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篇---我的妈妈

ds2009

关于妈妈这个角色，是最难写的。我不想说她不好，可是我忘记不了在我出国后她对我的伤害。所以在这里，我只想写下她以前对我的数不尽的好，这样才能忘记自己的伤痛，才能像妈妈爱我一样的回爱她。

妈妈是个爱虚荣，争强好胜的女人。这些缺点是我在成熟到不想自欺欺人的时候发现的，也因为她的这俩缺点，让我很受伤害。

说以前吧，出国前，生病的时候，小时候。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政策出来后几年，当时整好赶上我们市长换届，新官上任，整得严。家里被罚钱，生活水平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妈妈总是带着襁褓中的我和姐姐去郊外捡田里不要的菜叶菜根，回来晒干做干菜和咸菜。在我3岁以前，家里一年只吃一回肉，就是过年的时候。这些都是姐姐后来跟我讲的。每次她都会砸吧着嘴说，过年的时候，妈妈秤上一块肉，拿豌豆炖着吃。真香啊！豌豆炖得面面的，汤很稠，有豌豆的香味，肉也烂了。后来日子好了，却再也尝不到那样的香味，那样让人激动和感恩的美味。当我有了记忆，我们家的生活水平已经恢复正常。妈妈用她灵巧的双手和活络的大脑，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小时候我只记得，她扯来花布，自己给我做花裙子。她买了一台缝纫机，专门给我和姐姐做好看的衣服。她去大城市进货，转一圈，看看人家穿的好看的衣服，征得人家同意，仔细看一圈，回来就能做个相同的款式，还特意在裙下摆绣上我们的名字。那样的心思，那样的精致，那样的灵巧，再无第二。因为这个和其他的原因，直到大学之前，我都觉得，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妈妈。童年的女孩，能在穿着打扮上一直超前，做同班同校女孩中的佼佼者，这是多么让人自信的一件事情啊！

作为回报，我读书也从来没有让爸妈操心过。妈妈在向别人炫耀她的小女儿时，我只是觉得她是多么的爱我，压根不会去想她有些虚弱，有些偏心。妈妈的好处还有很多很多。她有眼光，有经济头脑。唉，这也是最伤害我的地方。有段时间我产后抑郁，就会觉得自己是妈妈投资的产物。她看出我聪明孝顺有前途，于是对我比哥哥姐姐都要好很多。她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各种前途无量，其实都是狗屁！

小学5年纪的时候，同桌的很不地道，得了黄疸肝炎不告诉我们，还装没事一样去上课。结果我被传染了。当时家里忙，没人顾得上我。我也是能忍，还照样每天给家人做3顿饭照样上学，这样饿了整整一周。我还记得，晕倒那天早上，爸爸看我又不想吃饭，心疼的拉着我的手说，你吃两口吧，没胃口也要吃，吃不消的。我摇摇头上学去了，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终于中午回家路上晕倒了。医生一个劲指责妈妈，问为什么这么晚才送来，孩子病得都不行了。妈妈一下子就流泪了。妈妈是个要强的，极少哭。我躺在病床上，妈妈就用她温暖的手抚摸我的额头，让我安心睡觉。到现在，我也记得那样的温柔，安详。我也会这样去抚摸我的孩子和老公的额头，在他们生病和难过的时候。过了两天，我开始有胃口了，妈妈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给我下了一碗面条，做了空心菜肉丝汤。直到现在，我再也没吃过那样鲜美的汤。从此，我便爱吃空心菜，那里面有妈妈的爱。

肝炎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又生龙活虎了。可是好景不长，不久我开始肚子疼，肿胀。妈妈带着我去各种医院，本省的邻省的。没人想到一个10岁的小孩子会得胃病。后来实在查不出病因，有个医生说，做个胃镜吧。妈妈当然马上答应了。可是当她看到一根粗粗的长长的管子，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后悔了。为了安慰她，我拼尽全力忍者不动，泪水哗哗的留下来，那是漫长的两分钟。做完检查，我吐口痰，都是血，医生把我的喉咙戳破了。妈妈紧紧的抱着我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做检查了，妈妈现在就带你回家。后来，妈妈买了日本进口药胃仙U，当时好像30还是40块钱一瓶，不便宜。家里没人抱怨我治病花掉很多钱，都是加倍的疼我照顾我。可是我自己心里非常惭愧，只想自己快些好起来，我不想把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浪费掉。初中的时候，过得很顺利。那时候姐姐已经去了其他城市，哥哥也分开单过了。我和爸爸妈妈度过了一段最幸福的时光。尤其是暑假，天气太热，中午店里关门，妈妈和我坐在我家小院前的柳树下，吃甘蔗，吃莲蓬，聊天。我跟她讲学校的趣事儿，我的老师和同学，她跟我讲她的生意和顾客。赵叔叔也经常来，给我们讲鬼故事，玄学。下午我煮一锅浓浓的八宝粥，花生链子红枣枸杞红豆糯米，又香又甜，晚饭吃粥正好不烫。爸爸非常喜欢吃。

到了高二，当我得了肾炎，之后的人生开始变得越来越狗血，越来越倒霉，越来越让人绝望。我甚至怀疑，如果换了一个妈妈，我是否还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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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人都是非常健康的，很多年都不感冒的那种，除了我。当然没人对得肾炎这件事情有经验。大家都说我长胖了，越来越胖。青春期嘛，也正常。我呢，因为自己的洁癖，学校里厕所太脏，所以非常庆幸自己不用经常上厕所。刚开始一天小便一次，后来几天一次，再后来再也不小便了。中学旁边有个老医生，很喜欢我。有一次被他看见，非要拉我到跟前，翻了翻我眼皮，说这孩子病成这样了都。叫我赶紧叫妈妈来接我去医院做检查。然后全家都蒙了，蛋白4个加号。不让吃盐不让吃高蛋白食品，开了一堆药。过了半年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因为不吃盐，我双脚跟灌了铅似的，走路上楼一直冒冷汗，夜里睡觉也湿透了，全身冰凉，肿的不像样子。换肾的话不但要花几十万还要有合适的肾源。我俩肾都罢工了。我同班同学的表弟，跟我同岁，一样的病，肾衰竭最后尿毒症并发，人没了。我听了心惊胆战，不敢告诉妈妈。那时候我还不肯退学，要参加高考。周末在家，妈妈执意要跟我睡，夜里偷偷探我的鼻息，摸我的手臂测体温，她怕我再也醒不过来。我被她弄醒了也不敢动，怔怔的想，如果我没了，妈妈可怎么活？

妈妈像疯了一样，跑省城跑到临近几个省去，火车上汽车上不停的问人求治肾功能衰竭的偏方。常常是一天下来不吃不喝，讲到嗓子哑了嘴起泡，然后周五下午回来在家等我。她求到几个偏方，有一个在姐姐篇里面已经讲了，还有一个是嫩冬瓜炖猪腰子。嫩冬瓜不能超过10cm，猪腰子切开去筋，把嫩冬瓜放进去（或者反之），什么都不要放了，蒸半个小时，熟了趁热吃。我每天必须要吃掉一个猪腰子加冬瓜。无盐的痛苦已经不再是痛苦，每次闻到那个膻味我就排山倒海的吐，吐胆水。我一遍吐一遍吃，吃的泪流满面，妈妈一遍劝一遍打气，也是泪流满面。嘴里还不停的叨叨，为什么我不能替你，为什么我不能替你。我吃了30多个猪腰子。后来才知道，这30多个小冬瓜是妈妈怎样求来的。冬瓜本来就是长大了按斤买，10cm的小冬瓜，人家不想摘。妈妈出高价，有时候菜农不舍得，一墨迹，10cm的冬瓜长到了15cm，不能要了。这样一家一家的问。附近的问完了，坐俩小时的车去下面的村里问。因为早上要用，所以凌晨3，4点就要出门。爸爸要上班，这些事情都是妈妈一个人去做的。到最后，妈妈变得开始晕车起来，上车就恶心，大概是坐车坐伤了。幸运的是，我的命好像是保住了，而且我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这是一所好学校，家里欢喜得不得了，以为从此要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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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第一件事情就是军训，炎热的武汉，高强度的训练，我很快撑不住了。当时脑子抽风，自己跑到校医院去做了个小便检查，我是想证明自己的肾不太好不适合参加军训。检查结果出来，尿蛋白又是4个加号。我被勒令退学了。他们不想花几十万给我换肾，我的学籍还没有注册，校医院有权要求学校开除我，因为我不健康。辅导员非常郁闷，他保不了我，他想指责我，到最后只是说，你应该先跟我沟通的，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医院做检查。系里不愿意保我。最好通知家里人把我领回家。我走那天是军训结束那天，我实在撑不过最后几天。回到家我还是懵懵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懊悔又沮丧。现在还记得，临走前一晚，我和妈妈出去散步，在操场边，看着操场里面那群竞走和跑步的大学生，我说，健康真好啊，然后就流下泪来。幸亏是晚上，妈妈看不见。从始至终，妈妈没有问我一句，没有职责我一句，只是说，妈妈来接你回家。我知道，她是难过到了极点。

为了不让我抑郁，爸妈同意我去复读，读书可以让我忘记一切，包括对死亡的恐惧。正在这时候，外婆身体不好了，她81岁了，老了，不行了。妈妈马上去了500公里外的舅舅家。老人的日子，谁也算不到。妈妈去了1个月，给外婆打营养针，吃补品，外婆气色又好了很多。这时候，妈妈开始坐不住了。她这个老迷信，催着舅妈带她到一个口碑好的算命先生那去了，她想看看我啥时候能过了这一关。那狗屁算命先生，真是不地道，幽幽地说，今天这一卦，我不收钱，你走吧。妈妈傻了，疯了，非要他讲原委。瞎子老头说了句，明年今日，你该给这孩子上坟头了。等不到第二天，当天晚上的火车，妈妈就回来了，去学校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妈妈又开始了求偏方的旅程。猪腰子她是不忍心让我再吃了，嫩冬瓜也要等到第二年春天，只怕我等不到。终于让她求到一个妙方，就是我上文姐姐篇里面提到的。她和姐姐，疯了似的到处托人买泥鳅挖蚯蚓。好几斤的东西，都是妈妈手研磨出来的，机器打出来太粗，咽不下。她研磨了几天，胳膊肘子差点废了。

有几次，我跟爸爸妈妈发脾气，已经不记得起因了，估计是生病太久抑郁发神经吧。爸爸顶撞我，我一下子冲出门，跑到长安河边，哭了半个小时。后来发现妈妈一直悄悄跟着，大概怕我想不开，也不敢吱声，就在身后几米远的柳树边躲着，不想让我尴尬。有一次，她指责爸爸，我正好要进门，听到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原话：孩子现在是最难的时候，天大的事情你都给我憋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再把她气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人都不要活了！爸爸那个暴脾气，为了我忍了好些年。

又到了高考，我又活过了一年。这期间，我最好的姐们君君也到了这个补习班，和我一起参加高考。该老天收拾的，我竟然胆大妄为，想要高考给她递答案，她成绩实在太差，估计又要考不上。头两科竟然很顺利，我们好激动。只有选择题答案，内容少，我们隔两桌斜对面，我在后面，她坐开些，我直接扔她抽屉里了。当时说好，万一老师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答案纸吃了。考数学的时候出岔子了。老师看得严，下不了手，我就去台上吸墨水，经过时把纸条扔给了她。可是自己太紧张了，手抖把墨汁打翻了。这个太明显了，老师直接走到了君君桌子面前。可怜的她，怔怔地，啥也没做，更不要说吃答案纸了。老师把纸条收走了。一下考场我就冲出去，班主任在那里笑眯眯的等着我。我只是一个劲跟他说，出事了，出事了。他安慰我说没事，他会解决的。解决个屁。最后我俩的高考成绩记为零。那年我考了639。后来班主任和校长到我家来，我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们不停的安慰我和爸妈，什么学费全免住宿费全免，每个月给我300元做生活费，给我提供一个单独的房间熬中药，做无盐的菜。我都听不进去了，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再也没有机会上大学了，我对不起君君啊。那个夏天真热啊，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多么希望一切能回到高考前，我的好朋友说不定还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个专科什么的。我为什么要投机取巧害人呢！妈妈来了，给我打开风扇，实在太烦躁了，我只想自己安静的待着。我怒气冲冲的跑下床把风扇关了。妈妈开始给我打扇子，轻轻地。我往里面滚了滚，妈妈又凑过来一些，依然是轻轻地给我打扇子。实在憋不住了，我吼了声说，你想逼死我啊！这句臭蛋的话到现在到老我也忘不了。妈妈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走出去，把门带上了。我心如刀割，做了操蛋的事情还拿妈妈出气，却没有勇气像爸爸妈妈道歉承认错误，唉。现在只希望妈妈已经忘记了这些。
再一次复读的时候，我的肾开始好起来，我能喝一点点水了，虽然还是浮肿得厉害。第一次能小便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得在厕所流下泪来。慢慢的我能吃加一点点盐的食物了。妈妈看到我越来越开心，她也轻松了很多，又开始她的小生意了。为了给我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钱，欠了债。第三次高考，我总算上大学了。妈妈不放心，怕我病情复发，每次都叮嘱我少盐少运动多睡觉，学习其次。大学4年，除了下大雨，每天晚上10点我都会去操场慢跑。那时的我，和华中科大里那些竞走和慢跑的人一样的健康，一样的叫人羡慕。这种幸福，只有我能体会到。每次我总会想办法叫上班里一个人陪跑，跑上40分钟，然后拉伸，聊天，回寝室洗漱，11点半熄灯睡觉。班里28个人大概有20个人陪我跑过，只有一个河南女孩坚持得最久，3个月。从大学开始，我的学费生活费就几乎自给自足了，奖学金，家教，到处都能挣钱。从那以后，经济上，我再也没有让家里付出过。我开始回报爸爸妈妈。

现在，妈妈已经习惯了什么都让我替她安排和解决。只要有我在，天塌下来我妈也不管。小时候被宠爱的最多的那个，成了一家之主。我常常怀念小时候，虽然病痛多，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好人，喜欢我帮助我的人，我的家人永远也不会嫌弃我，只有担心和爱。当然，我更庆幸，自己现在有能力做爸爸妈妈的依靠。他们老了，轮到我来爱他们担心他们了。

Reisender

LZ的经历真的很艰难。。。家人很不容易。。。

Don't_speak

我现在老是告诉我儿子吃喝拉撒睡刷牙最重要，什么都要让位这几样事情。

ds2009

。。。。。。

jiad_zw1026

坚强的楼主

抓紧时间

华工有些小气

muesli

抱抱mm, 真不容易，写的真好，看的眼泪直流，你的妈妈绝对好妈妈，祝你们一家永远幸福。

完美卷卷

关注，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