来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在火光中泪水盈盈。我心里一酸，实在是跑不动了，小家伙们不乐意，推着我的屁股跑，好像要把一只笨重的狗熊风筝放起来。眼前有雾模糊了我的眼镜，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我听见女儿带着哭腔在喊：爸，加油啊，还有最后一圈。最后一圈的终点是我父母的面前，我跑到那里，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父亲身手快，一把扶住我，同时我感到母亲满是老茧的手掌捧住了我的脸。周围一时很静，仿佛世界已经告别了我，但我分明很充实……

牐犖倚牙吹氖焙颍听到寂静中鸟叫得很好听，周天一片淡青色，显然已经黎明了。我稍稍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躺在母亲怀里，大家都静静地围坐成一圈，父亲正专心地用两根木棍夹着每一个靠近我的蚊子，妻子和女儿每人抱着我的一只脚，把它们捂在怀里。弟弟妹妹和侄子外甥们神情肃穆，好像在做祈祷。大家看到我醒来，都把手伸向我，一时我仿佛变成了千手观音。女儿说：爸，你醒啦，你睡得可真香。弟弟说：老大，你的呼噜打的还是那么难听。我抬头看看母亲，她仿佛是在笑着，但掩饰不住的哀伤。河上的雾墙尚未倒塌，太阳却喷薄而出了，霞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给予他们光明和幸福。后来当河上的雾轰然倒塌时，仿佛一条彩色的河流将我们托起，奔向流光溢彩的美好日子。他们忍不住欢呼起来，我把头埋向母亲的怀里，仿佛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享受人生

牐牷匾湮铱睡吧之前当副科长的日子，我发现从那个时候我就告别了真正的睡眠。那时候我的生存状态有如卡夫卡笔下的Ｋ，Ｋ和副科长李离对于睡觉这件事情，正如卡夫卡描述的：

牐牐苏庖徽笠恢痹谒觉，虽然不是真正睡着，而是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也许在这种状态下他听比尔格说话比起先前在那种困得要命却硬挺着不睡的状态下听起来更清楚，比尔格的话一字一字地撞击着他的耳鼓，但厌恶感减弱了，他感到自由自在，现在已经不是比尔格揪住他不放，现在只是他在时不时向比尔格的方向伸手摸索，唯恐失去这种享受……

牐犞灰把比尔格这三个字换成领导上，这段话就可以成为我做秘书和副科长十几年对睡觉的感觉。由于这根深蒂固的摧残，我现在虽然在生我养我的乡村，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找回了我久违的睡眠，但它对于我这个受过重创的人，带来的更多的是恶梦过后的悸动，和将信将疑的后遗症。但正如卡夫卡对Ｋ的描述，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深深沉入酣睡的大海，但已经泡进睡神为我预备的一池清水当中了，谁也不能再来抢走我这点小小的清福！这时我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

牐犖蚁褚桓霾撇上经受过巨大的损失的人，根本无力想到从其它方面可以得到补偿，因此我开睡吧从一开始就忽视了并不是所有睡不好的人都像我一样是精神上发生了障碍。这件事是我离开睡吧回到乡村并且无眠症不治而愈后才明白过来的。我的小情人乐乐把睡吧的连锁店开到美国后，作为创始人，我收到了美国人类学家威利和生物学博士丰比联合署名的一封信，以及他们合著的一本书《熄灯：睡眠、糖份和存活》。两位科学家在他们的书里说：电灯发明后，人类的生活形态开始违逆大自然的节奏，人体的新陈代谢逐渐失常。肥胖、糖尿病、癌症、失眠等现代病就是这样造成的，而治疗的方法很简单：熄灯就寝，回归自然。他们认为现代人应该像古人一样，每晚睡眠至少九个半小时，如果每年没有七个月保证这样的睡眠，那么什么毛病都可能产生。他们最后指出：自然界有亿万生灵，大家都按日升月落作息，只有“万物之灵”的人类有本领控制光线，延长夜晚，结果反而成了自然界的孤儿，惹出一大堆疾病。“我们都是人，有能力治愈这些‘不治之症’，办法很简单：关灯，就寝。”两位老美在给我的信中说：尊敬的睡吧创始人李离先生，看完了我们的著作您就会发现，您对失眠症病因的产生理解偏激，我们认为您忽视了最大的病因，那就是“生理失调”，２０世纪中叶开始盛行的种种疾病，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人类不断扭曲以２４小时为周期的生理时钟。我对这二位的见解深表钦佩，但是总觉得他们的生理学说和我的心理学说各有各的道理，我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我对失眠症病因的理解，不是说不明白，而是说来话长，并且有些话只能咱们家里说一说，对外人很有必要三缄其口。比如对于他们提出的“请问李离先生，您是否认为新陈代谢系统是天生就设计成按季节进食、交配、睡觉的呢？”我是这样回答的：尊敬的威利、丰比二位先生，对这个问题我想这样回答，我认为哺乳动物大都要男欢女爱的享受一番才能生儿育女，而鱼类却洁身自好地把精子和卵子产出来碰运气，两者都自有它们的道理，您们认为它们之间有谁应该受到指责吗？怕他们看不明白，我还在信中随便地写了这么一句：有些人想关灯就关灯，但有些人的电灯开关根本就在别人的手里，你叫他怎么关？对于这句话，二位老美在后来的回信中说：您可以控告那个拿着您的电灯开关的人，让他把开关还给您，实在不行，就去买上一个新开关吧。我看到这里把眼镜笑得都掉在了地上，这些老美，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幽默，真是些不开化的人种。后来这二位在《纽约时报》等报纸上看到关于睡吧创始人的报道，才知道我不但失眠，而且是个无眠症患者，就写信来安慰我，还说了一句中国俗语“久病成良医”，表示他们对我的学说也很信服，希望以后能加强合作，互通有无，共同为人类的睡眠事业做出贡献。我也回信表示了同样的意思。并且后来我郑重告诫乐乐，跟老美做生意，千万不能拿国内的那一套，睡吧在国内以心理治疗为主，但到了美国就要以生理治疗为主，美国的那家连锁店不能再以《枕中记》等中国书为辅助治疗读物，改以威利、丰比合著的《熄灯》一书为辅助治疗读物，并对那里的全体waitress进行这方面的培训。这一招也是国粹，就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想赚老外的钱，首先要学会凡事认真对待。听说美国那家连锁店接的第一笔生意是这样做成的：有几个失业者抱怨睡不着觉，我们的waitress就让他们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地背上，连着坐火车转了好几个城市，结果他们都在一个候车室里趴在行礼上睡着了。乐乐向我讲述这件事时得意地说：我这是从咱们火车站上露宿的那些民工那里得来的灵感，怎么样老板？我说：头疼，要睡了。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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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犚韵率潜拘∷档慕崾语及我目前的状况：无眠症不治自愈后，为了看海和躲避采访──其时我已经是闻名全球的睡吧创始人（跟微软的比尔·盖茨齐名）和闻名全国的智慧型小说家，那些记者几乎把我家瓜田的沙地踩成水泥地──就偷偷跑到青岛去定居。我在海边的渔村买了一处向阳的民居，隐居了下来。每天除了写小说就是和妻女相跟上去沙滩上吹海风。天气好的时候，就爬一爬崂山，也去庙里烧几柱香，祝福家人都平安；淫雨霏霏时则划着小船上蓬莱岛，在蓬莱阁里坐坐，体会一番当神仙的逍遥。傍晚通常一家三口在海滩上漫步。日沉靛海，天地则一片驼红，我们漫步在沙滩上，真到星斗满天，月升潮起。夜里读书倦了，躺在床上听海浪唏嘘，仿佛古人在吟咏；有时候则浪声如筝，叫人清心寡欲心际悠远，沉入黑甜一梦。有位做导游的女孩常来我家谈天，她喜欢文学，也喜欢我妻子温凉如水的性格，就跟我们都成了朋友。有一次她神乎其神地给我女儿小说讲崂山道士穿墙入壁的传说，自以为讲得很动人，我忍不住给他讲了宋朝的一位押司变成鱼，又变成了唐朝的道士的故事。这件事显然超出了她的想像力，虽然我讲得很舒缓，但还是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一看见我就打嗝。

牐犂肟绿色的故乡，住在蓝色的青岛，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座灰色的城市。虽然我在那里生活了近２０年，并且喜欢吃刀削面，好在青岛的海鲜也很不错，又营养又美味，对我这样经常用脑的人来说，可能更合适一些。并且青岛啤酒和崂山啤酒都很对我的口味，有朋自远方来就请他们吃海鲜喝啤酒。他们问起我第一次看见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哇噻，真他妈的大！玩笑归玩笑，我得承认，我是喜欢海的，不仅仅是因为我是水命，还因为她让我感到平静。最重要的，面对大海，你会忘记人海，这是连神仙都向往的事情。

牐犖业艿艽颖本├辞嗟嚎次遥我们去沙滩上散步。海鸥声声，渔歌唱晚，夕阳把我们的身影在黄昏的驼色沙滩上拖得老长。弟弟指着放任视力到无穷的海滩问我：老大，要把这么大一块沙滩都给你，你会用它来干什么？我说：都种上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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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犆还系赝哪里搭瓜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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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犓大觉喽。

any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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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人生

Originally posted by anyway at 2005-5-2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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