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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11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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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史雾疑云
六
很快就要入冬了,北京城到处飘洒着细碎的雪花。随着冬季的来临,大学的寒假也开始了。
这是安凡克到北京著名学府上大学一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
北京火车站分别时,安凡克仍然有些犹豫,心里仍然在挣扎,是回家还是留下来趁着假期跟文静天天斯守在一起?文静笑话他,傻样儿,该回家了,应该高兴才是, 这样嘀咕算是什么啊?文静说完,扭过脸偷偷揩眼泪。她一直试图掩饰的泪水不争气地往出淌。安凡克手忙脚乱找纸巾,文静推推他,“快上车吧,记住,回家后多替我问候你的爸爸和爷爷。”
安凡克乖乖点头,一步三回头挤进火车车厢。
临近春节,火车车厢里堆满箱包, 人挤人, 包挤包,安凡克索性立在车厢门口,让上车的人流从身边涌过去。
站台铃声响起,列车员关上车门,安凡克立在门后,隔着车窗玻璃与文静恋恋不舍地对视,互相做着叮嘱的手势。
几秒钟后,火车匡当一声驶离站台,文静在站台上跟着火车往前跑, 向安凡克使劲挥手,安凡克把右手举起来,刚挥动几下眼泪就如同决堤般淌满了脸膛。
火车迎着初冬的风雪勇敢地驶进漆黑的夜色,安凡克找到座位,头顶上的行李架已经爆满,他把手提包放在脚下,脱掉鞋踏在提包上,在周围人好奇的眼光中,他从容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闭上眼睛睡觉。
回家的路程好长好长。
一年以前当他来北京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得路途遥远。
越是接近北京,他的心情越激动。
小时候,他只是在图片上见到这座伟大的城市。在县城上中学时,才在电影和电视上仔细观看生气勃勃的北京城。
那里有宽敞的天安门广场,笔直的十里长安街,还有宏伟的故宫角楼,美丽的白塔,动人的昆明湖,安凡克能够叫出所有名胜古迹的名字。
一路向北京行来,期待和幻想挤走了旅途的寂寞。
但现在,他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遥远的家乡,怎么感觉如此孤单,如此寂寞,如此行色凄凉呢?
他明白,这是心里思念文静的缘故。刚刚分手,耳涡里还回响着文静银铃般的笑声,闭上眼睛就是文静迷人的微笑。文静笑起来,右颊旋起一只甜甜的酒涡,就象是花瓣上荡漾的露珠,让人陶醉,令人痴迷。
现在,文静离他越来越远,他感到,这次离开北京, 竟然比一年前离开家乡更加伤感,更加揪心。
火车在冬天的原野上疾驰,一天一夜以后,又开始穿山越岭。
湿漉漉的山洞悠长神秘,喧闹的火车经常行驶几十分钟都钻不出山洞的端口。到了第三天,火车总算摆脱山洞的纠缠,驶进无边无际萧瑟满目的高原。风沙开始弥漫,把车窗涂抹得一片模糊。当安凡克终於到达火车终点站走下车厢时,他的脚下已经无法适应与土地的接触了。
当晚,他在一个烟气腾腾的小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挤在散发着各种气味的厚棉袄之中颠簸摇晃了一整天。又改乘一辆更简陋的长途汽车,在风沙弥漫四野荒凉的路上走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於到达县城。
这里的一切变得熟悉亲切起来了,安凡克接着还要乘远郊车行驶大半天时间,被尘土渲染得肮脏不堪的长途公共汽车把他撂在一处黄土梁子的坡下,安凡克坐在手提包上等来了一辆邻村拉脚的马车,在暮色四合时,安凡克终於看到竖立在村口的大石碑,这是他们这些孩子从小玩捉迷藏的地方。一切变得熟悉变得亲切起来,旅途的劳累顷刻消失,安凡克抬脚,终於迈进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小村子。
七
李警官在医院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天。省局刑警队的弟兄们轮流看护他,从北京来的同事小芳没有随其他警员回北京,专门留下来在医院陪伴昏迷不醒的李警官。
出事的夜晚,小芳和同事们的车一直紧跟在李警官车后,密切注视着前面那辆有些疯狂的汽车。
在李警官车辆失控的瞬间,小芳和身边的战友急得眼冒金星,双手捏满了汗,但他们怎么也追不上李警官。山路太崎岖狭窄,路面状况不好,加上李警官的车速实在太快了,根本没法跟上。再说,即使追上,也无法超越过去。此时李警官显然丧失了对身边事物的判断和控制能力,对於后面车辆闪灯鸣笛的提醒全无反映。给人的感觉,不是李警官在体验车祸的速度,反而象是要用车毁人亡的疯狂来验证那个惊心动魄的车祸。
就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战友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着李警官那辆疯狂的汽车向着高耸的悬崖疾冲而去,情况危在旦夕,小芳已经完全被绝望震摄住了。
忽然,一辆载重卡车猛地从拐弯处转了出来,雪亮的车灯撕开漆黑的夜色,轰鸣的马达振耳欲聋。卡车司机猛然发觉快速接近的小汽车,鸣笛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他慌乱地踩下紧急煞车,吓得紧闭起双眼。
司机感到对面来的车仿佛带着万丈怒火般疾冲而上,瞬间接近的距离,使得双方都没有躲闪的余地,眼看着小汽车连闸都没有踩,就直接撞到卡车的保险扛上。
随着轰地一声爆响,一团火光伴随着狂猛的冲击力,使得小汽车象是粘在保险扛上扭曲变形的口香糖。
这一切的变化是如此惊心动魄,令人眼花缭乱。小芳哭喊着跳下车,冲向李警官被撞得扭曲的汽车,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被安全带和方向盘气囊紧紧夹裹住的李警官。李警官脸色灰白,额上的鲜血顺着脸膛往下流淌,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小芳扒在车窗上仔细看,发现李警官双目圆睁,瞳孔放大,正茫然地撕扯着压迫胸口的气囊。小芳和战友们七手八脚把安全带剪断,用刀子捅破气囊,幸好车门并没有卡住,所以,能够迅速把李警官从车里解救出来,一拉出车外,李警官看了战友们一眼,嘴唇动了动,就昏迷过去。
几个人抬着李警官迅速跑出很远,灼热的小汽车哄地一下燃烧起来。
借着火光,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李警官放在地面,小芳忽然发现,李警官的拳头紧握,怎么也无法掰开。小芳他们心中不解,已经处於昏迷状态的李警官,从哪里来的力量使得他拳头紧握呢?
他们把李警官搬上一辆警用面包车送到山下的一个大镇子里,好容易找到了简陋的卫生院和一辆破旧的救护车。经过简单包扎,又立刻用救护车把李警官送往省会太原市的中心医院。
救护车比警车安稳多了,到了半夜,他们到达太原。
在中心医院的急诊室,大夫在慌乱中给李警官注射镇静剂,这才设法掰开了紧捏的手指。这时,小芳他们惊异发现,李警官攥得发紫的手指之间,平平静静地躺着那枚奇特的缴获品----镶着硕大钻石的戒指。
现在,三天时间过去了。李警官受伤的脑部和身体经过治疗已经稳定下来,虽然仍处於半昏迷状况,但幸运的是虽然撞击剧烈,但李警官体格健壮,尤其在关键时刻躲闪及时,身体损伤并不严重,恢复也很快。医生讲,如果一切顺利,李警官一两天之内就会完全清醒,但要再过一个较长的恢复期,身体才能得到彻底恢复。
此时陪伴在李警官病床前的小芳却无论如何不能把心情放松下来,她正等着李警官清醒后毫不留情的训斥。
说起来都怪自己太粗心,俗话说,关心则乱。一向细心的小芳,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心急如焚,头脑混乱。就在几个医生奔来转去的慌乱之中,她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李警官的脸庞。结果,万万没有料到的可怕事件发生了,李警官用生命紧捏的那颗钻石戒指,那个神秘难解的证物,竟然在急诊室里面神秘失踪了!
没人说得清楚混乱中发生的所有重要细节。
小芳只模糊记得医生们设法掰开李警官的手指,顺手把戒指放在一个手术用的托盘里。对於医生,这个戒指就象一块从病人身上探取的物品,毫无价值可言。小芳虽然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一片又慌又乱的急救过程,加上李警官在急救过程中出现的几次令人揪心的状况,这种生死一线的焦虑,始终缠绕着心急如焚的小芳。所以,在她的记忆中,除了戒指露出来时产生极度吃惊的印象,她的大脑里只存在戒指落在瓷盘中发出的叮的一声脆响。等到李警官的状况基本稳定下来,小芳终於松了一口气,才猛地忆起需要保存这个物证。但急诊室一片狼藉,急救医生正在吸烟休息, 其它医院工作人员除了值班员, 其他人都聚在休息室歇息,哪里有钻石戒指的一丝踪影。这个本来就神秘得惊人的戒指,竟然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找寻半夜,人困马乏,戒指踪影全无,小芳感到沮丧万分,气得一个人躲在病房外面流出了眼泪。
入院头三天,李警官始终处於半昏迷状态,被高烧烤成焦糊的嘴唇,不停地抖动。小芳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隐隐约约听到没完没了的嘟囔声。但是,小芳无法索解李警官深度昏迷中的臆语。她半猜半听地感觉到,李警官始终念叨的,似乎是戒指两个字。
这三天时间里,小芳与省厅的干警几乎把医院急救室翻了个底儿朝天,如果不是怕影响医院正常工作,他们恨不得把急诊室挖地三尺搜查。虽经认真仔细寻找,但是这枚戒指象水银蒸发般踪影全无。他们把当晚急诊室停留过的人员挨个排查一遍,结果发现这纯粹是瞎忙活儿。到过急诊室的除了医生,护士和干警外,还有打扫卫生的职工,甚至一些路过的人,其他科室的医生护士也难免进来找个人什么的。急诊室的大门敞开,只要没有正在急救中的病人,谁都可能进来转上一圈,甚至没人会查觉, 也不留任何痕迹。
所有该查的都查过了,该找谈话的也谈过了,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口气坚决,急救忙得昏天黑地,谁会去留意一枚不起眼的钻石戒指?
三天时间,除了看护李警官,还要参与调查戒指的去向,小芳疲惫交加,神情萎顿,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勉强坚持。她从内心感到对不起拼出性命的李警官,想到警官苏醒过来后会多么绝望,小芳的心都要碎了。
八
见到家乡亲人,安凡克的心情再难平静。
虽然离开家乡仅一年时间,安凡克觉得与这个从小就习惯的小村子产生了很大的距离。
过去熟悉的一切仍然依旧,但过去认为很了不起的村口两栋砖房变得如此矮小,自家住惯的土坯房原来如此破旧,爹明显变得苍老了,爷爷反而比过去更加旺健。
村里的乡亲们一拨一拨前来拜访,热气腾腾的小屋象开了流水席,安凡克从北京带回来的点心和果脯什么的早就被吃光,爹又从村里的商店买回来糖果点心招待乡亲们。
老人们关心安凡克在京城的生活点滴,对着他带来的照片赞叹不已。年轻人兴奋地评论他时髦的服装,还有临走前文静给他买的新式皮鞋,姑娘媳妇靠在门边唧唧咕咕地对他品头论足,说到什么开心的地方,就哄地一声笑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与北京如此不同,原始,简陋,亲切。
但安凡克心中时时想着文静。
他想,如果文静也坐在这个土炕上,她会象这里的小媳妇一样羞答答坐在炕角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吗?
肯定不会,文静会大大方方地与村民谈笑风生,毫无拘谨。但晚上,当人群离去,夜静更深之时 。。。安凡克不敢往下想了,这个多少有些猥亵的想法与文静那个可爱的脸庞怎么也连不到一起。
安凡克住的小屋整整热闹了三天。
这期间,他用手机给文静拨过一个电话。话筒里电流声远远大过文静说话的声音,他几乎听不清文静在讲些什么。这对於他已经足够了,他只是想听听文静的声音,哪怕千里之遥的细微风声,只要带有文静的气息,他就满足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小屋恢复了往昔的宁静,爹和妹子与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凌乱的话题。安凡克想把文静的事情向爹和妹子详细讲一下,现在,是与爹讨论未来媳妇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爷爷的拐杖拄地的声音,随着咳嗽,小屋门被推开,爷爷和村里最老最德高望重的几个人物出现在门口。
这几天安凡克光忙着跟村里人热闹了。这时才恍然,村里这几位最尊贵的老人前三天始终没有露过面。
安凡克高兴地抱住爷爷,伸手请其他老人进屋,爹和妹妹忙着端茶倒水。
几个老人不苟言笑,默默坐在角落里,安凡克忽然意识到, 几位村里老人的态度,似乎预示着将要有什么重大事项即将宣布。
爷爷坐在安凡克对面的炕沿上,与其他老人对火点燃了烟袋。抽了几口后,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让爹和妹子回屋睡觉。爹和妹子点头,又给大家斟了一轮茶水,默默地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安凡克有些不解地盯着爷爷,怎么也琢磨不出爷爷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这样郑重其事?
八十多岁的爷爷与村里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默然端坐。个个神情严肃,动作端庄,不苟言笑。只有爷爷止不住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头顶上早已灰白的几绺头发稀疏地随着咳声晃动。
安凡克还清晰地记得童年时跟爷爷玩耍的情景,那时候爷爷还是个金发浓密的中年人,而现在,爷爷已经太苍老了,岁月无情地雕刻他的脸庞,使得他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象一只熟透的核桃。
屋顶挂着一盏度数很小的灯泡,人一多灯泡就晃来晃去。昏暗的灯光把几位老人皱纹密布的脸孔渲染得格外凝重,他们烟斗里喷出的烟雾很快就把小屋淹没了。昏灯浓烟憋得安凡克头昏脑胀,他感觉今晚一定会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重大事件。因为, 爷爷从小就娇惯安凡克, 对他从来的宽容亲切。可爷爷从来没象今晚这样庄重严肃, 一本正经。
果然,把其他闲人赶走, 又亲自细心检查了关闭得严严实实的门窗后,爷爷颤颤巍巍拎出一只小小的铁皮箱,没说一句话,就直接把箱子递到安凡克手中。
“这, 这是。。。。。。?”安凡克不解地问爷爷, 但得不到回答, 就先低头打量手中的铁皮箱。
这是一只非常陈旧的铁箱子, 由於年代太过久远, 沉重的铁箱显得锈蚀斑斑。但铁箱四壁上凸雕的图案却清晰可见。那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图画, 画面上,是一排排身著重甲的兵士在蜂拥向前,尖利的枪刺象森林般整齐。高大的战马长鬃飞舞,仰天嘶鸣。战马的蹄子踩在地面枕籍的尸体上,几个士兵的枪尖深深插入敌人胸膛。
四面布满凸雕的铁箱坚固闭合,一侧的壁面有个爬满铜锈的锁孔。锁子显然经过太久没有打开过,虽然与箱子壁面几乎合为一体,堆满的铜锈几乎把锁眼儿彻底堵塞住了。
爷爷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同样锈蚀斑驳的钥匙。
这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象是一颗高挂在树梢上的松果,蓬松的松果体上枝杈纷繁,一把长长的铜柄从松果体中间伸展出来,长柄的尾部,是一个古朴豪华的圆环,圆环的周围是一圈圈橄榄叶般的雕饰。岁月残酷侵蚀了钥匙,但可能由於常年揣在怀里的缘故,钥匙没有象铁箱那样严重锈蚀,而是保持了完好的外型,锈斑与铮亮的部分交叉环抱,使得钥匙看起来格外奇特惹眼。
爷爷扫了屋里其他老人们一眼,似乎征询他们的认可,然后,庄重地开口了:
“跺娃子,你是咱们村几百年来第一个考进京城为官的秀才,全村人都在为你骄傲。”爷爷说着,自豪地在安凡克的肩膀上拍了拍,枯瘦的手掌温暖而坚硬,“这件事儿证明,你长大了,你是咱们村里多少辈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
爷爷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听得安凡克一头雾水。但爷爷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象重槌般敲击着安凡克心头。
“从小你总是缠着爷爷问, 我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我们的样子与周围村子的人那样不同? 为什么有些同学骂我是妖人?”
安凡克茫然地点头, 爷爷说的, 确实是从小就纠缠自己的问题。其实, 在北京这一年时间, 这些问题何尝不是每天强烈地萦绕脑际。
“孩子, 这是因为其他人注意了到咱村的村民在外貌上与周围村子的人截然不同, 这个巨大的差异是不会被人忽略的。虽然咱们村民风纯朴谦卑,虽然咱们与周围的人们在语言和生活习俗上非常接近。但是, 你注意到没有,咱们村内部有着自己独有的秘密,这些秘密被严密保守绝不外传。从蒙童的时代开始, 我们学习运用一种古老的语言, 这种语言外村人即使听到也绝对不解其意。从很古老的祖先开始,我们的坟墓全都朝向西方, 全村无一例外。所有这一切,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安凡克摇头, 这些打小就困惑他的疑问, 从来没人向他做过解释。
“因为我们的祖先,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来到这个村子的。”
爷爷的话令安凡克心头一震。虽然并不出乎意料,但一旦心头的疑问被证实,卷起的波澜,反而在心头汹涌。
“跺娃子,从哪里来的疑问,不止是你, 就连爷爷从小也问过长辈,也许长辈也问过他们的祖先: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来自何方?”爷爷庄重地继续说。
安凡克愕然点头, 第一次听说爷爷也被这个同样的问题困扰过。
安凡克从小就强烈感受到自己与周围人们的巨大差异。这个差异如此明显, 以至于他离开村子, 到乡里上中学, 后来到县里读高中时, 总是遇到路人,同学, 甚至老师的惊异目光。甘肃省其实是多民族聚集的省份, 回族, 藏族,甚至有着与他面貌相似的哈萨克族。但是, 他居住的村子, 显然比这些少数民族具备更大更引人注目的特征, 这些特征产生神秘感, 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与众不同, 安凡克从无所知。
今晚, 爷爷的神情, 似乎要向他揭示这个祖先流传下来的秘密了。想到这里, 安凡克再次打量手中的铁箱,隐隐感觉到这个铁箱里肯定就隐藏着问题的答案,登时产生立刻把铁箱打开的冲动。
“我们与周围的少数民族不一样。”象是猜到他的心情似的,爷爷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咱村上千户人家, 一共有几个姓氏吗?” 一直闷头抽烟的马爷爷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安凡克想了想, 忽然醒悟道, “安, 马, 奥, 狄,妲, 咦? 怎么有几家的姓氏显得很古老, 很独特啊?”
爷爷没有回答, 而是点燃了第二锅旱烟, 吧哒吧哒吸起来。
“你说的这些怪异, 可是我们村最大的机密。”马爷爷说, “不要说你, 就连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人都不是很了解。”
“但我们都知道一点,” 爷爷补充道, “所有安, 马, 奥, 狄, 妲各姓, 我们都是最亲近的血缘亲戚, 到底祖上是什么血缘? 我们就无法知晓了。”
这些从小就习以为常的事情, 经爷爷再次唠叨出来, 安凡克忽然发现有些蹊跷了,“所有人都是血缘亲戚, 这,这可有点儿不可思议。”
“但祖先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关系, 你不是打小也习惯了这种亲戚关系了吗?”
可不是, 安凡克的村子人人都是亲戚, 人人都亲密无比, 有什么矛盾, 村里的长老做出决断, 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在北京生活了一年后, 安凡克才知道, 很多地方的农村, 虽然保留了家族管理的习俗, 但象自己村子这种高度的凝聚力, 还是极其罕见。
这是一种时刻面临苦难的人群在危机面前形成的凝聚力, 这是如同军队般的团结一致。世界上, 只有一个种族能够做到这一点, 那就是几千年来流散世界各地区饱受苦难的犹太人!
“跺娃子, 爷爷只能告诉你一点, 咱们的祖先, 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他威风凛凛, 戍边为国, 是位了不起的大将军。”
安凡克的脑袋里嗡地一下, 这个信息对他的震动太大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位先祖竟然不是象父亲和爷爷一样老老实实的农民。
“你一定奇怪, 既然有这样了不起的祖先, 我们这些后代为什么都在乡下务农, 没有一个有大出息, 对吧?” 爷爷象是看透了安凡克的心思, 问道。
安凡克脸上有些涩, 但还是深深点头。
“你还记得村口那块石碑吗?”狄爷爷突然插进一句话,
“知道,我们从小总喜欢在石碑那里玩捉迷藏。”安凡克不解地回答。
“注意到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吗?”
安凡克摇头,村里的孩子们从来没注意过石碑上还刻着文字。
“那石碑上刻着的,就是祖上的遗嘱” 爷爷缓缓地说道,“祖上给全村族人的嘱咐,清清楚楚刻在碑上,那就是老实务农, 不可为官。”
“不可为官?” 安凡克惊讶了, “为什么?”
爷爷摇头, “跺娃子, 说多了, 我们也无从得知了。但是, 这位了不起的祖宗显然威望素著, 他的教导被全村人接受, 所以, 我们村几千年来没有出现过一个读书人, 更没有一个进入京城当官。”
“这位祖先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安凡克判断道。
“多少辈子了, 我们可没人对祖先的遗愿产生怀疑。”长着山羊胡的狄爷爷磕磕烟锅说道, “我们没人出外当官, 倒也过得安安稳稳。”
爷爷伸手打断了狄爷爷的话。
“除了石碑之外, 祖先另外还遗留下一个秘密遗嘱。”爷爷用烟锅敲敲安凡克手中的铁箱子说道,“这个秘密遗嘱就放在这只铁箱子里, 从好久好久以前, 就开始代代相传, 直到传到我们这几个老头子手里。”
“什么秘密遗嘱?” 因为秘密出自安凡克手中的铁箱子, 他本能地感到与自己有着什么关系, 就紧张地问。
“我们都不知道, 也无法知道, ” 爷爷说,“祖先命令我们这些后代,悉心保管铁箱,不得打开。直到有朝一日,贵人出现了,才能打开铁箱子。只是, 这个打开铁箱子执行遗嘱的人,必须是村里第一个进入京城为官的人。这不, 由于你是第一个进入京城的举子,我们几个老家伙才几千年来第一次挖出这只箱子, 把箱子交给你。包裹这个铁箱子的绢绸上,还绣着几行字。”
“几行字?”
“准确地说,这是我们唯一能够阅读的文字,嗯,这就是写在包裹铁箱的绢绸。”爷爷的神态有些尴尬, “你也知道, 咱村儿有文化的人不多, 而这两行字,是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辨认了好久才勉强读明白的。”
“上面写了些什么?” 安凡克觉得事情太过怪异, 吃惊地问道。
“上面写着, 祖先要求村子里第一个升入京城为官的后代, 务必首先为他完成一个心愿。”
“心愿?”安凡克不但不解, 甚至忍不住哧地笑了, “爷爷, 你没发现这个遗愿太古怪也太自相矛盾了吗? 既要求后代不准当官,又嘱咐第一个进京为官的后代务必完成一个心愿, 这岂不莫名其妙?”
几位老人听了这句大为忤逆的话, 居然都没有吭气儿,只有爷爷庄重地说,“你怎么能理解祖先深奥的意图, 要知道,我们的这位祖先是位极了不起的人物, 不但声名卓著, 而且身居高位啊。他的嘱托, 肯定高深莫测, 世人难料, 况且, 这是在上千年以前写出来的!”
“上千年!”安凡克大吃一惊, 他偏着脑袋琢磨半天,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索解, 但他忍住没有吭气儿。
“而且,上千年前的京城,是西安?是开封?那时候北京还是一个小村庄呢。”
“由此可见,这位祖先确实聪明绝顶。他并不具体指明哪座城市,而是说京城,哪朝哪代都有京城,那里肯定是政治文化的中心。”狄爷爷狡遽地眨眼答道。
爷爷捻须微笑,“祖先确实比我们高明, 也比我们看得长远。但是, 祖先到底要求我们干些什么, 我们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 在第一个进京当官的子弟出现的时候, 就打开铁箱,揭开此中的秘密。当然, 这个秘密只能由你一个人知道, 因为,祖先神圣的使命, 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爷爷说着, 从怀里掏出一张颜色焦黄非常陈旧的绢绸。
安凡克就着爷爷的手, 看到绢绸上用毛笔写着上下两行遒劲有力的繁体字:
第一行是: 弃兵休戈, 恭顺为民, 永不为官。
第二行是: 信物吾嘱, 唯入京者, 圆吾素愿。
“这就是村口石碑上雕刻的字,被村中长辈恭恭敬敬抄录下来好几百年了。现在明白了吧?” 爷爷的眼睛躲在深深的皱纹隐秘处, 但目光深邃, 充满了殷切的渴望。
“跺娃子, 你进京了,我们也取出了祖上的铁箱。要知道,祖先的秘密就锁在你手中的铁匣子里,由村里老人共同看管。这个铁盒子经历了成百上千年,不知道被多少老人一代一代地保管着,继承着。但是,村里始终没有出现满足祖上要求的儿孙,铁盒子也从来没被开启过。直到你进入北京, 考入京城的高等学府。活到我们这一辈,终於看到祖先的愿望能够被实现了。”
“我, 您是说我就是那个祖先要求打开铁箱完成宿愿的人?” 安凡克大惊失色, “我可并没有当什么官啊!”
狄爷爷呵呵笑起来, “跺娃子啊, 现在还有什么进京当官的途经啊? 咱们村几千年没有进过京城的人, 如果你再不符合条件, 我看这只铁箱子就算放烂了也永远没有开启的机会了。”
爷爷立刻表示赞同,“确实,一个自闭的人群,从来不与外界来往, 更不追求取功名,可见祖上条件的苛刻。但同时,如果不是考入京城的举子,谁又有能力解开祖上的谜团?更别提满足祖先的遗愿了。这个条件,真比上天都难啊。”
“爷爷,爷爷,请等一下?”安凡克惊慌失措地说, “祖上会有什么遗愿? 那件信物又是什么东西呢?”
爷爷磕磕烟袋,又重新装满一锅烟叶,“我们从来没打开过铁箱,没有不知道会是什么信物。至于祖上的遗愿是什么。。。。。。?”
爷爷顿住了, 半晌, 才接着说道。
“跺娃子, 好孩子, 我们都老啦, 今天, 能找到你这个合格的遗嘱继承人, 我们已经太满足啦。至于祖先的遗愿, 我们无法理解, 也无法明白, 还是你自己去打开铁箱,寻找答案吧。”
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光扫向围坐着的几位老人, 安凡克看到, 所有的老人都庄重地点头, 眼神里充满信任和鼓励。
安凡克从来没经历过如此郑重的场合, 他把铁箱放在面前的炕桌上, 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爷爷站起身来,用手使劲按了按灯影下显得格外神秘的铁箱,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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