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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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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雨季 作者:郁秀 大家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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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8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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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又搞突然袭击

上课了,教语文的陈老师进了高一(4)班,手里拿了一叠考卷说:“开学到现在己有两
个星期了。今天进行一次单元考,桌面除了笔和涂改液。其它东西都收起来!“又搞突然袭
击!完了完了,死定了!”有人习惯性地嘟嚷着。但是卷子一接到手,便只有春蚕进食声
了。陈老师出的卷子总是满满当当,不抓紧时间很难做完,埋头作答是正道。
    不过,半个小时后,有些人像化学反应中不安分的原子,开始活动了。余发首先想到的
救兵是王笑天,他瞄了老师一眼,老师望着窗外,好像在欣赏什么。余发放心了,将问题写
在小纸条上,揉成一团扔给最后一排的王笑天。就在这时老师转过身来,巧的是纸团不偏不
倚正好落在后面的垃圾桶里。老师皱了一下眉,没有言语,低头改作业。余发连忙又扔了团
纸过去。老师走下去拾起来,一看是张白纸,说“上课不要乱扔垃圾”,又回到讲台。
    作弊虽然未遂,但是也没被老师抓获,余发暗自得意:“老师怎么斗得过学生!”
    五六十年代的学生视作弊为“大逆不道”,到了八九十年代,学生则视之为“值得同情
的行为”。本来嘛,平时不读书的想捞个及格,成绩不差的想考好,成绩好的想得第一。作
弊在他们看来,并不怎么可耻,相反,作为考试的一种“对策”成了公开的秘密。所以考试
前,同学之间常有半真半假的玩笑:“兄弟,这次考试全靠你了。”“通点水来。”“你要
会do才是。……”
    不过现在余发不敢轻举妄动了。陈老师看起来在改作业,实际上是一心两用。她不时用
眼睛余光扫描全班。递条子,翻书、窥测左邻右舍均无从下手,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做了。
    先易后难,这个最基本的考试技巧余发当然懂,但是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一题容易
的!看来只能撞运气了——用拈阄儿办法来对付选择题。弄几个纸团拈来拈去肯定是不行
的,老师看见你手上有纸团,准把它当作是别人传递过来的“情报”。只能是“点指兵”
了。余发坐直身子,右手扶着笔,煞有介事地停在卷子上;左手握成拳,那凸起的食指、中
指。无名指、小指关节依次编成ABCD,然后默念儿歌并用眼光点指。儿歌结束时停止在哪
个指头上,就把它的编号填到选择题上,老师从高处往下看,看到的是余发用心思考认真书
写的情景。
    一位同学站起来:“老师,给多张纸。”
    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广东人,广东人讲话才如此,“你先走”说“你走先”,“多给张
纸”说“给多张纸”。
    他叫陈明,头发有点乱,不知是独特的发式造型,还是不梳头的结果。他是这个班的学
习委员,是个……用现今校园里最流行的话叫“好窜好CooL,班上的王笑天曾经想以他为
素材写篇小说什么的,题目起得怪怪的:《他真是个人物》。
    老师拿了张白纸从讲台上下来;看看陈明的卷子。又看看其他同学的卷子,有比较然后
知高低,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抬起眼睛盯着陈明,那目光有赞叹,有妒忌:这家伙又要“独领风
骚”了!
    一直往头上擦万金油的戴眼镜的女孩是林晓旭,无论大考小考她都抹万金油,一上考
场,她就觉得头昏昏的。哪怕是最拿手的语文。
    谢欣然坐在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上,她正对着儿位作家寻思:《长江三日》的作者A李
健吾,B刘白羽,C吴伯萧,D郑振铎。好像是刘白羽,李健吾也对吧。欣然犹豫着,考前
明明还翻过这一课,怎么这会儿全糊涂了呢?我这是怎么啦?
    慌乱中欣然扭头去看萧遥。他正奋笔疾书。考试前,谁都说“我没看书啊”,“我没背
啊”,“我什么都记不住”.“我肯定考不好”,可是真考起来,一个比一个答得快,答得
多。看来,中学生也够虚伪的。
    下课了。
    “收卷吧,到时间了。”
    “老师,等会儿吧,没做完呢!”几位同学嚷嚷道,仿佛是老师把表拨快了。
    “到时间了,好了好了。交吧!”
    “老师延长点时间吧!”
    “不行。各组长收卷!”
    怨声四起:“这次题目怎么这么难!好多都超纲了!”
    “谢欣然,”老师在讲台上拿着一摞卷子大叫,“快点,别的小组都交了。别写了,把
你们组的卷子收上来!
    欣然把笔一丢,站起来,把他们组的卷子交上去。老师一边整理卷子。一边对欣然说:
“这次考得怎么样?上次小测你就明显退步了。怎么,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欣然跟老师站在一块,足足高出一个头。
    “没有就好。女孩子大了心容易散,不要认为自己基础不错就放松。女孩子就担忧没心
机,千万别放松。”
    欣然心想,我哪敢放松啊,一天恨不得有32小时才好。因为她知道自己毕竟不同于其
他学生。
    “回去坐好。同学们都坐好了!和大家说一件事,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考试,我要住
院开刀去了,以后出院也不能再带你们了。从下星期起,有位从西安调来的老师教你们,他
姓江,教学经验十分丰富,我还是那句老话,任何时候对自己都不要放松。特区条件好,养
人也害人。想想自己在内地的同学是怎么努力的。再看看郑新那届,百分之九十考上大学,
郑新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都知道,全省理科‘状元’。你们千万别放松……”
    九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去年高三的郑新在高考中荣摘了全省理科“状元”桂冠,登了
报纸,上了电视,出尽风头,连同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以及任课老师也风光了一阵。
    “这回考试,题目是难了点,就是想给一些同学敲一下警钟。不要松劲。萧遥,你把班
上的情况写份总结报告,明天下午交给我。林晓旭,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下课!”
    同学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待地冲出教室。大家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打量起这位
早该注意的班主任,一个矮矮瘦瘦黑黑的小干巴老太婆。
    “老师,您得什么病啊?”一位长得很出众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她叫刘夏。
    “老师,您在哪家医院治病?是市人民医院还是联合医院?”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
    陈老师显然很激动:“同学们,听你们这么说,老师很感动。也没什么大病,年纪大了
病也多了。你们好好学习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安慰。”
    同学们这才零零散散地离开教室。
    “小老太真要开刀?”
    “真可怜。原来也没听说有什么病啊。”
    余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别看他凡事大大咧咧,毛毛躁躁,满不在乎,平日里偷看作弊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次——余发觉得说不清。
    语文科代表林晓旭走近谢欣然:“你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咱们一起走。”
    欣然站在走廊上等晓旭,心里虚得要命,她总自信临场的心理状态很好,无论什么样的
考试都能冷静应对。但是这回……难道是因为他?欣然倒吸几口冷气。
    这时,她看见王笑天、萧遥在打篮球,心一下热了起来。
    王笑天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是个“小帅哥”,虽然脸上有几颗“星星点灯”似的青
春痘,却不影响他在不少女生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地位,他篮球打得特棒。每次比赛,王
笑天那漂亮的带球过人三步上篮,定能引起观众席上齐喝彩声,每当这时,王笑天总回头兴
奋地奔跑几步,冲球迷们扬扬拳头——他还真当自己是乔丹了——同时,头往后一甩,头发
便也随着潇洒地上下一颤,有型有款的。这更加深了那伙爱激动的球迷们的兴奋程度。
    不隐瞒地说,九中不少女生背后悄悄地给王笑天打过“100分”。可欣然认为男孩子光
是靓仔是不行的,还要讲能力、讲才气、讲性格。她心目中也有打“满分”的人,那就是萧
遥。
    萧遥是他们的班长。他的父母都是驻外的经贸人员。萧遥和爷爷奶奶在深圳。
    才华和英俊相比,女孩子们更容易为才华所倾倒。欣然觉得自已的那情感是淡淡的、浅
浅的,但是并不轻松……这种感觉她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甚至包括林晓旭,何况也说不
清楚。
    欣然望着萧遥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辆赭红色的山地车出了校门。欣然一眼就看出是陈明的车子。在同龄人中,陈明可谓
是佼佼者。他拥有许多同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多次代表市中学生参加省和国家级的竞赛,
多次捧着奖杯回来。他本人的照片也被放大到24寸贴在校门口的橱窗里。本班同学多以
“英才生”作为对他的称呼。
    班上能和他“比试”的只有萧遥。欣然觉得有些方面他们蛮相似的,但更多方面他们截
然不同。欣然觉得陈明像一本经书,不容易读懂。
    “欣然,等谁呀?”有人拍拍欣然的肩。
    欣然扭头一看:“啊,刘夏啊,不回家呀?”
    “回家干吗!”刘夏没好气他说。
    欣然一愣。班上早传言刘夏父母关系紧张,时有“两伊”战争,看来这事是真真切切的
了。欣然灵机一动,开玩笑附和道:“就是,回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看王笑天打球呢!”
    刘夏笑骂一句“神经病。”就和欣然打闹起来。
    这时,林晓旭过来了:“你们笑什么?”
    “我在笑青梅竹马。”欣然一说完,晓旭“扑哧“也笑了。大家都心领神会。刘夏和王
笑天的事那可是热门话题。
    欣然拉起晓旭就跑:“刘夏,我们走了,你在这儿等他吧!”
    “陈老太和你说什么来的?”走着,欣然把手插到晓旭的胳膊里亲热地挽着她。
    “别‘老太老太’的,多难听。其实陈老师挺好的。”
    “哼,想当初,陈老——师要求交日记,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倒真是个好人,就像许多文学作品、电影电视里的那种‘蜡烛’
似的老师。至于现在的学生是否还接受还认可,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同学们都认为她是好
人。刚才,我到办公室去,老师就叮咛我半天,要协助新老师搞好语文学习。她还要熬夜改
试卷,后天就要住院了。陈老师挺可怜的。”晓旭用了“可怜”这个词后,突然有点后悔,
“可怜”仿佛比“笨”“坏”“差”更严重。
    “你今天的日记素材有了——到你的日记里抒情去吧!”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天没亮,闹钟就响了。五点半。欣然按了下闹钟。翻了个身又睡了。欣然有个习惯,喜
欢把闹钟拨前一点,因为闹钟响过,她还要再睡上一会儿。等她再醒来时,五点五十了。欣
然一起床,全家也都跟着起来了。
    今天要出校板报,欣然的那手好字画是全校闻名的。搞板报的任务自然落到她身上。欣
然迅速梳洗完毕,拎起书包就要走。
    “出板报啊?”
    “嗯。”
    “不吃早点?”
    “街上吃。”
    “街上不干净。没看昨晚的深圳新闻,现在地下工厂特多,都很脏,什么死猪、病猪都
卖……”
    妈妈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唠叨,欣然真觉得烦。有一次她看了一本杂志,说这是
妇女到了更年期。
    欣然挎上书包出了家门,把妈妈的唠叨关在门里。
    一路风景好极了。深圳的绿化真不错,空气也新鲜。从上海来的欣然特别有体会。上海
空气太糟了,一大早,那些退了休的老人只好抱着棵树,与它进行“氧气和二氧化碳的交
换”。深圳好多了。每次“十佳卫生城市”评比,总能名列榜首。道路的两侧是修剪得整整
齐齐的柏树墙。由于没有空气污染,柏树叶碧绿发亮,周围的小草也是嫩绿可人。晨风轻轻
拂过,犹如婴儿的小手摸在脸上。
    前面的朝阳红彤彤的。太阳是欣然最喜欢的。太阳总是欣欣然的,每日东升的朝阳、西
落的夕阳总有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欣然欣赏这句话。
    要穿过很大的广场,才能到九中。广场大而空。这个广场是深圳人举办各种书展和义务
服务等活动的场所。广场对面,在一片绿幽幽的荔枝园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铝合金窗的楼
房,那就是九中的科技馆。房顶尖尖的,真有“攀登知识顶峰”之感。馆内的设备相当先
进,就电脑而言,连内地许多大学都可望不可及。
    学校大门口有一座花坛。那尊少男少女的塑像高高屹立在喷泉之中。这种深蕴在动态形
象之中的朝气、热情、腾跃,叫人为之一振。
    寄宿生已经在体育老师“一二一”的号令下跑步了。欣然老远就看见他们班的柳清。柳
清很胖,跑步对她来说倒真是一种很好的减肥运动。
    “柳清。”欣然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可柳清一听见。立即向老师说了些什么并且跑
了出来。
    “谢欣然,”柳清说,“叫我吗?”
    “嗯。”欣然犹豫了一下,“我们出板报缺人手,你帮个忙吧。”
    “我行吗?”柳清乐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我去换下衣服,很快就来。”说完跑了,
就像有多光荣的任务等着她,缺她不成似的。
    “体育老师会同意吗?”欣然追问一句。可柳清已经跑远。也许没听见。欣然摇摇头,
完全是老师对学生的姿势。
    柳清是个热心肠,不管对谁,都是有求必应,不过有点“ET”,就是“外星人”的意
思。这是班上女生对她的评价。同学们不大愿意搭理她,和她在一起总觉得不大光彩。刘夏
还说她是“猪八戒的表妹”,可认真分析她的为人,她的品行,又都挑不出什么。
    柳清换好衣服乐颠颠地跑到板报前。她是这样向体育老师请假的:“学生会宣传部长找
我一起处理一点事。”其实柳清所能干的,也就是帮谢欣然用一根涂满粉笔末的棉线,在光
洁的黑板上轻轻一弹,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不至于把字写斜。再就是递递板擦,可柳清很
兴奋,时不时地没话找话。
    “今天气温多少?”“吃早餐了吗?”
    欣然一面画画,一面听柳清自言自语:“听说新老师40多岁,是男的。”
    欣然没理她:“这字齐不齐?”
    柳清退后几步:“挺齐的。”
    “是吗?”欣然不放心,还是从椅子上下来,看了看,“不齐。擦了,再写。”
    谢欣然在那光洁的玻璃黑板上画一组人物:爱神丘比特、美神维纳斯……标题是“请指
出他们是谁”。
    “欣然,你画得好极了,太棒了!”柳清拍着手称赞。谢欣然的那手好字画全校无人不
晓,在小学时她的书法就飘洋过海到日本展览。
    欣然得意地笑笑。
    “不过,那个女的怎么不穿衣服?”
    这句话差点没把欣然噎死。这时,同学们陆续进校了。欣然发现他们也只是对画像的生
动赞叹不已,至于画像的内容却无人理睬。
    “欣然,”一个披着长发的女生走来,“欣然,我有事找你,昨晚给你家里打了几次电
话,都不通。”
    她叫唐艳艳,高三的。欣然在学校里知名度很高,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她也认识许多
高年级同学。
    “别急,先猜猜这一组人物是谁?”
    “哎呀,我们都高三了,一大堆历史大人物的名字都没背,哪有功夫猜你的这些小人!
你有初中地理吗?”
    欣然叹口气:“有,是不是复习要用?”
    “是的。我所有的初中课本都放在上海,没带来。你有太好了,借给我。”
    “行,我帮你找出来。”
    欣然他们家从上海迁到深圳,几乎没带一件家具。所有的家当就是爸爸的十几大箱书,
包括欣然的一架子书。尽管许多书是再也用不上的了,但爸爸都没扔,格言是“懂得爱书才
懂得读书”。

最喜欢的格言
    林晓旭经过板报时,对柳清打了个手势,把手指压在嘴唇上。蹑手蹑脚地上前用手蒙住
专心写字的谢欣然。欣然吃了一惊,“呀”地一声叫了起来。“谁?谁?晓旭,一定是!”
欣然一边摸一边猜。晓旭笑着松了手。
    林晓旭说:“怎么,又没吃早餐吧。这个板报可让你饿了三个早上。早上不吃东西不利
于健康。早餐是很重要的。我给你带了两块蛋糕,你看我对你侍候得多周到!”
    “真是贤妻良母!”欣然接过蛋糕,开玩笑道。
    “去你的吧!”
    “欣然你画得真好!”晓旭对欣然的人物画像赞不绝口。
    “猜猜他们是谁?”
    “我只知道这个是维纳斯、丘比特、安琪儿,别的就不知道了。”晓旭有些抱歉。
    连晓旭都不会知道。欣然很难过。
    “欣然,你画得真好,很有神韵,怎么画得这么好?”
    “我认为有风格是作画的关键。有的画家,画画太墨守成规了,画树笔直俊秀,画山高
大雄伟,画人美丽妩媚。那只是临摹而不是创作。”
    “我看书法家比画家好当。临人家的画那叫抄袭,而把人家的字学到手的,却能称为书
法家。”
    欣然和晓旭只顾着自己两人讲话,柳清为了不使自己过于尴尬,便凑了一句:“新老师
40多岁……”
    “是吗?”欣然和晓旭一块问。
    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柳清赶紧把昨天路过办公室时听到的片语只言倒了出来。
    “据说,”柳清强调这两个字,假如情况有出入,也好开脱自己,“据说新老师40多
岁,从西安一所重点中学调来。”
    “40多岁?我很希望换个年轻点的老师,大家比较谈得来。”欣然说。
    林晓旭说:“我倒希望是个年长的老师,那样才有经验。最好也有一个和我们一般大的
女儿。”
    这时,刘夏匆匆地跑过来:“谢欣然,‘老古董’找你。”
    欣然丢下粉笔头,急忙从刘夏身边擦过去,嘟囔了一声“谢谢”,便向教务处跑去。
    在走廊里,她迎面撞上了萧遥和一位学生会干部。欣然猛地收住脚,道了句“不好意
思。”
    “谢欣然,我们看了你出的板报,维纳斯、安琪儿、丘比特、普罗米修斯等都像得很。
你很有灵气!”萧遥说。
    欣然欣慰地笑了。他懂,她画的他全懂,真谢谢他了。他还夸她“有灵气”,听见了
吗,不是“漂亮”“可爱”,是有“灵气”!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的赞扬,特别是含蓄而
有哲理的赞美。欣然起初的不快云消雾散了。她放慢脚步朝教导主任办公室走去,刚才的一
幕揣在心底反复播放。
    教导主任办公室门是半掩着的,平时很少有学生到这儿来,即使到了这儿也放轻步子。
这儿十分安静。
    “古主任,您找我?”
    “谢欣然,有几件事和你谈谈。”古主任曾教过欣然初中数学,粉笔在黑板上一圈,绝
对的圆。他原本是内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来深圳只教了中学,近两年才当上教导主任。据统
计,这种事还不少。大家都往深圳涌,人才济济,竞争激烈。要想在最短时间里办成调动,
最好的办法是去中小学。
    “你们班主任治病去了,萧遥又在准备参加竞赛,所以这些事也就由你负责了。古主任
呷了一口茶,“你要协助搞好新、旧班主任的交接工作,班务日记整理一下,考勤表也整理
一下,星期一交给新班主任。新老师姓江,在教育界赫赫有名。第四节班会我会向你们简单
介绍一下的,
    古主任脸颊宽阔。下巴重重叠叠的。开学初。林晓旭曾在一篇作文里这样描述谢顶:中
间是个溜冰场,周围是圈铁栏杆。大家都评价这形容精彩,并很快传播开来。于是古主任对
他的头顶也敏感起来,一见人,就不由自主地用小拇指捋捋那几根稀疏的头发,以“地方支
援中央”。
    “可是,古主任,班务日记和考勤表一直都是由萧遥负责,我不太清楚怎么个情况。何
况‘十·一’板报评比……”欣然有些为难。
    “萧遥正热衷于竞赛活动,他没有心思了。”古主任用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
    欣然听古主任这么说便不好再推诿了。萧遥这段时间正在为参加市中学生知识竞赛忙乎
着,能做的替他做了,也算帮他一点忙吧。不过古主任的态度真叫人不解。
    “哟,还有。”古主任站起来,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陈明是怎么个人?”
    欣然更不解了,古主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想了一会儿:“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
全年级第一,初三参加省数学竞赛得一等奖和电脑程序设计竞赛二等奖,是保送上九中的”
    “这些我知道。”身为教导主任,对这些自然是很了解的。“我是想知道他思想上怎么
样?”
    “思想上?”欣然下意识重复一遍。
    “他的为人处世,与同学的关系。”
    “他不是很愿意与同学交往,挺不好相处的,还有……我对他并不很了解。”
    这是真话,欣然对陈明是不怎么了解,但主要的是,欣然不习惯去评价一个人。
    “一个班长对班上一个典型人物不了解,工作做得很不够的。”古主任不大满意地看了
欣然一眼。
    “副班长。”欣然小声更正道。
    古主任摘下眼镜,不太高兴地又看了欣然一眼:“你们这次语文试卷的作文是《我最喜
欢的一句格言》,你写的是什么?”
    没等欣然回答,又问:“你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怎么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欣然琢磨着,“我……我也说不清,好像蛮对的,
当然……我说不清。”
    古主任重新戴上眼镜:“好吧。你先回去吧!”
    欣然感觉到古主任对她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欣然也不明白平时口齿伶俐的她,今天怎
么变得反应迟钝,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了。

想起的便全是好处
晓旭日记

    X月X日

    陈老师住院去了。人真是奇怪,与你朝夕相处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离开,想起的便全
是她的好处。
    陈老师是个好人,但同学们并不喜欢她。若不是她这一病,大家还是管她叫“陈老
太。”现在我们喜欢什么样的老师。连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是活泼潇洒?是才华横溢?是能
说会道?是勤勤恳恳?还是……最好是所有的优点统统集中起来。不,不,若真那样,恐怕
只能敬而远之了。
    现在的儿童片真没有劲儿。我只能用“儿童片”来形容一些包括反映中学生的作品,都
是有几个好学生,几个坏学生,几个从坏变好的学生,这些仿佛就是小说的架子。情节也是
俗套得不得了。无非是一个学生犯了错误,许多老师都拿他没办法,来了位慈母型的好老
师,接下来就是这位老师一系列的“感化”工作,譬如带病上课;在课堂上在嘴里塞药片;
冒雨去学生家里补课;扔下自己正发烧着的孩子不管;中午学生没有饭吃,把自己的盒饭让
给学生……之后学生大彻大悟,重新做人了。老师用“慈母的温暖感化了他那颗冰凉的心”
(这都是小说的原话)。这类作品太没意思了。
    我不明白先进人物的事迹为什么全是那样:‘为了事业”有家不回,年节不过,父母病
危不到床头,孩子出世漠然置之……难道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责任要做个好儿子、好丈
夫、好父亲吗?这些人虽然值得赞颂,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的中学生思想复杂着呢。可不是吃顿饭,补节课就能感化过来的。比如萧遥、陈
明、余发、王笑天,这些男孩子可不像书上写的那么单一性;而我、欣然、刘夏、柳清这些
女孩子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将会怎么样教育我们呢?
    外头传来“咦咦咦”的“锯木声”——隔壁家的小贝贝又在练小提琴了,难听极了。都
练了半年了,还是这种锯木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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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特殊的见面礼

X月X日

    在同学们的种种猜测声中,新老师来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楠,从今天起和大家一起学习语文。”
    江老师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初次见面必定是,点名认人。江老师讲了一个谜语给我们
做见面礼:
    “世界上有一个奇怪的银行,它给每个人都开了个账户,每天都往大家的账户上存入同
样数目的资金,令你当天用完,不准把余额记账。不准预支和超支。如果用不完第二天就自
行作废。请问,这个银行每天给我们存入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这竟是时间!!江老师还说:“设想一个人的寿命为65年。其中睡觉就占了20
年,其中成长又需10多年,想想人的一生真正拥有的时间有多少?你们最大的资本就是你
们的年龄。珍惜青春!珍惜时间!这是我对你们的全部希望!”
    这话真叫人激动不已。我对江老师一下子有了好感。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余发赶写上周的日记作业。江老师发现后却让我们以后
不必交了。
    他说:“你们交上来的日记大多数是为了应付老师,真话不说,假话连篇,不写还好。
我希望你们自觉记日记。写下自己对生活的真实感受和认识,体验到的欢乐和悲伤。而这些
东西属于个人隐私,我哪有权收来评阅!”
    这话真说到我心坎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妈妈面前畅所欲言了,就喜
欢独处,希望无论在家里还是自己的头脑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总爱一人想许多
事。我是一个爱幻想的女孩,想得多了,便会有记下来的欲望。日本有位作家说“文学是苦
闷的象征”。我觉得有道理。一个作家,有时候他的痛苦也是他的财富。其实,无论我情绪
如何,我都会记日记,就像对一个最最知心的密友交谈。在这位朋友面前,我毫不羞怯地敞
开心扉,告诉她一个女孩子的迷惘、困惑、快乐和愉悦。高兴时我会一气写下许多,不得意
处就寥寥几笔。当然,这些内容只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交给老师的那本,只是写写读书心
得什么的。
    我妈的观点就和我不一样,别看她是个编辑,还主持个“知心大姐”的栏目,可她却
说,记日记是小女孩常玩的游戏。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写出什么,尽是些没出息的悄悄话,
没什么价值。而且说自己年轻时也写过,现在再看看,只看了十几页就看不下去,全是些无
病呻吟的句子。
    妈妈如果听到江老师这番话,作何感想?江老师就是不同于别的老师。我总觉得他像一
个人,一个遥远又亲近的人。看我想到哪儿去了,总之。我对江老师特别有好感。
    隔壁家的小贝贝又在拉小提琴了。难听的锯木声还夹杂着她妈妈的斥骂声,“你怎么这
么笨!我们为你学琴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再不好好练。看我不打死你!”之后就是
小贝贝的哭声。琴声、骂声、哭声已是必然的合奏了。

翡翠咖啡屋
    夕阳满怀羞涩地亲吻着大地,将万物染成黄金色。最后一道铃声响过之后,各班学生从
门口一泄而出,涌向各条街头巷尾、各间时髦店屋。“佐丹奴”、“百佳”、“环字”、
“国贸”、“麦当劳”都不乏他们的身影。他们熟稔地挑选着最爱吃的进口零食,购买各种
昂贵的名牌货,一会儿小声嘀咕某歌星来深举办演唱会的消息,一会儿高声评论中英关系。
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一遍该死的课本和没完没了的考试。
    他们像一群刚放出来的鸽子,叽叽咕咕闹腾着。
    “走,今天我埋单(付钱),上翡翠咖啡屋。”余发一边招手一边说。
    “什么事,那么开心?”有人逗他。
    “日记不用写不用交了,你说这次是不是发达了!”
    “行,我们都去,不吃白不吃!”王笑天说。
    萧遥问陈明:“你去吗?”
    “不,我有点事,不去了。”瘦高个拽了拽书包。朝另一方向走去。
    “哼。窜得他!”余发冲着陈明背后撇撇嘴。广东人用“窜”来形容一个人的高傲和神
气。余发和不少学生一样,瞧不起成绩特别好的学生,认为他们只是背书匠。
    翡翠咖啡屋不大但很幽雅。灰白色调,是近年来的流行色。柚木地板泛着光亮,映得出
人影来。看得出来老板在装修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他用一面十分大的镜子弥补了空间的窄
小。
    余发他们找了一个靠墙地方坐下。尽管他们知道老师是绝对不会上这地方来的,但是因
为带着书包,中学生的标志简直等于刻在额上,他们觉得还是不要大肆张扬为好。
    刘夏专注地欣赏着枝形吊灯,上头的水晶石实在太漂亮了,折射出的色彩真是难描难
绘。“这一定是正宗奥地利水晶。”刘夏估摸着。她觉得坐在这种地方就是一种享受。一种
满足。
    突然镜子里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爸爸。”刘夏险些叫了出来。爸爸携着个女人往雅
座那边走去,那人不是妈妈,是任娜。刘夏有点害怕了。爸爸昨天说今天有应酬。应酬到这
来了。
    刘夏的爸爸是个音乐指挥,刘夏的名字就是爸爸起的。念小学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对着
她喊“刘夏(留下)夏刘(下流)”。刘夏就哭着跑回去告诉爸爸。爸爸说,这个名字多艺
术,刘是爸爸的姓,夏是妈妈的姓,留下美好的回忆,多好的名字,过耳不忘。
    曾几何时,爸爸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刘夏隐隐约约觉察到形势不妙。来深圳不久,父
母的矛盾越来越大。妈妈说爸爸是“经不起‘糖衣炮弹’袭击,腐化了”。刘夏念初中的时
候。爸爸就打算离婚。刘夏给姑姑写了一封信,声称:父母如果离婚,她就跳楼。这以后家
里倒是平静了很长时间。再后来爸爸出名了,又被另一家剧团聘去当兼职指挥。爸爸在家的
时间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都不回去一次。妈妈很紧张。叫刘夏到剧团看看。爸爸究竟在干
些什么,到底和什么人在一起。
    刘夏敏感地预料到什么,带着一种使命感去了剧团。看见爸爸和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
在一起。婚外恋对刘夏这代孩子来说已不再陌生,只是刘夏印象中的第三者都是浓妆艳抹血
红大口叼支烟的性感女人,可这个女人不是。爸爸看见她,很不自然:“刘夏,你坐会儿,
我去给你们买点饮料。”
    爸爸走了。剩下那女人和刘夏。
    “刘夏,上初三了吧,马上要考高中了,功课一定很紧吧!”
    “你怎么知道?”
    “我是中央情报局的。我还知道刘夏拉一手好小提琴,刘夏将来想当艺术家。”
    “知道得够多了,可我不认识你呀!”
    “现在咱们不就认识了。我和你爸爸是一个单位的,是舞蹈演员,叫任娜,你就叫我任
姨吧。”
    “哪有这么年青的阿姨。上次。有个小孩管我妈叫奶奶。我妈不知多不高兴,你却愿意
老,真逗。”
    两个人都笑了。
    “我想你还是叫我任姨。我听了顺耳。”
    “成。任姨。”刘夏甜甜地叫了声。她觉得任娜不错。活泼、热情、有个性,和妈妈一
点也不一样。任娜衣服穿得也好,简单而大方,不俗不艳,头发只是随便用丝带一束,全身
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我走了。”
    “你有什么事吗?”
    “刚才有,现在没有了。”刘夏说,“我挺喜欢你的。”
    “真的?”
    “真的。”
    回家什么也没说。妈妈问她:“你爸有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没有。”当刘夏回答“没有”时并不是有意替爸爸打掩护,只是她没有将任娜归到
“别的女人”的行列。她反怪妈妈多心。”
    妈妈不相信,终于,在一个地方堵截到了爸爸和任娜。以后,家里就像埋了地雷,一不
小心就踩爆。妈妈还叫舅舅教训了爸爸一顿。尽管这样,爸爸妈妈谁也不敢提“离婚”二字。
    同学们已经从新老师的到来谈到香港新机场的兴建。
    “刘夏。上去唱一首。”有人提议。
    刘夏很有音乐天赋,大概是承继了爸爸的基因。小学的时候她是全校有名的“金嗓
子”,无论参加全市中小学生什么样的汇演,她的演唱准是压轴戏;小提琴也拉得好。当
初,爸爸要求刘夏每天练一个半小时,那可真难熬,简直是受罪。那四根弦枯燥无味,她真
恨,世界上为什么有小提琴这种玩意儿。小提琴一搁上肩膀,她就望着钟表发愁,真想把它
调快一些。现在想练琴了,功课又压得喘不过气了,根本没时间玩它。人真怪,总干一些不
想干的事,真想干的事却不能干;不能干,心里就越想干,于是什么莫札特,肖邦,舒曼,
威尔第整天挂在嘴边,班上的女生都说她爱炫耀、爱吹。
    “刘夏。唱一首吧!”
    时下正风靡卡拉OK,刘夏也很愿意在同学面前亮一手,可是今天……刘夏没想到那个
让自己叫“任姨”的女人正是把爸爸抢走的“坏女人”。
    “刘夏,怕什么?”王笑天说。
    就是,怕什么!刘夏站了起来,上台唱。气气他们!
    对,唱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感人至深,在众人的掌声中,刘夏分明感受到爸爸和任娜的复杂而又尴尬的目光。
    制造尴尬后悄然离去,这种作法是聪明还是愚蠢,刘夏没有细想。不过她唱完歌后,毫
不犹豫地离开了那里。
    “刘夏,其实我也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王笑天跟了上来。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刘夏瞪着眼对王笑天吼道,“看到什么了,同事之间出来
喝杯咖啡很正常的事,大惊小怪,封建佬!”
    刘夏一下子矛盾了起来,自己是爱还是恨?模糊不清。对于任娜,是讨厌、嫉妒还是喜
欢呢?
    “对不起。”刘夏耸耸肩,“烦透了!”

一只孤独的小鸟
    柳清在马路对面,看见刘夏和王笑天,本想打声招呼,嘴巴张了张,竟没喊出声,也就
作罢。
    现在的中学生开Party已成风气,经常是一帮人到一个同学家里做饭,或到一个公园
玩,或到一个餐厅什么的开大食会。这种事,高一(4)班有两个同学一般是不参加的,一
个是陈明,另一个就是柳清。如果说陈明是最不愿意理人的,那么柳清则是最没有人理的,
像今天这样,几个同学出来吃东西,没有人想到去叫柳清。
    柳清知道同学们在背后叫她“E·T”,她很伤心,却又阿Q精神得很:“ET是
EnglishTeacher(英语老师)的首字母缩写。谁叫我英语好呢?”她想方设法去接近别人,
结果总是适得其反。有一次,大家在一起聊天,一个同学打了个谜语,出了个问题:“有4
只母鸡,一只叫‘WO’一只叫‘WO’,一只叫‘WO’,一只叫‘WO’,有一个蛋,不是
‘WO’下的,不是‘WO’下的,也不是‘WO’下的,那是哪一只母鸡下的?”这个问题一说
完,立刻有人大笑起来。这位同学就问柳清:“你猜猜是哪只母鸡下的?柳清。”柳清知道
一说出答案,便会笑声四起、可是为了亲近大家,她还是舍弃女孩子的尊严,装傻地说:
“不就是WO(我)下的吗y?”柳清一说完,果然立刻哄堂大笑。
    “哈哈,柳清还会下蛋!”
    “嘘——嘘——”
    柳清原本是想调和一下气氛,也想让大家开心。没想到,情况更糟了,她被人家看成了
笑料,更没人愿意和她玩了。这件事在以后许多场合还被人提起来,柳情不知如何是好,她
觉得与人相处是非常困难的。
    柳清家姐妹三个。大姐柳叶嫁到香港,父母乐开花;二姐柳眉嫁到澳大利亚,父母逢人
夸;到了老三柳清,父母对她指望更高,恨不得她能嫁到天上去。成天说:“别的学不好没
关系,英语要学好,找老公要找好。”遗憾的是,柳清没有姐姐们的姿色,当然也就没有姐
姐们的“福气。柳清长得矮,而且胖。这是女孩子最忌讳的。但是她却有一个很好听、琼瑶
味十足的名字:柳清。初时,不少人以为定是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女孩儿。见面后可就
大失所望了。
    柳清自己也很苦恼。这么胖怎么办呢?她想节食。可是肥人喝水都长肉。初中时,柳清
听人家说,跑步能减肥,于是跑了三个月。原以为跑步的都是一些胖子,没想到,路上跑步
的都是一些“条很顺”的人,用柳清的话说。是一些很“玉”的人,真是好了还想好。柳清
觉得跟她们在一块很寒酸,便不跑了。没想到这么一停又长了2斤,以至体检称体重的时
候,柳清格外谦让,最后一个称,不称不知道,一称吓一跳:120斤。柳清忙拉住班主任:
“绝对保密!”
    体育课到了高一,是分班上的,有排球班、篮球班、艺体班。柳清很想进艺体班,可是
不好意思报名,怕被同学笑话。只好报了篮球。
    她对篮球毫无兴趣,她不明白那么多个人同抢一个球到底有啥乐趣,她更不习惯在观众
的唏嘘声中去抢一个意义不大的球。没有拍档把球传给她,她也从没有投过一次篮。她仅仅
是跟着大家跑来跑去。她觉得她在那激烈的赛场上的样子很狼狈。而最狼狈的还数比赛分队
那一会儿.没有伙伴愿意要她。双方队长几个回合“锤子剪刀布”,赢家先选队员。这时柳
清心里特别沉重。因为“锤子剪刀布”的输赢仅仅意味可不可以不要柳清加入本队。最后,
输队的队长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冲柳清点点头,意思是叫她过来,同时队长还要加个撇嘴
的动作。这个动作让本来就伤心的柳清更加沮丧。
    柳清极陶醉于艺体班的训练。她偷偷地跑去看艺体班上课。艺体班的女孩儿们穿着紧身
的体操服.在婉转缠绵的乐曲中,那举手投足间都流淌着校园女生那种特有的纯净、柔美的
青春气息。柳清看着看着,自己仿佛也成了其中一员……
    柳清没有朋友。
    柳清原来和刘夏还不错,常在一起。后来有一次,刘夏到合唱队排练,柳清在外面等,
六点了,刘夏才出来,柳清不耐烦说了旬:“烦死了,这么晚。”刘夏顶了句:“我又没叫
你等我。”说完,和合唱队的人一起走了。柳清觉得好委屈,想想刘夏这个人大醒目了。自
己和她在一起,简直成了参照物。于是。跟刘夏的关系也就淡了。
    柳清渴望有个朋友。她觉得身边的同学,要么是自成一堆一伙的。要么就是她也不想理
的人。有时候虽然大家在一起,可都只能算朋友的朋友。“我是一只孤独的小乌。”柳清曾
这样写过。
    柳清很羡慕刘夏,她长得那么漂亮,琴拉得好,歌也唱得好,许多男孩子都喜欢她;要
不像欣然那样也行,同学和老师都挺喜欢她的。她人缘好,成绩又好,性格也好……自己没
用了,什么都不行,要才没才,要貌没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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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硕士、博士也能买吗

短短的几天功夫,新来的江老师给林晓旭留下一个挺不错的印象,所以她跑办公室更勤
了。原来迟交作业的必须自己去办公室交,现在林晓旭都替他们再跑一趟。
    “老师,这是今天的语文作业。”
    “谢谢了,把作业放这几吧。”江老师继续改作业。
    “老师,上次语文测验可以发了吗?好多同学都问了。”
    “噢。”江老师抬起头,“明天发吧。林晓旭。你觉得上回的作文题难吗?”
    “《我最喜欢的一句格言》,这题目不难,比升学考的作文题容易多了。”
    “好,好。”老师点点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妈妈要等急了。”
    “您不也没回家吗?”
    “是,我也该走了。”
    当他们经过教室时,发现里面的灯还开着,于是打开门,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男生在做作
业。
    林晓旭说:“陈明,老师来了。”
    陈明把头抬起,头发乱乱的。他欠了欠身,叫了声“老师”,又低头演算。
    “陈明,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现在是下班时间,人流高峰期,人挤了。”
    江老师点了点头。林晓旭知道老师还要和陈明谈一些话,自己在场会妨碍他们,于是礼
貌地说:“老师,陈明,我有事先走了,Bye一bye;”轻轻地拉上了门。
    教室里只剩下江老师和陈明。教室在暑期里又装修了一下,还留着淡淡的油漆味。陈明
继续在做代数题。江老师望着眼前这位想当“人上人”的学生,又看了眼他手上的高二代数
书,说:“陈明,有时间的话,咱们谈谈吧。”
    “什么,谈什么?”陈明放下笔。
    “随便,谈什么都行。”
    “深圳有句话,‘时间就是金钱’,我不习惯闲聊。”陈明眼没离书,嘴角微微抽动。
    江老师一愣,深圳人的时间观念是很强,路边随处可见大块的宣传牌:时间就是金钱,
效率就是生命。学校办公室就标有“私人电话不超过三分钟”,校长办公室门口则标着“来
访不超十分钟”等字样。但这么一句话在这么一种场合下出自这么一位学生之口,江老师有
点吃惊,也有点难堪。
    “陈明,你能说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你对它的理解吗?”江老师没
有放弃,往陈明这边凑了凑。
    陈明猛地抬起头,张张嘴,可没有出声,即刻,又低下头。
    江老师说:“你什么时间愿意和老师谈,就什么时间来找我,我随时欢迎。”
    陈明还是没吱声,默默地坐着,连江老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好久,他才瞥了一眼
门口,露出极难捉摸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态。
    陈明是地地道道深圳人,像绝大多数本地人一样。家境是阔绰的,自家盖了一幢四层带
前后花园的别墅,存折得用七位数来计算,父亲早年干过走私什么的,后来有了钱便洗手不
干了,开了家公司。陈明上面有三个姐姐,都己出嫁了。陈明最小又是男孩子。宝贝得不得
了,但陈明和许多当地孩子不一样,他不喜欢父母和姐姐他们的生活方式,总觉得浅得很。
他从小书就读得好。八十年代后,内地人大量涌入深圳,班上几乎每天都有新同学。老师告
诫大家,现在来了许多好学生,大城市重点学校来的,厉害得不得了。深圳本地孩子与之相
比就像井底之蛙,要与强者竞争,必须付出双倍的努力。老师的话在陈明幼小的心灵里打下
深深的烙印。起初仅仅是为了替本地小孩争口气,渐渐,他确确实实喜欢上了学习,特别是
数理化——那些枯燥无味的公理、公式、定理、定律,学起来竟然很神。而且使人老练起
来。课堂上老师要照顾到大多数,只能按教材讲。陈明常常觉得“吃不饱”,就自己买了好
多参考书来看。有人发现陈明差不多是一天换一本参考书,眼镜的度数也一百一百地增加。
他天赋好又很用功,成绩在同学中一直遥遥领先。每学期学生手册上的分数是他最大的慰
藉,是他耀人的光环。
    可是有一件事对陈明冲击不小。
    中考结束了,许多学生如释重负,不管考好考坏,反正是给爸爸妈妈考过了。俗话说:
“7月考学生,8月考家长。”进考场是孩子的任务,考得上考不上,进哪一所中学是爸爸
妈妈的事。初中三年,这个暑假是再轻松不过了,没有人给他们布置作业,也没人要求他们
进补习班,彻彻底底解放两个月!
    陈明不想让自己放松。他是保送生。尽管升学录取还没发榜,他已明明白白是九中的高
中生!他要买些参考书利用暑假预习起来。许多老师担心学生买了参考书,上课会无心听
讲。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学生,都是做完作业后,对照参考书的答案自我检验的。陈明正是如
此。
    去书店的路上,陈明碰见余发,他俩是一个村的,两家挨得很近。他们父母共同投资做
生意。还是老牌友。大人的关系很不寻常。按理,陈明和余发不是好朋友也得是好同学,可
奇怪的是,陈明看不起余发,余发也看不惯陈明。
    在陈明的眼中,余发是个“烂仔”。平日,陈明从不与余发多说一句话。可现在,陈明
产生了“一次中考即将他们分成两等人”的同情心,他对余发笑笑。
    “陈明。去书店?”
    “噢。走走。”
    “保送生就是不同。”
    陈明笑笑,带着明显的优越感。说:“你,还上学吗?”
    “不幸让你言中,一样。”
    “一样?”陈明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爸爸给我在九中买了个学位。就那么回事。”
    陈明知道钱的作用,因为他们家的话题总少不了钱,因为他们家也很有钱。可他从未想
到金钱的威力竟如此神奇!那一张张的纸钞竟可以换取九年的寒窗之苦!陈明冷冷地笑了。
那一天他没买书,一个人跑到蛇口伶仃岛,去体会文天祥当年的心境。
    这件事对陈明的震动很大。上了高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
入学习。高中学位可以买。那么大学呢?硕士,博士,也能买吗?
    于是目标更明确了:上名牌大学,读研究生,博士,博士后……他要直升。他要鲜花、
奖章、热烈的掌声。他的自尊心告诉他只能这么想。这个原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意识随
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清晰起来。
    陈明在床头上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条幅,他相信“自古英雄多磨难”一
说。陈明的功课很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可里面有多少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寒暑假,是
学生休养生息的阶段。陈明却从来没有放松过。上课期间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他
从不和同学“搞”在一起。当同学呼朋唤友逛商场压马路时,他正在背单词做作业,典型的
“天马行空,独来独往”。陈明从不深究自己这样有什么好或不好,对或不对。他只认定
“要为‘人上人’,需吃‘苦中苦’……。当然,现在吃苦的概念已大不同于过去了,何况
是生活在特区里。那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苦陈明是尝不到的,如果说独生子女在家
庭里是处于“小皇帝”地位,那陈明在家里可是一位“太上皇”。所谓的“苦”,不过是不
看电视不打电子游戏机不跟同学拉拉祉扯,把自己禁闭在房间里而已。话又说回来,一个男
孩,能够将自己管束得那么严实,也的确得有“吃苦”的精神。所以那次作文老师要大家写
自己最赞赏的警句格言,陈明自然而然就把这句话写上了。

爱因斯但的名言
    第二天发卷子,陈明没拿到,便去问林晓旭。林晓旭说在古主任那里。
    陈明意识到这篇作文出事了。
    无论在哪一所学校,陈明的学习都是出类拔萃的,都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都将他推到
一个榜样的位置上。陈明也确实不简单,三次市里得奖,三次省里得奖,两次全国性的,换
了别人早松懈或骄傲了,而他始终像一把绷紧的弓。做到这一切容易吗?可是有谁明白他呢。
    “这步算走错了。”
    中午放学,陈明去办公室,陈明平时很少到这里来。照理,学习委员应该经常到办公室
才是。陈明不,他不愿意让同学们觉得他是那种成天围着老师转的好学生,办公室只有江老
师一个人,好像专门在等他。
    “老师,我不该写那句话,那句话不对。”陈明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开门见山做了检讨。
    “噢?陈明,进来吧!”
    陈明走进了办公室。江老师平静地问:“那你说说怎么不对?”
    “当然不对。要是对,我的卷子就不会放在古主任那里了。”
    江老师觉得九十年代的中学生和他那个年代的中学生真是有着明显的差异。五六十年代
的中学生接受的教育比较单一。思想也比较单纯,老师说什么就信什么,强调的是为他人、
为社会,个人离不开集体,有了成绩归功于党,归功于人民。而九十年代的中学生接受的教
育是多元化的,信息量大,尤其深圳,是中西文化的文汇处,他们接受的教育是立体的。比
如幼儿园就设有英语课,而且有些是香港教材,受的是中西结合杂烩式的教育。现在的中学
生对谁的话都不全信,他们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竞争观念。他们认为,必须有才华,有实
力,才不会被淘汰,他们的成绩是自我奋斗来的。也因为他们奋斗,不断完善自我,社会才
前进,历史才进步。与此同时,自私与“以我为中心”的现象也严重了。不仅是深圳,中
国,甚至整个世界的青年都有这种现象。西方教育家已经开始借鉴中国的“集体本位”思
想,那么我们中国的老师教育学生的时候又该如何?这是一个崭新的课题。
    江老师仍然平静地笑笑,他知道这个年龄的学生对社会对人生开始形成自己的一套看
法,尽管不成熟,但却很执拗。江老师拉出一把椅子给陈明坐,说:“陈明,现在,我们不
是师生,是朋友,朋友谈心是很自然的。”
    这种故作轻松而亲热的开头往往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绝不轻松和亲热,陈明这样认为。
    “老师,你把卷子还给我吧。我再写过一篇,这回我最喜欢的格言是‘好好学习,天天
向上’!”
    “陈明,我不知道从哪儿说你好。”江老师认真而严肃地说,“我接这个班时领导第一
个就是介绍你。在荣誉室看到你的奖杯,古主任指着它说,这是陈明得的,你们班的,你是
个勤奋的学生,天分又好。可你的弱点是目光不远大!”
    江老师话音刚落,陈明猛地站起来:“老师,也许我有许多不足,但你说我目光不远
大,我不认同。小学的时候,我看了《爱因斯坦传》。人追求什么?应追求科学,而不是世
俗的东西。那时我便发誓、我对人类要有爱因斯坦那样的贡献,老师,这个目光短浅吗?”
    江老师也激动起来:“你讲得很好。我同意人应该追求科学,老师也相信你的誓言。但
是你忽略了一点,爱因斯坦之所以有巨大的成就,不仅因为他追求科学,还因为他有思想境
界的追求。你看过《爱因斯坦传》,应该知道爱因斯坦为探索人生价值的青年留下了一句名
言: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决定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什么意义上从自我中解放出来。生命的
意义不仅是索取,也应该有奉献。陈明,你说基点是不是可以放高一点?”
    陈明冷冷地说:“你直接说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不就得了。”
    “过去过于强调集体力量,社会价值;现在青年人又太注重自我。我始终认为两者是不
可分的,是辩证统一的。否则,结果只能是像鸡蛋壳,碰不得硬点的东西。”
    好久,他们没说话。
    “也许对吧。可你说服不了我,我想的东西,别人代替不了。”
    “也许我讲话的方式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话也重了些。可是。你应该清楚,做老师的都
希望学生成才,希望学生好。”
    半晌,陈明闭紧嘴点了点头。
    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陈明正在教室里做化学作业。他要求自己必须在学校里把功课做完,回家好腾出更多的
时间复习和顶习。陈明的确是勤奋努力的学生,这有每天傍晚陪伴他的日光灯为证。他希望
能赶在同学们之前把功课做完,因为总是有许多人问他,说不上他多愿意帮助别人,可是他
喜欢他的作业本四处传阅和向望被人包围着的那种气氛。
    老师的信任和期望,家长的娇宠和企盼,同学的羡慕和嫉妒,这些使他产生过强的自尊
心和优越感,他不允许自己失败,哪怕是次很小的课堂听写,他都要力争第一。何况在九
中,他的压力还挺大的。比如已经毕业的郑新,他中了理科状元,人走了,照片还高高地挂
在校荣誉室的墙上,“他已成了一颗星”,陈明要超过他。在自己班上,他也感受到压力,
那就是萧遥。萧遥平时话虽然不多,但他在台上的“口若悬河”和他的组织管理能力,都让
陈明不知所措。萧遥来自北方,又游览过许多地方,要知道,一个人的经历有时就是一个人
的能力。他陈明却像个旧式女子,深居简出,难得去外地参加一回竞赛,离开了家,老师又
像保姆一样,除了赛场没有跟进去。其它时间是分分秒秒伴随着。和萧遥相比,陈明不免觉
得自卑。尽管他好多时候不承认,但他内心却无法否定。
    现在的学生可以分几类,第一类,是那种学习很刻苦,其它事概不过问的;第二类,是
学习不错又喜欢参与社会活动的;第三类,是那些什么都不在乎,吊儿郎当,疲疲沓沓的。
    如果说陈明是第一类学生,那么班长萧遥就属于第二类。
    现在萧遥正在参加全市中学生知识竞赛。
    这次竞赛地点就在九中。九中有个一流的演会大厅。
    观赛的人真不少。九中是自愿参加,外校可是精心挑选出一批人派专车送来的。萧遥望
着入场口不断涌进的人流,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看到王笑天,刘夏他们来了。他知道他们是
来给自己助威的。王笑天还高高地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呈“v”形来祝他成功。萧遥
挥挥握紧的拳头,可心里还是很慌,这毕竟是一场竞赛,是几所中学之间的较量,谁不渴望
成功呢?
    与萧遥井坐在第一排的,是其它中学的参赛者。萧遥觉得他们的态度,神情,好像不是
来参赛,只是来观赛,个个泰然处之,这样一来,萧遥觉得更紧张了。
    这时有人拍了一下萧遥的肩,回头一看,是江老师。
    萧遥喜出望外:“老师……”
    “紧张吗?”
    萧遥点点头:“有点紧张。”
    “没事的。刚才我听别校参赛者说,‘听说九中的很厉害,心里怪没底的’。瞧,你紧
张,他们比你更紧张。”江老师疏导他。
    在一阵铃声中,萧遥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地和其他参赛者进入主席台上的小考场。
    近来,谢欣然也忙得焦头烂额。根据古主任的意思,把班级日记整理了出来;又忙着出
校报迎“十·一”最近一周来。还为萧遥找资料、练答辩词……今天下午的竞赛,欣然自然
要去观看。可偏偏这时,校团委老师找各班副班长开什么板报评比会。
    等欣然从办公室出来,这边的竞赛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欣然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
朝演会大厅奔去。经过教室,她看见陈明正在做题,想起那次古主任曾向她打听他的“思
想”,便邀他一同去看竞赛。
    “陈明,还在用功啊。演会大厅搞知识大赛,一起去听听吧!”欣然对陈明说的是“白
话”(粤语),她的白话学得不赖。
    陈明皱了皱眉,说:“我没兴趣。我认为那些只是哗众取宠、华而不实的东西。没有什
么意思。”
    欣然吃了一惊。这位“英才生”怎么这么看问题。有位作家说,当人与人互相不理解的
时候,即使是同龄人,心的距离也相去甚远。陈明与萧遥都是优秀学生,可他们之间距离却
这么大,欣然觉得自己明显倾向于萧遥这面。
    不过,欣然没说什么,刻苦毕竟是一件好事。

功败垂成竞赛场
    等谢欣然赶到演会大厅时,前二轮的比赛已经结束,欣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在后排找个
位子坐下来。
    六名参赛者都正襟危坐,以不同的心态迎接下一轮比赛。桌前的自动计分器上,已亮出
他们在前两轮比赛中各自的得分。
    1号,120分;2号,90分;3号,100分;4号,170分;5号,110分;6号,170分。
    6号就是萧遥。现在他和4号参赛者并列第一,关键就是第三轮了。萧遥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再轻轻地吐出。刚才的不安和畏惧消失了,剩下的是冲刺前的兴奋和机敏。
    萧遥在这之前,经过了两次选拔赛。这使他在九中增加了不少知名度。你去问任何一位
老师或同学:“萧遥在哪儿?”他们都会准确地告诉你他在哪儿。
    半个月来,萧遥都泡在图书馆,翻卡片、查资料。做笔记,不就是为了今天的决赛!
    演会大厅响起一段音乐,主持人宣布最后一轮决赛开始。
    这轮是选答题。
    A组题难度最大,30分;
    B组题难度一般,20分;
    C组题比较简单,10分。
    这个得分形式一出来,观众席上也激动起来,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同学选题着急。参赛的
同学更是紧张地为自己“预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关重大,千万错不得!
    除了4号,萧遥对其他人的选题漠不关心,因为即使他们选了A组题,也答对了,他们
的积分也超不过他。他只关心4号实验中学的女生,她太厉害了,只有她和他同分。
    1号选手积分120,处中游,所以他也甘于维持现状,又选了B组题。答对了。
    2号的积分最低,选A组题显然是在作“背水一战”。可惜又错了,注定是老末。
    3号积分为100,所以她犹犹豫豫,在选题前一秒还定不下来,稀里糊涂选了A组题,
幸好她答对了,积分一下提高30分。她像拾到什么大便宜似的乐滋滋的。
    轮到4号了。
    这个女生一看上去就是那种很自负的样子:一个明亮而高凸的额头,只有她那种女孩子
才拥有。她的选题,她的得分对萧遥有直接影响。
    “下面,”主持人提高声音,“4号选手选题。”
    4号不急于选题,她扑闪着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挑战地盯着萧遥。萧遥没有正面看
她,但是他觉得自己左边的脸正在发烧。
    主持人又一遍重复:“下面是4号选手选题。”
    4号定了定,头一昂:“众所周知,我的积分和6号是一样的。一方选什么题,都对另
一方有直接的影响。也就是说后选题的比先选题的占有优势。如果评委允许的话,我想先问
一下6号选哪组题。”
    全场骚动起来。主持人与大会评委商量了一下。回到话筒前:“刚才4号选手的要求是
违反比赛规则的。下面还是先由4号选手选题。”
    4号狠狠地盯着萧遥,轻轻地吐出“B组”二字,显然她是不服气的。
    主持人取出嵌在“B”档下面的信封。
    “请4号选手回答:太平天国天王是洪秀全,东王、南王、西王、北王、翼王各是谁?”
    4号紧紧抿着嘴,皱着眉,歪着鼻子,真不好看。可她不在乎,苦苦搜寻着记忆,一梗
脖子,回答:“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南王冯什么,南王
冯……”4号选手皱紧眉。最后实在答不出。十分潇洒地摊了摊手:“我忘了。”
    主持人向观众席征询答案,一位男生答对。得了一份礼物。主持人不得已忍痛倒扣4号
20分。
    4号选手的失败,引起全场哗然。同时观众的眼睛就像聚光灯似的集中到6号身上。轮
到萧遥了。
    萧遥一站起来,今场寂静下来,大家注视着这位“冠军”。因为前面5位选手的分数已
经全部排列出来:
    1号140分
    2号60分
    3号130分
    4号150分
    5号130手
    这一选择至关重要。选C组题最有保障,无论答对答错,都是“冠军”;选B组题答对
固然好,加20,就是190分,遥遥领先,答错,扣20分,还是可以与4号打成平手。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4号,她不屑地冲他撇撇嘴,表示他的选择是在她
预料之中的。只有观众席上的欣然有点担心,具体担心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女孩子是相信自
己的第六感觉的。欣然心跳加快,就像刚刚跑完800米,心在“咚咚“跳动。“皇上不急,
太监急”。欣然这样自我解嘲。
    “下面由6号选手选题。”
    “我……”萧遥站在上席台中央,目光炯炯扫向会场,他又紧张又激动,再一次感受到
4号那灼人眼光。萧遥猛然转回头。盯着她。她歪着嘴,充满嘲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不
敢选A组。
    萧遥再也无法忍受了。像一只被急火了的斗牛,他坚定他说:“我选A组!”
    哗,全场轰动。
    显然。主持人也猜不透萧遥的心思,问了句:“可以谈谈你为什么要选A组题吗?”
    “选C组或B组,大部分人会离开大厅的。”
    主持人马上称赞道:“我们应该为6号选手的魄力鼓掌!”
    顿时掌声四起,而且时间长达数分钟。萧遥懂得掌声的含义,他知道这会儿全场的人都
在注视自己,更感受到4号的掌声和火辣辣的目光。这次萧遥不屑了。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向
大家点点头。
    此时,观众席上的欣然真想为萧遥叫好。她想起现在仍在教室里演算习题的陈明,还有
他那头乱乱的颇艺术的头发和他那总是高昂的头。“人与人就是不同。”欣然想。她欣赏的
男孩子总是才气和胆识并存的,像……
    “完了,6号完了!”前排的女孩叫了起来。
    欣然这才转过神,什么,答错了,扣掉30分。天啊,只剩140分了。与第一名无缘了!
    欣然惊住了。
    人们在议论中离开,欣然没动。
    主席台在授奖。音响播着进行曲,几个参赛选手相互握手。4号女孩十分诚恳地走到萧
遥面前:“你没输。”接着伸出一只手。
    萧遥愣了一下,虽然看过《阿Q正传》,但阿Q的精神胜利法却学不到。萧遥犹豫着也
伸出自己的手。
    女孩又道:“我叫李赛南。实验中学高一(1)的,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叫萧……”女孩太大方,萧遥反而不自然。
    “不用介绍,我知道,你叫萧遥,高一(4)的,对吧?”女孩很自信地笑笑。
    “Bye一bye,”萧遥离开大厅。
    看见欣然,他冲她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欣然想对他说几句安慰话,可是这会儿伶牙俐
齿的欣然为难了,嘴唇动了两下。才挤出一句“没事的”。萧遥又笑笑。欣然看得出他笑得
很勉强。
    “谢欣然,谢谢你,刚才第一轮的第一题就是你板报的那组人物。”欣然也想起那板报
的事儿,后悔没早些来看萧遥的回答。可萧遥那“谢谢”似乎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很
远。
    萧遥走出大厅。刘夏看见,想叫他。身旁的王笑天扯住她:“别叫他了。”
    爸爸把萧遥叫到书房,语重心长他说:“萧遥。我和你妈妈要去英国了。你爷爷奶奶年
纪大了,不但照顾不了你,最好还要有人照顾他们。你能不能让我和你妈在国外的日子里不
要总为你操心?
    萧遥没说话,他顿时明白,今天爸爸为什么不帮他拿单车。
    “不要依赖任何人,不要因为你长在一个有后台的家庭,有人为你操作一切,就自己懈
怠下来。最可信赖的是自己的两只手!‘爹会娘会不如自己会’‘家有千万金,不如一艺随
身’。旧时代人都懂得怎么佯立身处世,不要时代越发展,你们越倒退。想想吧,假如有一
天,我和你妈妈都离开了你。你失去了靠山,那怎么办?
    “对自己一定要有坚强的信念。我和你妈都是在北大荒、大西北生活过的人,与我们一
道的许多人,有的已经是部长什么的,有的仍然在农村,而且以后还要一直呆下去。这里我
不想与你讲他们对社会的贡献,只想告诉你,人要奋斗,这也是我和你妈为什么这么大年纪
还要来深圳,还要出国的原因。你出生和成长在一个平静的年代。许多事你不明白。
    “爸爸和你说这些也许太早,但我们就要远离你了,我们不想看到你走弯路。萧遥,爸
爸和你说的这些,你都能理解吗?”
    萧遥还是没说话,那么一点大的孩子理解这些确实有些困难。但他完全明白和理解父母
对他的爱。
    “爸爸,我小学毕业后要考一所重点中学。”萧遥只是这么回答父亲的问题。
    爸爸满意地笑了。
    打这以后,萧遥开始埋头苦读,初中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中学。升高中时,萧遥被列入免
考之列,直接保送上本校高中部,萧遥不愿意,他要参加中考,在全市竞争中,看看自己的
实力。学校怕人才外流,一再动员他留在本校,告诉他,学校对他们这批尖子生会有什么什
么优惠。萧遥对这些全不在乎,他希望通过竞争踏进市重点中学。他如愿以偿,上了九中。
初三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出息!好好学,三年后我听你的喜讯。”
    果然。九中为他提供了更广阔的大地。教学设备更加先进,教学要求更加严格。而且重
点中学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个个只会死读书。同学们兴趣广,爱好多,相互之间取长补短,
真是获益匪浅!
    他回想起前一刻钟的事儿,如果他不选A组题,第一名是稳拿的。选了A,赢了,人们
自然认为他有魄力、有胆识;可现在却败了,大家是不是认定他爱表现。爱出风头呢?当时
自己选A组题,就完全是理智的?就完全是想证明自己实力的吗?
    萧遥不免冷笑自己。
    一阵风吹来,萧遥有点清醒,但他还是不懂自己是对了还是错了,别人是错了还是对了
——总有一个对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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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深圳“绿卡”情结

要是高考之前,户口还来不了呢?”欣然问赤脚盘在沙发上的唐艳艳。
    唐艳艳没说话,她外婆倒插了句:“打道回府。”
    “外婆!”唐艳艳站起来,撒着娇将老人推进厨房,又跳到沙发上,“若是那样,我就
回上海高考。
    唐艳艳比欣然高两个年级,高三的。和欣然一样,也是从上海来的,而且她们的父母是
校友,所以两人成了好朋友。更主要的一点,欣然和唐艳艳一样都没有深圳户口。没有户
口,不方便不说,就是在学校里也总是遇到难堪。学校动不动就统计无深圳常住户口的人
口,还总要求把手举得高点,以便看得明,数得清。点完之后,还要将名字复述一遍,以免
有拉下的。最可气的是老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是把无深圳户口的同学当作必须清理出
城的“三无人员”。
    一开学,原来班主任陈老师就统计过一次,像以往一样。欣然边做作业,边举手。她总
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欣然,你也没有户口吗?”陈老师有点怀疑。
    这么一问,许多同学都回过头来看她,搞得欣然浑身不自在。其实大可不必,班上同学
基本上都是外地人,平日里大家还常常开玩笑,把从西北来的叫“孔雀东南飞”,从西面来
的叫“一江春水向东流”,从北边来的叫“雁南飞”,大家都是移民嘛,干吗又瞧不起人家
呢?
    陈明最不喜欢没有深圳户口的人。认为深圳治安有问题,都是外来人员搞的。什么小偷
小摸、拦路抢劫等等十有八九是“三无人员”所为。深圳本地人有的是钱,绝不会去当“三
只手”。
    柳清也回头:“你没深圳户口啊?”
    “没有。”欣然回答。她的户口还在上海。想当年。“上海”说出去多神气。多派头,
如今不同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
    “好,放下手。”老师话刚说完,柳清就附在欣然耳边说:“没事的,要深圳户口还不
容易,我二姐想出国,就嫁给鬼佬。现在已经入澳大利亚籍了。女仔只要靓就行了,你这么
靓……”
    柳清话没说完。就看见欣然瞪着她。便没敢说下去。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解释
道:“我没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办法,我……”
    “神经病。”欣然骂道。
    唉,没深圳常住户口的中学生!
    “也许不回上海。”唐艳艳双眼望着天花板,“我爸说也许我的户口快过来了。”
    “噢。”
    “唉。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唐艳艳叹了口气,转问欣然,“你呢?”
    “不知道,我爸说他们单位今年有指标,可能可以轮到我们家,不过也很难说。”
    欣然后面那句“不过也很难说”纯属不愿在唐艳艳面前露出优越感才附带的。欣然知道
自己家的户口迁移眼下可算是“三只手指捏田螺”,这是妈妈说的。
    “这就好了。就是一时来不了。你也不用担心,反正你还小,还有两年才高考,而我却
是迫在眉睫。”
    “我们换个话题吧。”欣然说。她觉得每次与唐艳艳谈话,都需要用“户口”这个话题
做开场白,真没意思。
    “那就谈高考吧。”唐艳艳还是双眼望着天花板,“我不是为户口着急,就是为高考发
愁,我现在的生活就这两样!”
    唐艳艳曾经说过,在高考前如果不能把户口迁来,她就必须回户口所在地上海参加高
考。考上了大学——外省没法报考深圳大学,深大不向外省招生——想随父母迁入深圳就不
可能了。
    唐艳艳的心情欣然很理解,来深圳4年,还没解决户口问题能不焦虑么。
    “你现在紧张吗?”欣然知道这话问得多余了,但她一时找不到其它话题,又实在想换
个话题。
    “我快淹死了!”唐艳艳说。
    “快被卷子、书本淹死了!”
    “你考哪所大学?”
    “不知道,不过我思考海洋大学,跟海打交道。跟人打交道太没意思了。你不懂,你才
16岁——花季。而我们这个年龄被称为雨季。”唐艳艳又苦笑了一声。虽然她比欣然才大
两岁,却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姐姐对妹妹的样子。
    “那别人呢?”
    “噢,苏拉,你认识的,你还记得吧!”
    欣然脸一红。
    “你脸红什么,”唐艳艳哈哈大笑。“我又没说什么!”
    “你好讨厌的。”欣然撅着嘴。
    苏拉,欣然当然不会忘记的。她刚来深圳那年念初二。就收到苏拉的一封“情书”。她
很害怕,就告诉了父母。麻烦从此开始,妈妈找到他的班主任……幸亏深圳的老师比较开
通。没拿苏拉怎么样。可欣然后悔极了,总觉得对不起苏拉。苏拉见到欣然,也是冷冷地板
着脸……
    “他可能会被保送上深大,他活得多滋润,哪像我……对了,他向我借初中英语,你有
吗?”
    “我的书都借给你了呀!”
    “再帮帮忙,向你的同学借。”
    “我试试看吧。”
    从唐艳艳家回来,都已经下午六点半了。一到家,她就觉得气氛不对。爸爸十分委屈地
坐在沙发的一角,妈妈则坐在另一头。
    “怎么了,爸、妈!”
    “问你爸去吧!”
    “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唉。”
    “你说啊,说啊,也让女儿知道一下你是如何发扬风格的!”妈妈的声音又提高八度。
    “欣然,”这是爸爸的声音,“我把户口指标让人了。”
    “欣然,”这是妈妈的声音,“听到你爸说什么了吗?”
    欣然发出“噢”的一声,不知是表示惊讶还是表示怀疑,抑或只是一种回应。欣然自己
也不相信这一声是出内她的口,又加了一句:“真的吗?”
    “是真的。让给快退休的老李。”爸爸也有几分歉意,“老李马上要退了,如果再进不
了户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就你积极,想当先进?想当劳模?那么多党员、先进工作者,怎么就你品德高尚!妈
妈又气又急。”
    “话不能这么说,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嘛……”爸爸总是很豁达。有一次爸爸去理发,耳
朵被师傅刮破了,用一块小纸片粘着止血。一进家门.妈妈就看到了,问他怎么回事,爸解
释说:“……人家小师傅说了,她剃了那么多头,还从来没有割破过。”妈哭笑不得,说:
“难道人家还会告诉你,这是我第九次剃坏了。”
    爸就是这么一个人,欣然想:完了,我大概得和唐艳艳一样,准备“打道回府”了。
    “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你户口没来,我也调不进来。这地方鬼政策,要男方户口来了才
能考虑女方。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却发扬风格了。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你不为我想,也应
该为欣然和浩然想想。”
    浩然是欣然的哥哥,是爸爸和前妻生的,住在广东农村爸爸的老家,和爷爷奶奶生活在
一起。他很少和欣然家来往,兄妹之间很陌生。父母也只是每月按时寄去生活费。但从今年
9月起,妈妈不同意再给哥哥寄钱了,因为他已满了18岁。
    爸爸还是可怜巴巴地坐在沙发的角上,手抱着头,像个小媳妇。
    最后,妈妈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汇成一句话:“你啊,就是太窝囊!”转身下厨房了。
    突然,欣然大声说:“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话虽这么说,却不见得这么想。户口指标不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吗?怎么,这只田螺
还是从手里溜走了?如果真像妈妈所说,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那怎么办?欣然想到。不知
哪一天,也许是后天,也许就是明天,老师又要统计一下无户口人数,她又要举手了。深
圳,现在不属于她,以后呢?

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去
    哥哥来了一封信,主要内容是希望爸爸看在死去的生母份上,看在父子份上,帮他把户
口迁到深圳。信写得很客气,好像是亲戚间请求帮忙。也正是因为这种客气,更有一种压迫
感。爸爸为此伤透了神。
    浩然把许多事想得太简单,他以为深圳是遍地黄金。以为进户口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爸爸是孤立无助的。
    爸爸总觉得亏欠了哥哥很多。哥哥希望来深圳打工,爸爸连一张暂住证都办不到。没有
暂住证、身份证、高中毕业证、未婚证、待业证等一大堆证件,工厂就进不了。爸爸一直希
望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可这次……爸爸无可奈何地坐在一角发愁,不
知如何向儿子交待。
    “唉,老谢,我们医院最近住了个大人物——公安局副局长,人蛮和善的,前两天刚出
院。你看能不能请他帮个忙?”妈妈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后,提了个建议。
    “这。怎么可以呢?”爸爸一再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你这个人……唉,你这辈子……”妈妈也大摇其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
不开化!”
    “送礼求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至今还不知道。”
    “你以为这就清高了吗?别人只当你是傻子!”妈妈急了。“你现在在单位也算是顶梁
柱,户口问题总归是要给解决的,找找人,提前一点,这怎么了?!我话说到这儿,你想怎
么办就怎么办,儿子是你的,我不管。”
    爸爸是个自尊心极强、脸皮极薄的人。从来不收别人的礼,也从不给别人送礼。无论多
大的事,都自己顶着。可他毕竟年纪大了,希望儿子回来,不要对他有这么深的隔阂。当初
他决定来深圳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接近儿子,补偿十几年的遗憾。这件事,欣然妈妈说她
不管,可欣然知道,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终于,爸爸决定星期日去一趟局长家,问欣然
跟他一块去好不好?欣然讨厌这些,因为她只有16岁,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是一片阳光,不
希望有任何阴影部分,但她很可怜爸爸,也同情哥哥,勉勉强强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爸爸是个公认的安分人,1983年,深圳急需一批科研人员。有人推荐他,他想换了地
方,一切得重新整治,多浪费时间啊,便谢绝了人家的好意。1986年,爸爸妈妈到深圳迎
接从台湾取道香港回大陆的外公,看到深圳建设速度,爸爸动心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拉家带口的,很多麻烦,又犹豫了。后来之所以到深圳,却是因为评职
称问题对全家人打击大大。一个40多人单位,仅有4个晋升名额。论学历、论工龄、论成
果或者兼而论之,爸爸均应评上。可是结果却出于意外。妈妈愤愤不平,说,你的同学都已
经是研究员了,你连个副研都评不上,知道的说你老实,不知道的以为你无所作为,这样的
单位你还准备在那里吊死啊!妈妈当机立断,决定去深圳,爸爸还是犹犹豫豫的。妈说,去
了深圳,离你父母儿子也近些……爸爸听了这话,才下定决心。可这回不像前两次了,不能
马上解决户口问题。户口不能迁移进去,便牵连到一系列问题,诸如住房、煤气、入学等
等,也包括浩然的事儿,妈妈老是埋怨爸爸不早几年来,搞得现在进退两难。爸爸面对着许
多一年半载还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很伤脑筋。如果说头两回不来是个错,是个失误,那么后
来来,是否又是个失误呢?
    “欣然,王局长刚出院,要懂礼貌。”爸爸叮嘱道,但自己却一个劲地摇头。
    “老爸。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把指标让人啊!”
    爸爸想了想:“有点后悔吧,不过……”爸爸又想了想。“如果时间倒回那一天,我还
是会让给老李的。”
    “为什么?”
    “做人嘛……不能太自私。”
    欣然困惑了。爸爸是品德高尚呢,还是像妈妈说的“窝囊,不敢竞争”呢?欣然不知
道。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越大,是非越分不清了,小时候,看电影、看书,她都能说出谁是
“好人”谁是“坏蛋”。现在,对许多事物,都感到说不清。至少是不能一时说清。就像分
不清天和海一样。也许海跟天本来就没有界限。于是欣然又多了一句口头禅:“说不清
楚。”欣然想。也许这就叫长大。
    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区。名字很美,叫“怡心花园”。住在这儿的人全是有些来头的。这
个住宅区欣然在电视《希望之窗——中国深圳》节目里见过,今天身临其境,觉得比电视里
还漂亮。王局长家就在这儿。
    到了局长家门口,爸爸已渗出一头汗,连忙擦了擦。进了屋。爸爸先和人家寒喧着,一
直不好意思谈主题。倒是人家问,有什么事?爸爸才开始讲,讲得有点语无伦次。讲完后,
立即转移话题,生怕被人家当面驳回。
    “我爱人讲,你这病一定要注意休息。”
    局长没反应,爸爸也找不到话题,只尴尬地坐着,极不自然,突然用目光向女儿求助,
欣然却装得全然不知似的避开爸爸的目光,将头扭向一边。
    爸爸越发不自然起来,喃喃地说道:“王局长,你好好养病,我们告辞了。”
    说罢起身,王局长也跟着起身,指着爸爸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在茶几旁的一袋礼品说:
“你把它拿回去。”
    “一点意思,一点意思。”爸爸口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不这么想。
    “拿回去拿回去!”王局长提起袋子硬塞给爸爸。
    “也就是一瓶酒和一些人参茶而已。”这瓶XO人头马和几盒美国鹰牌花旗参茶是专门
为局长买的。
    王局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还想让我再来次脑溢血,再住回医院啊?”
    爸爸就像电影中的定格镜头,手上拿着礼品,呈上不妥,收回也不妥,嘴角僵了似的,
笑不是,不笑也不是。
    欣然冷眼看着他们俩。看看爸爸那模样,笨拙、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真是又可怜又可
气。
    欣然很失望。父亲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顿时消失了。她一直把父亲当作事业上的偶像
崇拜着,可现在“斯文扫地”了,欣然不由得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王局长家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男孩:“爸!”
    欣然一看,是王笑天,差点晕倒。天哪!她居然到一位同班同学家送礼走后门来了。
    毕竟是新学年,相互不大了解。欣然哪里会知道王笑天是公安局长的公子呢。要是知
道,就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来,也不会让爸爸来。“丢人!”欣然心里骂道。这个
年纪的女孩子都极为敏感,自尊心最强。她把头勾得很低很低,假如此时地上有缝,她一定
一头钻下去。
    王笑天挺热情:“谢欣然。”
    欣然更是尴尬万分,极不自然地抬起头,冲王笑天笑笑。又赶紧把头埋下去。
    这时,欣然的爸爸趁机把礼品搁在角落:“啊,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哈哈……欣然,
你们认识!”
    “同班同学。”王笑天用手在欣然和自己之间划了划,对欣然的爸爸说,“叔叔,你们
谈,我进去了。”
    “好,好。”爸爸应道。欣然悄悄地重重地揪了一下爸爸的衣角,爸爸立刻明白了,
“不了,不了,我们走了。王局长。好好养病,改日再来,改日再登门拜访。”
    出了门,欣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中午的太阳亮得耀眼。晒得人发昏。欣然在太阳里闭
上眼睛,爸爸不停地抹额头上的汗水。
    “幸亏那儿子回来,不然真不好收场。幸亏那儿子回来,不然真不好收场。”爸爸自言
自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欣然厌恶起来。一个人一个劲儿往前走,像竞走似的。
    “欣然,别走那么快,等等……别那么快”爸爸在后面叫着。欣然还是在前面快速地
走,后来索性跑起来。渐渐地,爸爸的声音遥远了,消失了。
    欣然走在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漏下一地碎金。欣然从碎金上走过,被碎金包裹着。
“是这些树叶把阳光遮掩了,不然就没有这么多阴影。”欣然想,我只需要阳光。
    自己的爸爸怎么会给人家的爸爸低声下气,窝囊!欣然忽然想起妈妈常常数落爸爸的这
个词,觉得十分贴切。真是窝囊!丢人!王笑天怎么看我?他那么口无遮拦,还能不在班上
传播开来?自己的威信名声无疑要一扫而光了。欣然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一点意思一壶酒
    谢欣然认真地审查王笑天的入团申请。欣然本来有发展王笑天的意思,可自从知道王笑
天的家庭情况后,她琢磨开了:送不送上去?立马送,有巴结之嫌;不送,太昧良心了。
    学校规定每周星期一早自习要听广播读报纸学时事。在这个时间里,各班副班长都要站
在讲台前组织同学学习、发言。这天广播里正在批判请客送礼等不正之风:“有些人为了达
到自己的某种目的,贿赂一些经不起糖衣炮弹袭击的人……”王笑天插嘴说:“这股风是该
好好刹刹了。”全班开始议论,吵吵闹闹的。别的听不明,“贿赂”“送礼”等字眼却清清
楚楚地不断跳进欣然耳朵里。欣然觉得自己站在讲台上,不是组织者。倒像个接受批判的
人,同学们的话好像都是冲她说的,就像文化大革命时开批斗大会。欣然忍不住了.大声嚷
道:“不要吵。听广播!”王笑天蹦了起来:“本来就是嘛,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还虎
视眈眈的。欣然记不清她是怎么回答的,又是怎么结束这堂自习课的。
    当她坐到自己的座位时,她觉得头昏。林晓旭过来问她哪儿不舒服。
    “心不舒服。”
    “心?”林晓旭眨眨眼睛,表示不解,“要上医务室吗?”
    “不要。我坐会儿就好了。”
    欣然虽然伏在桌上,可她还是感受到班上的气氛。王笑天又和别人“侃”上了。欣然又
紧张起来:他在说什么。是不是讲我给他们家送礼的事?王笑天和刘夏在说话。说了什么好
笑的?怎么两人都笑了?一定是王笑天告诉刘夏了。王笑天就会来这套讨女孩子欢心。这件
事萧遥知道了吗?他一定会认为我很势利,很俗气。欣然很在乎萧遥的想法,很在乎他对她
的看法。
    真是个多事之秋!上小学时学习“愁”字,老师就讲“愁”是“秋”字下头加上
“心”。
    课间,欣然特别注意王笑天的一举一动。欣然先是听见王笑天和萧遥谈论什么“π减去
2等于1.14159”。最近作业都没有用到圆周率,他们提这个数字干什么?对了,王笑天分
明在说“一点意思一壶酒”。他在嘲笑我!一会儿,又听见刘夏和王笑天说话:“王笑天,
昨天你上哪儿去了?”
    “没上哪儿。”
    “那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对作业来的吗?”
    “噢,我昨天去打球,回来看见谢欣然来了,就忘了。”
    “什么?欣然昨天去你们家?干什么?”
    欣然听到这,心提到了嗓了眼。
    “噢,谢欣然她……她来给我送数学作业。”王笑天说。“数学我不会。她教我。”
    王笑天为什么这么说,欣然惊讶不已。
    “欣然,谢欣然!”刘夏叫她。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刚刚被人叫住的样子问刘夏:
“刘夏,你叫我?”
    刘夏笑着说:“欣然,王笑天怎么贿赂你了,你教他做题。数学我也不行,你也教教
我。”
    欣然一听“贿赂”就神经紧张:“我……我……”
    欣然算是彻底糊涂了。王笑天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是在演戏,还是好心?欣然又重
新拿出王笑天的人团申请书。交还是不交?
    自从去了王笑天家之后欣然变得不爱说话了。尤其是在家里,更是一句话不说。
    一向粗心木讷的爸爸似乎也察觉出来了。他依旧少言寡语,但总想用目光和女儿接触,
而欣然的目光难于捕捉。她不肯原谅爸爸,不愿进行交流,哪怕是目光的相碰,她无法接受
父亲目光所传递的任何信息。她知道父亲此时的眼神一定是充满哀怨和自责,但这一切已无
济于事了。
    这么一来,欣然突然发现了爸爸的一串缺点;比如胆小懦弱,时时附和着妈妈,极没主
见。对了!爸爸还会打毛衣,欣然有几件毛衣就是爸爸打的,这一点妈妈很得意,可欣然连
说都不好意思说,欣然甚至奇怪以前怎么会对爸爸有那种的崇拜。
    爸爸是个不善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唯有默默地努力着。一天,他端着一盘糕点给欣
然:“这是正宗的广东点心,尝尝看……”
    “这点心自己吃吗?”
    爸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象去送给哪位可以巴结的大官呢?”
    爸爸怔怔地看着她,腮帮干抽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蹒跚退去,不停地摇头。
    望着爸爸离去的赢弱身躯和灰白的头发,欣然哽咽了。可她无法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负责
什么,她也好难受啊。
    在王笑天家的事欣然久久无法忘掉。看来要消除这隔阂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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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莫非他像爸爸

X月X日

    今天是国庆节,昨天星期天我们补了一天的课,所以从今天起连放三天假,直到4号才
上课。被这么长的假,好开心的。
    我们计划好怎么利用这三天。
    今天第一天,我和欣然、王笑天、萧遥等好多同学约好到江老师家玩。刘夏没来,她说
她有紧急任务,今天是她父母结婚纪念日。
    江老师为我们的到来一定清扫过屋子,尽管这样,江老师也不是个高明的“主妇”。
“家里不能没有女人”,这话不假。
    与江老师谈话很轻松,用不着考虑下一句说什么。我们谈了很多,还谈起他的高中生
活,他们那一代人真有意思。
    我看过《青春万岁》,心里奇怪极了;我也看过文革时的电影,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那
时候的人怎么那样啊!
    中午,我们在江老师家包饺子吃。江老师书教得好。没想到包饺子也是一把好手,这活
儿我在家里也常干,“技术”不比江老师差,和面,擀皮,我忙得不可开交。那几个男生没
有一个是正经干活的,拿面团当像皮泥来做老鼠、小人和坦克。16岁的大男生,竟像个6
岁的顽童。直至江老师宣布“谁包谁吃,自己包多少就吃多少”,他们才干始包起来。我看
他们乱捏一气,口都没封住,就说:“算了,我来包吧,你们的饺子一下锅就要跳脱衣舞
的。”那几个立即油嘴滑舌地说:“林晓旭同志,党把任务交给你了,你任重而道远啊。”
江老师说:“养这么个女儿真是舒服了。”同学们听了都笑了。
    我却笑不起来。
    “女儿”,为什么会是女儿。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面熟,像一个遥远而又熟悉
的人,莫非他像爸爸?
    我想起了爸爸。我们至今想他,永远,妈妈更思念他,不然也不会离开“上有天堂,下
有苏杭”的杭州。
    爸爸……

家里出现第三者
    自从刘夏在翡翠咖啡屋见到爸爸和任娜以后。她发现爸爸干脆不回家了。
    刘夏知道父母矛盾已发展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她看过不少小说,是描写孩子怎么使感
情破裂的父母言归于好的。比如说孩子买了一条妈妈一直想买又舍不得买的围巾送给妈妈却
说是爸爸送的;买一把爸爸很需要的刮须刀送给爸爸却说是妈妈送的……刘夏觉得这类办法
老土了点,至少不适合她父母亲。她有一绝招,决定试一试,利用自己的孩子气,利用父爱
母爱化解他们的矛盾,挽救这个家庭。
    于是,刘夏跑到剧团。不是找爸爸,而是找任娜。任娜和一班女演员正在排练。
    “Ah,刘夏,你好!”任娜一见她便热情地跑过来,“一定是来找你爸的,我去叫他。”
    “不。我找你。”
    “找我?”
    “是。我是找你帮个忙的。”刘夏认真他说,“我向你借爸爸一个星期。”
    “刘夏,你真会开玩笑。”任娜显然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行还是不行?”
    “当然。他是你父亲。”
    “那就好。”刘夏说,“谢谢了。”
    刘夏和爸爸到了翡翠咖啡屋。
    “你的‘特邀嘉宾’呢?六点了。”
    “就是……”刘夏望了望门口,“来了,来了!”
    刘夏的妈妈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西服裙过来了。
    “妈妈。你今天好靓噢!”刘夏迎上前去,“你平时也该这么穿,这样才能配上风流倜
傥的‘重要人物’。”
    “行了,今天这样,还不是遵守你的规定,为了你的那位‘重要人物’!平时也这么
穿,还怎么干活。你的‘重要人物’来了吗?”
    刘夏背过去偷偷地笑了。
    这时,爸爸看见了妈妈;妈妈也看到了爸爸。他们相视一会儿后,好像同时明白了什
么,一起向刘夏抗议。
    “刘夏。你玩什么把戏,我的事那么多。没时间和你捉迷藏。”爸爸说。
    “刘夏,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重要人物’请吃饭吗?”妈妈说。
    刘夏看看父母。忍不住失声笑了。
    “爸爸,妈妈,你们都坐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刘夏把手伸向爸爸,“妈妈。这位
是刘宗耀先生,也就是我说的‘重要人物’。”又把手伸向妈妈。对爸爸说,“爸爸。这位
是刘太太,夏佳冰女士,所以是‘特邀嘉宾’。”
    “爸妈,今天我请客。”刘夏一边说,一边把钱摆在桌上,“这是我的全部家当。20
块人民币,10块港市。剩下的请‘重要人物’和‘特邀嘉宾’赞助。”
    “刘夏。你以为这种游戏很有意思吗?我觉得无聊!”爸爸很少用这种嘲弄的口气对女
儿说话。
    “刘夏。你肯定以为自己很机灵吧?假天真、假活泼!”妈妈也没有好声气。
    这时候。爸爸和妈妈倒是一个鼻孔出气了。
    “看来你们确实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刘夏停下来,望着父母,目光充满了期待,可
是爸爸妈妈毫无反应,刘夏失望了。“今天是你们结婚17周年的纪念日,你们都忘了?记
得从前,那时还在内地,家里没有现在阔,可那时多好啊,每年这天,我都会像念绕口令似
他说,刘是爸爸,夏是妈妈,刘夏是我。我们永不分离……早知现在这样,不如不来,我宁
愿在内地。”
    刘夏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哽咽了,眼泪涌上了眼眶,随时会掉下来。
    “是啊,17年了,日子过得真快。”爸爸把头仰在倚背上,沉沉地说。
    “可不,又一个‘十·一’了。”妈妈说时.眼睛不时偷看爸爸,那腼腆的样子像个大
姑娘。
    这时,一位服务员过来:“要点什么?”
    “我们还没想好,等一下。”妈妈说。
    服务员刚刚离去,妈妈就说,既然是结婚纪念日,当然在家过了。
    妈妈真聪明,一箭双雕。既要求爸爸回家,又省下一笔钱。
    “这是女儿心意,”爸爸说,“就在外头吃吧。”
    “不,”刘夏站起来,“今天听妈的!”
    爸爸叹了口气,从椅背上取下外套,也站起来。
    最后,妈妈买了菜,准备回去自己做:“要是将花在饭店里的那么多钱,投在家里不知
能吃多好。”这时,爸爸想回单位。刘夏说:“爸,回家吧,前头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再
说。再说任娜也答应了。爸,回家吧!”
    爸爸望着女儿.点了点头。
    一家三口往家走,却分成三段。妈妈走在最前头,爸爸走在最后,刘夏在中间。这个位
置使她不得不一会儿加快几步赶上妈妈,和她说几句,一会儿原地蹭几步,等着爸爸,再和
他聊几句。
    就这样,也还是走到家了。
    “哎呀,这肉整整少了二两!”妈一到家,就找秤来称。“这些小贩太黑了,40块钱
的虾也少一两!”
    “妈,你现在再称一遍,纯属自找气受。短斤缺两,你会跑回去找他算账?不去算账,
称了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人家小贩也不容易,都是为了三餐,亏就亏点吧!”
    “刘夏。我发觉你现在越来越大手大脚了。你当钱那么好赚,要不是来深圳,一个月还
是几百大毛,我看你气粗!你们都变种了,这叫忘本!”
    “行了,妈,现在都快八点了,我饿得两眼昏花,直冒金星。”
    妈妈换了衣服下了厨房。
    客厅里就剩下爸爸和刘夏。客厅的摆设很有艺术味。墙上有一幅乐谱图,是圣诞歌的五
线谱;客厅中央有架钢琴,主要是爸爸弹;台上的小提琴是刘夏的,只是妈妈用一些大红大
绿的花花草草和极现代化的电器冲击着这艺术气氛。
    爸爸倚着沙发,抽着烟,闭目养神。
    电视开着,是香港翡翠台,正放广告,是铁达时石英表的广告,讲的是爱情故事。它的
广告词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个广告在祖国大陆一定流行不起来,中
国人讲的是“从一面终”“白头偕老”,怎么可以“只在乎曾经拥有”呢,应该是“永远拥
有”。大陆人用“一旦拥有,别无所求”作飞亚达表的广告词,是巧合还是有意唱对台戏?
    对这两种表截然不同的广告词刘夏很有感触,但要叫她选择。还真不知道选哪一种好。
    “爸,你愿意要铁达时的‘曾经拥有’还是飞亚达的‘别无所求’?”
    爸爸睁开眼:“你是愿意一辈子戴块‘别无所求’的飞亚达还是愿意‘曾经拥有’一块
又一块的铁达时?”
    “当然是一块又一块的铁达时罗。”刘夏笑道,“不过,如同史泰龙的哪个镜头。”
    ****
    好一会儿,刘夏的气消下去了,说:“我们没什么,他也是合唱队的,常常在一起排
练,有时一起回家,都是他找我,就这些。我都说了。”
    王笑天一愣。刘夏“都说了”什么?他言不由衷地问:“这关我什么事?”
    “是啊……这……这关你什么事呢?”刘夏喃喃自语,扭头跑了。望着刘夏离去的背
影,王笑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刘夏冲出校门,也没理耿杰,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我真衰!”王笑天骂道。
    两个人就这样,像小孩玩“过家家”似的,老闹别扭又老和好。同学们传得可神了,尤
其是那些喜欢刘夏的男生和那些对王笑天有好感的女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总喜欢说
他们的事。不过,两个人确实也太那个,比如篮球赛,如果刘夏在场。王笑天绝对是自个儿
带球突破上篮,再也不把球传给旁人。
    就连老师有时也拿他俩的关系开开玩笑。有次,教英语的白老师下课时说:“王笑天,
留下,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王笑天和刘夏一起去了办公室。老师问,刘夏,你来干什么?
刘夏说,不是你叫我吗?白老师说:“我是叫王笑天留下,没有叫你。你们就这么形影不离
啊!”说完,咯咯地大笑起来,搞得王笑天和刘夏满脸通红。
    “爱情到底几个解?你说我以后怎么办?”刘夏又问了一遍。
    刘夏和王笑天没法走在一块,这是老街。游人如织。总有一些“马路先锋”挤开他们。
两人呼唤着,又拼命扒开人群设法走在一起。
    “你真的愿意听我的看法?”王笑天挺得意的,望着刘夏一脸的求助和虏诚,他感到自
豪。男孩子都希望被女孩子崇拜。
    过了商业街。街面冷清了许多。
    “我觉得你父母还是离婚的好。”
    这句话吓了刘夏一跳:“为什么?”
    “你听我说完。有人总结过,‘自杀办法有300种,和艺术家结合是其中一种’。不少
音乐家,像贝多芬他们的婚姻结局都很不幸。搞艺术的人都有种常人无法接受的性情……”
    “那我妈妈呢?”刘夏不动声色地问。
    “你妈妈,简直就像电视里小市民的典型人物,总觉得男方变坏了。可自己不读书不看
报。一天到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还有我,我怎么样?”刘夏还是不露声色。
    “你,太喜怒无常了。有时好好的突然一下子‘晴转阴’,而且有时太任性,老要别人
迁就你,还有就是……”
    “王笑天!”刘夏生气地说。“你把我们家的人各打50大板。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行
的,洞察能力挺强的,分析挺准确的?”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的,又生气了!”王笑天说,“你怎么就那么听不得群众意见,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刘夏不吱声了。
    王笑天接着说:“你父母不仅仅是感情不和,更不单单因为那个姓任的女人。他们根本
不是一路人,这样僵持下去,不是活受罪吗?”
    “他们以前都过得好好的,还是有爱的基础嘛!”
    “那就算他们过去爱,现在总不爱了吧?”
    刘夏诧异,“难道爱一个人不是一辈子的事吗?”不过她没对王笑天说出来。
    “如果我父母闹到这地步,我就不会反对他们离婚。中国人就是这样,死活圈在一起,
这样活得多累。离了反而有好日子过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
    刘夏没说什么。她过去觉得自己对爱情挺理解的,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理解。真正的爱
情是什么样?爱情到底有几个解?
    王笑天望着天空对刘夏说:“你看那两片云,过一会儿。它们会怎么样?”
    “变成一片大云呗。”
    “不,”王笑天摇摇头,“它们是不同层次的小云。是碰不到一块的。即使相碰,变成
一片大云,实际上只是一种重叠。两者之间有距离,最终它们还是会分开,分道扬镳。”
    王笑天说得很认真,像个大人,可还是流露出未脱的稚气。
    果然,一会儿时间,两片小云相碰,变成一片大云,再分开,变回两片小云,分道而行。
    “看到没有,他们又变回两片云,虽然形状、大小与原先不同了,但他们到底分开了。
因为他们是不同路数的。”
    刘夏看着云不知怎的竟想到自己的事,他和她是同路的吗?会不会也只是偶然相遇的两
片云呢?
    初三时,两个人都想知道对方考哪所中学。
    刘夏问:“你考哪所中学?”
    王笑天有点担心他们不考同一所中学:“你呢?”
    “我爸爸要我考九中。”
    “太好了,我也想考九中的。”
    刘夏一下子高兴起来:“我还担心你不考呢。”
    “我还担心你不考呢!”
    两人都笑了,脸也红了。却觉得特别的快乐。
    紧接着,是复习得天昏地暗的日日夜夜。他俩担心过,为自己,也为对方,假如其中一
个考不上九中怎么办?“一定要考上。”两个人都这么想。
    闯过了那难熬的三天,他们相视而笑,却不轻松。
    放榜那一大,两个拿着九中的通知书迫不及待到对方家里去,在路上就相遇了。尤其王
笑天更高兴,他没有让爸爸帮忙,是自己考上的。他俩就像今天这样走了很久。说了很多。
笑得很大声。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是快乐,就是有后说。男生在女生面前更像个男生,女
生也只有在男生面前才更像个女生。别人都说他和她好,是“幸福的一对儿”。刘夏却说不
上是不是和他“好”。“好”的标准是什么?不过她知道他喜欢她,尽管他没说过,不过她
知道,就是知道。她也喜欢他。她也没表示过,不过,她相信他也知道。这样,这样的两片
云是同路的吗?再以后,还有高考,如果一个考上,一个没考上。怎么办?还有工作,也可
能使他们分开。还有数不清的“可能”,怎么办?就算是同路的云,在风雨交加的恶劣条件
下。在晴空万里的大好天气里,都能一直走到一块吗?
    父母婚姻的不幸,给她的冲击太大了,教训太深了。她不要太早许下什么承诺,这几乎
也是不可能的。她宁愿保持现今的单纯真诚善良。每个孩子从自己父母婚姻生活上都会有教
训,尤其是不幸的婚姻。她和王笑天的感情也许将来会有结果,也许中途各奔东西,也
许……现在的他们谁也无法给对方许诺什么,预言什么,承担什么,像张信哲的《别怕我伤
心》中所唱:我从不敢给你任何诺言,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轻。现在彼此尊重。彼此珍
惜,才是最可贵的。
    刘夏愣着发傻,王笑天一捅她:“唉。想什么呢?”
    “我是一片云。”刘夏痴痴地说。
    王笔天大笑:“唉,你是琼瑶小说看多了吧?都中毒了!”
    刘夏叹了口气:“早知这样,他们真不该结婚,更不该有我。”
    这时,尽管她还不能完完全全同意和接受王笑天的观点,但已觉得他的话多多少少有一
点道理。
    “可是,他们离婚了,我怎么办?”刘夏又发现一个大难题。“我跟谁?”
    “是啊,这个……我也说不上。”王笑天也难住了。
    两人正说着,正愁着,刘夏眼尖,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不好,江老师来了!”
    王笑天也看到了.江老师就在不远的前方。两个人迅速分散走开,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这时,江老师也看到他班上的两个学生。既然学生都避开了,他也就装作没看见,趁人
多从中间走了过去。遇到这种事,学生不好意思,老师也会不好意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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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课室铭》风波

第四节课,因为老师开会改为自习。余发在那儿一边哼歌一边数钱。他的桌子上不知是
哪届学生在上面刻了“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无路勤为径。”余发在下面加了句“商海无边
钱作舟,世上无钱难做人”。不伦不类的。
    “莫名我就喜欢你……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余发哼着。
    柳清在看《过把瘾》。八十年代中学生兴的“琼瑶热”,“岑凯伦热”已渐渐过去了。
听说一家书店在大拍卖这些言情小说。中学生也不理不问。毕竟不能永远当泪水女孩子。校
图书馆也有这些小说,一位家长发现他女儿的这类书中有的竟盖了校章,大惑不解,还问到
学校。其实,若是真迷上这些书,学校借不到,便买,根本无法控制。实际上这些书也没什
么,看多了自然不看,在不断分析中,更知道哪些书合适看,柳清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前面的林晓旭正在为一道难题发愁,听到笑声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看着柳清:“你看书怎
么还会笑出声来啊?”
    陈明正在看英语。真奇怪,这么吵,陈明还能看下去。刘夏就不行。余发哼得越来越大
声,坐在邻近的刘夏喊了起来:“拜托!今天天不热。用不着你在这降温!
    余发更来劲了,索性唱起来。
    “难听死了!”刘夏捂住耳朵,“哆来咪都念成一二三,还唱歌呢!”
    “你唱唱,你还不会呢!”余发调过头反问,眼睛有节奏地一眨一眨的。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刘夏真唱起来。
    “是吗?哪里?”余发故作认真状问。周围哄地笑开了。没听见的同学问:“你笑什
么?”听见的同学就告诉他,于是。一传二,二传四,全班都乐了。刘夏气得咬牙切齿。王
笑天狠狠地瞪了余发一眼,余发又叫了起来:“有人吃醋了!”王笑天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
起来。余发大叫:“刘夏,王笑天要打我!”
    大家笑得更欢了。班上乱哄哄的。
    每个班差不多都有几个活宝,高一(4)班首推余发。用王笑天的话说。余发是“活力
28——沙市日化”。
    陈明用眼瞟了一下余发,他不喜欢余发这种哗众取宠的人,觉得像小丑。他根本看不起
余发,评价余发是“口袋里满了,脑袋里空了”。他不喜欢别人因自己和余发是同一个村
的,又是近邻,便把他们相提并论。余发也看不惯陈明这种孤芳自赏的人。
    等大家笑完不笑了,余发又翻出一张纸来高声朗诵:“《课室铭》:分不在高,及格就
行;学不在深,作弊则灵。斯是教室,唯吾闲情。小说传得快,杂志翻得勤。琢磨下象棋,
寻思看电影。可以打瞌睡,写情书,无书声之乱耳,无复习之劳累。是非跳舞场,堪比游乐
厅。心里云:‘混张文凭!’……”
    这不知是哪一位中学生创作的仿《陋室铭》,有张报纸把它作为反面教材刊登出来。余
发看到了如获至宝,马上复印下来。现在这样的“编撰”特别多,也特兴。
    这内容太对余发心思了,所以念起来也就声情并茂。有些同学没听清,就要求看看。余
发说:“别抢别抢,挨个传下去。”
    正传到刘夏那里,有人小声叫起来:“老古董来了!”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各就各
位。这就是古主任的“权威”。古主任快步走到讲台:“这是教室,不是农贸市场!”一道
严厉的目光扫视着所有的同学。
    “你们看看隔壁(3)班,人家是怎么自习的,你们呢?都是十七八岁大人了。说你
们,你们不难为情,我还不好意思呢!”
    “十六。”有个很弱的声音在更正这个年龄错误,幸亏老师没听见。
    古主任走到刘夏桌前,拿起《课室铭》,问:“这是谁开始传的?
    无人回答。
    “余发。”古主任叫道。
    “不是我。”余发不打自招。
    有人吃吃地笑了。
    “我说是你了吗?我问你在干什么?”
    “读书啊!”余发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时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突然,大家哄地都笑了。
    古主任还是很严肃:“余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余发莫名其妙,看了看书皮,原来是倒过来了,也忍不住笑了。古主任把写着“语文”
字样的书皮撕开,是蔡志忠的漫画册子《老子》。
    “挺有学问的。”古主任话里有话……
    “刚才那个是谁传的?”古主任声音不高也不低。
    没有人吭声。
    “再问一遍,是谁传的?”声音依然不高不低。
    余发站起来。
    他知道,他终究逃脱不了古主任那双X光眼.而且对古主任那“蛮不讲理”的时间计算
法,甚为后怕:“为你一个人耽误了5分钟,全班40个同学加起米就是200分钟,就是5
堂课,也就是讲了2到3篇课文。你这是在犯罪啊!古主任引用那句名言:浪费别人的时间
等于谋财害命。古主任这套在小学还行得通,到了中学显然是不行的,可古主任照用不误。
    果然不出所料,古主任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瞧,为你,一个人耽误了7分
钟。全班40个同学。四七二十八,整整280分钟,你跟我到办公室去。”
    余发跟古主任走了,不像被叫去的,倒像是请去的,昂首挺胸跟了出去。
    余发的学位是买来的,反正他老豆(老爸)有的是钱。一个学位几千元,对老豆来说像
在老牛身上拔根毛。
    “余发,你解释一下吧,刚才为什么捣乱?”
    “没有啊。”
    “没有?这种事哪一回少得了你啊。”古主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是九中,你爸爸
使那么大劲让你进九中不是让你玩的。帮帮忙,好不好?”
    古主任是上海人,他一急,上海话就冒出来。“帮帮忙”余发不明白,直直地问:“帮
什么忙?”
    古主任啼笑皆非:“帮忙读书,读书的重要性你就一点没体会吗?”
    读书的重要性余发是没体会到,而钱的重要性余发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不然,他能
进九中吗?余发毫无忌讳地摇摇头:“现在这时代。读那么多书根本没用。”
    古主任皱起眉头:“你,你怎么这么鼠目寸光,光有钱没有知识……”
    余发也皱起眉头:“古主任,我知道,你后面又该说‘其实还是一个穷人。一个富裕的
穷人’。还有‘书到用时方恨少’。这话你已经讲过四次了。
    “不要以为这是老生常谈。你爸为什么花那么大气力把你弄进来,你想过没有?你也想
像你爸那样……”古主任点到为止,后头的话不说了。
    余发不乐意了。后头不就是想说什么“穷得就只剩下钱了“之类的话吗?余发认为这纯
粹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说出来的话。穷得只剩下钱也好过穷得叮铛响。余发喃喃道:“我老
豆怎么了?现在我老豆到哪都有人请。
    “余发,你,你不要忘了你是怎么进九中的!”古主任无力辩驳时。总是亮出最后一张
王牌,就像托塔李天王抛出铁塔一样。
    平时,余发总像噎着似的,可今天,余发梗梗脖子:“是我老豆花钱送我进来的。我老
豆每年给学校交那么多钱。意思很清楚:我进九中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古主任这招今天失灵了。
    古主任气结。有点理亏。对于这类学生,古主任倒也不是十分反感。相反,有时候还想
找来谈谈话,希望学生多少能听进去些。可这类学生偏偏软硬都不吃,还喜欢强词夺理。
    正好放学铃响了,古主任这次反常,也不留堂什么的,挥挥手让他回家。

钱真是万能的吗
    余发的家在深圳的老街古水村。过去不知是当地人普通话发音不准,还是别有用意,都
叫它“苦水村”。现在大概教育水平提高了,普通话普及得好,再也没人叫它“苦水村”了。
    过去这里很穷,许多人偷渡或以其它方式去了香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建起特
区后此地日新月异,到如今,已经肥得漏油,当地顺口溜是“十万不算富,百万一般户。可
知他们手头上的存款大概是几位数了。
    余发家也不例外,依靠政策富起来了。是“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中的一个。真应了他
的名字,余发——愈发——越来越发。
    刚建立特区。村里卖了一部分土地给政府,这样每家便分到几万元。村民第一次得到这
么一大笔钱,都舍不得花。余发他爸不同。他知道经商好赚钱,就开了间小吃店。开始只是
卖点云吞、肠粉什么的,后来改做菜馆。很快就鸟枪换大炮,店面扩大了好几倍,生意红火
得很。想想“大发餐厅”这个店名太俗。就换上“丽娜餐厅“这个不俗的名字。与此同时,
家里也盖栋五层楼。按规定,只允许盖三层半,但村民几乎都超建了。旧家具全部淘汰。地
毯、空调这些体面的东西也早早去他家报到了。
    三口人,五层楼,哪里住得了。三、四、五楼都租出去了,光是房租一个月就有八九
千,不用干活都够吃够穿的了。
    家里就余发这么一个儿子,花钱是慷慨的,儿子要什么就买什么。余发的口袋随着爸爸
钱袋的膨胀而膨胀,完全成正比,从先头的一元两元到现在经常是百元大票。
    余发成绩差使得爸爸很恼火。爸爸思想很矛盾。虽然他认为读书没什么用,自己初中都
没毕业,银纸不是也大把大把地赚吗。可真这么想时,他又觉得心虚,脊梁骨不硬,何况村
里还出了个陈明这样的才子,余发完全像个陪衬物,以致自己在陈明爸爸跟前都好像矮了半
个头。
    余发想念完初中便不再念了,爸爸吼道:“你敢!人家是读不起书,我高价让你读,你
敢不读!赶忙替他请了几个家教临阵磨枪。英语、数学、物理和化学全都请到,一个钟头
30元。平时小测能在70分以上,不但余发有奖。老师也有赏。妈妈有点心疼钱,爸爸说:
“这是智力投资。”对余发说:“乖仔,你好好读两个月书,给我考上高中,回头,老豆给
你买一辆赛车。”爸爸这样鼓励儿子。
    余发也真安安稳稳。老老实实读了两个月书,考得也不算太差,上个次一点的中学是没
问题的,可就九中离家近,名气大。于是爸爸又到学校加加油,投资建个校办工厂什么的。
这样,余发就被照顾进了九中。不过,这类照顾生有个规定,不能犯错误,如果被记了过,
就要自行退学。管它呢。进了再说。爸爸说到做到,真奖给余发一辆千把元的进口跑车。而
且逢人便说“我仔不比别人愚”,见了陈明他爸爸也说,“这回陈明和余发又考在一所中学
了。余发就是顽皮,聪明还是很聪明的,学两个月,九中也上了……”说多了。爸爸便忘了
余发是怎么进九中的,好像真是他儿子自己考上的。好在余发心里明白,是“老豆”的钱买
的,“钱真是万能的吗?”这个余发还不能肯定,可他敢肯定“没有钱万万不能。”
    上了高中,老豆就不再管他了,那就混呗。三年混张高中“砂纸“(文凭)。
    余发家常有一帮人打麻雀(麻将牌)。村里有些人有了钱就成天打麻雀,包括陈明他
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训在这里变成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了。一上牌桌,
他们好像老少不分,大小不分,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开着“儿童不宜”的玩笑。说也奇
怪,课堂上的东西装进脑子那么困难,这玩意儿倒可以无师自通。还在小学时,他只看了几
次,就全都明白了。看着人家打,心里痒痒的,真想上桌过把瘾。可爸爸不让,一看他站立
一边,便喝道:“是你玩的吗?去看书!”
    爸爸越是训斥,越是拒绝,余发对麻雀越感兴趣。如果麻雀不吸引人,怎么可能让他们
通宵达旦地干呢?怎么可能让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呢?余发虽然人在书房里,心却飞到麻雀桌
上参与他们的算计。
    有那么一天。一个牌友没来,‘三缺一”,无法开场!
    “来,发仔,三缺一!”陈明的爸爸招呼他。
    “不,不,我不会——”余发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眼睛却瞄瞄爸爸。希望从他那得
到信号。爸爸一言不发,也不看余发。余发战战兢兢坐下,刚伸手出去拿牌时,心里惴惴
的,摸了几回后,手脚也就放开了。
    一盏灯拉得很低,泛黄的灯光散洒在各具特色的脸上,同时照在红绒布铺的台子上。那
种格调、那种气氛似乎都是为了打麻雀而已的。八只手在昏昏的灯光的笼罩下,哗哗哗地洗
牌。爸爸手上几万元的金表和两只大钻戒闪闪发亮,像迪斯科舞厅里的灯光在来回闪晃。余
发摸着一个个发黄的象牙牌表现出少有的默契、兴奋。
    “碰!赢啦!哈哈哈……”余发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行啦,发仔,这么好手气,将来一定本事过你老豆。”
    爸爸还是不出声。不过,余发知道,老豆没有不高兴。
    “这比读书有意思多了。”余发下了个判断。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第三……次。
    余发玩上了瘾,作业也没心绪做了,常常去借同学的来抄。
    今天又被“老古董”捕了去,虽然这次“老古董”没有怎么样他,可余发猜到好戏在后
头——《今夜有暴风雪》。
    果然,刚打几圈,江老师一头撞了进来。
    场面极其难堪。牌友们扫兴地告辞。嘴里喃喃:“有没有搞错。妈妈匆忙地收拾“残
局”。最尴尬还是老豆:“老西(老师),我们……呵呵……我们……”
    “余发你出去一下,我想和你父亲单独谈谈。”江老师皱皱眉,对余发说。
    余发退出了屋,从窗口往里瞄了一下。看得见,听不着。这个老师太多事了。家访什么
呀,又不是小学生,都高中生了。还家访!他会和老豆说些什么呢?

男生带女老师是OK的
    兰老师提着一篮子菜从市场出来,左手提累了就换右手。继而再换回左手。
    兰老师高中毕业后就教初中,她缺一张“砂纸”,在学校里总像矮人半截似的。为此,
她唯有下苦功夫。教出尖子生。教出模范班,才能在同事心目中有一席之地。在二十多年的
教学生涯中,她还真培养了不少优秀生,最得意的是一届,也就是陈明那一班,不仅升学率
最高,而且不少上了九中。
    “兰老师。”兰老师听到叫声,回过头,是余发,踩着辆“小绵羊”。
    “兰老师,你好!”
    “好,好。余发又高了,陈明他们好吗?”
    “陈明他行,还是第一。”
    兰老师欣慰地笑了。
    “余发。你可要向陈明好好学习啊,不要贪玩。”
    “哦,”兰老师像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一样叫了一声,“陈明还像过去一样不吃早餐
吗?”
    “嗯?”余发没料到兰老师会这么问,不知怎么回答。
    陈明是兰老师的高足。作为老师,无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成名成家,兰老师更是如此。她
认为即使培养出一百个不错的学生也不如培养一个出类拔革的人物更能显示教师的价值。这
是她的教育理论。所以她特别看好陈明,也难怪她偏心了。对陈明的关心不仅在学习上,在
生活上也是无微不至。陈明有不吃早餐的习惯,兰老师天天检查,天天督促,简直就像妈
妈。而陈明却没有感动。就像流行歌曲中唱的:“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余发,你回去也提醒陈明,一定要吃早餐,吃早餐等于进补。”
    “嗯。”余发点头,心里却不快。本来嘛,大家见面谈谈彼此的事。怎么老谈陈明呀。
    不过。余发知道兰老师是个好人。兰老师原先没少骂他,他也常顶嘴。可是她照样希望
自己能上高中。可老师就是太偏心了。不是吗,一见面,谁也不问,就问陈明。唉,都过去
了。兰老师真的还是很好的。
    余发注意到老师的那篮子菜,不由分说地接过放在车后:“老师,我载你回去吧。”
    老师有些客气:“不用,没几步路,一会儿就到。”
    “老师,如果我们俩性别调过来,你的犹豫还是有道理的,现在犹豫是没必要的。”
    “嗯?”
    “如果我是一个女学生。你是男老师,我带你就有些说不清了,而男生带女老师是OK
的。老师,上车吧!”
    兰老师忍不住大笑起来。余发就是笑料多。兰老师上了车。定定地望着余发的脊背,心
里顿生一种内疚!余发这孩子虽然皮了点。但心眼还是很好的。可自己,对他几乎是只有批
评没有表扬。毕业后,倒是这个余发,嘴巴特别甜,老远都会跟她招呼,还到她家去玩过。
而陈明却一次也没见到……
    “你回来干什么?”老豆吼道。
    余发没说话,他知道每次家访过后,老豆都这样,像谁欠了他钱似的。久而久之,余发
也习以为常了.心理准备非常充分。像这会儿,他就不能硬,硬了,老豆会一巴掌摔过来;
也不能软。不能吞吞吐吐,不能让老豆觉得他“做贼心虚”。他得要点小“无赖”。
    “回来睡觉。”余发回答。
    “睡你的鬼人头。死衰仔,你这个样子,看你以后怎么办?”
    余发没说话。
    “没鬼用!没出息!你看陈叔的仔,多本事,多争光,你呢?将来只配和我一样做生
意!”
    “做生意有什么不好。”余发嘟哝了一句。
    “你……”老豆一时找不到词。就恶狠狼地说,“你……你睡你的死猪觉去吧!”
    余发缩缩脖了,进屋了。

雷震子的崇拜者
    江老师此时感想颇多。特区少年,尤其当地孩子的教育问题是一个新课题。
    江老师想起他在西安时。曾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则短讯:深圳本地学生厌学现象严
重。报上分析了几点,其中一点就是当地人生活过于富裕,而上层建筑没跟上,物质与文化
脱了节。致使孩子安于现状、懒于学习。余发身上就明显地表露出这一点,这不能不说与家
庭环境有根大关系。他想起当年下乡的情景,虽然物质生活极其贫困。但他们对知识的探
求,对人生的向往,对理想的追寻,却坚韧不拔。他们的行为举止是现在一些只知自伤自
怜,只知高喊“理解”“苦闷”.只知对物质无止境地追求的青少年根本无法理解的。在这
些孩子眼里他们也许相当于“堂吉坷德”。三毛曾说过,中国二三十年后可能会发生比“文
化大革命”更不堪设想的事,那就是一代人的精神失落。
    是一种时代病吗?脆弱加懒惰的时代病吗?青年人危机!令人忧心!
    江老师觉得自己也许想重了,想深了。不过江老师也有庆幸,余发还是个好孩子。孺子
可教,这就可以了。自己既然到了深圳这块被不少人称为“文化沙漠”的地方,就应该尽自
己绵薄之力为之增添绿色。知道吗?大人有时是多么希望帮帮你们啊,江老师想。
    那么同村的本地子弟陈明呢?都是本地的孩子,家庭环境差不多,年龄一样,进的是同
一所学校,可两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找不到相似之处,是什么因素造成的呢?突然,江老师
很想去了解和接近这位比较特别的学生。
    江老师顺着村里人的指向走去。两家相距不过百米,不一会儿就到。听人说,当地人对
教育看得很轻,对老师也不尊重。可他家访余发的父母时,觉得并不尽然。也许出于敬畏,
他们对老师是毕恭毕敬的。陈明家呢?
    陈明家围墙很高,门楣上“出入平安”四个字很显目。院里养了两条德国犬,几万元一
条,防贼用的。钱多了,防范措施也得同步发展。名犬终归是名犬,见了生人,立刻吠起
来。一个20多岁的少妇抱着孩子出来。
    “找谁呀?”
    “陈明是住在这里吧,我是他班主任。”
    “噢。老师。”女人开了院子里的大铁闸门,引江老师进了客厅,“阿爸,明仔他老师
来了。”
    陈明的爸爸把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江老师身上,立刻又是一种窘状,他们刚刚照过面,
在余发家的牌桌上。
    “老师,你坐。”爸爸说着十分生硬的普通话,“陈明他在学校做错事了?”
    “不是……”
    “学习退步了?”
    “不是……”
    “那……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主要想了解一下……”
    爸爸一听有几分怀疑,他上下前后地打量着江老师。江老师想:“难道非要做错事和学
习退步才家访吗?”
    刚才开门的女人端了杯茶:“老师,饮茶。”广东人管“喝”叫“饮”。接着冲楼上
喊:“明仔,你班主任来了!”
    陈明的爸爸像想起什么,说:“老师,你是不是担心陈明会像余发那样玩麻雀?不会
的,放心。陈明连电视都不看。”
    “江老师。”陈明叫了声。
    陈明站在二楼楼梯口,高高在上,有几分冷漠。他慢慢走下楼。
    “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来看看。我刚从余发家出来。”
    “老师,你来了,我也想问些题。”陈明拿着书请教起来。他可够会利用时间的!江老
师解答完了,问:“明白了?”陈明点点头,道了谢。只有在学习中,陈明才一改他的傲
气,变得温顺起来。
    “陈明,将来打算考哪所大学?”
    “清华。”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江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候陈明爸爸插了句:“清华在哪里?”
    陈明没有作声,也没有要回答的迹象,江老师便说:“在北京。”
    “在北京啊!”爸爸很吃惊,“那很冷啊,不好,不好,出去户口就回不来了……傻
仔,考深大啦——”
    陈明仍不作声,江老师又解释道:“清华是全国最名牌的大学之一。”
    “哇——”小孩的哭啼声打断了江老师的说话;爸爸看港产片突然笑了起来。陈明不满
地看了小孩一眼,陈明的姐姐立刻捂住孩子的嘴:“别哭,舅舅要生气了。”陈明又看了爸
爸一眼,爸爸也是满脸歉意,立刻把音量调小:“你们谈,你们谈。”
    “老师,到我房里去说吧。”
    “不了。陈明,我们以后再谈,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也可随时找我。”江老师临走又
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送走了江老师,陈明便对爸爸说:“阿爸,我好心(希望)你不要再去余叔家玩麻雀。
    “我又不是天天玩,得闲无聊时玩一次嘛。哪知你老师那么多事还家访!”
    “是呀!”姐姐抱着女儿也附和道,“阿爸玩一次两次也没所谓嘛!”
    “还有你!”陈明又对姐姐说,“你的女儿很吵,你知晤知?”
    陈明哑哑哑地跑上楼,他姐姐委屈地说:“爸,你看细佬(弟弟),细佬仔(小孩)哪
里会不吵不哭嘛。”
    爸爸却说:“你也是,谁叫你那么没本事,生女不生男,叫婆家给赶回来,你看你两个
姐姐,个个都生仔……”在此地。生男生女关系太大了。生男丁,满18岁就可分到一块地
皮盖房子。难怪姐姐婆家怨声载道。
    “阿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心,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陈明进了房,这是一间20多平方米的大房,他何止只有一间,自从三个姐姐出嫁后,
三楼、四楼都是空着的,阿妈说留着给陈明娶老婆用。在他们思维里,人生莫过于赚钱。娶
老婆、生儿子这些事。陈明不屑,他根本看不起腰缠万贯却连“清华”在哪都不知道的老
豆;看不起只会对父亲唯唯诺诺服侍得好好的阿妈;看不起整天为生不出男仔愁眉苦脸的家
姐。只有那个小叔叔,在英德县的小叔叔在他心中占点位置。因为家里只有小叔叔有文化,
讲话还有点水平。
    陈明把门锁上,关上铝合金窗,把丝绒窗帘拉严。他常常这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制造
出个学习气氛。
    门背后贴着雷震子的画像,家里有许多年画,什么门神、财神、寿星,一大堆。一次,
他妈妈竟擅自拿了些画张贴到陈明房里,说讨个吉利。陈明二后没说,动手就撕。发现这张
人长翅膀的画后他歇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封神演义)中西伯候姬昌在燕山收养的儿子,名
叫雷震子。雷震子在终南山学道时,吃了两位仙杏,两肋长出了一对内翅,经师父云中子点
化,变成风雷二翅,从此本领更加不凡。那阵于正放《封神榜》,陈明瞟了几眼,觉得雷震
子失真。无论电影(封神榜)还是电视《封神榜》,里头的雷震子都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种形
象。倒是这幅画,与他的想象很接近,莫名地,他就喜欢这张画。他将它贴在门背后,进进
出出都能看到的地方。当许许多多中学生部疯狂地崇拜痴迷于港台歌星影星时,这个生活在
毗邻香港的深圳少年却崇尚起几千年前的一个神话人物,不是有些费解吗?
    看着这幅画,陈明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将不同凡响,与众不同。
    楼下又传来电视声,爸爸的大笑声,小孩的叫声,姐姐的哭声,他知道只要他下去一
趟,爸爸立刻会关掉电视,姐姐也会抱着孩子去睡觉。此刻,他不想这样,他有些司怜爸爸
姐姐。他们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有钱又有什么用?无聊!那自己呢?
    陈明往那张“雅兰”床垫一仰,反弹了一下。陈明双手交叉抱着头,脑海里重复同一个
镜头:在一片昏暗的大森林里,他独自一人;他不知怎么走,似乎哪儿都没路;他徘徊,树
上叶子纷纷落下,杂草向他伸来,他被包围缠绕。突然,他看见前方有丝亮光。他拼命向前
跑,跑了很久,抬起头,那亮光还是在前方,近在咫尺,却终不可得。
    就这样胡思乱想,脑海里不断出现那丝亮光,自己不停地跑。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我,但仍无法完全肯定,是否真正的自我。他抬头,又看见
那个非凡的雷震子,他笑了。
    他起床回到桌前,因为明天考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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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重阳节登梧桐山

农历九月九是重阳节,在南方,很重视这个节日,很重视的登山这个风俗,认为登到山
的最顶峰,将带来一年的好运气。
    学校很精明,把秋游放在这一天,这样不会影响教学计划。因为这天正是星期天,可谓
“精打细算”了。
    当江老师告诉同学们重阳节去登梧桐山时,原以为会得到同学们的一片欢呼,没想到,
竟有不少同学喊:
    “老师。我们根本不想玩。”
    “就是,星期一还要考化学呢!”
    “要念书,没工夫玩。”
    江老师有点吃惊。这班学生太难“对付”了。平时说功课重,没有时间玩,还会写信给
某个刊物,说《我想休息》……现在让大家玩了,又一个个不愿意,嚷着要读书。江老师站
在讲台上,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一群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的学生,一连说了四个“安静”,但寡
不敌众,声音被同学们的喧闹淹没。江老师拿着板擦往桌上重重一拍,吵闹声才压了下去。
    “你们为什么不愿去?”
    “没意思,九中专找星期天游玩。星期天本来就是休息日。再说年年秋游都大同小异,
没新意,没意思!”王笑天把书狠狠地往桌上一摔。
    “可这是集体活动,学校规定学生一律参加,总不能咱们班搞特殊,不去啊!”老师摊
了牌。
    这回轮到学生吃惊了。学校怎么回事,平时总说学习任务重,不要浪费时间,时间就是
分数,现在不去又不允许。
    “老师,我有病。去不了。”一个学生还是不死心。
    “行,医院开假条。”老师也不高兴了。“集体活动一律必须参加,否则,记旷课!”
    这位同学扫兴地叹口气,与那些愿意去的同学唠叨:梧桐山如何如何不好玩,风景如何
如何单调,某时某人在梧桐山发生了什么什么不快之事。一些人马上附和。
    江老师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大家说,16岁是花季,17岁是雨季,是最美好、最活
泼、最灿烂的时光。可我看咱们班同学怎么都像落叶。像老爷子老太太似的!拿出一点活力
来!”
    江老师一说,同学们都笑了:“灿烂不起来,星期一考化学。”
    “先把考试的事放在一边,登上了山,一年都顺利,次次考试好!”
    “先把考试放一边?老师,这可是你说的。考不好,可不怪我们了!”同学们肆无忌惮
了。
    尽管班上仍然吵吵闹闹的,但气氛很融洽,同学们说着说着都变成愿意去了。
    最后,江老师说:“重阳节那天,全班都去登山,讨个吉利,轻轻松松玩一天。有位名
人说,学要学得踏实,玩要玩得痛快。就要这样。别学习时老想着玩,玩时又念着学习。听
好了,星期天早上七点准时到校集合!”
    “老师,我六点来可以吗?”余发塔笑道。
    “行,你夜里十二点来,我也没意见。”
    班上又笑成一团。
    林晓旭想,江老师就是不像其他老师。
    接着,老师找班委商量活动计划,同学们开始自行分组。这场合总是让柳清很难过的,
她又在可怜兮兮地等老师把自己当产品推销到人少的组。可这次却出乎意外.欣然叫她:
“柳清,我们几个一组好不好?柳清受宠若惊,鸡啄米似地点头。
    重阳节那天,是晴朗和煦的日子。
    按照预先的计划,同学们在校门口集合。女生们今天穿得很漂亮,由于是登山,学校允
许大家不穿校服,所以姑娘们十分珍惜这一天,都把自己最中意的衣服穿起来。刘夏穿一件
很普通的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BOSSini,既大方又精神。青春嘛,穿什么都好看。
    同学们分别上了两辆车。林晓旭发现江老师已在她要上的那辆车上,十分高兴,拉着欣
然在老师旁边坐下。文艺委员刘夏捧着花名册,一共点了三遍,还是闹不清人是否到齐了,
搞出了“没来的请举手”诸如此类的笑话。最后还是班长萧遥上阵,才把人头搞清楚。缺了
一个柳清。她有什么事呢?
    车子开动了。同学们从繁重的功课中逃出来,竞相显出爱笑爱闹的本色。有的塞上
Walkman听音乐;有的边吃零嘴边聊天;有的讲悄悄话;有的用漂亮的丝绳编个得意的图案
——这是女生中刚刚兴起的一种“私活”;有的一言不发,欣赏窗外的景色。他们吵嚷着挤
在一起,大声他说,大声地笑,大声地唱,大声打着哈欠,咯咯咯咯乐成一片,哎哟哎哟叫
成一团。
    不知什么时候,余发当了算命先生,在给人看手纹。
    “刘夏,你的婚姻线……啧啧……你自己看看,多杂乱啊。”
    “怎么了?”刘夏急了。
    刘夏越是急。余发越是卖关子:“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很痛苦的。”
    “说呀。你快说吧!”
    “好,好,我说。你的婚姻很曲折,中年会有婚变,第三者插足,你感情不专一,花
心,喜新厌旧……可怜了我们王笑天啊……”
    刘夏把手收回来,骂:“有病!大概是你自己的事吧,硬往我身上安。”
    录音机里传出“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大家不约而同想起几天前。余发捉弄刘夏的情
景,便都笑了。爱闹的男生也冲着刘夏跟着录音机高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急得刘夏
直跺脚。王笑天冒出来了:“你们是欺负俺娘家没人咋的,竟敢欺负我们文委。”惹得哄堂
大笑,刘夏也笑了,可是脸不知怎么开始发烫。心里有几分感激。
    “……对你的爱、爱、爱不完……“大家开始唱郭富城的歌。
    “谢谢你给我的爱……”这是《小芳》。他们唱这些歇犹如他们父辈唱革命歌曲,张口
就来。
    江老师插嘴:“你们现在中学生怎么成天爱不离口,爱个没完的!”
    又爆出一阵笑声。“没有我们的歌嘛!”有人答辩道。
    深圳中学生崇拜偶像的现象比较普遍,也许是离港台大近,这方面的信息过于灵通。童
安格、刘德华红过了,就崇拜黎明;郭富城红的时候,收集郭富城的照片;后来红的是台湾
一位青春偶像林志颖,好多女生立刻“见异思迁”到他身上。
    刘夏、柳清就收集了好多的明星照、影像卡和磁带、CD之类的。一次刘夏听说黎明来
深圳开演唱会,激动不已,可惜没票。后来又听说黎明冬天到北京开演唱会,北京许多女中
学生冒着大雪在机场等候黎明几个小时。刘夏就对来自北京的萧遥说:“你们北京女生怎么
那样冲动,好歹也是首都。太肤浅了!搞得萧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和刘夏斗嘴,斗
不过时,贬她的偶像,包你解恨。
    那一次,刘夏和晓旭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起来,晓旭气极,便说:“刘德华有啥好的,
又老又丑!然后在一边看刘夏气呼呼于瞪眼的样子,好解恨哦。
    你唱一首《涛声依旧》,我接一首《忘情水》.他再来首《其实你不懂我的心》,简直
成了爱情歌曲大汇唱。
    欣然捅了下晓旭:“发现没有,现在歌词分作三类:第一类,我爱你,你不爱我,像那
首‘为你付出这么多’、‘你怎么没有感动过’;第二类,你爱我,我不爱你,有‘心中早
已有了他’,‘他比你先到’;第三类则是前两者的综合,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被一个
自己不爱的人爱。那就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晓旭听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流行歌曲正唱得起劲,余发突然唱道:“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他一唱完,刘夏马上唱起电影《上甘岭》里的插曲《我的祖国》,她开了第一句,其他
同学不约而同地跟着她唱下去。等到唱第二段,就变成刘夏领唱,大家合唱了,老师也加入
了。唱完后。江老师说:“你们也会唱这些老歌啊。我一唱这些歌,就想起我们年轻时候。
还是这些歌好听。”
    “老师,您不要搞XX主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王笑天笑道。
    突然紧急刹车,那些有位子不坐。宁可站着的同学一个个都前俯仆倒,同学们倒在一起
又骂又笑。
    江老师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你们都是爱玩的嘛,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不想玩。”
    “不想玩是假的,不敢玩是真的。”欣然道。
    “不敢玩?”江老师重复道。
    “当然了。玩就像做错事似的心里虚得很。”
    “等我高考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书烧光,发泄一下。”
    “我们像填鸭一样被塞了一肚子教科书,说实在的,有很多东西根本就没有消化,完全
靠死记硬背来对付考试。前两个星期得100分的卷子你今天要是拿来给我考,满分绝对不可
能了,因为我没有准备,原来背下的东西早飞到爪哇国去了。这样读书,不如不读!”王笑
天说。
    “你敢!余发激他。”
    “是,我不敢,不但不敢不读,而且还得好好地读,老爸还等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呢!”
    江老师也深感到现行的教育制度、教育方法并不完善,他想多知道一些学生的看法。便
问:“你们是对课本有意见?”
    “那倒不是。”萧遥说。“其实课本传授的也是知识,做学问的基本功也都在这里。可
我们现在学习不是为了做学问,完全是为了考试,为了高考,这样就失去了学习的初衷。这
样我们再怎么学,也是水平高不过老师,知识超不出书本。”
    “不考怎么选拔人才?”陈明试图做一个辩解,“文化大革命’不是反对分数面前人人
平等而取消了高考吗,高校生源靠基层推荐。结果怎么样?走后门成风!什么事一有走后门
现象,质量绝对保证不了,如果现在大学招生还是搞举荐,那受贿现象比起当年一定是有过
之而无不及!我觉得实行高考是合理的,不管如何,考上大学,脱颖而出的,就是优秀的。
我瞧不起那些因为某些问题就拼命抨击高考制度的人。这不是学生应该采取的态度。”
    陈明看见老师朝他点点头。
    “牢骚和怨言仅仅是发泄,说抨击言重了。说到态度,做为学生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态
度?”谢欣然的问题把大家带人思索,“是顺从?还是逆反?好像只有这两个极端,而没有
中间的道路?”
    陈明这才发现,老师不仅对他一个人点头,而是对每个同学都微笑着点头。
    在车上,林晓旭没和江老师说上一句话。好几次,她都想说话,说些有深度。有价值的
话题让老师注意她,可是又担心话题不妥当。不过林晓旭也已心满意足了。她就坐在江老师
的身边。她第一次这么紧挨着老师,江老师那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膛。一脸的笑容无不激
起她内心的一阵阵骚动和欢乐。

绝耐的新感觉
    梧桐山是座非常美丽的山的名字。在繁华的都市住久了。每个人都有回归大自然的愿
望,去亲近红红的太阳,黄黄的土地,绿绿的树和五彩的花。关在学校里的学生们,只有秋
游才会有这份美的享受。
    沉睡了一夜的梧桐山。以清新饱满的精神迎接游人。
    对于生活在嘈杂都市里的人,如此亲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拥抱,有种新意。空气是那么
清新,简直不忍呼吸。有文章介绍梧桐山有份“大都市中难寻的真情”.看来真是如此。
    分组而行。老师说在山顶集合。
    大部分同学跟着老师沿着盘山路上山。谢欣然发现有条崎岖狭窄的小路,隐藏在茂密的
丛林之中。透过树梢望去,小路愈来愈窄。弯弯曲曲。前面是什么?路的尽头会不会也有一
块像陶渊明笔下那不愿显露在红尘之中的世外桃源?少年人对于神秘的事物总有一种好奇心
和探究欲。
    欣然很想探个究竟,正巧萧遥也说:“你们猜那树林深处是什么?看来,不少人都注意
到这条小路。
    “也许是个桃花源。”刘夏说。
    “我想八成是个墓地。说不定还闹鬼。”余发说得很玄。
    “去你。”刘夏一听余发把她的桃花源说成墓地,立刻不快。
    “你们不知道,以前这里很荒凉,死人都埋在这儿。这倒是真话,八十年代初开发时,
就挖到很多骨头。”
    王笑天说:“怎么样,敢不敢去探险?”
    “我赞同。”欣然第一个表决。接着刘夏和王笑天也赞同。萧遥说:“那好,我们就走
这条路。欣然很高兴。因为萧遥自从知识竞赛失败后。沉默了许多,今天难得好兴致。只有
余发说里面会闹鬼,不去。欣然又去动员林晓旭。林晓旭本来是很想去,可今天她更愿意和
江老师呆在一起,便不去,对他们说:“你们小心点。”
    于是,几个人就整理东西向树林深处钻去。不知什么时候,余发又跟上来。王笑天说:
“你是姓‘赖’啊?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原则上我是不想来的,可是我担心你们出事,特来保护你们的!”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饱死!”刘夏道。
    开始前进,道路艰难险阻,若不是对目的地有强烈的好奇心,也许谁也没有了这份耐
心。看来涉荒的浪漫和诗意不过是文人的臆造!这会儿大家只是小心而吃力地用手拨开带刺
的枝叶,让自己的头钻过去;或是用一只脚踩压住路边一堆杂草。让另一只脚率先跨过去。
每一步路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留意。手、脚就会被荆棘划破。
    “累死了!”刘夏大叫。
    欣然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
    “哎呀,不好了!”余发大叫起来,“刘夏背上挂了只毛毛虫。那么长,那么粗,一截
黑一截黄,还毛茸茸的。”
    “真的?你别开玩笑。”刘夏看见余发用手指比划毛毛虫的形状,声音都变了。
    “可不是吗,这么大很少见,骗你干吗?”
    “完了!”刘夏快哭了,全身乱动,“欣然,怎么办?”
    “我看看。”欣然转过身,就看见余发直冲她使眼色,立刻明白了,“真的,我还以为
他们骗你呢,可是真的……啧啧,吓死人!”
    刘夏动得更厉害:“快!快弄下来!”
    “你别动,那毛毛虫正在爬,呆会儿就爬到你脖子里了。”
    “哎呀……妈……”刘夏吓得再也不敢动,通红着脸。“王笑天,萧遥,救命!”
    萧遥说:“等会儿,我去给你找根树枝拨下来。”
    “王笑天,你……”刘夏有点泣不成声。
    “我也怕啊!”王笑天跳来跳去,作欲捉又不敢捉的样。
    “就是。那么大只。是人都怕了。你瞧,都爬到你脖子里了。完了。被毛毛虫爬过,第
二天马上就会起许多小疙瘩。”
    谢欣然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瞧我们刘夏吓的,你们别玩了!”这一句不要紧,
全体都笑得前仰后合,余发更是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夏立刻明白过来,恼羞成怒:“你们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这一玩笑消除了不少登山的疲倦,大家继续往前走。
    步子越来越慢,每一步都要用一连串的大喘气作伴奏,不时地还有“唉哟”声发出。此
时此刻,真是进难退亦难!
    一个挨一个向上爬,一只手拉一只手向上攀。王笑天伸手拉欣然。欣然回想起在他家的
一幕,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了右手,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欣然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忽然。灵光一闪,心头掠过一阵惊喜,到顶了!
    同时又忽然发现,同学们早已到达了山顶,他们对伤痕累累的迟到英雄表示惊讶:“你
们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干什么去了?”欣然也问自己。
    余发对刘夏说:“这就是你的桃花源?这是无知少女的梦!”
    “可也不是你说的阴森森的坟墓。”刘夏不服气地顶道。
    这就是艰难路途的尽头?这就是跋涉的终点?不过是吃力不讨好,花了人家两倍的时间
和精力去做同一件事。
    哦,这就是结果……
    少年人怀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去寻梦。为了这梦,我们努力,我们攀登,我们不被长辈
理解。但当我们带着无限憧憬和征途的无奈到达目的地,却发现人家早已轻而易举地捷足先
登。
    难道这种执著和热情就被这不尽人意的结果一手抹去?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奋斗的意
义在于它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吗?为什么到了现实中,人们百分之百讲的是结果,而将过程
抛到九霄云外?正因为少年人的冲动与执著,这种在长辈眼里视为“吃力不讨好”的“悲
剧”才会一出又一出地上演,这种行动虽然有时是可笑的,但因为他们年轻,便也无悔无怨。
    明白了这些,欣然心情豁然开朗,感慨非凡。她抬头仰望天空,低头俯视大地,这里远
离闹市,空气是那样清新,她全身心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忽然间,她品出了“绝对的新感
觉”。
    欣然再次登上那块“望夫石”眺望远方,不由叹道:
    啊,大山,你早!
    啊,太阳,你好!
    她在接受太阳的召唤,顺从了这大山迷人的诱惑。在大山面前,她感到惭愧,她为自己
在王笑天入团事上的犹豫而惭愧。什么时候这股不正之风刮到了她身上?山的怀抱如此广
阔,太阳如此灿烂,天空如此洁瀚,这些都是极平常的事物。但是能真正感受到天地之间那
份情趣的时候并不多。何必为一些磕磕碰碰而耿耿于怀?实在应该有“君子坦荡荡”的风
度。学会轻视,学会宽容。让欣然明白这些的,与其说是涉荒时王笑天热情的一拉手,倒不
如说是跋涉后的一种成长,是大山的一种启示。
    欣然走近江老师说:“这批新团员发展名单,有王笑天……”心里快活无比。

梧桐是爱情树
晓旭日记

    X月X日

    “星期天没有什么叫疲倦,疲倦到了星期天也去休息了。”雨果说。
    一直玩得好好的,我很开心,也许因为有了江老师,我的心情好极了。
    天那么的蓝,树那么的绿。处处簇拥着我们的青春和热情。我亲手摘下了一片叶子,那
么嫩、那么绿,我似乎第一次看到翠绿——不由感叹:“这就是生命!”
    哦,生命,真好!
    哦,年青,真好!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叶子夹入日记本去。这是梧桐山的梧桐叶,梧桐是爱情树。听说梧
是男的,桐是女的。李清照就有“梧桐更兼细雨”的词句。
    每次去梧桐山,去文清寺,总要虔虔诚诚地给现音菩萨磕个头,许下一连串的心愿。在
人连人的文清寺。看到班上不少人都在那许愿,一股的虔诚动儿!上政治课时,一个个科学
得不得了,这会儿又迷信得不得了。人大概都有宗教倾向。文清寺有个看相的。许多女生去
了,我也好奇地想算个命,可又不放心。我问那看相的:“准不准呢?”他说:“珍珠偶尔
也会有假的。”他还算老实,可我仍不敢看。说得好自然高兴,不好岂不惶惶不可终日。况
且命都算出来了,还有啥活头呢?
    自己悄悄张开右掌,一个“川“字形的曲曲折折细细密密的纹线在我手掌上大展鸿日。
我的纹很细,听说这是想事给想的,这倒有点准。我是挺爱想事的。难道我的一生就被这三
条细细长长的纹线紧紧奉往了吗?
    今天最遗憾的就是最后拍照的时候。我想和江老师照张相,这是早想好了的,所以在相
机上我也认真作了准备。平时妈妈只让我们玩那部“理光30D”相机,为了这张相片照得更
好一些,昨晚央求了妈妈好半天,妈妈才同意让我带上镜头能够伸缩的“理光900”。一上
山,我就寻找机会。只是不知怎么开口。要不是一直等待与江老师单独照一张相的机会,我
也会与欣然他们一起去探险的。快下山了我还没找到机会,我真不好意思开口。后来我说,
“大家留个影作纪念吧!”“好哇!”许多同学说说笑笑全跑来了。余发扮着鬼脸;刘夏还
一手搂住我,一手搭在江老师身上。
    我不喜欢她这动作,太随便了。我一下子觉得她很可恶。真不知怎么说她。例如她和王
笑天好,可她和余发也打打闹闹的,我觉得她少一种女孩子的矜持。她与班上所有男生都挺
不错的。许多男生喜欢她,不就因为她漂亮吗,就连上课老师也会多望她几眼。
    撅着嘴,皱着眉,有点不高兴,后来照的时候,我的表情还是没有转变过来。不知道最
后冲出的照片是什么样子。我想大概很难看。妈妈说过,我不能撅嘴,那样会很难看的。都
怪刘夏!
    回家时,我看见刘夏爸爸和一个女人。她爸爸我在学校见过,是搞音乐的,那个女人是
谁?搞艺术的人都那样,哪个演员不是离了结,结了离的。问这号男人的婚姻状况,不要问
“结婚了吗?”应该问“离婚了吗?或者“再婚了吗?”顿时我又觉得刘夏挺可怜的。
    隔壁又传来拉锯声,要命!小贝贝学琴,她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跟着受罪。

“台资公司”闹散伙

    “够了,够了,这样的生活简直像受刑,我受够了!”
    “你受够了。我更受够了!谁也别打量谁是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儿,你的那些
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可掌握了你们大量的罪证,哪天我心情好了就拿到你们团里,公布于
众。”
    “到了今天,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吗?我之所以不离婚绝不是怕你来这一手,完全是在
为刘夏考虑。”
    “别在我面前唱大调了,你肚子里装什么货,别人不清楚,我会不知道?你的那些所谓
‘爱之梦’的三级情书,哪天给你女儿看看,也让她知道她爸爸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你越来越像个泼妇了!”
    “泼妇?好,我就泼给你看看!”接着就是摔东西的声音。
    “够了,够了!”接着是玻璃击破的声音,显然爸爸也摔了什么东西,“这还算个家
吗,简直像个地狱,要不是为了刘夏,我们早……”
    爸爸拎起包,打开门想走,没想到,女儿就在门口。爸爸妈妈都惊住了。
    爸爸连忙说:“你们今天不是去梧桐山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刘夏不说话,爸爸以肯定的语气试探:“刚回来的?”
    “不。”站在门口的刘夏扫了下整个房间和父母,淡淡地说,“早回来了。
    “那你干吗不进屋?”
    “我看节目呢。”刘夏停了会儿.补充一句,“挺精彩的。”
    爸爸一下倒在沙发上,就像绷得非常紧的弦断了似的。
    妈妈大哭了起来。那哭声,显得特别凄凉,简直要把人给哭昏过去。
    刘夏从书包里掏出几个梨:“吃梨吗?同学给的。吃个梨吧,挺甜的。吃了感觉会好多
了。”
    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用眼睛来证实。他怯生生地看着刘夏,表示怀疑。
    妈妈也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盯着刘夏,停止哭泣,肩膀不停颤抖着。
    刘夏走过去,双手按住妈妈颤抖的肩膀:“妈,离吧。这样下去还不如离了!离了,对
大家都有好处。”
    “离婚吧!”刘夏又说。猛然发觉自己被王笑天同化过去了。
    爸爸趁妈妈做晚饭的工夫,来到刘夏的房间。刘夏立在书架前,在看书,她见爸爸进
来,连忙把书放回书架。爸爸已经看到书的封面:《中国人的婚姻观》。爸爸望着女儿,再
望望书架上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人性的弱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阴阳大裂
变)……爸爸心里有几分吃惊,看得懂吗?再把目光从书架移回到女儿身上,还是那双水汪
汪的大眼睛,稚气十足。爸爸怎么看也不能把面前的小女孩和书架上的书联系起来。是自己
对女儿关心了解得太少,还是这代人成熟得太早?
    “刘夏。有些书并不适合你。至少不适合你现在看。你们还是应该看些适合你们这个年
龄看的书。”
    看见爸爸紧张的样子,刘夏忍不住笑了,不过抿着嘴,不敢太放肆。她想要是把自己知
道的告诉父母,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我们家刘夏怎么变成这样!”
    “唉呀。我的老爸,别担心。这书有什么的!要有‘拿来主义’的精神,要辩证唯物地
看待事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刘夏反过来安慰起爸爸,那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做女
儿的。
    爸爸望着那双眼睛,清澈晶莹,但这双眼睛却不能再轻而易举地读懂了。继而转入正
题:“家庭就像个合资单位,合作不下去,就只好散伙了。而子女则是这个合资单位最重要
的资产……”他告诉刘夏,他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用爸爸的话说是个最好的合资公司,弥
补回这几年对她的欠缺;他会给她请个好老师,把她培养成杰出的人物……
    刘夏笑笑,笑得很酸。
    趁爸爸在看新闻联播,妈妈进了刘夏的房间。刘夏正在写信。妈妈立刻紧张起来,可别
像几年前那样,父母闹高婚,刘夏写信给姑姑:“他们如果真离了,我就从七楼跳下去!姑
姑立刻把这信用特快寄来,这才打消他们离婚的念头。
    现在刘夏又在写,那么专心。妈妈想看又不敢看,小心翼翼地说:“刘夏,你可别干傻
事啊!
    刘夏把信折好,压在铅笔盒下:“妈你说什么呀!”
    “刘夏。你要不想活,妈也不活了!”
    “妈,你……这哪是哪儿呀。”刘夏莫名其妙,“好好的,说什么死啊活呀!”
    “刘夏,你不是给姑姑写信?”
    刘夏明白了妈妈的担心.有点哭笑不得,拿出信:“这是给内地同学的,李英,你认识
的。”
    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好,这就好,刚才你可把妈吓坏了。”立刻又切入主题,“妈原
本不想离婚,不是对他还抱有希望,而是因为恨,想拖他个十年八年,拖老为止。现在想
想。没必要,像你说的,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接着给刘夏列举了许多事例,说明后妈的
残忍,古今中外.童话里的灰姑娘。现实中的真人真事,叫刘夏“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
的爹”。不要去受后妈的气。
    “男人啊,我算看透了!妈妈一吸鼻子,一抹泪,“男人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坏
事。如果现在还在内地。还是一个月百来块钱,你爸也不会堕落到这地步。就是因为有了
钱……这叫‘忘本’!”
    “男怕选错行,女怕挑错郎。妈这辈子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畜牲不如的东西。希望你
将来睁大点眼,有个好归宿。”
    刘夏笑笑,笑得很苦。

好像她不是中国人
    这次秋游柳清没参加。她二姐柳眉从澳大利亚回来,妈妈连夜跑到宿舍通知她。第二
天,同学们都去登山,柳清和父母到机场迎接柳眉。
    结了婚的二姐显得更妩媚,更漂亮了。二姐一出来,爸爸妈妈立刻迎上去,一个左,一
个右,像拥着王妃似的。柳清立刻想到《红楼梦》里元春省亲这出戏。自己则像那个傻大
姐。怪不得人家都说她们不像一个娘生的。
    “到南海。”柳眉对的士司机说。
    “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妈妈对柳眉说。
    但柳眉坚持到南海酒店吃饭。
    南海酒店是深圳最高级的酒店,五星级的。里面东西昂贵,一般人是不敢问津的。柳清
跟在二姐后面,踏上打过蜡的大理石台阶,不敢正视两边像皇家卫士似的门童,有点怯阵。
以前,二姐就说过,她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进来。如今,二姐果然如愿以偿了,现在的她是揣
着澳大利亚护照的中国人。
    这里豪华的场面使爸爸妈妈感到别扭,甚至不知手该怎么放,菜该怎么吃。“爸、妈,
像我这样。柳眉教父母用刀叉。柳眉自如地操作叉子、刀子,很优雅地用拇指和中指捧起杯
子喝,不时用餐巾擦擦嘴,举止无懈可击。柳清看过这方面的书。在学校也接受过这方面教
育,现在她跟着姐姐进行实践。
    “爸。妈,”柳眉擦了嘴,“来瓶茅台还是马爹利?”
    “不要,不要,喝什么酒啊。”
    “喝点吧,算给我接风。”柳眉笑道,用中指和拇指打了个响,“Waiter(侍者),来
瓶茅台。”
    侍者立刻送来茅台,可二姐刚喝一口,就说。“这茅台我可喝不惯。”又叫了瓶马爹利。
    “中国的服务态度、民众素质真成问题,就拿刚才在机场来说吧.那个弹簧门,前边的
人走过,也不管后边有人没有,‘啪,’一松手,正打在后边人身上,什么‘LadyFirst,
(女士优先)更不讲了。国外就绝没有这种现象,我去过几个国家……”
    父母像是听天书似的,嘴张得老大。柳清有点别扭,二姐张嘴闭嘴“Well”,时不时夹
几个洋词,动不动就“中国如何如何”,好像她不是中国人似的。
    “柳清,你看着我干吗!”柳眉说,“我可给你带了件礼物,非美死你不可!”
    听说有礼物收,柳清对二姐又好感起来。
    “二姐,你还记得强哥吗?”柳清问。强哥是二姐认识“大胡子”前的男朋友。二姐认
识“大胡子”后就和强哥散了。强哥气得要命,强哥的哥儿们见到柳清也说,“你要学好。
别像你二姐一样。”柳清不乐意别人说二姐,可对二姐,她又真不懂。
    柳眉没说话,用把小勺子漫不经心地调拨咖啡。
    爸爸妈妈都觉得柳清的话太煞风景,直冲柳清使眼色。柳清却不识相,接着说:“强哥
又交了个女朋友。”
    柳眉仍不动声色:“噢。”
    当初爸爸妈妈不喜欢强哥,最重要的是强哥没钱,是个打工仔,连个深圳户口都没有。
柳眉后来交上“大胡子”,就毫不犹豫地飞了强哥。
    “这餐多少钱?”
    “三千二。”柳眉答得毫不在乎。
    “三千二!”妈叫道,吐出舌头,“吓死人了。这么贵!”
    吃完饭后,全家又到商场。这里的东西大多是外国货或是一般市场上少见的俏货。姐姐
买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裤,解释道:“外国人旅游从不像中国人大包小袋的,只要带上
MASTER、TERCARD、VISACARD之类的就行了。”
    “柳清,你要什么?”柳眉问。
    柳清想了想,觉得内衣内裤没必要太好,反正穿在里头的,于是她挑了一支笔。
    “哎哟,要死,小人用这么好的笔干什么,看看你的字写得跟鸡肠似的。”妈妈瞪着柳
清说,“三百几呀,不是三块几!”
    柳眉边付款,边说:“她要就买嘛,于嘛发达么大脾气。”
    二姐柳眉的回国,使她家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父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柳清也十
分得意。
    亲来友往,应酬完毕,家里恢复了平静。妈妈收拾着地上的糖纸、果皮。爸爸坐在沙发
上问话:“小眉啊,你过得好吗?”
    “好呀。那边生活水准高得很。爸爸,等以后我把你和妈接去。”
    爸爸很高兴:“我同你妈没这福分,你就把你妹妹接出去吧。”
    “我知道。”
    “你公婆对你好不?”
    “我在信上不是都说了吗,人家外国结婚后不和父母住在一起,我们自己过,不常见他
父母。”
    “那‘大胡子’对你咋样?”爸爸还是不放心。“大胡子”是柳清家对二姐夫的称呼。
    “挺好的。”柳眉笑了,笑得很幸福。
    “小眉,”妈妈停住了扫地,“你样样都称心?”
    “就算是吧。不过,有时也挺闷的。”
    “可不。你找份工做做。整天在家是闷!”
    “他不让。他说中国找工容易,赚钱难,而他们是找工难,赚钱容易。”
    “那你可要能省就省,吃老公的,你这么大手大脚怎么可以。”爸爸说。
    “小眉,你结婚不算短了,有了吗?”妈妈说。
    “什么?”
    “BB(宝宝)呀,有了BB还怕闷,怕你是想得闲也没时间。”
    柳眉笑着低下了头:“3个月了。”
    柳眉取出一盒人参:“爸,这是正宗高丽参,给你补身子的。”爸爸接过人参。眯缝着
眼瞧了瞧,虽然嘴上说“这一定很贵吧,我身子好好的,又没破,补什么呀”。心里却是甜
滋滋的。
    一下子,爸爸妈妈眼里只有柳眉了,爸爸妈妈就是偏心。爸爸妈妈都不喜欢柳清,老骂
她,所以柳清喜欢住校,免得让他们心烦。
    柳清得一条金项链,十分高兴。二姐现在出手是大方了,没出国前,没少和自己争过东
西,为了一件新衣服,姐妹俩也会争得不可开支。今天柳眉和父母一起出去走亲戚,柳清独
自一个人在家,觉得很惬意。
    柳清的父母算是洗脚上田的农民,家里开一爿杂货店,收入虽然不高。生活却十分现代
化。这套房子是自己的,彩电是29寸的,冰箱是三门的,洗衣机是全自动的。这些都是姐
姐们的功劳。她们家是从广东梅县迁来的。大姐柳叶嫁到香港,1983年花18万港市在深圳
买了一套三房两厅。那会儿100港元才值人民币30几元,一套房子实际上就值人民币6万
多。为了鼓励侨胞买房。还允许他们迁来几个内地亲属的户口。大姐就把父母妹妹4人迁进
了深圳。后来深圳房价猛涨,她们家的房子可以卖到100多万,深圳户口又很吃香,家里人
对大姐感激不尽,妈妈还把大姐划为一等功臣;二姐出国前,以妈妈的名义买了5千股“发
展”股票,后来“发展”还真发展了,一股涨到40几,合20几万,妈妈心花怒放,立刻把
二姐归划为二等功臣,现在就剩下柳清这个吃饭的了。父母一天到晚念叨。学好英语,出
国。柳清的耳朵都快生茧了。
    现在爸爸妈妈不在家,不用听他们刺耳的骂声,柳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用勺子
直接舀“可可”吃,可以卧在沙发上打游戏机……
    柳清对着镜子发呆。柳清越来越爱照镜子了,而且知道自己不能穿横杠杠的衣服,穿深
色的会显得苗条一些。她越来越注重容貌体形了。
    柳清为自己没长好苦恼得不行。要是长得像两个姐姐一样就好了。深圳是个识靓的社
会。二姐只有高中毕业,既无过硬的“砂纸”又无专长,可温(找)工易过许多本科毕业的
女大学生。用二姐的话说:“我在写字楼里一坐,客户都对我们公司印象好起来。”柳清心
里责怪父母:“你们生到最后是不情愿还是咋的,随便一捏就把我生出来。”
    发过呆之后,她决定改变形象。她把两把“刷子”解下来,用速效定型胶把头发定成波
浪状,又用摩丝让刘海立起来;再打开姐姐的化妆盒,挤出一节面底膏,在脸上各点几处,
剩下的就在手里匀匀,手心相对磨一磨,开始在整个脸蛋上涂抹。接着扑粉,再接着涂眼
影。二姐的眼影涂得很好,柳清学二姐的样选择了青色和紫色。然后画眉毛,柳清把自己很
淡很短的眉毛画粗画长,最后画唇线上唇膏,柳清左照右照,觉得哪里不满意就重来一次。
    再把二姐送的金项链戴上。
    于是,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庞,像戴了面壳儿。
    这时,爸爸妈妈回来了,自从姐姐们嫁走后,父母的管理就更集中了,即使柳清一个星
期才回来一次,他们也没少唠叨。柳清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控制。
    “你知道你这样打扮有多滑稽,你当你是柳眉呀?”妈妈一进门就说,“就像马戏团里
的猴屁股!”
    妈妈对柳清说话就是这么尖酸刻薄,好像柳清是专供她撒气的。姐姐们都远在天边,只
有柳清在家里。妈妈想起柳叶、柳眉的全部是优点,看到柳清的全部是缺点。而且用她们的
优点来比她的缺点,一开口就是“你怎么不能像柳叶、柳眉那样”,“你要是有两个姐姐的
一半也不错了”等等。
    柳清一边慌慌张张地解头发,一边把话题支开:“二姐怎么没回来?”
    “唉,”妈妈叹着气,坐到沙发上,“变了,变了,一年多时间,全变了。”
    “女儿做到这份上也就不容易了。你想她像我们一样,困在一个地头?出国了,嫁给有
钱的老公,也算是出头了。”爸爸说。现在“出头”的标准看是否出过国,镀过金。
    “家里明明有饭菜不吃,到南海,那有什么好吃的;家里有床她不睡。她不知道,为了
她回来,床单、被套全是新买的,她倒好,回南海,她那一觉;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月的
了……”妈妈又唠叨上了。
    柳眉回南海酒店,柳清没回学校。她想:“二姐她到底生活得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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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男孩对女孩是个谜

一群女生在打篮球,球到哪里,女孩们便一拥而上尖叫起来。一帮男生在踢足球,左盘
右带、铲球、倒钩……真奇怪,足球怎么对男生有这般吸引力。球赛对男孩子来说是一种比
赛,女孩子则更多的视为游戏。
    九中每周一下午第二节课后都有球类比赛,这天下午轮到高一。不参加的同学坐在看台
上。
    女生的篮球从篮球场滚到足球场,刘夏冲足球场喊:“哎,帮忙捡一下球!”
    王笑天把脚下的球匆忙向门里一射,第一个捡起球,跑到篮球场:“刘夏,给你球!”
回到足球场,那帮男生劈头盖脸地喊:“你好野!”
    “我,我就是去捡了个球,我临走时不是射了一个球吗?”王笑天讨好地说。
    “是,你是射了一个球,还射得很准,可你射到自己门里去了!”
    “啊,不是吧?”
    “不是爸,是妈!”
    萧遥笑道:“为了刘夏丧节了,要在抗日战争时期,你不早成了卖国贼!”
    余发也说:“立场太不坚定了,为了一个小姐,将一帮弟兄置之不顾。”
    “这叫爱情至上。”一男生道。
    “不。这叫重色轻友!”余发反驳。
    “你们别不服气,你们要是看见了,跑得比我还快!”王笑天笑道,心里却也问自己,
男子汉为何要受lady控制?
    突然,王笑天发问:“你们说,如果我们和女生玩篮球,谁会赢?”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们赢!”
    “错。你敢和一个小姐抢球吗?不敢吧,不敢就得输!”
    “这又是你的谬论。”
    “这不是谬论,有科学根据,异性相吸嘛,美国就利用这种心理,每样工作都让男女合
作,以此来提高效率。”
    “得,踢球吧!”
    “不信,等下和(3)班男生踢,找我们班女生当啦啦队,肯定赢!”
    看台上只有(4)班的林晓旭和柳清。林晓旭因为今天化学没考好哭丧着脸,柳清则不
停地嚼口香糖。一会儿,欣然。刘夏她们都回到看台上。欣然问林晓旭怎么了?刘夏说:
“一定又是不舒服了,那天在梧桐山照相,她就不舒服了。”
    林晓旭不言,心里讲:刘夏,你压根儿就不明白我那天为什么不高兴。
    “我写个字体猜猜。”刘夏边说边用手指在晓旭背上划着。
    “球字。”林晓旭说。
    “对了,好厉害哟!再来个!”
    “妈。”
    “唉,乖女!”刘夏爽爽地大声应道。
    林晓旭恍然大悟,通红着脸:“死家伙,死家伙!”便起来追刘夏。刘夏边跑边“咯
咯”地笑个不停。突然,林晓旭想到什么,不再跑了,冷笑道:“那我爸是谁呀?”这下轮
到刘夏脸红了。怪叫了一声:“神经病!”
    柳清戴着金项链,没人发觉,便故意翻出来,露在外面,心里还在寻思着如何炫耀她吃
的那餐饭和金笔。刘夏看见了,轻蔑地笑笑,故意逗她:“柳清,你的链子挺好的,哪个小
摊上买的?”
    “去你的,纯金,24K的。我二姐从国外给我带的。”柳清恨不得把她的事一古脑儿说
出来。”
    欣然笑道:“社会主义松一松。资本主义攻一攻,这是历史教训。”
    这时,王笑天跑来:“谢欣然,林晓旭,等会儿我们和(3)班比赛,你们给我们当啦
啦队好吗?”
    “和我们说干吗,和刘夏说不就得了嘛!”这回可让林晓旭逮着个机会“报复”一下刘
夏。
    “晓旭,你——”刘夏红着脸,王笑天也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有女生当啦啦队就是不同。还真让王笑天说着了。男生踢得十分带劲,满身是汗。有窈
窕淑女助威,绝对的新感觉。挥霍活力,对少年人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欣然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萧遥,简直像追光灯似地跟踪着。自从知识竞赛失败后,萧遥
话少多了。萧遥不高兴,欣然也会不高兴。
    “你们说我们班男生哪个最出色?你们说什么样的男生好?”刘夏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我不知道哪个男生好,但我知道刘夏觉得王笑天好。”林晓旭一刻也不忘“复仇”。
    “林晓旭,我就玩你一次,你可玩回我两次了,咱们扯平,你要再针对我,我就对你不
容气了!”说完就去胳肢林晓旭。林晓旭最怕痒,连忙求饶:“我不敢了!”
    刘夏松了手。问谢欣然:“你觉得呢?”
    欣然想说又不敢说。说出来会很让人猜忌的,话到嘴边又吞下去,笑道:“你的问题怎
么像少女日记里的独白呀!”
    刘夏又问:“柳清。你觉得呢?”
    柳清见欣然、晓旭都没说,也不好说,就摇摇头。
    “虚伪,太虚伪!”刘夏又叫起来,“说出来有什么,又不代表什么。我还觉得雷锋
好,怎么了!不就是说明尊敬他吗。瞧你们一个两个紧张的,你们是心——中——有——
鬼!”
    “你没鬼,说来听听。”欣然说。
    “说就说。我觉得王笑天、萧遥都不错。现在轮到你了,欣然。”
    真像刘夏说的“心中有鬼”?欣然问自己,想了想,她说:“萧遥挺不错的。他身上有
不少其他男孩所没有的东西。我说不清,可能是素质,这种素质可使他成功。”
    “太夸张了。”柳清不再嚼口香糖,撇撇嘴说,“你瞧瞧他竞赛之后,像只没头的苍
蝇,他太经不起失败了。”
    欣然听了,觉得挺对的:萧遥,不能一次小失败就把你打垮了呀。
    可刘夏说:“我倒觉得很正常,本来他一切都很顺利,一次挫折当然受不了了。如果他
现在像以前一样乐呵呵的,我倒觉得不正常了。”
    欣然听了,又觉得挺是这么回事的。
    林晓旭说:“我觉得陈明有一种潜在的爆发力挺厉害的。”
    “陈明?”刘夏瞪大个眼,“你觉得他好?”
    “我不是说好,只不过我党得他身上有一种冲劲,爆发力。”
    “陈明很厉害的。”
    “他现在已经很厉害!”
    “好球!太棒了。王笑天!”刘夏突然叫了起来,又说,“陈明好像从不参加这类活动
的。”
    欣然想到个问题:“如果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在教室里,还有萧遥。陈明、余发、王笑
天;突然冲进几个坏人来要钱,哪个人会挺身而出?”
    “欣然,别说那么悬。”
    “这有可能,昨天伴溪酒家前就有人打劫荷包。听说中巴上经常发生抢劫,这主要是内
地来的盲流干的。我爸从不让我单独出门。”刘夏说。
    现在总将治安不好的责任推到内地人身上,这种一棒子打下去的说法令欣然反感。她更
反感深圳人说内地人时的那种轻蔑神态。
    “你们说哪个男生会出来主持公道?”
    “萧遥,他是班长,平时好像挺仗义的。不过也难说,往往平日最优秀的。到了关键时
刻,却成了懦夫。这叫‘人不可貌相’。”
    “王笑天,平日把玩儿当作生活的一半,他会出来?不大可能!不过也难说。”
    “陈明,似乎很超脱,他会出来?也难说。”
    “余发,别看他平日嘻嘻哈哈。也不见得在关键时刻就不行。往往有些看起来不行的,
反而是最正直的。不过也难说。”
    “是啊,太难说了。”
    “总不能一个也没有吧!?”
    “最好是大家都出来,毛主席怎么说,‘人多力量大’!”
    女孩子一哄而笑——男孩子对她们是个谜!
    “赢了,我们班赢了!”刘夏第一个发现,立刻跑到足球场,递了张面巾纸给王笑天,
王笑天毫不客气,面巾纸上立刻印上个又黑又湿的人中。
    谢欣然也想对萧遥表示祝贺或说些什么,也像刘夏那样给他几张面中纸擦擦汗。欣然想
是这么想了,却没有行动。她做不到刘夏那么外露。那么大胆。

为受挫折而庆幸
    正为赢球而欢呼的这帮男孩子,怎么也想不到刚才给他们当啦啦队的女生并不是在看球
而是在看人。
    萧遥踢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拿着T恤衫的下摆就擦。他那深红的T恤后背
湿一大块,前面又湿一大块。
    “萧遥,你的信。”有人拿着一封信给他。
    王笑天问:“哪来的?”
    “英国,我父母的。”
    “又给你寄钱了吧,得请客!”
    萧遥笑笑,拆了信。    `
    萧遥:
    奶奶来信说你知识竞赛失败后,情绪不佳,她老人家很为你担心,而你爸爸和我,虽然
不了解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却认为你应为此庆幸。
    在英国我们经历这样一件事:有一位青年在一家公司做得很出色,他为自己描绘了一幅
灿烂的蓝图,对前途充满信心。突然这家公司倒闭了,这位青年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最
倒霉的人,他灰心丧气。但是他的经理,一位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说:“你很幸运。小伙
子。”“幸运?”青年人叫道。“对,很幸运!”经理重复一遍,他解释道:“凡是在青年
时期受挫折的人都很幸运,因为你可以学到如何鼓起勇气重新开始的办法,学到不忧不惧的
经验。如果一直很顺利,到了四五十岁忽然受挫那才叫可怜,到了中老年再学习如何面对困
境,实在是太晚了。”
    萧遥,你很应该明白这个故事的涵义。我和你爸爸之所以到了中年仍然不懈地为事业忙
碌,是因为我们经历过许多坎坎坷坷。而你们这代青年从苦闷到盲目的“自我”都只说明一
个问题——把生活简单化了。你们生活在富裕平静的时代,便天真地认为这一切是为你们而
专门设定的。没有尝过苦,也无从谈甜。稍有不顺,就大喊“我是天下最痛苦的人,是社会
亏待了我。”真不知,这是你们的幸,还是不幸?
    要知道,“无论人生的中途多么壮丽、辉煌,如果最后变成了不幸、失败的人生,那是
再悲惨不过的了。”
    人们常说,跌倒在地上的人必须从地上爬起来;又说,麦苗要被石磙碾过才会茁壮生
长。萧遥,你应该有承受失败的毅力,更应该有战胜失败的能力。怕失败就什么也干不了。
青年时代的真正的失败,倒在于逃避这种苦斗,毫无目的地得过且过!
    遭失败而一时失掉自信,若能从中接着又涌起自信,是真实的自信。
    中学时代在人的一生中也算是最重要的时期。学好容易。变坏也容易,一切都靠本人的
努力和自觉。父母不在作身边,你就更应该有自觉性,奋斗精神,“除自己之外,没有人能
哄骗你离开最后的成功”。
    萧遥,爷爷有风湿性关节炎,我们买了一些药,说明书是英文,你试着翻译一下,实在
不行,就找刘叔叔帮忙。记住。要爷爷定时服药,他们年纪大了,你要学会照顾。
    还有你出国之事,正在办理之中,如果没有什么差错的话,明年7月即可批下来。有什
么进展和变化,我们会再给你去信的。
    萧遥拿着信,他为自己有这样的父母而庆幸。自从有了“代沟”这个词,两代人之间稍
有意见分歧。便归结到它的头上,萧遥从不滥用这个词。
    此刻,萧遥已把竞赛失败列入他的经历,父母的教导使他认识到应该“把生活中那些可
以称为挫折的遭遇看成是一种经历,一种能极大地丰富和延长人生的经历”。

我的领袖狂想曲
    “王笑天,你爸来了!”有人喊了起来。
    课间,教室有点乱,王笑天顺着声音向走廊望去,果然是爸爸,一手提着一个袋子,一
手拎着雨伞。
    “天天,给你包子,都快凉了。”
    “爸……”
    “来早了,在外面等了一节课,都凉了,你快吃了吧!”
    “马上就要下雨了,你怎么来了?”
    “顺道,顺道。”
    “噢,还有伞,电台播了今天有雷阵雨,这伞你拿好。”爸爸替王笑天把伞挂好,笑哈
哈的。
    “爸……”
    “下午早点回家,快上课了,我走了。”
    欣然正在黑板上写字,知道王笑天爸爸来了,装作没看见,可王笑天爸爸却走近看黑
板,欣然心里一跳,之后,作出最大的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地叫一声:“伯伯。”
    王笑天的爸爸这时也认出了欣然,又笑哈哈的:“你好!你的字很好!好!不像我们家
天天,他的字像鸡爪子一样,哈哈哈!”
    他像是忘了欣然在他家的那一幕,欣然奇怪极了。她暗暗称赞自己刚才的表现,虽然不
是什么落落大方,可起码没有好挑剔的地方。如果她刚才脸红或是忸忸妮促,那现在她一定
会责备自己的。幸亏自己表现不错。“我完全可以这样,因为我没做任何亏心事。”欣然
想。是啊,她没因为那件事,在王笑天入团上造成不便,尽管她曾那么想过。
    最后,还是萧遥陪王笑天的父亲下楼。
    教室里却围着王笑天取笑:“天天,快吃包子,要凉了。”也是,爸爸怎么当这么多同
学的面叫他小名。
    “你爸爸真好,为了几个包子白白等了一节课。”
    “他爸爸好肥,和他一点都不同。”
    爸爸,爸爸的心真细,他考虑得真周到,就为了昨晚的不快,亲自送伞来学校,可这是
否真的能抹去心灵上的阴影?
    昨晚,全家边吃饭边看“亚视新闻”。爸爸除了新闻,很少看香港电视。爸爸觉得档次
低,打打闹闹,没深度,况且爸爸的粤语也仅限于听新闻。王笑天也喜欢看新闻,可以从六
点的亚视新闻开始一直看到八点深圳台新闻结束,如果爸爸不干涉的话。他还喜欢一边看一
边评头论足。每每这时,父亲就说:“这又关你啥事?”“你的认识都是很可笑的。”王笑
天不介意爸爸的话,仍津津乐道。
    “天天,今天的报纸呢?”爸爸问。
    “在我桌子上。”
    王笑天继续看电视。突然听到爸爸喝道:“王笑天,你给我进来!”爸爸发火时总是连
名带姓一块儿吼。
    “你想当政客啊!爸爸指着王笑天桌上的一篇《我的领袖狂想曲》说。这是王笑天为周
三班会写的发言稿。
    “你看我东西,”王笑天说,“你怎么乱看人家东西!”
    “检查了一下。”父亲说得很随意,“你看看,你看看自己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西。让我们听听我们未来的领袖是怎么狂想的,”爸爸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音语调读着,
“柏杨先生说,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是条虫;一个日本人是条虫,三个日本人是
条龙,中国人就是缺少一种民族精神,如果可能,应该学学希特勒,学学他把七人的党派发
展为大半个世界无敌手的政党,以此调动中国人身上的民族精神……”
    “写什么了?‘反动’了吗?”王笑天不服气地顶道。
    “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当国家总理去。”爸爸杨扬手里的稿纸,“叭”丢回桌上,
“班会上不许你念,听到没有!现在不少青年把发牢骚当作时髦,自以为思想尖锐。书不好
好念,成天整这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叫乱七八糟,你不让读,我偏读!”
    “好,我让你读,让你读!”父亲是军人出身,作风说一不二,一气之下,把稿子给撕
了,纸屑满地都是。
    爸爸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告诫,也有无可奈何。
    爸爸看着16岁的儿子,叹了口气。毕竟太年轻,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爸爸不再说话,那声叹息无疑是长辈缓和关系的一种方式,他悄悄地出屋了。
    王笑天独自一人在房里,望着满地的碎纸,觉得自己的感情被蹂躏了。
    王笑天读的书很多。在父亲那高高深深书架上他不再找《十万个为什么》,而找《孙子
兵法》,查《世界历史纵横》,尽管看得不是很懂,但这些书籍向他打开一个又一个崭新的
视野。王笑天开始知道除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还有一个更广更深更远的天地在等着他;除了
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还有许多复杂而新奇的事自己闻所未闻。王笑天开始有感悟,他最喜
欢与父亲探讨“创业”和“守业”的理论。“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观点各异,根本无法
谈到一块,父亲每次都以“嘿嘿”一笑作为收场。这笑虽然是嘲笑,但也不乏对儿子自以为
是的见地表示谅解。
    爸爸说现在的中学生很不自量力,目空一切,王笑天就是一个典型。但因为他们年少,
大人们都以宽容的态度去理解、去对待,希望他们也别太狂妄自大了。王笑天则认为“自
大”、“狂妄”有时并不是什么坏事。少年人心里有种强烈的不满足。不安于现状,他们渴
望超越,渴望发展,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当晚谁也不理谁。第二天一早,王笑天也不吃饭,妈妈问他为什么?他说今天要体检,
要抽血查肝,是不能吃东西的。这时爸爸直盯着他,以为他在赌气,故意不吃早饭,其实王
笑天说的是真话,今天一早是要验血。爸爸为了缓和他们的关系,特意买了包子送来。
    “喂,王笑天,关窗,下雨了。”有人提醒他。
    王笑天这才如梦初醒,站起来关窗。外面的雨叭叭叭地下得很大,爸爸此时正在雨中
啊,他却把雨伞留给了王笑天。
    王笑天觉得脸上湿湿的,雨都打到身上来了?他用舌头一舔,咸咸的,还有几分涩。
    爱能拉近情感,却很难拉近思想上的差异。
    “爸爸啊……”王笑天叹道。
    课间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在谈论这届香港小姐的竞选。刘夏眼也不看朝身后问:“余发,
哪位港姐最靓?”
    刘夏一问完,她前后左右的同学都笑了。刘夏连忙回头,余发的座位是空的,这才想起
余发已经两天没来了。
    这时,萧遥也问:“余发又没来吗?”
    “就是。他两天没来了。”
    萧遥在出勤表余发的名字上打了个圈,无故旷课的记号。
    “陈明,你知道余发为什么没来吗?”
    陈明在做题,可能没听见,萧遥又说:“你们是一个村的,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陈明说,心里却想余发不是到股市就是去打架,他知道余发的,不过,他
不会去说余发什么坏话,就像他不会去说人家好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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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师生恋,脏兮兮的

月X日

    秋游相片冲出来了。瞧我那傻样,我应该笑笑才好。妈妈说,我笑比不笑好看。相片上
的我比本人实际面貌难看多了。
    我最容不得相片上的形象显得比本人丑,所以撕去了许多照得不好的相片。可是这张上
面有江老师,江老师还蛮上照,不过他的头发怎么竖起一撮,真逗!我当然不会撕这张相
对。我和江老师挨在一起。我用剪刀把我和江老师两个人的剪下来。这不就是一张两人的合
影了吗?当时我照的时候就有这个“阴谋”。只是我和江老师的肩上各有一只手,那是刘夏
的“爪子”,真煞风景!不过我总算有一张“单独”和江老师的合影了,愿望总算实现了。
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和秋游那天摘的梧桐叶放在一起,这似乎意味着什么。
    隔壁的小贝贝今天能拉一首曲子了,尽管很难听,却不再完全是“咦咦”的锯木声——
她变着法儿“锯木”了。

    X月X日

    今天,我借了本《窗外》。图书馆的老师把目光从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里探出,狠狠地打
量了我一下。我讨厌她的那种眼神。
    《窗外》是琼瑶的成名作。我看过几本琼瑶的书,感觉很一般。
    可《窗外》不一般,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全部情感已与之融为一体,那只能深埋在心
底的爱,那哭不得、话不得的悲哀,我全理解。
    读完之后,抬起头,望向窗外,心里的滋味,已不是“伤感”和“忧郁”所能形容。雨
打着窗户,眼前的天空一片白茫茫,不知是泪水模糊了视野,还是雨水溟蒙了世界……
    这种感觉,只有读《红楼梦》有过。
    宝玉失踪,贾政一次在雪地见到宝玉随同一僧一道,高歌而去: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
归彼大荒!”
    当时我读完这段,也有“云深不知处”之感。
    今天又流了许多泪,滴得日记本斑斑点点。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是个女孩儿,一个善感
的女孩儿,动辄伤心落泪想来是正常的。不过我一向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为谁而哭泣,
书上说:“明白为什么流泪,泪流得再多,也是有限;不知为什么流泪,哪怕一滴,含义无
穷。”
    我的含义何在?
    独自痴心于窗玻璃上湿漉漉的“文字”,上面记载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X月X日

    和欣然说起《窗外》,她说:“你觉得好看啊?”她的那种语气让我很陌生。欣然说她
不喜欢这类书,什么师生恋,脏兮兮的,日本特别多师生恋,她就反感这些,完全是变态心
理。
    天啊,我昨夜那么多的泪,那么浓的情,竞是为“脏兮兮的”“不正常的心理”付出
了。欣然怎么可以用这种字眼来形容!听她这么说,我难受极了。别人说倒罢,偏是他说。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可我觉得自己的感情挺美好的,挺纯洁的。完全不是欣然说的那样。
    好一阵我都不说话,默默地走在左边,真怪,我和欣然一起,我怎么总是走在左边?我
婉转地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仔好?”
    “我喜欢能力与性格两具备的男孩子。”欣然不加思索地回答,之后,脸一红,舌头一
伸,看着我笑。
    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
    “你呢?”
    “我,不知道。”我说,“可我觉得成熟的好,江老师就挺好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慌忙改口:“我的意思是……”
    可是来不及了,欣然说:“成熟?是‘熟透了’!”
    “‘熟透了’。”我重复道。
    回家我拿起《窗外》,心里莫名其妙地膨胀着。
    妈妈也问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整天恍恍惚惚的?

    X月X日

    到图书馆还《窗外》时,那个老师又把眼睛从酒瓶底似的眼镜里探出,上下打量我一
番,企图记住我,在她眼里我一定是个沉迷于言情小说之中的“坏女孩”,可气!我故意大
声说:“我要借一本《高中物理难题解析》!果然,她满意地点点头。
    妈妈今天又跟我说,我小时候,一有什么事,哪怕是芝麻愕男∈拢也要告诉她,?
在……
    我自己也很奇怪,如今不知怎么,心里有了委屈,有了不痛快,不愿去告诉妈妈,还老
有意地回避妈妈,好像妈妈再也安慰不了我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时在杭州,到同学家,看到仙人掌,十分好玩,结果弄得满手细
刺哭着跑回家,妈妈拿着镊子一根一根地帮我挑出来。那时候妈妈是我的树,是我的岸。
    晚上回家,在饭桌上我谈起这件事,妈妈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问我:“什么时候的
事?”
    她已经忘记了。母亲就是这样,无私地为孩子付出爱心而不求回报。但做子女的能不回
报吗?
    小贝贝真惨,自从那天在我们家玩被她妈妈发现后,更是“严加管教”了:“你再敢乱
跑,我打断你的腿!”我看到小贝贝趴在阳台上,就叫她:“小贝贝,你妈妈又打你了?”
她红着脸点点头。“到姐姐这儿玩。”我向她招手。她却说:“不行,我妈妈会打我的。”
现在的妈妈真要不得,没完没了地进行早期教育,恨不得培养出个神童来。

    X月X日

    欣然打电话来说,下周到伶仃岛军训,我半信半疑。听前几届同学谈过军训,挺好玩
的,我是心仪已久了。一个星期不用面对烦心的课本,多叫人开心。为了证实一下可靠度,
我故意说:“下星期要考物理和数学呢!
    “现在一切都得给军训让道!”
    心里踏实了,于是又问:“江老师会去吗?”
    “当然,班主任当然会去看望他的学兵们。”
    心里一阵喜悦!

    X月X日

    下了通知,关于军训的通知。上面写了注意事项:需要带的东西,诸如被褥、杯子、水
桶之类;不准带的东西,特别强调了零食之类。
    今天发了军装、军帽。回到家,我急不可待地试穿,我发现穿军服的林晓旭蛮威风的。
我冲镜子里的她敬了个礼。
    妈妈说:“你们现在的中学生就得参加军训,别说军训了,现在如果还有上山下乡的
话,我第一个报名把你送去。你们太需要锻炼了。”

军训伶仃岛
    军训对少年人而言是项极具深远意义的活动。
    军训地点在伶仃岛,就是当年文天祥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名句的
伶仃洋上伶仃岛。不过当时文天祥称作“零丁洋”。
    从深圳市区到伶仃岛需要走很长的路,渡很宽的海。
    当同学们下船蹬上岛时,来迎接他们的部队教官十分威严地扫视大家一眼,冷冷地说了
一句:“你们是来观光旅游的吧?”
    同学们不由得彼此打量起来:虽然一身军装,却是歪着帽子,戴着墨镜,腰间别着
Walkman,脖子上吊着相机,鼓鼓囊囊的背包歪歪斜斜地挎着……
    大家都很不好意思,低着头,不吱声。
    “这像一个军人样子吗?”教官来回踱步,“带零食了吗?”
    一片沉默。
    “拿出来!都交出来!”
    在教官威严的目光下,同学们一个个排队掏出零食。香烟和扑克。
    “嘿,”教官又是冷冷一笑,“给我绕操场跑10圈!”
    “呀!”人群中怨声四起。
    “谁再叫一声跑20圈!”教官把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跑!”
    10圈下来,谁也不想动,谁也不想说话,心里直骂这个教官变态,是不是虐待狂?到
了吃饭的时间,教官还不放松,严严肃肃地给同学上了一课:“你们不要不以为然,认为小
事一桩,反正军训只有一周,来过过军瘾。既然大家今天穿上了军装,就要像个军人的样
子。军训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学习军事知识,掌握军事本领,更重要的是培养你们严格的纪律
观念和过硬的思想作风。这对你们来说将终生受益,这也是军训能否取得成效的根本保证。
好,我们来喊口号。”
    “一、二、三、四!”
    “不行。重来!”
    “一、二、三、四!”
    “不行,再来!”
    “一二三四——”
    “喊不好不许吃饭!”
    “一!二!三!四!”
    “好。这才有力!”
    可进了饭堂,已无力打饭了。
    “一点都不好玩的。”
    “简直像坐监。”
    几个女生都在心疼上缴的零食,就柳清想得开:“权当减肥好了。”王笑天也想得开:
“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家的东西也都是别人送的。”
    王笑天的这句话把正吃饭的欣然一惊,筷子掉到桌上。欣然慌张之中去看王笑天,王笑
天正好也看她,四目相碰之后,欣然心里更是惴惴的。
    “不准说话!”不知什么时候,教官已经站在他们后面了。
    洗碗的时候,王笑天就站在欣然旁边。欣然一时间很窘。
    “谢欣然,这回咱们班批几个团员啊?”王笑天先问话。
    “有好几个。”
    “有我吗?”
    “有。”
    “谢谢你。”
    欣然心头发热,想起王笑天曾袒护过她,曾在登山时向她伸过友好的手,心存几分感
激,“其实,其实我也该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欣然笑笑。曾经一度,她很想弄明白王笑天究竟是怎么看她,想她的?他为什么在自习
课上与她争辩“整风”的问题?他又为什么把她去送礼谎称为“送作业”,他又为什么……
现在,欣然显得坦然和豁达了许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别人的想法!
    欣然洗好碗先走一步。望着她摇来晃去的“马尾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王笑天心
想,这是一个非常好强的女孩,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来送礼?她爸有什么苦衷?
    王笑天家的客源不断,不论以何种理由来送礼,王笑天都不屑。看着人家端着礼品毕恭
毕敬而最终并未达到目的的可怜样,王笑天还有点“幸灾乐祸”。
    那一天看到自己的同学和她那标准的知识分子模样的父亲也来送札、求情,他有点感慨
起来。他听刘夏说过,欣然没有深圳户口。初三毕业,欣然本来可以保送直接上九中高中
部。因为她没有深圳户口,学校犹豫着。欣然看出学校的顾虑,主动提出放弃,她不愿意在
别人异样的眼光下过日子。在中考志愿表中,她只写下一所中学:“九中”。第一志愿九
中,第二志愿还是九中,第三志愿仍是九中。即使是陈明这类学生也不敢这么大胆。兰老师
看着这份志愿表,又看看谢欣然毫无表情的脸,知道她要决一死战了,不忍再说什么。谢欣
然知道,如果考不上九中,要么停学,要么当高价生,要么回内地,她在拿自己的前程做赌
注。既自尊又好强的性格告诉她,她别无选择。当一个人在只有一条出路的情况下,他的拼
搏精神自然异于一般人。欣然也不例外,尽管她学习很好,她还是“头悬梁,锥刺股”地拼
搏了一番。妈妈心疼了,叫她休息一会儿。欣然头也不抬,信口说道:“我这也是为了给你
们省钱。”妈妈一愣,原来是指考不上当高价生这档事,紧接着是一阵叹息。欣然是一个对
金钱没有概念的女孩,从不热衷于和同学谈论名牌和消费,这点随她父亲。这样一个孩子,
居然会为学费担忧。欣然真的长大了。这种长大是喜还是忧,做父母的还没来得及考虑,妈
妈却首先感到内疚。
    终于,黑色的三天过去了。好多人都紧张地问她,“考得怎样,能考上吗?“欣然还是
一脸的毫无表情。大家以为她没戏了。事实恰恰相反,她考得很好,超水平发挥。只是她很
累,没有兴致去应付众人或真诚或假意的问话。终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到学校去,受
到种种祝贺。兰老师拉着她的手自想掉眼泪。
    谢欣然仍然保持沉默。在众人的欢笑中她怎么也无法挤出一个笑脸。她太累了,她哭过
好几次。只是从不肯当着他人的面。
    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孩,不出于百般无奈,怎会去送札求情!向来以文明。开拓、创新自
居的深圳怎忍心让一个女中学生如此无可奈何。王笑天为她不平。

不愧是最可爱的人
    这一觉睡死过去了。一天下来真累,就算躺在硬木板上也睡得好觉。突然,一阵尖厉的
哨声惊醒了大家,翻身起床,才发现自己的两腿完全僵硬了。昨天跑下10圈虽觉辛苦并不
酸痛,今天却须用手把一条腿搬下去,接着再搬另一条腿才能下地。
    紧接着是一片慌乱和骚动,同学们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他们揉着惺忪的眼睛,散乱
着头发去盥洗。从哨声起床,到出操,只有5分钟。动作慢的人,到达操场时,鞋子没有系
带。手里还拿着军帽,刷牙洗脸更顾不上了。
    军人是很讲速度的。一阵骚动之后是一片宁静,几百人的大操场鸦雀无声。
    这时大约五点半,天还是蒙蒙亮。先是队列变化,接着跑步。刚开始,大家都挺高兴
的,“一片绿海”随着威严的号令齐上齐下,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溶入几百人的脚步声中,心
里不由得漾起一种自豪感。
    可是几圈下来,开始挺不住。望着广阔的操场觉得像空旷的原野,脚步越来越迟缓,口
张得越来越大。看前面带队的几位教官,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所有的人心里都在默
念:“这是最后一圈了,这是最后一圈了。”可还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终于停下来了。这时的两条腿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真想躺下哪怕坐着也好,但是还
要站着听教官讲今天的训练内容。
    散了操吃早饭。每次开饭前都要唱歌。肚子里打着鼓,是为军歌作伴奏吧。今天大家的
胃口十分好。为了抢时间,女孩子把矜持和斯文都抛到脑后。“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剩菜剩
饭,不准弯腰吃饭。同学们一边吃饭,教官一边训话。于是一个个绷直了身子,端着碗,大
口大口吞咽,一直扒拉到见了碗底。心里在叫:“做军人太不自由了,连吃饭也不能随
意。”但军人毕竟是军人,他们的优秀作风就是在这严格要求中磨练出来的。
    第一天学的是吃饭、叠被子、整理房间。这些人人都会的事在部队里却要从头学起。看
着教官把团在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余发忍不住说:“叠这么整齐干吗?晚
上还不是要打开吗?”
    “你吃饭为什么要把碗洗干净?第二顿不是还要吃嘛!”
    大家笑了。
    被子怎么叠,枕头怎么摆,毛巾怎么挂,牙杯怎么放,牙刷冲哪个方向等等都有明确规
定。按要求进行一番折腾,立即大变样,营房面貌焕然一新。
    最难熬的是起初两天,身子像散了架似的。一些同学还得了“哨声敏感症”,因为哨声
一响,需要绝对的服从。大家失去了对自己时间的主宰,仔细端详一下镜子里那张晒得黑里
透红的脸,认真地冲个凉都成了非分之想,哨子一吹,你就得放下手头的一切。跟着那声音
奔来跑去。
    毛主席有首诗赞女民兵:“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
红装爱武装。”多美好!多豪迈!真令人跃跃欲试。实践后才知道操练那五尺枪可不像跳舞
那么轻松愉快。一支重达3.85公斤的枪,想拿稳都很困难,要在手里操作自如,别说晓旭
她们娇弱的女生,就是王笑天这些男子汉也不容易。不咬紧牙关还真顶不住。最难受的还数
走正步和站军姿。走正步,一个个动作分解开练习,而且每个动作要保持很长时间。先是腿
绷直伸出,约成45”,然后就这么悬着,不换口令,你绝不能变换姿势。时间一久,腿直
发颤,刚练得单脚独立能站上几分钟了,难度又加大了,在举起的那条腿上加块砖头继续
练;站军姿,指的是在队列中长时间保持立工姿势。这是一个看起来不难练起来要命的训练
项目,20分钟里你得像塑像一样一动也不动。蚊虫叮咬不能抓,头皮痒痒不能挠,大汗淋
漓不能擦,甚至连眼睛都不能乱眨,要学会15秒钟以上眨一次。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连饭
都懒得吃了。但同学们却不像头两天那样怨声载道了,大家都心里有数:解放军班长为教会
他们一个动作,示范加陪练,比他们更累更辛苦!
    等同学适应了,一周的军训也结束了。
    对它的感受真是难以描述。
    军人,总让人联想到许多关于尊严、生死、祖国这些悲壮美好富有感情的字眼,但作为
一名军人,却往往只意味着奉献和磨练。他们不愧是最可爱的人!
    军训的最后一天,班主任来到了伶仃岛。
    “我学会了叠被子。”
    “我学会了走路。”
    “我学会了……”
    当然。这些“学会了……的后面要加个至关重要的定语“军队里的”。
    江老师乐哈哈地、幽默地说:
    “我真高兴。这叫一般降一物。我是管不住你们的,你们就得送到部队接受再教育。”

兵哥们全在行
晓旭日记

    X月X日

    军训回来,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晓旭,你的背囊整齐多了,看来,军训还是很有用
的。临走那天晚上,我们和驻岛部队官兵们开了个联欢会,看了场电影,是老片子《铁道游
击队》。听那时的歌儿,真有动儿,可我还是愿意听现在的劲歌金曲,这说明我少一份坚
强,多一份缠绵。
    看完电影,我们开始大声唱军歌。一开始是刘夏领唱:“我是一个兵——”她把调起得
太高,拍拉得太长,一点儿气魄都没有。
    连长说:“你这是美声唱法吧?”大家都笑了。
    我们这是第一次听到他讲笑。他平日凶得不行。后来他自己领唱,“我是一个兵!”果
然效果不同了。
    这个晚上,大家都玩疯了。“兵哥”们比我们还兴奋。什么迪斯科、霹雳,全在行。看
来是我们把他们标榜得太高了。霓虹灯照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朝气蓬勃、青春洋溢。
    玩到最后,连长拎出一个大手提袋,起先,我们以为要发放什么纪念品之类。等打开口
袋,我们全傻住了——里面装的是零食,我们被没收的零食。我们曾经做过猜测:这些零食
是不是被他们偷吃了?我们的猜想多么卑劣啊,纯粹是小人之心!连长笑着说:“物归原主
了!
    第二天清旱五点半,哨子又响了。我们年级几百人来到操场。操场上站了几十位教官,
他们向我们肃然敬礼.我们也端正地回了礼。“为人民服务!”我们异口同声。这句话永不
过时。
    我们上了船。并不过舱,站在甲板上,心里恋恋不舍。教官拼命向我们挥手。我们也拼
命挥手。
    再见!伶仃岛!
    再见!军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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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8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这节课自由发言

学是一门艺术,不懂得表演的人,是当不好中学教师的。
    江老师穿着一身新买的西装,像往常一样心情愉快,精神振奋,希望上好这一堂课,希
望课堂上不出现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孔,不出现一双不耐烦的眼睛,希望学生一节课下来,真
能学有所得。
    一走进教室,突然同学“哇”地叫起来,一阵掌声:“老师,你的新衣服好衬你啊!”
“好有型啊,江老师!”老师笑了,这些学生啊!
    这节课,老师讲的是《单元知识和训练》中的修改文章一段。
    课正上着。
    这时,王笑天举手发言。
    “老师,我觉得这篇修改得并不好。尤其结尾,把那个补鞋人说的那段挺朴实的话。
‘你们省下钱买几个练习本吧,这也算是我的心愿。’硬改成‘你们省下这些钱买几个练习
本,多学点知识。将来好好建设四个现代化,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愿!’总让人觉得不实
在。”
    江老师一愣,下面的同学已经纷纷议论开了。
    “哪个补鞋人会这么说话?”
    “就是。补鞋人的语言应该朴实点好。”
    “选进课本当教材,我看不会有错的。”
    “课本太老了。几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些内容。”
    “这样写也挺好的,写社会主义无比优越性!江山一片红红红!”一个挺贫气的声音。
    原计划一节课把这文章上完,看来很难完成了。江老师想了想合上了书本,说:“这样
吧,这节课同学们自由发言,就谈谈对文学作品的看法。”
    老师这么一说,刚刚吵吵嚷嚷的同学反而安静下来,谁也不吭声了。
    “刚才你们不是谈得很热烈吗?来,咱们把桌子围成圈,这样气氛更好些!”
    同学们七手八脚把桌子围成圈之后,面面相觑,都笑了。科代表林晓旭第一个说:“那
么由我开始吧。我觉得现在作文题出得过于统一了,《难忘的人》、《最有意义的一件小
事)。《第一次……》,从小学开始就这么几个题目,翻来覆去的。老师还说,虽然这个题
目写过,现在又写,就是看看大家水平有否提高。既然是写过的题目,好多同学就没兴趣写
第二遍。第三遍了,还怎么提高?”
    林晓旭刚说完,谢欣然便说:“我们写这些作文过于模式化了,写一个好朋友,必定是
一开始如何好,中间又必定有矛盾,什么搞坏了他的心爱的东西,他要我赔,什么他的好心
我误会,结尾又是他要离开这个地方,送我一样东西什么的。我深深地内疚及想念他;写一
件事,比如做什么好事,必定又是‘我’一开始如何不想干,这时胸前红领巾迎风飘起,我
想到自己是少先队员等等,然后我干了这件好事,心情很舒畅。那么如果那天没戴红领巾岂
不是就不做这好事了?我们从小就这样写,尤其是小学,就更千篇一律了。外国学生的作文
不一定有什么深度,意义也不一定深刻,但他们写文章很真实,有自己的东西。”
    “我们喜欢写点自己的东西。初中有一次,老师叫我们自由作文,结果这次作文质量比
哪次都高。”林晓旭又接着说。“要想提高写作水平,不能光靠课堂。”
    “还记得咱们学过的那篇《一件珍贵的衬衣》吗,我觉得太小题大作了。总理把人家衣
服搞坏了赔一件,这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干吗那么大肆渲染!”
    “说真的,我觉得咱们的教材挺‘左’的,虽然改了好多次,可还是换汤不换药,现在
都是市场经济了,政治课本里还是计划经济,也太跟不上时代步伐了,而且它对资本主义的
评价也太片面了。”
    渐渐地,同学的话题跳出了课本,谈起了他们感兴趣的作者和作品。
    “我不喜欢朦胧诗。记得一家诗刊曾登过这么一首《网》,全文密密麻麻的就一个字
‘网’,这也叫诗?未免太朦胧了吧!”萧遥说。他从小读了不少古诗,崇拜李白也喜欢杜
甫。最喜欢的还是“鬼才”李贺。“我觉得还是唐诗宋词好,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
圆’,还有‘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都写得很绝,比起现在的许多诗来,不知强
出多少倍。有些现代诗,不读三遍不知它说什么,三遍后才知道其实它什么也没说!
    “现代诗与古代诗各有千秋,看不懂才有味呢!”
    “朦胧不意味晦涩!”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你没有非凡的才华,最好不要去写诗,好诗都给唐朝人写光
了。”
    “罗兰的作品好,清淡,意境却是浓浓的。”
    “写当今中学生的书太没劲了。原先是没人写,现在一哄而上,一大堆人写,不是早
恋,就是代沟,好像中学生除了早恋,与老师和父母闹别扭就不会别的。其实当今中学生渴
望与追求很高。”
    “我倒认为中学生活没什么可写的,平淡无奇,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作家也没有什么素
材。”
    “同类项合并:大学生‘天之骄子’,小学生‘祖国的花朵’。中学生呢?唯一能挂上
钩的是早恋。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报纸上写的。不过,中学生‘拍拖’是挺严重的嘛!”余
发边说,眼睛边瞟王笑天和刘夏。
    “可这毕竟不是中学生活的主流。”欣然说。
    “还是没有早恋的人多。”柳清说。
    “相比起来女生比男生还幸运些,瞧,《青春万岁》、《豆寇年华》、《红衣少女》、
《失踪的女中学生》,都是讲女生的,咱们男生呢……”
    “有一部《少年犯》。”有人打断他。
    全班一哄而笑。
    “这说明了什么?”王笑天又窜了起来,“这说明男中学生的生活不能靠写,必须靠体
会。”
    响应他的是男生的阵阵掌声。
    立刻有女生说:“整个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说到琼瑶、严沁她们,现在早就不时兴了。没意思,都是才子佳人的,内容也是大同
小异;岑凯伦的书更是。男主角都是豪门子弟,英俊倜傥,女主角都是千金小姐,美貌非
凡。世上哪有那么多那样的事。””
    “倒是三毛作品好些,有生活的和风细雨,有人生的大起大落,有对生活的感性认识,
有对人生的理性探讨。另外三毛有句话我很信服——‘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林晓旭是三毛的崇拜者。
    “原来经常听说三毛和她的作品,不过我没看,她自杀后,我看了她的作品。她对生活
有极大的热情,能把单调无味满是艰辛的沙漠生活写得充满生机,可是她为什么脆弱到要自
杀?“刘夏说。
    “也许到了她那种思想境界的人,生死已经没有界限了。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这话是毫无意义也是不负责任的!”
    女生谈杂三毛、罗兰、席慕蓉、琼瑶,一大串的女作家,极个别是大陆的。
    男生他们谈王朔和他的“痞子文学”、谈尼采和《超人》、谈金庸、粱羽生和武侠小说。
    每个同学的发言,都渗透着他们对问题的认识,16岁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年龄,无论身
体和性格都趋于定型。“阅读倾向,是心理活动的外在表现”。江老师望着这群朝气蓬勃的
学生,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一样。
    “金庸热”、“国真热”冲击着校园;梁实秋和林语堂的散文攒在手中;《简爱》和
《红楼梦》被来回传阅;蔡志忠的漫画集子备受青睐……上一代人琢磨不透这代人心里到底
在想什么,但中学生自己不以为然,自得其乐,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书声琅琅,依旧生气勃
勃。
    这时,早已超过放学时间。大家兴致未减,仍兴趣盎然地议论着,从诗歌到小说;从中
国文学到外国作品;从古典文艺到意识流。话题不断变换、跳跃。
    是的,一堂课不仅要给学生以知识,而且还要让他们知道读书的方法。如果教师本人有
激情、有灵感,那么他就能做到这一点。于是,江老师满怀信心地等待着明天的来临。

不是人脑是电脑
    讲数学的孙老师已经盯上刘夏了。刘夏的父母接连几天上法院,刘夏满脑子想的都是这
件事。这时,坐在旁边的谢欣然偷偷递了张小纸条给她。
    “小心。老师已经注意你半天了。她正讲‘两角和与差的余弦’,P102。”
    刘夏一惊,慌忙正襟危坐,立刻翻到那一页,刚刚找到公式。老师就叫她的名字。
    刘夏站了起来,老师果然提这个问题。
    好险!好在已经看到了!刘夏朗声说了一遍。老师点点头。她坐了下去,和欣然交换了
神秘而会心的一眼。
    孙老师戴着一副深色大眼镜。同学们都确认她缺少一根笑神经,那是张安静、严肃、冷
淡的脸。准也看不出孙老师的年纪。她像不曾年轻,也将永远不老。
    孙老师没看出班上的不安分,她在黑板上出题:“这是一道附加题,有点难度,我叫同
学到黑板上做。”
    孙老师却只望着陈明。她对陈明历来是充满信心的,刚要点陈明的名字,谢欣然忽然举
起手。
    孙老师冲她点点头。
    谢欣然“x、y、z、+、-、×、÷、”密密麻麻地写了几乎一黑板。孙老师微微点点头。
    余发一见老师点头,忙附和道:“谢欣然,醒目!竟然做得跟我一样!”但凡哪个受到
表扬或是做对了什么,余发便大言不惭:“跟我一样,我也是,我也是!”
    “对,对,做对了!”孙老师连连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她一边审题一边说:
“基本知识很扎实,这说明你对所学的知识掌握得很牢,思维很严密,条理很清楚。我想不
少同学也是这样做的吧!”
    孙老师环视一下全班。发现陈明靠着椅背,眼睛一会看黑板上的演算。一会儿看看老
师,目光是绝对的自信,还带者几分挑战。孙老师问:“陈明,你是这么做的吗?”
    “不是。”
    “不是?”孙老师奇怪地看着陈明,同学们也看着陈明。
    “你来做一下。”孙老师说,同时拿了支粉笔递过去。
    陈明走上前去,接过粉笔,毫不犹豫地唰唰唰地演算起来,十几行就做完。没等同学明
白过来,他已下了讲台。这时,孙老师叫往他:“这已不是高一学生的水平,这里用到了好
多高三知识。你学过?”
    陈明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翘:“没事就随便翻翻高三的课本。”
    孙老师知道他绝对不是随便翻翻这么简单。陈明太让她高兴。
    “好!好!很好!这种解法简单明了!”
    同学们也都“啧啧”称道,余发还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儿他说:“电脑!不是人脑是电
脑!”
    同学们都笑了。王笑天打趣道:“余发,这回人家没做得跟你一样吧?”
    “差一点,差一点,”余发一点也不脸红。
    陈明除了对余发这种奉承不屑一顾的神情外。很难再从脸上找到他此时内心的感受,他
仍旧是一脸的平静,绝对是一贯优秀的学生才能做到的。
    孙老师看了余发一眼.又望望陈明,说:“你要是有陈明的一半。我就烧香磕头了。”
    余发挠挠后脑勺:“那多不好意思,我不忍心。让老师给我磕头我受不起,还是免了
吧!”
    “你们应该多向陈明学学。不容易,真不容易!”老师一边讲,一边频频点头。
    陈明,这位在数学课上出尽风头,被孙老师大大表扬一番的英才生,却在第二节的政治
课上挨批评。

羊群中的骆驼
    陈明从来不好好上政治课,他最瞧不起的便是政治课了。爱屋及乌,大概恨屋也会及乌
吧,陈明连同教政治的那个“马列老太太”一同瞧不起了。
    其实“马老太”教政治可谓当之无愧,她那身打扮就是标准“教政治的”。一头短发三
七开,再用大夹子把多的那边往耳后一别,完全是七十年代妇联十部的发型;裙子是从来不
穿的,再热的天也是一条直筒西裤,以至让人怀疑她的双腿是不是汗毛过长或者有疤痕什么
的。她的穿着。在深圳除了在校园偶尔还能捕捉一二外.在市面上已属罕见。
    对“马老太”的课大家都很重视,但上课注意听讲的却为数不多。政治课的好成绩大多
靠临时抱佛脚得来的。
    “今天,我们讲第九课。”老师往黑板上大大地书写下标题。就把书翻到78页,接着
就开始理论来理论去了。
    陈明“坦坦然”地打开一本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代数参考书开始做题。
    余发正在将BP机上的股票行情整理在一个本子上:“01”24.“02”16……余发比较
着算计着,准备下了课去买股票。现在跟初期大不一样了,人完全可以不去证券交易所,因
为已经施行电话自动委托买卖,一个电话过去就搞定,方便得很。瞧他那股迷劲,乍一看,
还真像是在认真作笔记呢。
    为了炒股票,余发门去配了个BP机,有时忘了关机。上课时BP机突然响起来,很多人
不满。刘夏嘲笑道:“你别以为挂BP机好威,人家说有BP机的不是司机就是野鸡,你是什
么ji啊?”
    柳清的笔记本下面有几张信纸,她握着柳眉买的金笔写道:“亲爱的二姐,你好!过一
会儿又换支圆珠笔抄黑板上的东西。每写几行信,就把笔记本往下拉一点,盖住那张纸,以
遮人耳目,还不时抬头望望老师,以便决定下一步是该写信还是作笔记。这样到下课,笔记
有了,信也可以发了。
    政治老师也看到下面“形势”不对。她说:“不要以为政治课不要紧。你们想想内地学
生是怎么学习的,你们不少人也是从内地来的,内地的学习气氛还记得吧?你们呢——水平
差一大截哩!”
    政治老师动不动就说这番话,就讲她在内地教过的学生如何如何本事,大多数同学听了
老师的话,收敛许多。可陈明就反感这些,他不屑:内地好你怎么不在内地呆着,跑到深圳
来。还不是为了钱,为了深圳优厚待遇,虚伪!政治老师言语之中总让人感到瞧不起深圳学
生,尤其是当地孩子,这些又加深了他对政治老师的对立情绪。
    没过一会儿.教室大乱起来。
    “余发,你来讲讲,七害中的第一害是什么?”
    这是老师的绝招,也是许多老师用来对付混乱场面的“杀手锏”。正在专心致志进行股
市行情对比的余发,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把BP机塞进桌展屉,装作很镇静的样子站起来,
可眼睛却不停东张西望向难兄难弟们求援。其他同学知道老师在“杀鸡”,也不敢再“抓耳
挠腮”了。
    “这个问题——”余发作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把这几个字拉得很长,可脚却使劲儿踢了
踢萧遥的椅子。
    “答案书上有。”余发故意捣乱,引得同学哄堂大笑。
    这时救兵已经找到答案了:“80页,第3段。”
    得到提示,余发找到,立刻放声朗读:“……Mai-Yin嫖娼。”
    “坐下吧!”老师知道余发的答案不是他答出的,不过也挑不出什么,就白了一眼,暗
示余发注意。对于陈明,老师清楚他在干什么。只是不想说罢了。对于这类学生只能是睁一
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考试总是第一。
    “Mai-Yin嫖娼是指……”老师刚想解释,就听到有人窃笑,便带有回避性质地问,“都懂
吧?”
    这是不须回答的问句,却冷不防有人冒出响亮的一声:“懂!”是余发,他刚给老师提
问过,为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讲,像表决心似地大叫起来。
    老师走过来,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唉噢,这连老师都不懂,你倒懂了。”
    这下子,教室里像开了锅似的,先前还扭扭捏捏地笑。现在忘乎所以了。有同学趁机起
哄。一向不知道脸红是怎么回事的余发也被哄得满脸通红。
    课讲完了,老师布置了作业,叫同学们做。大家也收起闲书,信纸开始做题,唯独陈明
不做,仍在做代数。
    老师走近,敲敲他的桌于,以此提示,嘴上没说什么。一般来说,老师对这类学生总是
很留面子。
    陈明没动,他想的那道代数题快有眉目了。
    “你为什么不做作业?”
    被老师一问,陈明那道代数题思路乱了,一气,硬梆梆地说:“我不会。”
    老师有些惊讶,平时说话办事极谨慎的陈明怎么会这样。连忙缓和地说:“那你上课就
应该认真听。”
    “听不懂。”
    面对这么一个没有礼貌、狂妄的学生,老师十分生气,她冷笑道:“你不要太嚣张了,
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你也只能算是羊群中的骆驼,有什么了不起的,跟内地学生比。
不过是井底之蛙,你知道今年高考北京考生是怎么说的,‘考题太容易了,简直没有让我们
施展才华的机会’,你们有谁敢说这样的话?我在内地教过多少比你学习好,比你厉害的
人。可从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狂妄的……”

一代便是一重天
    江老师面对着两位任课老师对一位学生的不同评价,不知如何回答。先是数学任课老师
在江老师面前大大表扬了陈明一通:“现在这种踏实求学的学生太少了!后是政治任课老师
气呼呼地诉说:“也太不像话了,才多大点的人,就学得如此目中无人,将来如何处世!
    似乎又有必要找陈明谈谈。现在是放学时间,陈明一定在教室。江老师走到教室门口,
果然看见陈明在里面。江老师犹豫了一下。掉头要走。
    “江老师。”陈明叫住他。
    老师回过头:“哦,陈明。不回家?”
    “你找我?”
    老师有些奇怪:“这么说,你在等我了?”
    “算是吧。政治老师找过你了吧?”
    “那你也猜得到数学老师也找过我吧。”
    陈明狡猾地笑笑。
    “那你为什么又走呢?”
    “怕又谈不来。”江老师故意用“谈不来”这个词,广东话就是“谈不拢”的意思。
    “不理解。”陈明却很肯定地总结道。
    江老师心里有丝暖意,没想到“理解”这个词会出自陈明之口,他总觉得这位尖子生身
上缺少什么。常听老师同学们谈论陈明太成熟了,而江老师则认为这一切正说明陈明不成
熟。诚然。江老师承认这只是感觉,他并不懂陈明。
    “也许我世故,但我不虚伪,我不想去利用谁,更不想被人利用。”
    在他眼里,也许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学生利用老师学知识,老
师利用学生拿工资。
    “难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其它美好的感情?”江老师问。
    “也许有。不过我没感觉到。”陈明又想起政治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他产生一
种厌恶。这种厌恶在体内积压着,平日被老师包括政治老师的表扬称赞掩住了,一旦失去了
这种表扬称赞,沉淀的厌恶便会冲动起来。他不喜欢甚至恶心别人对他的言过其实的表扬和
赞誉,但他又不甘心也无法接受别人的指责。他内心充满矛盾,这就导致他会出现不顺从的
时候;一种不满和反抗的情绪需要发泄,尽管是极短暂的,却让他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好像有谁说过:“是别人的眼睛毁了我。多少美好的感情、理想,为别人的眼睛所扼
杀;而多少虚荣。多少伪善,又在别人的目光下冉冉升起。”这话不无道理。
    “陈明,你怎么把问题看得这么透?”江老师笑道。
    “我的眼睛怪呐。”陈明玩世不恭地说,“人家看到的是红彤彤的太阳,我看到的是太
阳的黑子。”
    陈明耸耸肩代替未尽的话,真有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之后。像以往一样高高昂着
头走了。
    江老师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学生的内心世界真是丰富而复杂,要想理解他们,必须深
入到这个内心世界中去。
    江老师希望陈明谈下去,打开自己的心扉,谈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还没等江老师接
近,这位尖子生就将刚刚启开的一点缝隙,又紧紧地闭上了。
    这代学生的的确确与他们那一辈不同了。崭新的时代塑造一代崭新的中学生。一代便是
一重天。江老师此刻满心是不知其味的东西,但他清楚,如果想通过一二次的接触便了解学
生的全部。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中学生本身就是不定性的,可能上午他们说白天,下午就
固执地认为是黑夜了。

生活是什么
    从九中到古水村,要经过一个立交桥和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
    深圳12月依然是暖和的天气。深圳没有冬天。深圳人称冬天为“金秋”。陈明穿着一
件皮绒夹克。这是姑姑从香港给他带来的。从衣着来看陈明还是一个很入潮的人,可他的思
想……
    今天陈明十分不客气地顶撞了政治老师。同学老师全部哗然,一向明哲保身、谨小慎微
的陈明怎么这么“尖锐”。就像英国的足球,踢起来那么凶猛,一反英国人彬彬有礼,极具
绅士风度的常态。其实连陈明白己也在问,在政治课上的那一刻是自己吗?
    傍晚的菜市场照样熙熙攘攘。五六点后肉菜价格便大幅度下降,一向讲究吃要新鲜的本
地人是不屑于此的。此时来光顾的大多数是“新移民”。
    菜场很拥挤,陈明不得不跳下单车推着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行进,实在不容易。陈
明不断地摇着铃,想在人群中杀出一条“生路”。
    猛然间。陈明的车铃声停了,他看见政治老师正蹲在地上与菜贩子讨价还价。
    “生菜昨天不是一块二吗,怎么今天又涨到一块六了?”
    “一天一个行情嘛,早上还卖到二块五呢!”
    “一块三卖不卖?”
    “买晤(不)到。最少一块五。”
    经过好一番唇舌之战,终于一块四成交。
    “分明是两斤二两,你怎么称成两斤半了?”政治老师拿出自备弹簧秤一校,说。
    老师和卖菜的吵起来。旁边几个买菜的也谴责小贩短斤缺两的行为:“你在秤头上捣
鬼,我们可要找工商人员去!”卖菜的自知理亏,连忙偃旗息鼓,补足重量。
    在陈明眼里,政治老师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为了区区几个钱与菜贩子争得脸红耳
赤只有小市民们才热衷。他们平日的温文尔雅,在这里荡然无存。
    老师拿了菜直起腰,陈明忙闪到一边。他怕这时与老师相遇,双方都会很难堪。
    当陈明看到政治老师的另一面世俗生活,反而把他和老师拉得近些。他有些庆幸,原来
人与人都一样。老师不只是在讲台上训斥学生,他们也要生活,也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
奔波。
    他想起政治课上他的顶撞,有些内疚,他为自己顶撞这么一位生活化的老师而产生内疚
心理。这种感觉绝不是政治老师或是其他什么老师的长篇大论所能教导出来的。
    政治老师又在一摊贩面前蹲下,挑捡摆在地上的不再新鲜也不再昂贵的青菜。这时陈明
对她的同情已经取代了对她的怨恨。
    陈明突然觉得深圳的冬天也很冷,不由得立了立夹克的领子,车头调了个方向,避开走。
    前头有个摄影展,围了不少人。陈明路过,停了下来。有张照片吸引了他:一个穿开裆
裤的小男孩,在蓝天下,一手拿着弹弓、一手吮着,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苦恼地看着人们。
照片的标题是:《生活是什么》。
    是啊,生活究竟是什么?陈明自问。
    那一天,爸爸50大寿,请了许多人,在大厅办酒席,又是划拳,又是敬酒,好不热
闹。陈明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头脑里“一片杂乱:人活着为了什么?为什么活着?人
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命的尽头是什么?生活又是什么?陈明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很
久,很久,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觉得没意思。16岁的世界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可
他不。他没有朋友。不知是他孤立了同学们,还是同学们孤立了他。同学与他从不深交,几
乎是只有向他讨教题目时才有话说。他没去过任何同学家,也从不带同学来家玩,除了班级
组织的活动,从不参加同学中的任何“民间活动”。姐姐很奇怪,问他:“明仔,你怎么没
朋友啊?我做学生时可是有许多‘死党’的。”他从来不堡电话粥。找他的电话百分之九十
九是问功课,问完之后,不是他就是对方主动说“Bye一bye”挂了电话。久而久之,陈明
和同学在一起,竟不知该说什么。
    陈明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么消沉。他想做番事业的。他要像雷震子那
样“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他很自负,也很自卑。也许他的动力就是自卑。
阿德勒以为人的个性形成均源于“自卑情绪”的存在,陈明同意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
感为基础的。
    陈明呆立着,也苦恼地看着照片上的小男孩:生活是什么?难道这就是生活?江老师、
政治老师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同学们的生活又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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