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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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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明天来临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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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0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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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这个美国作家,
西德尼。谢尔顿,
假如明天来临,是他的颠峰作品。
这是关于一个女孩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
仔细读,绝对不会后悔。:cool:

小说里面关于监狱的那段,像是刺激1995女性版

[ 本帖最后由 唐伯虎点香烟 于 2005-10-20 16: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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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1 新奥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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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日,星期四,晚上十一点
  她精神恍惚地、缓慢地脱着衣服,脱光之后,挑选了一件鲜红的长睡衣穿在身上,以便流血时不露出血迹。多丽丝·惠特尼最后环顾了一下这间在过去三十多年里逐渐亲切而可爱起来的房子,仍然是那样整洁。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把手枪拿了出来。手枪黑得发亮,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她把它放在电话旁边,开始拨动在费城的女儿的电话号码。她听到了那遥远的电话铃的回声。接着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哈罗!”
  “特蕾西……亲爱的,我就是想听到你的声音。”
  “真没想到是您,我太高兴了,妈妈。”
  “但愿我不是把你吵醒的。”
  “不是,我在看书呢,正准备去睡。查尔斯和我本想出去吃晚饭,但天气太糟糕了。这儿的雪下得可真大啦。您那儿怎么样?”
  天哪,我们竟然谈起天气来了,多丽丝·惠特里想,我有那么多的话要跟她说,可又不能说。
  “妈妈,您那儿的天气到底怎么样呀?”
  多丽丝·惠特里望了望窗外。“正在下雨。”说完她想,这太富有戏剧性了,就象演电影一样。
  “什么声音?”特蕾西问。
  外面雷声阵阵。多丽丝由于陷入极度的沉思之中,竟然没有听到雷声。新奥尔良地区正在下暴雨。气象太已经预报过:“新奥尔良地区有雨。华氏六十六度。夜晚将转为雷阵雨。别忘了带伞。”可她已不再需要伞了。
  “是雷声,特蕾西。”她极力使自己的声调显得很轻松,“告诉我,你在费城过得怎么样?”
  “我就象神话了的公主一样,妈妈。”特蕾西说,“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会象我这样幸福。明天晚上我将和查尔斯的父母见面。”接着,她象宣告什么似的压低了嗓门,“是栗树山的斯坦厄普夫妇,”她叹了一口气,“他们很古板。我正害怕得发抖呢。”
  “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的,亲爱的。”
  “查尔斯也说没关系。他爱我,我也爱他。我真想让您马上见到他。他可帅了。”
  “这我相信。”可她永远不会见到查尔斯了,永远也抱不上孙儿了。不,别想这些了。“孩子,他知道能得到你将有多幸福吗?”
  “我也是一直这么跟他说的。”特蕾西笑了,“关于我的事就说到这儿吧。告诉我,您那儿的情况怎么样?您好吗?”
  拉什大夫曾说过这样的话:“多丽丝,您的身体好极了。您可以活到一百岁。”命运可真会捉弄人!“我很好。”多丽丝答到。
  “有男朋友了吗?”特蕾西开玩笑地说。
  自从特蕾西的父亲在五年前去世以后,尽管特蕾西一再怂恿,多丽丝·惠特里从没有考虑过和别的男人外出。
  “还没有。”她改变了话题,“你的工作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结婚以后,我要是继续工作,查尔斯也不会不高兴。”
  “这太好了,宝贝。他真是个明白人。”
  “是这样的。您还是亲眼见见他吧。”
  这时,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就象后台的提示:时间到了。除了道别外,更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再见了,我亲爱的。”她竭力使她的声音保持平静。
  “结婚时再见,妈妈。我和查尔斯一订好日期,就打电话给您。”
  “好的。”毕竟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特蕾西,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说完,多丽丝·惠特里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她拿起手枪。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要快,她把手枪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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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2 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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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上午八时
  特蕾西·惠特里从她那栋公寓的石砌门厅里走了出来。这时,灰白色的雨夹雪正不偏不倚地向着每一辆行驶在商业街上的豪华轿车和那些集聚在费城以北贫民区的木板钉成的破烂小屋飘洒而去。这场雨夹雪把轿车冲刷得干干净净,浸湿了高高地堆积在一排无人照看的住宅前的垃圾。特蕾西·惠特里行进在上班的路上。她步履轻快地往东沿着栗树街朝银行走去,只有这样,她才能使自己不致放声歌唱。她身穿一件米黄色的雨衣,脚登雨靴,一顶黄色的雨帽仅能盖住她那一头发亮的栗色香发。她芳龄二十五岁,英气勃勃,聪颖异常。嘴唇丰满迷人,两眼顾盼流波,眼珠的颜色时而从青苔绿变为宝石绿。她的身段苗条秀丽,肤色随着情绪的变化——愤怒、厌烦或激动,会从晶莹雪白变为深玫瑰色。她母亲有一次曾对她说:“说真的,孩子,我有时都认不出你了。你真是说变就变。”
  现在,当特蕾西在街上行走的时侯,人们纷纷扭过头去朝她微笑,羡慕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神情。她也向他们报之以微笑。
  特蕾西·惠特里想:一个人能这样幸福真是太难得了。我将嫁给一个我所钟爱的男人,我将给他生个小宝贝。一个人还能要求什么更多的呢?
  特蕾西走近银行时,看了一下表:八点二十分。费城忠诚信托银行的大门在八点三十分以前是决不会向雇员们开放的。但是,主管银行国际部的副行长克拉伦斯·德斯蒙德已经关闭了门外的警报器,打开了一扇门。特蕾西欣赏地观看着这个每天早晨都要屡行的程序。德斯蒙德走进银行,随手锁上了门,而特蕾西仍在雨中伫侯着。
  全世界的银行都各自有一套神秘的安全措施,费城忠诚信托银行也不例外。费城银行的这套措施是从不改变的,只是每星期需要更改一次安全信号。这个星期的信号是将一扇窗户的软百叶帘拉起一半,这是告诉在外面等侯的雇员们,检查银行里有无企图将雇员扣作人质的隐藏者的工作正在进行之中。由克拉伦斯·德斯蒙德对洗室、贮藏室、地下室和保管库进行周密的检查。只有当他确信整座银行里别无他人时,作为安全信号的百叶帘才会全部拉起。
  老记帐员总是雇员中第一个被允许进入银行的人。他守候在紧急警报器旁边,直到其他雇员全部进入并锁上大门为止。
  八点三十分整,特蕾西·惠特里和她的同事们鱼贯进入银行那华丽的大厅。她脱掉雨衣、雨靴,摘下雨帽,感兴趣地听着其他人对天气发出的抱怨。
  “该死的风把我的伞都刮跑了,”一个人抱怨到,“我淋了个透湿。”
  “我看见两只鸭子在商业街上浮水。”出纳组长开玩笑说。
  “气象预报说下星期还是这种天气。我真想迁到佛罗里达去。”
  特蕾西一边笑着一边开始了工作。她在转帐部门工作。直到不久以前,转帐工作仍是把钱从一个银行转到另一个银行,从一个国家转到另一个国家,程序缓慢而费力,需要根据国内外各个邮局的情况填写一些颇为复杂的表格。随着计算机的出现,情况发生了激动人心的变化,巨额款项转眼之间即可转换完毕。特蕾西的工作是通过计算机把前一夜的转帐金额提出来,并通过计算机把它们转到别的银行。所有这些交易都是通过密码进行的,这些密码定期更换,以防别人非法冒用。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电子货币经过特蕾西的手。这是一项迷人的工作,是维持全球贸易活动的生命线。直到查尔斯·斯坦厄普闯入特蕾西的生活以前,银行工作对她来说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事情。费城忠诚信托银行拥有极为广大的国际区域,因此吃午饭时,特蕾西和她的同事们总要议论一下当天上午的活动。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谈话。
  记帐组长德博拉声称:“我们刚刚封闭了一家被犯罪集团操纵的辛迪加向土耳其提供的一百万美元的贷款……”
  银行副行长的秘书梅·特伦顿语调神秘地说:“今天上午召开的董事会上决定向秘鲁提供一笔新的款项,预付金额就超过五百万美元……”
  银行快嘴乔恩·克赖顿补充道:“听说我们还打算向墨西哥人提供五千万美元的救济款。要我说,这些墨西哥人就是一美分也不该给他们……”
  “真有意思,”特蕾西沉思着说,“这些指责美国过于注重金钱的国家总是第一个向我们乞求贷款。”
  这曾是特蕾西和查尔斯初次见面是争论的话题。
           ※        ※         ※
  特蕾西是在一次经济座谈会上和查尔斯·斯坦厄普相识的。查尔斯是这次座谈会上的应邀发言人。他正在经营他曾祖父创办的投资公司,他的伙伴和特蕾西工作的银行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在查尔斯讲演以后,特蕾西立刻接着发言。她不同意查尔斯对于第三世界国家偿还能力——他们从世界各大银行和西方政府那里借来的款项多得令人咋舌——所做的分析。查尔斯最初感到有点好笑,接着却被面前这位漂亮姑娘充满激情的发言吸引住了。在那座古老的装钉工人饭厅就餐时,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讨论。
  特蕾西从一开始就对查尔斯有所动心,即使她知道查尔斯被认为是费城姑娘们所追求的头号目标。查尔斯三十五岁,是费城一个名门望族的富裕而又颇有成就的继承人。他身高五尺十寸,黄中带红的头发已开始有些稀疏,长着一双棕色的眼睛,态度认真,并有点学究气。特蕾西想,他一定是个令人厌烦的富家子弟。
  查尔斯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从桌子那边探过身子说:“我父亲一直认为医院给他的孩子掉了包。”
  “什么?”
  “我是个不孝子。我认为金钱并不是人生的最终目标。但请您千万不要把这些话告诉我父亲。”
  他坦率得令人着迷,特蕾西不禁对他产生了好感。她想:“不知跟他这样的人——一个大户子弟结婚将会怎样?”
  特蕾西的父亲花了大半生才建立了一个小厂子,但这眼说出来恐怕还不够斯坦厄普家耻笑的呢。
  特蕾西想,斯坦厄普一家是油,惠特里一家是水,油和水是永远也结合不到一起的。而我却象白痴似的猜想这位男子会不会请我出去吃饭,以及我是否应该嫁给他。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
  就在这时,查尔斯说:“您明天能抽空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吗?”
           ※        ※         ※
  费城真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吃喝玩乐的乐园。一到星期六晚上,特蕾西和查尔斯就去看芭蕾舞或里卡多·缪蒂指挥的费城管弦乐队的节目。其余的时间他们去逛新开辟的商业区和在协会山的那些各具特色的商店。他们既在吉诺街人行道上的桌子旁吃干酪牛排,也在费城最高级的饭店之一——皇家饭店吃晚饭。他们在主楼广场购物,并在费城美术展览馆前和罗丁博物馆漫步。
  特蕾西在一位思想家的雕像前停住脚。她望着查尔斯笑了:“这是你!”
  查尔斯不喜欢锻炼身体,但特蕾西却非常喜欢。星期天的早晨,特蕾西总是沿着西河路或斯库基尔河畔散步。她还参加了每星期六下午举办的太极拳训练班。经过一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她精疲力竭而又心情舒畅地来到查尔斯的公寓和他约会。查尔斯是一个擅长烹饪的美食家,他喜欢做一些别具特色的佳肴,如摩洛哥的比斯提拉和中国北方的狗不理包子等,供自己和特蕾西享用。
  查尔斯是特蕾西所知道的最认真和古板的人。有一次吃晚饭,特蕾西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五分钟,结果查尔斯整整一晚上都不理她。此后,特蕾西向他发誓下不为例。
  特蕾西虽然没有多少性生活的经历,但她觉得查尔斯的做爱方式和他的生活方式一样:过于谨慎和正经。有一次,特蕾西大胆地在床上做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动作,谁知查尔斯见状大惊失色,弄得特蕾西暗自思自己是否有点狂热。
  特蕾西没有料到自己会怀孕,因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查尔斯从未提到过结婚的事情,而她又不想让他因为孩子的缘故觉得非和她结婚不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做人工流产。在这两者之间,任何一种选择对她来说都是痛苦的。没有孩子父亲的帮助,她能养活这个孩子吗?这样做对孩子公平吗?
  一天晚饭后,她决定向查尔斯吐露这个消息。她在自己的公寓为他做了一砂锅什锦,由于紧张竟把菜烧糊了。当她把这锅烧糊了的什锦端到他跟前时,却忘了自己精心排练好的一番话,而贸然说出:“太抱歉了,查尔斯,我——我怀孕了。”
  一阵长时间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正当特蕾西准备打破沉默时,查尔斯说:“当然,我们会结婚的。”
  特蕾西感到心里一阵轻松:“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你知道,你不一定非得和我结婚不可。”
  他举起一只手,不让她忘下说。“我要和你结婚,特蕾西。你会成为一位好妻子的。”他不慌不忙地补充说,“当然,我的父母会感到有点意外。”接着,他微笑着吻了她一下。
  “为什么他们会感到意外呢?”特蕾西轻轻地问。
  查尔斯叹了一口气:“亲爱的,你现在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处境。斯坦厄普家的人结婚总是要——注意,我在引用他们的话——要‘门当户对’、非费城的世家不可。”
  “并且他们已经为你选好了对象。”特蕾西猜测说。
  查尔斯把她搂在怀里:“那也毫无妨碍,重要的是我看中了谁。下星期五,我们到我父母那里去吃晚饭。那时你就会见到他们了。”
           ※        ※         ※
  差五分钟九点的时侯,特蕾西感到银行里的声响有所变化。雇员们讲话和行动的节奏都加快了。银行大门五分钟以后将要打开,一切必须准备就绪。特蕾西通过正面的玻璃窗看见一队顾客正站在冰冷的雨水中等候。
  特蕾西看着银行警卫把一些崭新的空白存款单和提款单分别摆在六张桌子上的铁盘子里,这些桌子排列在银行大厅的正中。长期存户都发有一张底部印着个人磁性密码的存款单。存款时,计算机能够根据密码自动将存款记入适当的帐户。但是顾客们来的时候往往忘记带自己的存款单,因此需要填写空白存款单。
  银行警卫抬头望望墙上的大钟:时针正好指向九点。他走过去彬彬有礼地将大门打开。
  银行开始营业了。
           ※        ※         ※
  特蕾西接连几个小时在计算机旁边忙碌着,什么也顾不上想。每一份电汇都得反复校对,以便确保密码不出差错。每项提欵,她都得把帐号、金额和汇款银行的名称输进计算机内。每家银行都有自己的密码代号,这些密码均被列在一个绝密的密码簿上。这个密码簿囊括了全世界各大银行的密码。
  一上午转眼之间就过去了。特蕾西打算利用午餐时间去做头发,并且已经和拉里·斯特拉·博特约好了。他要价很高,但这是值得的,因为特蕾西想让查尔斯的父母看到她最漂亮时的样子。我一定要让他们喜欢我。无论他们为查尔斯找的对象是谁,我都不在乎,特蕾西想,没有一个人能象我这样使查尔斯幸福。
  中午一点钟,特蕾西正在穿雨衣时,克拉伦斯·德斯蒙德把她叫进他的办公室。德斯蒙德是典型的高级行政人员。如果银行在电视上做广告的话,他是再合适不过的发言人了。他在穿戴上比较保守,显得稳重、老成而有威严,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请坐,特蕾西。”他说。他素以熟知每个雇员的名字而自豪。“天气糟透了,是吗?”
  “是的。”
  “啊,不过人们还得跟银行打交道。”德斯蒙德的开场白讲完了。他把身子从写字台那边朝前倾了一下,“听说您和查尔斯·斯坦厄普订婚了。”
  特蕾西吃了一惊:“我们还没有宣布呢。您怎么知道的?”
  德斯蒙德笑了:“任何有关斯坦厄普一家人的事情都是新闻。我真为您感到高兴。我想您一定会回到这里和我们一起工作的。当然,我指的是蜜月以后。我们不希望失去您,您是我们最得力的雇员之一。”
  “查尔斯和我谈起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如果我继续工作,我会更加快乐。”
  德斯蒙德满意地笑了。斯坦厄普父子公司是金融界最重要的投资公司之一,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投资,那可真要走红运了。他把身子靠回到椅子上:“特蕾西,等您度完蜜月回来时,您的职位将会提升,薪水也会随之增加。”
  “噢,谢谢!太好了。”她以为这是她努力工作的结果,一股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她恨不得马上告诉查尔斯。
           ※        ※         ※
  查尔斯·斯坦厄普·西里尔一家人住在里顿宫广场一座引人注目的古宅里。这所房子是费城的显著标志之一,特蕾西过去经常路过这里。现在,她想,它将要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她感到很紧张。她那秀雅的发式由于雨水而大为减色。她一连更换了四次服装,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应该穿得朴素一点呢,还是应该穿得讲究一点?她曾经用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笔钱在沃纳梅克服装店买了一套非常华贵的衣服。她想,如果穿上这套衣服,他们会觉得我寒酸,配不上他们的儿子。唉,随它去吧,反正他们总是要品头论足的。她最后选了一条普通的灰色羊毛裙和一件白色丝绸衬衫穿上,脖子上还戴了一条母亲在圣诞节时送她的细细的金项链。
           ※        ※         ※
  一个身穿制服的男管家打开了古宅的大门。“您好,惠特里小姐。”特蕾西想,连男管家都知道我的名字,这是吉兆吗?“我能帮您拿外衣吗?”她弄湿了斯坦厄普家华贵的波斯地毯。
  男管家领着她穿过比银行还要大一倍的大理石门厅。特蕾西惊慌地意识到,天哪,我穿错衣服了!我应该穿那套沃纳梅克服装店买来的衣服。她走进书房后,面对面地站在查尔斯父母的跟前。
  查尔斯·斯坦厄普·西里尔六十五岁,面容严峻。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人,那形象简直就是他儿子三十年以后的模样。他长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和查尔斯的一模一样,下巴坚挺,两鬓斑白。特蕾西立刻就爱上他了。对于他们的孩子,这将是一位再好不过的爷爷。
  查尔斯的母亲有着一副令人难忘的仪表。她虽然又矮又胖,但显得非常富有华贵。她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可靠,特蕾西想,将来一定是个好奶奶。
  斯坦厄普夫妇拉着特蕾西的手说:“亲爱的,欢迎你到我们家来。我们要求查尔斯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和你单独在一起,你不会介意吧?”
  “她当然不会介意,”查尔斯的父亲说,“请坐……你叫特蕾西,是吗?”
  “是的,先生。”
  斯坦厄普夫妇坐在长沙发上,面对着她。特蕾西想,我怎么有一种将要受审的感觉?这时,她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宝贝,上帝是决不会为难你的。不过要适时地采取每一个步骤。”
  特蕾西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微笑,然而却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到连裤袜抽丝的部位也正在朝膝盖方向扩展。她竭力用手捂住。
  “听说,”斯坦厄普先生的声音很洪亮,“你和查尔斯打算结婚?”
  “打算”这个词使特蕾西心里一震。查尔斯显然已经把他俩准备结婚的事告诉他们了。
  “是的。”特蕾西说。
  “你和查尔斯认识的时间很短,是这样吗?”斯坦厄普夫人问。
  特蕾西想,果然不出所料,审问开始了。
  “但已足以知道我们在彼此相爱,斯坦厄普夫人。”她回敬道。
  “相爱?”斯坦厄普先生咕哝了一句。
  斯坦厄普夫人说:“老实讲,惠特里小姐,关于查尔斯的传闻使他父亲和我感到震惊。”她强忍着笑了一下,“查尔斯自然已经跟你提起过夏洛特了?”她观察着特蕾西的面部神情,“不错,他是和夏洛特一起长大的。他们一直非常要好,而且——坦率地说,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够今年宣布订婚。”
  无须她对夏洛特做一番描述,特蕾西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近邻、大家闺秀、有着和查尔斯家一样的社会背景、受过高等教育、喜欢骑马并经常夺得奖杯。
  “请给我们讲讲你的家庭情况。”斯坦厄普先生说。
  天哪,这简直是在拍电影,特蕾西不着边际地想,我在扮演立塔·海沃思这个角色,第一次去见卡里·洛兰特的父母。我需要饮料。在旧影片里,男管家总是托着一盘饮料赶来救援。
  “亲爱的,你的出生地在哪儿?”斯坦厄普夫人问。
  “路易斯安那。我父亲是机修工。”这后一句话没有必要补充,但特蕾西未能把握住自己。让他们见鬼去吧!她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
  “机修工?”
  “是的。他在新奥尔良开办了一个小小的制造厂,后来又将它发展成一个相当大的公司。五年前,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接管了这个企业。”
  “这个公司是生产什么的?”
  “排气管和其它汽车零件。”
  斯坦厄普交换了一下目光,异口同声地说:“我懂了。”
  他们的语调使特蕾西心里一紧。她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爱上他们!她望着对面那两张冷冰冰的脸,开始语无伦次地唠叨起来:“您真地会喜欢我母亲的。她又漂亮、又聪明、又迷人。她是南方人。她很瘦小,当然,是和您的身材相比,斯坦厄普夫人……”特蕾西的声音逐渐低下了去,终于被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完全取代。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痴笑,但很快就在斯坦厄普夫人的凝视下消失了。
  斯坦厄普先生毫无表情地说:“听查尔斯说,你怀孕了。”
  噢,特蕾西真希望查尔斯没有告诉他们!他们的态度显然是不满的,好象他们的儿子与此事毫无关系。他们使她感到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肮脏事。现在我知道我应该穿什么了,特蕾西想,一件印有红A字的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今后——”斯坦厄普夫人说,但她永远也讲不完这句话了,因为就在这时查尔斯走了进来。特蕾西有生以来无论见到谁,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噢,”查尔斯微笑着,“一切都好吗?”
  特蕾西起身扑到他的怀里:“很好,亲爱的。”她紧紧地靠在他身上,心想,感谢上帝,查尔斯不象他的父母,而且永远不会象他们。他们狭隘、势利、冰冷。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男管家托着一盘饮料站在那里。一切都很正常,特蕾西自言自语地说,这部影片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的。
           ※        ※         ※
  晚餐极为丰盛,但特蕾西紧张得一点食欲也没有。他们讨论了金融、政治和世界上令人不安的事情。气氛非常和谐。竟然没有一个人高声说:“你在骗我们的儿子结婚。”特蕾西想,平心而论,他们完全有权力关心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的事情。查尔斯总有一天要接管家业,因此选择一个合适的妻子是非常重要的。
  查尔斯轻轻地拉住她那只一直在桌子下面摆弄餐巾的手,笑着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特蕾西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和特蕾西想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查尔斯说,“然后——”
  “胡说,”斯坦厄普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查尔斯,我们家的婚事从来都要大办。有好几十位朋友想要参加你的婚礼。”她望着特蕾西,计算了一下人数,“依我看,婚礼请帖应该立刻就发出去。”接着,又象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认为合适的话,就这么定了。”
  “合适,当然合适。”
  斯坦厄普夫人说:“有些客人来自国外,我得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
  斯坦厄普先生问:“你们打算在哪儿度蜜月?”
  查尔斯笑着说:“爸爸,这是一个不受一般法规限制的问题。”他用力握了一下特蕾西的手。
  “你们计划度多长时间蜜月?”斯坦厄普夫人问。
  “四十天左右。”查尔斯答道。特蕾西对他的回答感到非常满意。
  晚饭后,他们来到书房喝白兰地。特蕾西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间书房是用非常漂亮的栎木板镶嵌成的,书架上摆满了皮革封面的书籍。即使查尔斯没有什么钱,特蕾西也不会嫌弃,但是她承认,查尔斯的富有将使生活变得非常意。
  当查尔斯开车把她送回她那套位于费尔蒙德公园附近的小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
  “特蕾西,今晚的事情你不要太往心里去。爸爸、妈妈有时是有些厉害。”
  “噢,不,他们非常可爱。”特蕾西撒谎说。
  她由于一晚上都处于紧张状态,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但是当他们来到公寓的门前时,她依然问道:“你进来吗,查尔斯?”她需要他的拥抱。她想让他说:“我爱你,亲爱的。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说:“很抱歉,今天晚上我想好好睡上一觉。”
  特蕾西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当然,我懂了,亲爱的。”
  “明天见!”他轻轻吻了她。她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
  公寓失火了,持久而又响亮的火警铃声突然打破了沉寂。特蕾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困得头昏眼花,在漆黑的屋子了嗅着是否有烟味。铃声继续响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电话铃声。床边闹钟的时针指着凌晨两点三十分。她心里一惊,首先想到的是查尔斯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一把抓过电话:“喂?”
  一个遥远的男人的声音问道:“特蕾西·惠特里吗?”
  她迟疑了一下。如果这是一个下流的电话……“你是谁?”
  “我是新奥尔良警察局的米勒警长。您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她的心开始狂跳。
  “很抱歉,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
  她紧紧地握着电话听筒。
  “是关于您母亲的事情。”
  “是——是妈妈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她死了,惠特里小姐。”
  “不!”她发出一声尖叫。这一定是个下流的电话,一定是某个坏蛋想吓唬她。她妈妈没出事。她妈妈还活着。她昨天还说:“特蕾西,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我很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通知您。”那个声音说。
  看来是真的了。这是一场恶梦,但确实发生了。她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和舌头都僵住了。
  警长的声音还在说:“喂!……惠特里小姐?喂!”
  “我乘下一班飞机赶去。”
           ※        ※         ※
  她坐在公寓窄小的厨房里想着她的妈妈。她是不可能死的。她总是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生气勃勃。她们一直那么相亲相爱。当特蕾西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能向妈妈提出许多问题,和她一起谈论学校、男生,后来还谈论男人。特蕾西的爸爸去世以后,那些想买下她们的生意的人提出过许多建议。他们给了多立丝·惠特里一大笔钱,足够她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但他坚决不肯出让。“这个公司是你爸爸一手创办的,我不能丢掉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而且她也真地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兴隆。
  啊,妈妈,特蕾西想,我是多么爱您呀。您永远也看不到查尔斯了,永远也见不到您的孙儿了。她失声痛哭起来。
  她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黑暗中,让它慢慢冷却。她很想给查尔斯挂个电话,告诉他出了什么事,让他陪伴着她。她看了一眼厨房里的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她不想叫醒他;她打算从新奥尔良给他挂电话。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结婚计划,但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立刻又感到非常内疚。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考虑自己?米勒警长说过:“您感到这儿以后,请立刻乘出租汽车赶到警察局。”她想,为什么要到警察局去?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        ※         ※
  特蕾西站在拥挤的新奥尔良机场等着取她的手提箱。她被熙熙攘攘、焦虑不安的旅客围在中间,感到透不过气来。她想走到行李托运站跟前去,但谁也不肯给她让路。她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一会儿就要面临的情景使她不寒而栗。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但那电话里的声音也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很抱歉,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她死了,惠特里小姐……我很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通知您……”
  特蕾西终于取回了手提箱。她坐进一辆出租汽车,重复着那位警长告诉她的地址:“南布罗德大街七百一十五号。”
  司机通过车内的反光镜朝她咧嘴笑着:“嘿,唠叨什么呢!”
  不能交谈。现在不能。特蕾西的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
  出租汽车向东径直朝庞查特里恩湖路驶去。司机仍然喋喋不休:“小姐,来这儿观光吗?”
  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她想,不,我是来这儿奔丧的。她只知道司机的嗓子在嗡嗡做响,但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呆呆地坐在车座上,无心观看窗外掠过的那熟悉的景色。只是当驶临法国居民区时,特蕾西才注意到外面不断增大的嘈杂声。这是一大群着了魔似的人发出的声响,他们在轮流高声应答着一些古老的祷文。
  “我只能把您拉到这儿了。”司机对他说。
  特蕾西抬头望去,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展现在眼前。成千上万的人一齐高声叫喊,他们戴着假面具,扮成龙、鳄鱼和异教诸神的模样,把前面的各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音乐、彩车和载歌载舞的人流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您最好在他们把我的汽车推翻以前下去,”司机说,该死的狂欢节!“
  那是当然的。现在正值二月,是全市居民庆祝四旬斋到来的日子。特蕾西从出租汽车上下来,提着手提箱站在路边,接着就被那高声叫喊、载歌载舞的人群拥着朝前走去。真是可憎,在这传说中妖魔鬼怪每年聚会一次的该死的日子里,上百万的鬼魅都在欢庆她妈妈的死亡。特蕾西手中的手提箱被人夺走,弄得不知去向。她被化装成魔鬼的胖男人一把揪过去吻了一下。一只鹿使劲抓着她的双乳,接着一只大熊猫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极力挣脱,打算跑开,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被团团围住,被迫成为这支歌舞大军的一员。她随着欢乐的人群朝前走,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无路可逃。当她终于瞅了个机会,猛地冲出人群,躲进一条僻静的马路时,她几乎要歇斯底里了。她靠在一根路灯柱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慢慢地,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径直朝警察局走去。
  米勒警长已到不惑之年,总是耷拉着脸,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似乎对他所担负的角色由衷地感到不舒服。“很抱歉,我没能到机场去接您,”他对特蕾西说,“整个城市都疯了。我们翻阅了您母亲的材料,您是我们唯一能够找来的人。”
  “警长,请您告诉我,我妈妈到底出——出了什么事。”
  “她自杀了。”
  一股凉气流遍她的全身:“这——这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自杀?她没有任何理由要自杀。”她的声音很刺耳。
  “她给您留了一张字条。”
           ※        ※         ※
  停尸房冰冷、阴森、可怕。特蕾西跟在别人后边,沿着一个长长的、涂成白颜色的走廊进入一间宽大、消过毒、空荡荡的房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间空房子:里面放满了尸体,其中还有她的尸体,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慢慢走到墙跟前,伸手抓住一个把手,拉出一个特大号的抽屉:“要看看吗?”
  不!我不想看躺在大盒子里的这具冷冰冰、一动不动的尸体。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回到火警铃声响起来之前的那几个小时去。让它是真正的火警铃声,而不是通知我妈妈死讯的电话铃声吧!特蕾西朝前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每挪一步,她的内心深处都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她低头凝视着那个生她、养她、逗她、爱她的人失去生命的身体。她弯下腰在她妈妈的面颊上吻了一下。那面颊冷冰冰的,象一块橡胶。“啊,妈妈,”特蕾西低声说,“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们必须对尸体解剖,”那医务人员说,“这是国家对自杀者做出的法律规定。”
  多里丝·惠特里留下的字条没有提供任何答案。我亲爱的特蕾西:
  请原谅我。我失败了,要我成为你的负担,我可忍受不了。还是这样最好。我多么爱你啊。
                               妈妈
  这张字条就象那个抽屉的尸体一样,是毫无意义的。
  那天下午,特蕾西按排好葬礼事宜,然后乘一辆出租汽车回家。远处,狂欢者们的叫嚷声依稀可辩,对她来说,那声音是那样的可怕。
  惠特里的住宅是一幢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坐落在域北住宅区的花园街。象新奥尔良的大多数房子一样,它是木质结构的,没有地下室,因为这个地区在海平线以下。
  特蕾西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它充满了温馨而又欢愉的回忆。她已经一年没回家了。当出租汽车减慢速度在房前停下时,她惊奇地发现草坪上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待售——新奥尔良房地产公司。这是不可能的。妈妈常对她说,我决不会卖掉这座老房子。我们全家在这里声活得非常幸福。
  怀着一股奇怪的无名之火,特蕾西经过一棵高大的木兰,径直朝大门走去。早在上七年级时,她就得到了一把房门钥匙,从此象护身符一样把它带在身边,一看到它,就觉得有一个避难所在时刻恭候着她。
  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家具全被搬走,美丽的古玩也都不见了。房子只剩下一个空壳,就象主人把它抛弃了一样。特蕾西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有什么灾难突然从天而降。她跑到楼上,站在那间曾经伴随她渡过生活中大部分光阴的寝室门口。那寝室似乎在凝视着她,寒冷、空旷。噢,上帝,究竟出了什么事?特蕾西听到大门的门铃在响,便象梦游似的走下楼去开门。
  奥托·施米特站在门道里,这位惠特里汽车零件公司的工长是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头,除了由于常喝啤酒肚子挺大,其他部位则骨瘦如柴。几根凌乱的灰发装点着头顶。
  “特蕾西,”他操着浓重的德国口音说,“我刚刚听到消息。我——我无法向您表达我的悲痛。”
  特蕾西紧握着他的两只手。“噢,奥托,看到您我真高兴。请进。”她把他领到空无一物的起居室,“很抱歉,没有地方让您坐,”她抱歉地说,“坐在地上您不会介意吧?”
  “不,没关系。”
  他们在地上相对而坐,两个人的目光都由于悲伤显得有些呆滞。从特蕾西记事以来,奥托·施米特就是公司的雇员。她知道她父亲对他是非常信任的。当她母亲接管了公司以后,施米特仍然帮她经营。
  “奥托,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警方说妈妈是自杀,但您知道,她没有理由要这样做。”突然一个念头刺痛了她,“她是不是病了?她是不是得了某种可怕的——”
  “不,没有。没有那回事儿。”他把目光移到别处去,显得很难受,好象有什么话不好讲。
  特蕾西慢慢地说:“您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用他那双粘门眼屎的蓝眼睛凝视着她:“您的妈妈没有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您。她不想让您担心。”
  特蕾西皱了皱眉:“不想让我担心什么?请……请您说下去。”
  他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张开又合上:“您听说过乔·罗马诺这个人吗?”
  “乔·罗马诺?没有。怎么了?”
  奥托·施米特垂下眼皮:“六个月前,罗马诺跟您妈妈接洽说他想买下公司。她对他说,她不想出让,但他支付的价钱超过公司价值的九倍,于是她就没有拒绝。她兴奋极了,她打算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债券,这样就可以有足够的收入使您俩以后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她想给您来个意想不到。我也为她感到非常高兴。最近三年来,我一直准备退休,特蕾西,可我不能离开多里丝太太,我怎能那样做?而这个罗马诺——”说到这个名字时,奥托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罗马诺只给了她一笔小小的现金,其余那一大笔款项说好上个月支付。”
  特蕾西急不可待地说:“讲下去,奥托。后来怎么样?”
  “罗马诺接管公司以后,就把原来的人都解雇了,而将他自己的人安插进来管事,接着他就开始洗劫公司。他卖掉了公司所有的资产,又订购了大量设备,但是没有付款。那些供应商起初对延期付款毫不在意,因为他们以为他们还是在和您妈妈打交道。当他们终于催您妈妈付款时,她找到罗马诺,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他对她说,他早已决定中断这笔交易,正准备把公司交还给她。这时,公司不但已经分文不值,而且您妈妈还欠下了她无力偿还的五十万美元的债款。特蕾西,看着您的妈妈为了拯救公司而拼命地挣扎,我和我妻子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没能找到出路。他们把她逼得破了产。他们把一切都抢走了——公司、房子,甚至还有她的汽车。”
  “噢,我的天哪!”
  “这还不算完呢。区检查官通知您妈妈,说他准备对她提出起诉,指控她进行欺骗,这使她面临坐牢的危险。我想,她一定是在那天死的。”
  特蕾西怒火中烧:“其实妈妈只要向他们讲明真相——说清楚那家伙对她所干的勾当就行了。”
  老工长摇摇头:“乔·罗马诺是为一个名叫安东尼·奥萨蒂的人效劳的。奥萨蒂是新奥尔良的一霸。当我发现罗马诺以前也曾对别的公司下过毒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即使您妈妈对他提出起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决,再说她也没有钱跟他打官司。”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是为她妈妈的极度痛苦而发出的呼喊。
  “您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再说您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件时谁也帮不了忙。”
  您错了!特蕾西暗自发誓。“我想见见乔·罗马诺。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施米特直言不讳地说:“把他忘了吧。您不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
  “他住在哪儿,奥托?”
  “他在杰克逊广场附近有一所房子,不过您就是到了那儿,也没有用。特蕾西,您就听我的话吧。”
  特蕾西没有回答。她内心中充满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仇恨。乔·罗马诺将为害死我的妈妈付出代价,特蕾西暗暗地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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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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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需要时间,需要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间。她不能回到那座已被洗劫一空的房子里去,她忍受不了。她在商业街找了一家小旅店。这家旅店远离法国居民区,狂欢者的队伍还在那里行进着。她没有一件行李,坐在桌子后面的服务员警惕地说:“您必须先付钱。一夜四十美元。”
  特蕾西从她住的房间里给克拉伦斯·德斯蒙德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她几天之内不能去上班。
  由于某种考虑,德斯蒙德掩饰住自己的不满。“不必担心,”他对特蕾西说,“在您回来之前,我会找人填补空缺的。”他真希望她别忘了告诉查尔斯·斯坦厄普他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人。
  接着,特蕾西又给查尔斯挂了一个电话:“查尔斯,亲爱的——”
  “特蕾西,你跑到哪去了?妈妈找了你一上午。今天她想和你一起吃午饭。好多事情需要你们俩一起安排。”
  “对不起,亲爱的。我在新奥尔良呢。”
  “你在哪儿?你到新奥尔良去干什么?”
  “我妈妈——去世了。”后面几个字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来。
  “噢,”他的声调立刻变了,“太抱歉了,特蕾西。这可太突然了。她不是很年轻吗?”
  她的确非常年轻,特蕾西痛苦地想。她大声说:“是的,她很年轻。”
  “出了什么事?你好吗?”
  不知什原因,特蕾西怎么也张不开口告诉查尔斯,妈妈是自杀死的。她真想向他哭诉他们害死她妈妈的整个可怕经过,但是她忍住了。这是我的事情,她想,我不能连累查尔斯。于是她说:“别担心,亲爱的,我很好。”
  “特蕾西,需要我去你那儿吗?”
  “不需要,谢谢你。我应付得了。我明天给妈妈举行葬礼,星期一就赶回费城。”
  当她放下电话,躺在旅店的床上时,她的思路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她数着天花板上汚迹斑斑的瓷砖。一块……两块……三块……罗马诺……四块……五块……乔·罗马诺……六块……七块……他将付出代价。她还没有想出方案。她只知道以罗马诺之道是不能还治其人之身的,她应当另外想出一个办法为妈妈报仇。
  接近黄昏时分,特蕾西离开旅店,沿着运河街来到一家当铺。一个戴着老式绿色墨镜、脸色苍白的男人坐在带有栅栏的柜台后边。
  “您要买什么?”
  “我——我想买一支手枪。”
  “什么式样的?”
  “噢……一支……左轮手枪。”
  “您是要三十二、四十五口径的,还是——”
  特蕾西从来没有摸过枪。“嗯——三十二口径的就可以了。”
  “我这儿有一支上等的史密斯-韦森工厂制造的三十二口径的左轮,价钱二百二十九美元,还有一支特许兵工厂生产的三十二口径的,价钱是一百五十九美元……”
  她身上的现款不多。“还有便宜一点的吗?”
  他耸了耸肩。“小姐,再便宜一点的只有弹弓了。这样吧,这支三十二口径的就收您一百五十块,我再白给您一盒子弹。”
  “好吧。”特蕾西看着他走到他身后一张桌子上放着的武器柜前挑了一支左轮手枪。他把枪放到柜台上,“您知道怎么用吗?”
  “您——您搂一下板机看看。”
  他哼了一声:“要我教您怎么装子弹吗?”
  她刚说不用,说她并不打算用它,只是想用它来吓唬一下人,但转念一想,这种说法听上去真是太荒唐了。“好,请您示范一下。”
  特蕾西看着他把子弹装上膛。“谢谢。”她掏出钱包,把钱数好交给他。
  “请您留下姓名和住址,好向警察局备案。”
  特蕾西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用枪威胁乔·罗马诺属于犯罪行为。但真正的犯罪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望着她,绿色墨镜使他的眼睛变成淡黄色。“您贵姓?”
  “史密斯。琼·史密斯。”
  他记在一张卡片上:“地址呢?”
  “道曼路。道曼路三千零二十号。”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曼路没有三千零二十号,那会在河中心了。我们就写五千零二十号吧。”他把收据推到她面前。
  她签上“琼·史密斯”。“手续办完了吗?”
  “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左轮手枪从栅栏后面推出来。特蕾西端详了一下,然后将手枪拿起,放进手提包,转过身,快步朝当铺门口走去。
  “喂,小姐,”他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别忘了枪还上着膛呢!”
  杰克逊广场位于法国居民区的正中央,美丽的圣路易大教堂象保护神似的矗立其间。高高的树篱和秀雅的木兰遮掩着广场上那些可爱的古宅,使其免受街道上车水马龙般的交通工具的骚扰。乔·罗马诺就住在其中的一座房子里。
  特蕾西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出门。游行队伍还在查特里斯街上行进着,特蕾西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这是当初她曾被卷入的狂欢大军发出的声响。
  她站在阴影里观察那座房子,感到装在手提包里的手枪沉甸甸的。她制定的方案非常简单。她打算和乔·罗马诺理论一番,让他为她妈妈恢复名誉。如果遭到拒绝,她就用枪威胁他,强迫他写一个供词。她将把供词交给米勒警长,于是他就会逮捕罗马诺,这样她妈妈的名誉就能恢复。此时,她真希望查尔斯能和她在一起,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由她一个人来干,决不能把查尔斯牵扯进来。等到大功告成,乔·罗马诺被关进铁栅栏——他应有的归宿以后,她将把这一切都将给他听。一个行人越走越近,等到他过去之后,街道上空无一人。
  她走到房子跟前,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动静。特蕾西想,他可能参加为庆祝四旬斋前的狂欢节而举办的某个私人舞会去了。但是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等到他回来。突然,门廊的电灯亮了,接着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的仪表完全出乎特蕾西的预料。她原以为她将看到一个相貌丑陋、满脸杀气的恶棍。相反,她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仪表堂堂、颇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他的声音低沉而友好:“您好,找我有事吗?”
  “您是约瑟夫·罗马诺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的。您找我有事吗?”他的举止潇洒迷人。特蕾西想,难怪我妈妈上了这个男人的当。
  “我——我想跟您谈谈,罗马诺先生。”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当然可以。请进。”
  特蕾西走进一间摆满光可鉴人、古色古香的漂亮家具的起居室。约瑟夫·罗马诺家境阔绰。这是靠我妈妈的钱得来的,特蕾西愤恨地想。
  “我要给自己调一杯鸡尾酒。您想喝点儿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喝。”
  他望着她,感到不可理解:“小姐,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叫特蕾西·惠特里,是多丽丝·惠特里的女儿。”
  他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掠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哦,是的。我听说您母亲的事了。太不幸了。”
  太不幸了!是他把妈妈迫害死的,而他仅仅说了一句“太不幸了”。
  “罗马诺先生,区检察官认为我妈妈犯了欺骗罪。您知道这不是事实。我想让您帮助我使她恢复名誉。”
  他耸了耸肩:“狂欢节期间,我从来不谈正事,否则就会违背我的信仰。”罗马诺走到酒柜前开始调酒,“我想,您喝上一被就会觉得好受些的。”
  他使她只能做出一种选择。特蕾西打开手提包,把左轮手枪拿了出来。她把枪口对准他:“罗马诺先生,让我告诉您怎样才能使我觉得好受些:请您如实供认您对我妈妈都做了哪些勾当。”
  约瑟夫·罗马诺转身看到了手枪。“您最好把手枪拿开,惠特里小姐。它会走火的。”
  “如果您不老老实实地照我的话去做,那它就真地要走火了。您必须将您如何掠夺公司,使它破产,并导致我母亲自杀的整个经过写下来。”
  他小心地望着她,那双黑眼睛警惕地望着。“我懂了。如果我要拒绝呢?”
  “那我就杀死你。”她感到拿手枪的手在瑟瑟发抖。
  “您可不象杀人犯,惠特里小姐。”他端着酒杯朝她走去。他的声音既温柔又诚恳:“您母亲的死和我毫无关系,请相信我,我——”他把酒猛地泼到她的脸上。
  特蕾西感到眼睛被酒精刺得痛不堪言,紧接着枪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您家的老太婆对我有所隐瞒。”乔·罗马诺说,“她没有告诉我她有一个好斗的女儿。”
  他抓住她,扭着她的双臂。特蕾西什么也看不见,感到非常害怕。她竭力从他手里挣脱,但他把她逼到墙跟前,紧紧地压住她。
  “宝贝儿,您还真有点勇气。我就喜欢这样的,够刺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特蕾西感到他的身体紧贴在她身上,她拼命挣扎,但却被抓得紧紧的,一点也动弹不得。
  “您是来寻找刺激的,对吗?好,现在就成全您。”
  她竭力呼喊,但嗓子不听使唤,只能气喘吁吁地说:“放开我!”
  他撕开她的内衣。“嘿!瞧这对奶头!”他底声说道。他开始捏她的乳头。“反抗吧,宝贝儿,”他低声说,“我就爱这样的。”
  “放开我!”
  他压得更紧了,使她感到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可遏止地朝地板倒去。
  “我敢打赌,你还从来没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占过便宜。”他说。他分开两腿骑在她身上,身体重重地压住她,双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移。特蕾西什么也看不清,只得拼命地朝为推他,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支手枪。她一把抓过手枪,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声。
  “噢,耶稣!”罗马诺大叫一声。他的手突然松靠了。透过红色的烟雾,特蕾西惊恐地看着他从她声上翻滚下来,手捂着胁部,瘫倒在地板上。“你击中我了,……你这个婊子。你击中我了……”
  特蕾西惊呆了,一点也动弹不得。她感到一阵恶心,眼睛疼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慢慢爬起来,转过身,步履踉跄地走到房间尽头的一扇门前。她推开门,原来是一间浴室。她跌跌噇噇地走到洗脸池前,放满凉水,冲洗她的眼睛,直到疼痛开始减退,能够看清东西为止。她照了一下镜子,看到自己眼睛通红,神情慌乱。天哪,我杀人了。她跑回起居室。
  乔·罗马诺躺在地板上,鲜血?B进白色的地毯里。特蕾西站在他身边,脸色惨白。“对不起,”她神智不清地说,“我本来并不打算……”
  “救护车……”他喘着粗气。
  特蕾西急忙跑到写字台上的电话机前,拨通了总机。她感到嗓子好象有什么东西堵着,差点没能说出话来:“总机,请立即要一辆救护车,地址是杰克逊广场,四二零一号。有人中了一枪。”
  她放下电话,低头看着乔·罗马诺。噢,上帝,她祈祷着,别让他死。他知道我没有想杀死他。她跪在地板上的人体旁边,查看他是否还活着。他双眼紧闭,但还在呼吸。“救护车正在途中。”特蕾西判断。
  她逃了。
  她尽量不跑,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把夹克衫紧裹在身上,遮住那件被撕破了的内衣。在距离那座房子有四条街的一个地方,特蕾西决定叫一辆出租车。有六辆满载着愉快说笑的乘客的出租汽车从她身边疾驶而过。特蕾西听到远处传来逐渐扩大的警笛声,几秒钟之后,一辆救护车从她身边风驰电掣般地驶过。我得离开这里,特蕾西想,在她前面,一辆出租汽车停在路边,从里面下来几个乘客。特蕾西朝汽车跑去,惟恐失掉机会:“您有空吗?”
  “那要看情况而定。您去哪儿?”
  “机场。”她屏住呼吸。
  “上车吧。”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特蕾西想起了那辆救护车。如果他们到的太晚,乔·罗马挪死了,那该怎么办?她将会成为杀人犯。话她把手枪落在那间屋里,那上面有她的指印。她可以对警方说罗马诺企图强奸她,那支枪意外地走了火,但他们是决不会相信她的,因为他买来的那支枪现在还在乔·罗马诺身边的地板上放着。过去多长时间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必须尽快离开新奥尔良。
  “来过狂欢节的吗?”司机问。
  特蕾西吱吱呜呜地说:“我——是的。”她掏出小镜子,尽量把自己整理得和平时一样。她竟然想让乔·罗马诺坦白,真是太傻了。一切都错了。我怎么向查尔斯讲这件事呢?她知道他会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在他解释之后,他会理解的。查尔斯会知道怎么办的。
  当出租汽车抵达新奥尔良机场时,特蕾西惊奇地想,我是今天上午才到这儿的吗?这一切仅仅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吗?她妈妈的自杀……狂欢节上的可怕场面……那个男人的咆哮声:“你击中我了……你这个婊子……”
  当特蕾西走进候机室时,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她。她想,这是良心上受到谴责造成的。她希望有什么办法能了解到乔·罗马诺的情况,但她不知道他会被送进哪家医院,也不知道该向谁打听。特蕾西想,他会安然无恙的。我和查尔斯将回来为妈妈举行葬礼,乔·罗马诺会好起来的。她极力把那躺在被血染红的地毯上的男人的影子从脑海里驱走。她必须赶快回到查尔斯身边。
  特蕾西走到三角航空公司的售票处前:“劳驾,我买一张下一班到费城的单程票。我是来旅游的。”
  售票员查看了一下电脑:“班次三零四。您真走运,就剩下一张票了。”
  “飞机几点起飞?”
  “二十分钟以后,您刚好来得及登机。”
  当特蕾西把手伸进她的提包时,与其说是看到,你如说是感到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分别站在她的两旁。其中一个说:“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她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想,否定我的身份是愚蠢的:“是……”
  “你被逮捕了。”
  特蕾西感到那冰冷的手铐扣上了她的手腕。
  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切都想电影上的镜头一样。特蕾西戴着手铐,在警察的押送下走出机场,过路的人都扭过身来观望。她被推进一辆用铁网将前座和车厢分隔开的黑白两色相间的警车。警车飞快地驶离路边,红灯开始闪烁,警笛发出怪叫。她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她。她成了杀人犯。约瑟夫·罗马诺死了。但这是一个意外的事故。她会解释清楚的。他们应该相信她。他们必须相信她。
  特蕾西被带到的警察局位于新奥尔良西岸的阿尔杰尔斯区,是一昨冷酷的建筑物,其外表本身就令人产生一种绝望感。预审室里挤满了神情沮丧的人——妓女、恋童、行凶分子及其受害者。特蕾西被押到值班室警官的桌子前。
  一个逮捕她的警察说:“伙计,这就是那个姓惠特里的女人。我们是在她正要潜逃时把她抓住的。”
  “我不是——”
  “把手铐打开。”
  手铐被摘下了。特蕾西说:“这是一个意外的事故。我并没有打算杀死他。他企图强奸我,而且——”她控制不住她那有点歇斯底里的声调。
  值班警官简短地说:“你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我——”
  “把她关起来。”
  “不!等一下,”她请求说,“我得打个电话。我——我有这个权力。”
  值班警官哼了一声:“你还挺懂规矩。宝贝,你蹲过几次班房?”
  “没有,这是——”
  “你可以打电话,只限三分钟。电话号码是多少?”
  她太紧张了,怎么也想不起查尔斯的电话号码。她甚至连费城的分区代号也想不起来了。是251吗?不,不是这个号码。她全身都在发抖。
  “快点!我不能等你一晚上。”
  215。对了!“是2155559301。”
  值班警官拨了号码,把话筒递给特蕾西。电话铃响了很长时间,但是没有人接。她想,查尔斯应该在家。
  值班警官说:“时间到了。”他准备把话筒从她手中拿过来。
  “请等一等!”她喊到。但她突然想起查尔斯一到晚上就把电话挂断,以防被人打扰他。她听着电话铃的空响声,意识到不可能找到他了。
  值班警官问:“完了吗?”
  特蕾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呆呆地说:“完了。”
  一个身穿长袖衬衣的警察把特蕾西带进一个房间,在这里他们给她做了记录,并按了指模。接着她被押着穿过一条走廊,关进一个单忍不住牢房。
  “明天早上你将接受审讯。”那警察对她说。说完,他走开了,只剩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特蕾西想,不过是一场恶梦。噢,上帝,求求你,让这些都是假的吧。
  可是这间发出阵阵恶臭的牢房是真的,墙角那只没有座圈的马桶是真的,这些铁栏杆也是真的。
  漫漫的长夜好象是没有个尽头。只要能和查尔斯联系上就不怕。他现自爱是她有生以来最需要的一个人。我应当一开始就同他商量。假如我早这么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早晨六点,一个显得很不耐烦的狱警给特蕾西端来一杯温咖啡和一碗凉燕麦粥。她没有动,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九点,一个女看守来到她这里。
  “该走了,美人儿。”她把牢房的门打开。
  “我得打个电话,”特蕾西说,“这是很——”]
  “以后再说吧,”女看守对她说,“你甭打算让法官久等。他可是个婊子养的龟儿子。”
  她押着特蕾西走过一条走廊,穿过一道门,进入法庭。一个上了年纪的法官坐在法官席上。他的头和手轻微而又急促地抖个不停。在他前面站着区检察官爱德·托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男人,一头黄白色的卷发,两眼冷酷、漆黑。
  特蕾西被带到一个座位前,过了片刻,法警宣布:“现在开始对特蕾西起诉。”他的话音刚落,特蕾西就径直朝法庭席走去。法官正看着面前的一份材料,头上下不停地抖动着。
  到了,特蕾西向当局阐明事实真相的时刻来到了。她把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不让它们发抖。“法官先生,这不是谋杀,我是击中了他,但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他想强奸我,而且——”
  区检察官打断了她:“法官阁下,我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法庭的时间了。这个女人携带一支三十二口径的左轮手枪,闯入罗马诺先生的住宅,偷走了一幅价值五十万美元的雷诺阿的名画,当罗马诺先生发现她的盗窃行为时,她蓄意朝他开枪,然后不顾他的死活逃跑了。”
  特蕾西的脸色变得煞白:“你——你在说什么?”
  这是毫无意义的。
  区检察官厉声说:“我们已经拿到了她杀罗马诺先生的手枪,上面有她的指纹。”
  杀伤!这么说约瑟夫·罗马诺还活着!她并没有杀死人。
  “法官阁下,她偷走了那幅画。那幅画现在很可能在某个销赃者的手里。因此,证人要求特蕾西·惠特里承担蓄意谋杀和持械抢劫罪,保释金为五十万美元。”
  法官转向站在那里已经惊呆了的特蕾西:“你有律师代表你出庭吗?”
  她甚至没有听到他在说话。
  他提高了嗓门。“你有辩护律师吗?”
  特蕾西摇摇头:“没有。这——这个人说的不是事实,我从来没有——”
  “你有钱请律师吗?”
  她在银行存有一笔钱。她还有查尔斯。“我……不,法官先生,我不明白——”
  “本法庭将为你指派一名律师。你将留在狱中,除非你能提供五十万美元的保释金。下一个案件。”
  “等等!全都错了!我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押出法庭的。
  法庭指派给她的律师名叫佩里·波普。他年近四十岁,五官棱角分明,显得很聪明,一双蓝眼睛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特蕾西一下就喜欢上他了。
  他走进她的牢房,坐在帆布床上说:“好样的!您这位小姐进城才二十四小时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咧嘴笑了起来,“不过,您挺有运气。您的枪法太糟糕了,仅仅伤及皮肉。罗马诺不会死的。”他掏出一支烟斗,“允许吗?”
  “当然。”
  他装满烟丝,点着了烟斗,开始认真观察特蕾西:“惠特里小姐,您不象一般的亡命徒。”
  “我不是,我敢发誓。”
  “那得使我信服,”他说,“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从头开始。别怕浪费时间。”
  特蕾西向他讲述了整个经过。佩里·波普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特蕾西讲完。接着,他脸色阴沉地靠在牢房的墙壁上。“这个杂种!”波普轻轻地说。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特蕾西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关于一幅画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很简单。乔·罗马诺把您愚弄了,就象愚弄您妈妈一样。您完全中了他的圈套。”
  “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让我把他的诡计向您全盘端出来吧。罗马诺早就把把幅雷诺阿的画藏到了某个地方,这样他将会因为这幅画的遗失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五十万美元的赔款,然后他再把那幅画取走。于是,保险公司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您身上而不去注意他。事过境迁之后,他会把那幅画卖给某个私人收藏家,再赚上五十万美元,当然,这都多亏了您的自愿上钩。难道您不清楚在手枪威胁之下得到的供词是毫无作用的吗?”
  “我——我是不太清楚。我只是想,如果我能让他说出事实真相,别人就会进行调查。”
  他的烟斗灭了。他把它重新点燃。“您是怎么进入他的住宅的?”
  “我按了前门的门铃,是罗马诺先生让我进去大。”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房子是他的,而枪却是您的。您知道您在和谁打交道吗?”
  特蕾西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就让我告诉您生活中的现实吧,惠特里小姐。这座城市全都紧紧地攥在奥萨蒂一帮人的手心里。安东里!奥萨蒂不点头,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如果你想建楼房、铺公路、开妓院、办赌场或卖鸦片,您得先去参拜奥萨蒂。乔·罗马诺起初充当他的打手,现在已经成了奥萨蒂手下的头号人物。”他吃惊地望着她,“而您却跑进了罗马诺的住宅,拿枪威胁他。”
  特蕾西坐在那里,浑身发麻,精疲力尽。终于,她问:“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他笑了:“您说的完全是事实,尽管听上去很愚蠢,但一定是真的。”
  “您能帮助我吗?”
  他慢慢地说:“我将尽力而为。只要能把他们通通关进监狱,我什么都能豁出去。这个城市以及绝大多数法官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如果您去受审,他们会把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从见天日。”
  特蕾西疑惑地看着他:“受审?”
  波普站起身,在小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我不想让您在陪审团面前受审,因为,请相信我的话,那将是他的陪审团。只有一个法官是奥萨蒂绝对收买不了的。他叫亨利·劳伦斯。如果我能安排他来聆讯,我深信我能为您做很多工作。严格说来,这是违反法律的,但我准备和他私下谈谈。他和我一样痛恨奥萨蒂和罗马诺。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实情就是去找劳伦斯。”
  佩里·波普安排特蕾西给查尔斯挂了一次电话。特蕾西听到了查尔斯的秘书那熟悉的声音:“斯坦厄普先生办公室。”
  “哈里特,我是特蕾西·惠特里。查——”
  “噢!他一直在设法找您呢,惠特里小姐,但是我们没有您的电话号码。斯坦厄普夫人要和您讨论一下结婚事宜,她都急死了。如果您能尽快给她挂个电话——”
  “哈里特,麻烦您能让我和斯坦厄普先生通电话吗?”
  “很遗憾,惠特里小姐。他去休斯顿开会了。如果您能给我您的号码,我相信他会尽快给您去电话的。”
  “我——”她不能让他往监狱里给她打电话,在她有机会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之前,是决不能这样做的。
  “我——我只能给斯坦厄普先生去电话。”她慢慢地放下了听筒。
  明天,特蕾西疲惫地想,我要把一切都向他解释清楚。
  当天下午,特蕾西被转到一间大一点儿的牢房里。从加拉托里饭店送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不久又送来一束附有一封信的鲜花。特蕾西拆开信封,抽出一张卡片。“打起精神来,我们会把那些狗杂种打垮的。佩里·波普。”
  次日上午,波普来探望特蕾西。一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微笑,她就知道准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我们真走运,”他喊到,“我刚离开劳伦斯法官和托波,就是那个区检察官。托波象老妖婆似的又喊又叫,但我们还是达成了妥协。”
  “妥协?”
  “我向劳伦斯法官讲了您的全部情况。他同意接受您的服罪请求。”
  特蕾西吃惊地望着他:“服罪请求?可我没有——”
  他举起一只手:“听我把话讲完。如果服罪,您就可以为国家节省一笔审判费。我已经使法官相信您并没有偷走那幅画。他了解乔·罗马诺的为人,他是相信我的。”
  “但是……如果我服罪,”特蕾西缓慢地问。“他们会把我怎么样呢?”
  “劳伦斯法官将判处您三个月的监禁,然后——”
  “监禁!”
  “别急。他会缓期宣判,而且您还可以争取缓期执行。”
  “但是那样我就——我就会被记录在案。”
  佩里·波普耐心地注视着她。“这要由您自己来定,”他说,“我只能给您提出最好的建议。我能办到这一步,已经是奇迹了。您并不一定要这么办。您可以另找律师,还可以——”
  “不。”她知道这个人是诚实的,鉴于她的愚蠢行为,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已经为她做出里最大的努力。要是她能和查尔斯商量一下就好了。然而他们需要现在就答复。她也许还能幸运地免去缓期宣判的三个月监禁呢。
  “我——我同意。”特蕾西说。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这几个字。
  他点点头:“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在她再次被押到法庭之前,不准她和任何人通电话。爱德·托波站在她的一侧,佩里·波普站在另一侧。坐在法官席上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相貌出众的人。脸庞光滑,没有皱纹;头发浓密,发式时髦。
  法官亨利·劳伦斯对特蕾西说:“本法庭得知被告愿意由不服罪改为服罪。是这样吗?”
  “是的,法官先生。”
  “其他两方都同意吗?”
  佩里·波普点点头:“是的阁下。”
  “证人同意,法官阁下。”区检察官说。
  劳伦斯法官坐在那里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他把身子往前一倾,注视着特蕾西的眼睛。“我们这个伟大国家之所以落入如此可悲的境地,其原因之一,就是各条街上爬满了自以为可以不受惩罚的害人虫。有人在嘲笑法律。这个国家的某些司法系统在纵容犯罪,企图蓄意杀人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样的人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特蕾西开始感到惊慌。她扭头看了看佩里·波普。他的眼睛正注视着法官。
  “被告承认她企图谋杀本地一位杰出的公民——一位以乐善好施而著称的人。被告在偷窃一件价值五十万美元的艺术珍品时,朝他开了枪。”他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是的,本法庭将保证你不能享用这笔钱——在未来十五年内不能,因为在这十五年里,你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服刑。”
  特蕾西感到法庭开始旋转。他们正在跟她开一个可怕的玩笑。法官是这场戏里负责分配角色的导演,但是他却把台词念错了。这些台词中没有一句是他应该说的。她转过身去想把这个情况告诉佩里·波普,但他的眼睛却不朝她看。他正在摆弄公文包里的一些文件。这时,特蕾西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指甲都被咬得秃秃的。法官劳伦斯已经站起身,正在收拾他的文件。特蕾西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无法理解正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
  一个法警走到特蕾西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臂。“走吧。”他说。
  “不,”特蕾西喊到,“不,求求您!”她抬头看着法官。“全都搞错了,法官先生。我——”
  当她感到法警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紧的时候,她意识到并没有弄错。她被愚弄了。他们要毁灭她,就象他们已经毁灭了她妈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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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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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蕾西·惠特里犯罪和被判刑的消息出现在《新奥尔良信使报》的第一版上,同时还登出一张由警方提供的她的照片。各大通讯社闪电般地将这篇报道转发到全国与其有关的各家报纸。当特蕾西被带出法庭,等候送往州监狱时,她被一群电视记者团团围住。她羞辱地掩住自己的脸,但却无法避开众多的摄影机。有关乔·罗马诺的事情都是重大新闻,而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强盗企图杀害他更是特大新闻。特蕾西觉得自己已经四面受敌,只有查尔斯会把她救出来。她不停地默念着:“噢,上帝,求求你,让查尔斯把我救出去吧。我不能把我们的孩子生在监狱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值班警官才允许特蕾西打电话。是哈里特接的:“斯坦厄普先生办公室。”
  “哈里特,我是特蕾西·惠特里。我想和斯坦厄普先生通话。”
  “请稍等,惠特里小姐。”她听得出这位秘书的声调很踌躇。“我——我去看看斯坦厄普先生是否在。”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令人心碎的等待之后,特蕾西终于听到了查尔斯的声音。她感到一阵轻松,差点哭出声来:“查尔斯——”
  “特蕾西吗?是你吗,特蕾西?”
  “是的,亲爱的。噢,查尔斯,我一直在设法找——”
  “我都急疯了,特蕾西!这儿的报纸上都是关于你的胡言乱语。我没法相信他们的话。”
  “没有一点是真的,亲爱的,一丝一毫也没有。我——”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打过,但找不到你。我——”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在新奥尔良的监狱里。查尔斯,他们要把我送进监狱,可我完全是无辜的。”她害怕得哭了起来。
  “别哭。听我说。报上说你开枪杀人,这不是真的,对吧?”
  “我是开了枪,但——”
  “那么说是真的了?”
  “可不是象报上说的那样,亲爱的。完全不是那样。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我——”
  “特蕾西,你承认蓄意杀人和盗窃一幅画儿的罪行里吗?”
  “是的,查尔斯,但那只是因为——”
  “我的上帝,如果你那么需要钱,总该和我商量一下……而你却企图杀人……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父母也无法相信。你已经成里今天上午费城《没日新闻》的头条新闻。这可是斯坦厄普家第一次遭到别人的闲言碎语。”
  通过查尔斯把极力自我克制的声调,特蕾西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她对于他寄予着那么大的希望,而他却站在他们一边。她极力不让自己高声喊叫:“亲爱的,我需要你。请你到这儿来吧。你可以把这一切都澄清的。”
  长时间的沉默。“看来没有多少事可以澄清了。既然你已经承认干了那些事情,还有什么好澄清的。我们家可经不起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这对我们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显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你。”
  每一个字都象锤子砸在她的心上。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作对。她有生以来还未感到这么孤单过。没有一个人可以指望了,再也没有了。“那——那孩子怎么办?”
  “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查尔说,“很抱歉,特蕾西。”接着,电话挂断了。
  她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已变成哑吧的话筒。
  站在她身后的一名犯人说:“宝贝儿,如果你想和话筒同归于尽,我可要找律师了。”
  当特蕾西返回她的单人牢房时,一个女看守通知她说:“准备明天早上离开。五点钟送你走。”
           ※        ※         ※
  有人来看望她。在特蕾西最后一次见到奥托·施米特之后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似乎老了好几岁。他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我是特地来告诉您我和我妻子是多么难过的。我们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您的过错。”
  这句话要是出自查尔斯之口就好了!
  “我和我妻子明天将给多丽丝太太送葬。”
  “奥托,谢谢您。”
  他们明天将要为我们母女二人送葬,特蕾西痛苦地想。
  她躺在窄小的床铺上,凝视着屋顶,整整一夜未合眼。她和查尔斯交谈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甚至没有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
  她不禁又想到了孩子。她读过女人在监狱里生孩子的故事,但那些故事距离她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遥远,仿佛她在读另一个星球上的人的故事,可是现在却在她身上发生了。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查尔斯已经说了。她希望生下她的孩子。可是,她想,他们不会让我养育的。他们会把孩子从我这里带走,因为我要在监狱里呆上十五年。还是让它永远不知道它妈妈的好。
  她哭了。
           ※        ※         ※
  清晨五点,一名男警卫在一个女看守的陪同下,走进特蕾西的单人牢房:“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那样怪。
  “根据路易斯安那州奥尔良教区刑事法庭的命令,你将被立即转移到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让我们执行吧,姑娘。”
  她被押着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些关满犯人的牢房。从牢房里传来一片嘘声。
  “旅途愉快,亲爱的……”
  “告诉我,你把那幅画儿藏在那儿了?特蕾西,宝贝儿,我想和你平分那笔钱……”
  “如果你是去那所大房子的话,可以去找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她会好好侍候你的……”
  特蕾西走过她曾经用来打给查尔斯的那个电话机。再见了,查尔斯。
  她来到庭院的外面。一辆带有铁栏杆窗户的黄色囚车停在那里,马达开始启动。六个女人已经坐在车上,对面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监视着。特蕾西看着她的伙伴们的脸。一个带着挑衅的目光,另一个显得烦躁不安,剩下的几个则显露出绝望的神情。她们曾经历过的生活方式就要结束了。她们是被遗弃的人,就要前往将把她们象动物一样锁在里面的铁笼子。特蕾西想知道她们犯的是什么罪,是否也象她一样是清白无辜的,而且她还想知道她们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囚车行驶在漫长的公路上,车内又热又臭,但是特蕾西全然没有感觉到。她已经退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其他犯人以及囚车经过的郁郁葱葱的乡村景色都从她意识中消失了。她已经处于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地点了。
           ※        ※         ※
  她是一个小姑娘,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到海滩上。她爸爸把她扛在肩膀上朝海水中走去,当她惊叫起来的时候,她爸爸说,特蕾西,别害怕。说完,他把她扔到冰凉的海水里。当海水浸过她的头顶时,她惊慌极了,开始喘不过气来。接着,她爸爸把她捞上来,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动作。打这儿以后,一看到水,她就吓得不得了……
  学院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和亲戚。她是致告别词的毕业生代表。她讲里十五分钟,她的告别词里充满着理想主义色彩:对过去的明智总结,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院长赠给她一把φBK联谊会的钥匙。我想让您保存它,特蕾西对她妈妈说。她妈妈自豪得脸上放光,那模样真是漂亮极了……
  妈妈,我要到费城去。我在当地的一家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最要好的朋友安妮·马勒正在给她打电话。特蕾西,你会爱上费城的。它是一座文化城市,文化设施应有尽有。它有美丽的风景,而且缺少女人。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男人都饿疯了!我能在我所在的银行里给你找份工作……
  查尔斯正在和她做爱。她望着天花板上不断蠕动的人影,心想,盼望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姑娘能有多少呢?查尔斯可是姑娘们追求的头号目标。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立刻感到脸上发烧。她爱他,她在他的体内感到非常幸福……
           ※        ※         ※
  “嘿!我在跟你说话。天哪,你聋了吗?该下车了。”
  特蕾西抬起头,她坐在黄色的囚车里。囚车已经停在被一群阴沉而又高大的砖石建筑起来的空地上。接连九道布满带刺铁丝的栅栏将五百英亩的牧场和林地团团围住,构成了男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的全部场地。
  “下车,”一个警卫说,“到了。”
  这儿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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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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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面无表情、头发染成深褐色的女看守正在对新来的女犯人训话:“你们当中有些人要在这儿呆很久很久。要想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外边的一切通通忘掉。我们这儿有很多规矩,你们都得遵守。我们会告诉你们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干活、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拉屎撒尿。要是违犯了这些规矩,你们会巴不得赶快死掉。我们喜欢和平解决问题,但我们也知道如何对付捣乱分子。”她瞥了特蕾西一眼,“你们现在要被带去体检,然后去淋浴,还要给你们安排一下牢房。明天早晨,你们将得到各自的工作。完了。”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时,一个站在特蕾西身旁的、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说:“对不起,能——”
  女看守猛地转过身,脸上充满怒容。“闭上你他娘的嘴。让你讲话的时候才能讲话,懂吗?对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就得这样。”
  她的语言和音调使特蕾西感到震惊。女看守向站在屋子后面的两名女警卫打了一下手势:“那这些没用的臭娘儿们带走。”
  特蕾西和其他人被赶出这间屋子,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去。犯人们被押到一间镶有白瓷砖的大屋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污迹斑斑的工作服,站在一张检查台旁边。
  一个女看守喊道:“排成一队。”接着,她把这些女人编成一列长队。
  那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说:“女士们,我是格拉斯科大夫。把衣服脱光!”
  女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的一个问:“我们应该脱到什么地方?”
  “他妈的,你不知道‘脱光’是什么意思吗?扒去你的衣服——全部扒光。”
  慢慢地,女人们开始脱衣服。一些人感到难为情,一些人面有愠色,另一些人则显得无所谓。站在特蕾西左边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妇女,身上抖得很厉害;站在特蕾西右边的是一个瘦得可怜的姑娘,看上去最多十七岁。她的皮肤上长满了粉刺。
  那医生向排在第一个的女人打了个手势:“躺在台子上,把两只脚放在脚蹬上。”
  那女人迟疑着。
  “快点。你后面还有一排人呢。”
  她照着吩咐做了。医生把一个窥器插进她的阴道。他一边探着,一边问:“你有性病吗?”
  “没有。”
  “我们很快就会查清楚。”
  另一个女人躺上了检查台。医生刚要将同一个窥器插进她的阴道时,特蕾西喊道:“等一下!”
  医生停住了手,惊奇地抬起头:“什么?”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特蕾西身上。她说:“我……您还没把那个器械消毒呢。”
  格拉斯科大夫朝特蕾西冷冷地一笑:“妙极了!我们这儿有一位妇科大夫。你是在担心病菌,对吗?站到队伍的末尾去。”
  “什么?”
  “你不懂英语吗?站过去。”
  特蕾西莫名其妙地走到队伍的最后。
  “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医生说:“我们继续检查。”他把窥器插进躺在台上的女人的阴道,特蕾西突然意识到让她排在最后的原因。他要用同一把未经消毒的窥器去检查所有的人,而她将是他用它来检查的最后一个。她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他本来可以分别给她们做检查,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故意无视她们的尊严。可是她们却听之任之。假如她们能一起抗议——轮到她了。
  “躺到台子上去,医生小姐。”
  特蕾西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别的办法。她爬上检查台,闭上双眼。她感到他把她的双腿分开,然后将那冰凉的窥器猛地杵进她的体内,左推右挪,弄得她痛极了。他是故意弄痛她的。她咬紧牙关忍受着。
  “你是患了花柳还是梅毒?”医生问。
  “没有。”她不会告诉他怀孕的事。不能告诉这个恶魔。她会跟监狱长谈这件事。
  她感到那窥器被粗暴地从她体内抽出。格拉斯科大夫戴上一副胶皮手套。“好了,”他说,“排好队,把腰弯下去,该检查你们美好的小屁眼儿了。”
  特蕾西克制不住自己,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拉斯科盯着她:“医生,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屁眼儿是一个很大的储藏库。我收集了一大堆大麻和可卡因,都是从你这样的小姐身上搜出来的。把屁股撅起来。”说完,他沿着队伍把手指插进一个又一个肛门。特蕾西感到一阵恶心。她觉得一股热乎乎的胆汁涌上她的喉咙,她开始呕吐。“你要是吐在屋里,我就用你的脸把它擦干净。”他转向警卫,“带她们去淋浴。她们臭得要命。”
  这些一丝不挂的女囚犯拿着她们的衣服被押着穿过另一条走廊,走进一间混凝土结构的大房子,里面设有十二个没有门的淋浴分隔间。
  “把衣服放到这个角落里,”一个女看守命令道,“都去冲淋浴,用这块药皂。从脑瓜顶到脚趾头都搓遍了,把头发也洗洗。”
  特蕾西沿着粗糙的水泥地板走到喷头下面。喷出来的水冰凉冰凉的。她使劲搓着身体,心想,我怎么洗也干净不了了。这些人都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别人?照这样下去,我是熬不过十五年的。
  一名警卫冲她喊道:“嘿,你的时间到了,出来!”
  特蕾西离开喷头,另一个女犯人接替了她的位置。特蕾西接过半条又薄又破的毛巾擦干了身体。
  当最后一名女犯人淋浴完毕后,她们被押到一间很大的供给室,里面摆着许多衣服架,一名负责照看衣架的拉丁美洲犯人给每个女囚犯测量了一下身材,然后将灰色的囚服递上。特蕾西和其他人分别得到两身囚服、两条裤衩、两个乳罩、两双鞋、两件睡衣、一条卫生带、一个头刷和一个枕套。女看守们站在一旁看着女犯人们穿衣服。穿好之后,她们被赶到一个房间,在那儿,一个因表现好而享有特权的犯人正在操纵一架安在三脚架上的大号像机。
  “过去靠墙跟前。”
  特蕾西走到墙跟前。
  “正脸。”
  她望着照相机。“卡哒”。
  “把头转到右边。”
  她照办了。“卡哒”。
  “左边。”又是“卡哒”一声。“到桌子那边去。”
  桌子上备有打指纹的设备。他们把特蕾西的十个手指在印盒上滚动了一下,然后按在一张白色的卡片上。
  “左手。右手。用那块抹布把手指头擦一下。你完了。”
  她说得对,特蕾西麻木地想,我完了。我是一个号码,没有名字,没有脸皮。
  一个警卫指着特蕾西:“惠特里吗?监狱长想见见你。跟我来。”
  特蕾西的心情猛地兴奋起来。查尔斯到底出力了!他当然不会抛弃她,就象她永远不会抛弃他一样。一定是这个念头使他改变了自己过去的做法。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思考,认识到他还在爱她。他已经跟监狱长谈过,把所发生的可怕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她就要被释放了。
  她被押着走过另一条走廊,通过两道有男女警卫看守的装有很粗的铁栏杆的大门。当特蕾西被允许通过第二道大门时,她差点被一名女犯人撞倒。她真是一个巨人,特蕾西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高大的女人——身高六英尺多,体重一定超过二百八十磅。她长着一张平平的麻脸和一双凶狠的黄眼睛。她一把抓住特蕾西的胳膊将自己稳住,同时用她的手臂压住特蕾西的乳房。“嘿!”那女人对警卫说,“我们又多了一个新犯人,你把她和我关在一起怎么样?”她的瑞典口音很重。
  “很抱歉。她已经安排好了,伯莎。”
  那悍妇伸手抚摸特蕾西的脸。特蕾西猛地躲开,女巨人笑了:“没关系,小妞儿。大个子伯莎以后还会见到你。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跑不到哪儿去。”
  她们来到监狱长办公室的门前。特蕾西猜想,查尔斯会在这儿吗?他会不会派他的代理人来?
  监狱长的秘书朝警卫点点头:“他知道她来。在这儿等一下。”
  ***
  监狱长乔治·布兰里根坐在一张破旧的写字台后面,正在研究面前摆着的文件。他四十五岁,是一个面容憔悴的瘦男人,表情敏感,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深陷。
  乔治·布兰里根负责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已有五年。他是以现代犯罪学家的身份、带着理想主义者的满腔热情来到这里的,决心要对监狱来一番彻底改革。但是他没有成功,就象他的几个前任一样。
  这座监狱起初是按照每间牢房容纳两名犯人的规模兴建的,但现在每间牢房却安排了四到六个犯人。他知道这种现象到处可见。全国的监狱都过于拥挤,而且缺少管理人员。成千上万名罪犯被日夜监禁着,但只起到培养仇恨和导致报复的作用。这是愚蠢而又残酷的一套制度,可是谁也无力改变。
  他用电话通知秘书:“好了,让她进来吧。”
  警卫打开通往里间办公室的门,特蕾西走了进去。
  布兰里根监狱长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尽管身着毫无生气的囚服而且倦容满面,特蕾西·惠特里仍显得非常漂亮。她有一副惹人喜爱的坦率的面容,布兰里根监狱长很想知道它究竟能保持多久。他对这个犯人特别感兴趣,因为他在报上读过关于她的案情的报道,也研究过她的档案。她是初犯,而且没有人命,判处十五年徒刑显然是太过分了。原告是约瑟夫·罗马诺这一事实更增加了他的怀疑。但监狱长不过是司法机关的一名看守。他不能反对这个制度。他是这一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
  “请坐。”他说。
  特蕾西很高兴能坐下。她的双膝已经难以支撑了。他就要跟她谈到查尔斯,以及她何时获释的问题。
  “我一直在研究你的档案。”监狱长开始说。
  查尔斯当然会要求他这样做的。
  “我知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呆很久。你的刑期是十五年。”
  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的话。又是一次可怕的误会。“您没——没跟——跟查尔斯谈过吗?”她紧张得结巴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查尔斯?”
  她明白了。她的心一下凉了:“请您,”她说,“请您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不该呆在这里。”
  这种话他听过多少次了?一百次?一千次?“我是冤枉的。”
  他说:“法庭已认定你有罪。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忠告就是随遇而安。你一旦认可了你的刑期,你就会感到好过多了,监狱里没有时钟,只有日历。”
  我不能在这里被关上十五年,特蕾西绝望地想,我想死。求求你,上帝,让我去死吧。不,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我会杀死我的孩子的。查尔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这时,她开始恨他了。
  “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布兰里根监狱长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你什么忙,希望你能来找我。”甚至就在他说这些话时,他就意识到他的话是多么空洞。她年轻、漂亮、没有阅历。狱中搞同性恋的女犯人会象野兽一样扑到她身上。他甚至想不出有哪间安全的牢房能安排给她。几乎所有的牢房都被一名同性恋控制着。布兰里根监狱长听说过在洗澡间、厕所以及深夜在走廊里发生的强奸事件。但那只是传说,因为受害者事后都不吭声,否则便没命了。
  布兰里根监狱长和蔼地说:“如果表现好的话,你可以在十二年或短的时间内获得释放。”
  “不!”这是一声极端绝望的呼喊。特蕾西觉得办公室的墙壁都在朝她塌下来。她站起来,发出尖叫。警卫冲进来抓住特蕾西的两只胳膊。
  “当心点!”布兰里根监狱长吩咐道。
  他无能为力地坐在那里,看着特蕾西被带走。
  ***
  她被押着走过几条走廊,经过那些关满各种犯人的牢房,她们中有黑人、白人、棕种人和黄种人。当特蕾西经过时,她们盯着,同时用几十种不同的口音朝她喊叫。特蕾西弄不清她们在喊些什么。
  “艳妞……”
  “新秀……”
  “鲜肉……”
  “咸豆……”
  直到特蕾西走到她的牢房前时,她才听懂这些女人在喊些什么:“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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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牢区有六十名女犯人,四人一间牢房。当特蕾西被押着走过一条长长的、散发着臭味的走廊时,牢房的铁栅栏后面出现了一张张的脸,它们表情各异,有的冷漠,有的贪婪,有的充满敌意。她正进在一块奇怪而又陌生的地方。她的喉咙由于刚才那阵发自内腑的尖叫而开始感到刺痛。传她到监狱长办公室曾给她带来最后一线希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在这座地狱里被关上十五年的前途外,什么都没有了。
  女看守打开牢房的门:“进去!”
  特蕾西眨眨眼睛,大量一下四周。牢房里有三个女人,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进去!”女看守再次命令。
  特蕾西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进牢房。她听到牢门在她身后哐地一声关上了。
  这间窄小的牢房勉强放下四张床铺,其中一张上头摆着个放破镜子的小桌,四个小箱子,墙角还立着一个没有座圈的马桶。
  同牢的犯人都在盯着她。那个波多里各女人打破了沉默:“看来,我们又多了个新难友。”她的声音低沉,喉音很重。如果不是那道从太阳穴直到咽喉的刀痕,她还是很漂亮的。她乍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岁,但当你看到她的眼睛时,你就会知道你完全错了。
  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墨西哥女人说:“见到你很高兴。请问你是因为什么关进来的?”
  特蕾西慌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个女人是黑人。她身高近六英尺,一双小眼睛时刻提防着什么,表情冰冷、严峻。她的头刮得很光,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又黑又亮。“墙角的那张床是你的。”
  特蕾西走到床前。褥垫很脏,沾满了不知道多少人留下来的分泌物。她不敢碰它,内心的厌恶不禁脱口而出:“我——我不能睡在这个褥垫上。”
  那肥胖的墨西哥女人咧嘴笑了起来:“你不用在那儿睡,亲爱的,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
  特蕾西突然觉得牢房里充溢着一种不祥的气氛,不禁心里发怵。那三个女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使她觉得自己好象光着身子似的。“鲜肉”,她突然吓得魂不附体。错觉,特蕾西想,噢,就让这是错觉吧。
  她听到自己又说话了:“我——我找谁才能换一个干净的褥垫?”
  “上帝,”那黑人女人咕咙着说,“但是他最近不在这儿。”
  特蕾西扭头又看了一眼褥垫。几只又黑又大的蟑螂正在上面爬来爬去。我不能呆在这里,特蕾西想,我会发疯的。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那黑人女人对她说:“宝贝儿,你就将就着点儿吧。”
  特蕾西的耳边响起了监狱长的声音:我能给你的最好忠告就是随遇而安……
  黑人女人继续说道:“我叫欧内斯廷·利特饵查普。”她朝那个脸上带有一道刀痕的女人点点头,“她叫洛拉,是波多里各人。这个胖家伙叫波利塔,是墨西哥人。你叫什么?”
  “我——我叫特蕾西·惠特里。”她差点儿说,“我过去叫特蕾西·惠特里。”她象做恶梦似的觉得过去的她正逐渐消失。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紧紧抓住床沿稳住自己。
  “你是哪儿的人,亲爱的?”那胖女人问。
  “对不起,我——我不想说话。”她突然觉得乏得站不住,一下瘫倒在那肮脏的床沿上,用衣服下摆擦去脸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我的孩子,她想,我应当告诉监狱长我已经怀孕了。他会把我转移到一间干净的牢房里。也许,他们还会让我一个人住一间牢房。
  她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女看守正从牢房经过。特蕾西急忙冲向牢门。“请原谅,”她说,“我要见监狱长。我——”
  “我会把他请来的。”那女看守侧过脸说。
  “您不明白。我——”
  那女看守走远了。
  特蕾西把手指头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亲爱的,你想吐还是怎么的?”那波多里各女人问。
  特蕾西摇摇头,没有说话。她走回床铺,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躺了上去。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一个应当放弃的举动。她闭上了眼睛。
         ※        ※         ※
  她的十周岁生日是她有生以来最激动的一天。我们去安托万饭店吃晚饭,她爸爸宣布说。
  安托万饭店!这是令人联想起另一个世界——一个美丽、神奇、富有的世界的名字。特蕾西知道爸爸没有多少钱。我们明年会有钱度假的,这是他们家的口头禅。现在他们就要去安托万饭店了!特蕾西的妈妈换上一件崭新的绿上衣。
  你们俩真漂亮,她爸爸夸耀说,我和新奥尔良两个最漂亮的女性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会嫉妒我的。
  安托万饭店比特蕾西想象的还要好,而且要好得多。它布置得既华丽又雅致,有白色的餐巾和印有金银交织字母的闪闪发光的餐具,就象仙境一样。它是一座宫殿,特蕾西想,我敢打赌,国王和王后一定常到这儿来。她激动得吃不下饭,一个劲儿地朝那些衣着华贵的男人和女人张望。等我长大了,特蕾西暗暗发誓,我要每天晚上都到安托万饭店来,而且我还要带爸爸、妈妈一起来。
  特蕾西,你吃呀,她妈妈说。为了让妈妈高兴,特蕾西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有一个大蛋糕是专门为她买的,上面插着十根蜡烛,服务员唱起《祝您生日快乐》,其他顾客扭过身,鼓起掌来。这时,特蕾西觉得自己象公主一样。她听到一辆有轨电车经过门外发出悦耳的铃声。
         ※        ※         ※
  铃声又响又长。
  “该吃晚饭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宣布。
  特蕾西睁开眼睛。整个牢区所有的牢门都在叮叮噹噹地打开。特蕾西躺在床上,极力不让那过去的时光从自己的脑海里溜走。
  “喂!吃饭了。”那年轻的波多里各女人说。
  特蕾西一想到食物,立刻恶心起来:“我不饿。”
  胖墨西哥女人波利塔说:“说得轻松,他们才不管你饿不饿呢。每个人都得去食堂。”
  犯人们正在外面走廊里排队。
  “你最好还是快点,不然他们要揍你的屁股。”欧内斯廷警告说。
  我走不动,特蕾西想,我就留在这儿。
  同房的狱友走出牢房,在双排队伍中站好队。一个头发呈亚麻色的矮胖女看守看见特蕾西仍躺在床铺上。“嘿,”她说,“你没听到铃声吗?出来!”
  特蕾西说:“谢谢您,我不饿。我想请个假。”
  那女看守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冲进牢房,大步走到特蕾西躺着的地方:“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等着别人侍侯你是怎么着?你这狗娘养的要当心点。凭这,我就能给你奏上一本。你下次若再这样,就得进地牢,明白了吗?”
  她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从床铺上慢慢爬起来,走进女犯人的队伍。她站在那黑人女人的旁边:“为什么我——”
  “住嘴!”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从嘴角里迸出一句话,“站队时不许讲话。”
  女犯人被押着走过一条窄小而阴暗的走廊,经过两道安全门,进入一座摆满大木桌和椅子的大食堂。里面摆着一个长长的带有若干蒸气桌的服务台,犯人们就在这里排队领饭。这天吃的是淡而无味的炖金枪鱼、不饱满的青豆和发白的牛奶蛋糊,此外,还可以选择一杯淡咖啡或合成果汁。犯人们顺着队伍往前走,一勺勺丝毫引不起食欲的饭菜盛进她们的铁盘里。站在台子后面服务的犯人不停地吆喝着:“跟上。下一个……跟上。下一个……”
  特蕾西领到饭以后,迟疑不决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四处张望着,想找到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但这个黑人女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特蕾西走到洛拉和胖墨西哥女人波利塔坐着的桌子前。有二十个女人正围坐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特蕾西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接着一把将它推开,因为胆汁涌进了她的喉咙。
  波利塔伸手从特蕾次那里把盘子拿里过去:“你不吃,我吃。”
  洛拉说:“喂,你得吃东西,不然你会支持不下去的。”
  我不想支持,特蕾西绝望地想,我想死。这些女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她们在这儿呆多久了?几个月?几年?她想起那间臭气熏天的牢房和那床不堪入目的褥垫。她想喊叫。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那墨西哥女人说:“如果他们发现你不吃东西,你就得进地牢。”当她看到特蕾西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时,又说,“进地牢就是单独禁闭。你不会喜欢的。”她把身子朝前靠了靠,“你是头一次坐牢吧?告诉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这里的头儿。好好待她,你就会平安无事。”
         ※        ※         ※
  半小时以后,传来一阵喊响的铃声,犯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波利塔从她身边的一个盘子里抓起剩下的一个青豆。特蕾西跟着她站到队伍里。女人们开始返回牢房。晚饭结束了。现在是下午四点——熄灯前还得熬上五个小时。
  当特蕾西回到牢放时,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已经在那里了。特蕾西并不想知道吃晚饭时她在什么地方。特蕾西看了一眼放在墙角里的马桶。她非常需要使用它,但当着这些女人的面,她实在放不开脸皮。她想等到熄灯以后再说。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我听说你晚饭一口也没吃。真是太傻了。”
  她怎么会知道?她干嘛关心这个?“我怎样才能见到监狱长呢?”
  “你要是写一份书面申请,警卫们会把它当手纸用。他们把想见监狱长的人都看成是捣乱分子。”她走到特蕾西跟前,“很多事情都会给你带来灾难。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你的朋友,”她笑了,露出一颗金门牙。她的声音很温柔,“一个了解他们在这个动物园里的勾当的人。”
  特蕾西抬头望着那黑人女人笑嘻嘻的脸。那脸似乎正在天花板附近浮动着。
  它是她所见过的最高的动物。
  那是长颈鹿,她爸爸说。
  他们正在奥都波恩公园里。特蕾西很喜欢这个公园。星期天他们总是到这里来听音乐会。后来,她爸爸、妈妈又带她去参观水族馆或动物园。他们走得很慢,细细观看着铁笼里的动物。
  爸爸,把它们关起来,它们不生气吗?
  她爸爸笑了。不生气,特蕾西。它们生活得非常好。有人关心和喂养它们,而且它们的敌人也不能伤害它们。
  但它们在特蕾西的眼睛里是不幸福的。她想打开铁笼,把它们放出去。我可不愿意象这样被关起来,特蕾西想。
         ※        ※         ※
  八点四十无分,熄灯的预备铃声响遍整个监狱。特蕾西的同屋人开始脱衣服,特蕾西没动。
  洛拉说:“有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女人们脱得赤条大精,然后穿上睡衣。那亚麻色头发的女看守经过这间牢房。当她看到特蕾西和衣躺在床上时,她停了下来。
  “把衣服脱下来,”她命令道。她转向欧内斯廷:“你们没告诉她吗?”
  “不,我们告诉她了。”
  那女看守又转向特蕾西:“我们可有一套对付捣乱分子的办法。”她警告说,“在这儿,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否则我打烂你的屁股。”女看守朝食堂方向走了。
  波利塔提醒说:“宝贝儿,你最好还是听她的话。老铁裤衩可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母夜叉。”
  特蕾西慢慢地站起身,背对着几个人,开始脱衣服。她脱下所有的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套上那件质地粗糙的睡衣。她觉得那几个女人的眼睛都在朝她看。
  “你的体型真美。”波利塔评论说。
  “是的,真够帅的。”洛拉应和道。
  特蕾西感到身上一阵发麻。
  欧内斯廷走到特蕾西身旁,低头看着她:“我们是你的朋友。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她兴奋得声音都嘶哑了。
  特蕾西猛地扭过身去:“别碰我!你们全都在内。我——我可不是那种人。”
  黑人女人抿着嘴轻声笑了起来:“宝贝儿,你得照我们要求的去做。”
  “我们有的是时间。”
  灯灭了。
         ※        ※         ※
  黑暗是特蕾西的敌人。她坐在床沿上,全身都绷紧了。她总觉得那几个人正在伺机向她猛扑过去。或许这只是她的想象?或许她太紧张了,结果把所有的东西都看成是威胁?她们威胁过她吗?那不是真的。她们也许只是想表示友好,她读到过关于以威胁表示友好的描写。她听说过监狱里有同性恋活动,但那只是极个别的。监狱是不会允许这种行为的。
  但她还是有点疑惑不安。她决定整夜不睡。只要她们中的一个人有什么动静,她就高喊救命。保证犯人安全是警卫人员的责任。她再次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只要保持警惕就行了。
  黑暗中特蕾西坐在床沿上,听着周围的动静。她听到那三个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马桶跟前解手,然后又到床上。当特蕾西实在憋不住时,她走到马桶前。她想把它冲洗一下,但又办不到。一股恶臭几乎使她窒息。她赶紧回到床上坐下来。天不久就要亮了,她想,早上我将要求见监狱长。我要告诉他我怀孕了。他会把我转到另一见牢房的。
  特蕾西的身体绷得太紧,开始痉挛了。她躺到床上,过了几秒钟,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脖子上爬过。她极力忍住,没有发出喊叫。我能挺到天亮。天一亮。天一亮就会万事大吉了,特蕾西想。每隔一分钟,她就重复一遍。
  凌晨三点,她再也睁不开眼,她睡着了。
         ※        ※         ※
  当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两只手抓住她的乳房时,她惊醒了。她想坐起来呼喊,接着她感到她的睡衣和裤衩正在被剥去。几只手塞进她的大腿之间,迫使她两腿分开。特蕾西拼命挣扎,企图站起来。
  “别紧张,”黑暗中,一个声音低声说,“我们不会把你弄痛的。”
  特蕾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揣了一脚,她揣到了结实的肌肉上。
  “哎哟!给我揍这个婊子养的,”那声音气喘吁吁地说,“把她掀到地上。”
  一记重拳落在特蕾西的脸上,接着又有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腹部。一个人骑在她身上,把她紧紧压住,使她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几只下流的手开始对她进行奸污。
  有一刹那,特蕾西挣脱开了,但是一个女人抓住她,按着她的头朝铁栅栏上猛击。她感到血从鼻孔里喷射出来,她被抛到水泥地板上,接着手和腿被死死地按住。特蕾西发疯似地反抗,但她不是那三个女人的对手。她感到几只凉冰冰的手和热乎乎的舌头在她的身上摸来蹭去。她的两条腿被分开,一个又硬又冷的物体猛地杵进她的体内。她绝望地扭来扭去,拼命想喊出声来。一只胳膊从她嘴边移过,特蕾西一口咬住,竭尽全力咬了下去。
  一声压抑的惨叫:“你这狗娘养的!”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疼痛,越来越疼,终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阵铃声使特蕾西苏醒过来。她正躺在牢房那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身上一丝不挂。她的三个同屋各自躺在她们的窗铺上。
  铁裤衩在走廊了喊道:“起来晒晒太阳。”当这位女看守走过她们的牢房时,她看到特蕾西躺在地板上,身下有一小滩血,脸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她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她一定是从床上掉下去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暗示道。
  女看守走到特蕾西身边,用脚踢了她一下:“喂!起来。”
  特蕾西觉得这声音好象来自很远的地方。是的,她想,我是得起来,我得离开这儿。但是她一点儿也动弹不了。她疼得想呼喊。
  女看守抓住特蕾西的胳膊肘,把她拉得坐了起来。特蕾西疼得差点晕过去。
  “出了什么事?”
  透过一只眼,特蕾西模模糊糊看到同放的三个人都默默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特蕾西想说真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又试了一次,但某种深藏的潜意识却使她说:“我从床上掉下来……”
  女看守怒气冲冲地说:“我最讨厌漂亮的蠢货。我要把你扔到地牢里去,直到你懂得什么叫礼貌。”
         ※        ※         ※
  一切都是那么混浊朦胧,仿佛又回到了妈妈的子宫里。她独自一人处在黑暗中。在这狭窄的地牢里,没有一件家具,只有一条铺在水泥地上的又薄又破的褥垫。地上有一个发出阵阵恶臭当马桶用的洞。特蕾西躺在黑暗中哼着她爸爸很久以前教给她的几首民歌。她不知道她距离精神错乱的边缘还有多远。
  她弄不清她在什么地方,但是没关系。她只感觉到那受尽摧残的身体的疼痛。我一定是从床上掉下来摔伤了,但妈妈会照顾我的。她断断续续地喊着:“妈妈……”没有听到回答。她,又睡着了。
  她一连睡了四十八个小时,剧痛终于减弱了,继而又逐渐变得不碰就不疼。特蕾西睁开眼睛,四周空无一物。地牢里漆黑一团,甚至连它的轮廓也分辨不出来。回忆潮水似地涌来。他们把她抬到大夫那里。她现在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断了一根肋骨,手腕骨折。我们用绷带把这些地方绑住……这些伤口和擦伤都很严重,不过会愈合的。她的孩子小产了……”
  “噢,我的孩子,”特蕾西呻吟着,“她们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流泪了。为失掉了孩子流泪,为她自己流泪,为这个罪恶的世界流泪。
  在冰冷的黑暗中,特蕾西躺在薄薄的褥垫上,心中充满压倒一切的仇恨,以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思想象烈火一样在熊熊燃烧,最后她的头脑里只剩下了一种情感:复仇。但不是向他的三个同牢犯人复仇。她们不过是和她一样的牺牲品。不,她要向那些使她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复仇,向那些毁了她一生的人复仇。
  乔·罗马诺:“您家的老太婆对我有所隐瞒,她没告诉我她有一个好斗的女儿。”
  安东里·奥萨蒂:“乔·罗马诺是为一个名叫安东里·奥萨蒂的人效劳的。奥萨蒂是新奥尔良的一霸……”
  佩里·波普:“如果服罪,您就可以为国家节省一笔审判费……”
  法官亨利·劳伦斯:“在这十五年里,你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服刑……”
  这些人是她的死敌。还有那个不听她解释的查尔斯:“如果你那么需要钱,总该和我商量一下……显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你……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她要让他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付出代价。她不知道怎么复仇。但她知道她一定要复仇。明天,她想,如果明天能够到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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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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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地牢里从来没有光线,所以白天和黑夜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被单独禁闭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冰凉凉的饭菜就从牢门下面的小洞里塞进来。特蕾西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强迫自己每次都把送来的饭菜吃光。你得吃东西,不然你会支持不下去的。现在理解了这句话;她知道为了实现她的计划,就得积蓄她的力量。她正处于任何人都会认为是毫无出路的境地。她要被关上十五年,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援助。但是在她的身体里却深深地埋藏着力量的源泉。我一定要活下去,特蕾西想,我将赤手空拳地面对我的敌人,我的勇气是我的盾牌。她会象她的祖先一样活下去的。她身上流动着英格兰人、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的混合血液,而且她还继承了他们最好的特性——聪慧、勇敢和坚强的意志。我的祖先能从饥荒、瘟疫和洪水中活过来,我也能活着从这里出来。现在,在这阴森森的地牢里,他们正和她一起:有羊倌和猎人,有农夫和店主,有医生和教师。他们的幽灵,每一个都是她的一部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特蕾西在黑暗中低声说。
  她开始制定越狱计划了。
         ※        ※         ※
  特蕾西知道她需要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恢复体力。这间地牢太狭窄了,无法进行剧烈的运动,但对打太极拳是足够大的。太极拳是用来训练武士准备格斗的年代久远的一种武术。这种运动只需要很小的一块地方,而且能调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特蕾西起身,完成了一套开场动作。一招一式都各有其名称和意义。她先来了一招出手凶猛的蛟龙出水,接着又来了一式出手柔和的拔草寻蛇。这些动作流畅、优美、从容。每个招式都劲出丹田。特蕾西的耳边响起了武术教师的声音:提起你的中气。重如山岳,轻若鸿毛。特蕾西感到她的气息直透指端。
  手撩雀尾,云鹤亮翅,白猿透背,巨蟒翻身,出手如行云流水;铁蚌拘,把气提起,再送回丹田。
  打一套拳要用一个小时。练完后,特蕾西已筋疲力尽。她每天上下午各练一遍,直到身体复元,逐渐强壮起来。
  在不锻炼身体的时候,特蕾西就锻炼头脑。她躺在黑暗中,进行复杂的数学运算,用脑子操纵银行里的电子计算机,背诵诗歌,回忆她在大学时代演戏时念过的台词。她干什么事情都追求尽善尽美。有一次她得到一个要用不同口音讲话的角色。演出前,她用了好几个星期去研究各种口音。一个前来挑演员的人请她到好莱坞试镜头。“不,谢谢您。我不喜欢引人注目。这项工作我不适合干。”特蕾西对他说。
  查尔斯的声音:‘你已经成了今天上午费城《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
  特蕾西赶紧停止对查尔斯的回忆。她的思想大门现在得关闭一些了。
  她玩起教傻瓜的游戏:说出几件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教蚂蚁区分天主教和基督教。
  让蜜蜂明白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
  但她主要还是在考虑如何把她的敌人一一消灭掉。她想起自己孩提时代玩过的一种游戏:朝天举起一只手,就能把太阳遮住。他们正是这样对待她的。他们举起了一只手,使她永无出头之日。
         ※        ※         ※
  特蕾西不知道以前有多少犯人曾被禁闭在这间地牢里,反正她不在乎了。
  第七天,当地牢的门被打开时,特蕾西被突然射进地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一名警卫站在外面:“起来。你可以上来了。”
  他弯下腰,朝特蕾西伸出一只手,想拉她一把。使他惊奇的是,她竟能轻松的站起来,不用搀扶,自己就走出了地牢。而他押解的其他犯人从地牢里出来时,不是垮了,就是充满敌意,而这个犯人既没有垮掉,也没有敌意。她的尊严和自信是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特蕾西站在外面,让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阳光。多漂亮的女人,那警卫想,让她梳洗一下,可以带她到任何地方去。我敢打赌,给她点好处,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高声说道:“象您这样漂亮的姑娘真不该受到这样对待。如果您肯跟我交朋友,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特蕾西扭过身去盯着他,当他看见她的眼神时,马上意识到还是作罢为好。
  警卫押着特蕾西朝上面走去。把她交给一名女看守。
  那女看守耸了一下鼻子:“天哪,你真是臭得要命。进去洗个澡,你的这身衣服都得烧掉。”
  冷水淋浴使她感到舒服透了。特蕾西用粗糙的药皂从头到脚洗了一个遍。
  当她擦干身体,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时,女看守正在等她:“监狱长要见你。”
  特蕾西上次听到这话,以为她要被释放了。今后她再也不会那样天真了。
  当特蕾西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布兰里根监狱长正站在窗前。他转过身来说:“请坐。”特蕾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去华盛顿开了几天会。今天早晨,我刚一回来就看到一份关于你的报告。你是不应该受到单独禁闭的。”
  她坐着注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监狱长瞥了一眼写字台上的材料:“根据这份报告,你遭到了同牢犯人的强奸。”
  “没有,先生。”
  布兰里根监狱长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怕,但我不能允许这些犯人在监狱里胡作非为。不管谁对你干出这种事,我都要惩罚她,但我需要你的证明。我会派人保护你的。现在,我要你如实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以及谁该负责。”
  特蕾西望着他的眼睛:“我负责。我从床上掉下来了。”
  监狱长长时间地注视着她,她看到他脸上充满了失望的神情:“你敢肯定吗?”
  “是的,先生。”
  “你不会后悔?”
  “不会,先生。”
  布兰里根监狱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也只有这样了。我要把你转到另一间牢房,那儿——”
  “我不希望转牢房。”
  他吃惊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到原来的牢房?”
  “是的,先生。”
  他感到茫然。也许他把她看错了,也许发生的事情是她自己招来的。天知道这些该死的女犯人想干什么。他希望能调动一个好一点儿的、正常的男子监狱去,但是他的妻子和小女儿却喜欢这里。他们全家住在一幢非常可爱的小房子里,而且监狱农场的周围有一片景色迷人的原野。对她们来说,住在这里就象住在乡下一样,但是他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跟那些疯子似的女人打交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子,尴尬地说:“好吧,只是今后不要再惹出麻烦来。”
  “是的,先生。”
  返回她的牢房是特蕾西有生以来所做的最困难的事情。她一踏进牢房,就想起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种恐惧感袭遍她的全身。同牢房的犯人都出去干活了。特蕾西躺在床上,凝视着屋顶,心里盘算着。最后,她从床铺底下撬出一根松动了的铁棍。她把铁棍放到了褥垫下面。十一点钟,当午饭铃声响起来时,特蕾西第一个跑到走廊去排队。
  在食堂,波利塔和洛拉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去向不明。
  特蕾西选了一张坐满陌生人的桌子,坐了下来,把那毫无味道的饭菜吃了个精光。下午,她一个人呆在牢房里。二点四十五分,她的三个同屋回来了。
  波利塔看到特蕾西,吃惊地笑了:“漂亮的猫咪,你可回来了。你喜欢我们对你做的事情吗?”
  “太棒了,我们可以对你多来几次。”洛拉说。
  特蕾西假装没有听到她们的嘲笑。她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黑人女人身上。特蕾西之所以回到这间牢房,正是为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特蕾西并不信任她,完全不信任她,但她需要她。
  波利塔说过:“告诉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这里的头儿……”
  晚上,熄灯预备铃响过以后,特蕾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脱衣服。这一次,她不再顾忌了,脱得精光。墨西哥女人望着特蕾西那丰满坚挺的乳房、修长匀称的小腿和光洁白嫩的大腿,不禁吹了一声低长的口哨。洛拉的呼吸急促起来。特蕾西穿上睡衣,躺回床上。灯灭了,牢房里漆黑一团。
  三十分钟过去了。特蕾西躺在黑暗中,听着那三个人的呼吸声。
  牢房那一边,波利塔低声说:“老娘今晚要好好疼疼你。宝贝儿,把睡衣脱下来。”
  “我们要教你怎么摆姿势,直到你学会为止。”洛拉咯咯地笑着说。
  那黑人女人仍然没有作声。特蕾西感到迎面吹来一股风,洛拉和波利塔朝她扑过来。但是特蕾西早已作好准备,她举起藏在手里的铁棍,用尽全身力气砸在其中一个女人的脸上。传来一声惨叫,接着,特蕾西抬脚朝另一个人影踢去,那人翻倒在地上。
  “再敢靠近我,我就杀了你们。”特蕾西说。
  “你这臭婊子!”
  特蕾西听到她们又朝她扑来,她举起了铁棍。
  突然,黑暗中传来欧内斯廷的声音:“够了。别再惹她。”
  “欧里,我流血了。我得报仇。”
  “他妈的,听我的。”
  长时间的沉默。特蕾西听到那两个女人呼哧带喘地回到她们的床上。特蕾西躺在那里,全身绷得紧紧的,准备对付她们的下一步行动。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宝贝儿,你是好样的。”
  特蕾西没有吭声。
  “你没向监狱长告状。”黑暗中,欧内斯廷轻轻地笑了,“否则,你早就变成鬼了。”
  特蕾西相信她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让监狱长把你转到别的牢房?”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我想回这儿来。”
  “是吗?为什么?”欧内斯廷的声调带着一丝迷惘。
  这正是特蕾西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你可以帮我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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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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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女看守走到特蕾西跟前说:“惠特里,有人来看你。”
  特蕾西吃惊地望着她:“看我?”能是谁呢?她突然想到,是查尔斯。他终于来了。但是太晚了。当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来。是的,我永远不需要他了,谁都不需要了。
  特蕾西走了进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一张小木桌旁。他是特蕾西所见过的最没有魅力的男人之一。他五短身材,因男性激素分泌过剩而长得虚胖,鼻子又长又蹋,一张小嘴带着一副苦相。他额头很高,朝前突出,一双棕色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下变得大了些。
  他坐着没动。“我叫丹尼尔·库珀。监狱长批准我和你谈谈。”
  “谈什么?”特蕾西怀疑地问。
  “我是国际保卫联合会的侦探。归我们保护的一家保险公司承保了那幅从约瑟夫·罗马诺先生家里盗走的雷诺阿的画。”
  特蕾西深吸了一口气:“我帮不了您。我没偷那幅画。”她朝门口走去。
  库珀的下一句话使她站住了:“这我知道。”
  特蕾西扭过身去警惕地看着他,没一根神经都警觉起来。
  “没有人偷这幅画。你是受诬陷的,惠特里小姐。”
  慢慢地,特蕾西坐到一张椅子上。
         ※        ※         ※
  丹尼尔·库珀是三个星期前受理这个案件的。一天,他的上司J.J.雷诺兹把他叫到曼哈顿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总部的办公室。
  “丹,有件工作要你做。”雷诺兹说。
  丹尼尔·库珀讨厌别人叫他丹。
  “我尽量说得简单些。”雷诺兹确实想尽量简单些,因为库珀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事实上,他使整个联合会的人都感到不舒服。他是一个怪人,许多人都用“不可思议”这个词来形容他。丹尼尔·库珀从来都是独往独来。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是否结了婚,有没有孩子。他与谁都不联系,从不参加办公室的会议和各项活动。他很孤僻,雷诺兹所以能容忍他,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是一条恶狗,脑子象计算机一样。丹尼尔·库珀单枪匹马找回来的被盗物品和他所揭露的保险诈骗案比其他侦探加在一起的和还多。雷诺兹只要能了解到库珀究竟在忙些什么就知足了。坐在他对面的人只要看到他那双棕色眼睛在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就会感到不安。
  雷诺兹说:“归我们保护的一家公司承保了一幅价值五十万美元的画儿,现在——”
  “雷诺阿的画儿。新奥尔良。乔·罗马诺。一个叫特蕾西·惠特里的女人被证明有罪,被判处十五年徒刑。那幅画尚未找回。”
  这个婊子养的!雷诺兹想,要是换了别人,我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弄。“对,”雷诺兹勉强承认道,“那个姓惠特里的女人把那幅画藏起来了。我们想把它找回来。行动吧。”
  库珀转过身,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办公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J·J·雷诺兹想,他这样无礼已经不止一次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找个理由教训这小子。
  库珀走过那间有五十个雇员正在肩并肩地工作的办公室,他们有的在给计算机设计程序,有的在用打字机打报告,有的在接电话。嘈杂声连成一片。
  当库珀经过一张写字台的时候,一个同事说:“听说你得到了罗马诺的那个案子。你真有运气。新奥尔良是——”
  库珀没有回答就走了过去。他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这是他对所有人的唯一要求,但他们总爱多管闲事,经常来打扰他。
  库珀的同事决心冲破他那不可思议的沉默,弄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已经成了办公室的一项工作。
  “丹,你准备为星期五晚上的聚会做点什么贡献……”
  “丹,如果你还没有结婚,我和萨拉可认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难道他们看不出他不需要任何人——不喜欢任何人吗?
  “来吧,就喝一杯……”
  但是丹尼尔·库珀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一个头脑简单的酒鬼可能会去参加聚会,参加聚会可能会交朋友,交朋友可能会说真话。这太危险了。
  丹尼尔·库珀整天提心吊胆,惟恐哪天有人能了解到他的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往事是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每隔两三年就有一家专门登载社会丑闻的报刊揭露出一件昔日丑闻,此后,丹尼尔·库珀就会一连几天不露面。这几天是他唯一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
  丹尼尔·库珀可能会整天缠住一位精神病医生诉说他的苦闷,但他决不会向任何人谈论他的过去。他从那过去很久的可怕日子里保存下来的唯一物证,是一张已经褪色发黄的剪报,它被稳妥地锁在他的房间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象赎罪似的把它看上一遍,虽然这篇报道的每一个字都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至少洗三次澡,但还是有不洁之感。他深信地狱和地狱火之说,他认为,他只有在世上多多从善才能赎罪。他曾打算参加纽约市的刑警队,当他由于身高矮了四英寸而未能通过体检时,他成了一名私人侦探。他把自己看做是一名追捕无视法律者的猎人。他是上帝的复仇者,他要把上帝的愤怒施加在作恶者的头上。这是他立功赎罪、争取永生的唯一道路。
  他想知道在他赶上飞机以前,是否还有时间冲个澡。
         ※        ※         ※
  丹尼尔·库珀的第一站是新奥尔良。他在这个城市住了五天,离开前,他已知道了他所需要知道的关于乔·罗马诺、安东尼·奥萨蒂、佩里·波普和亨利·劳伦斯法官的一切。库珀阅读了审判特蕾西·惠特里的母亲自杀的经过。他跟奥托·施米特谈了话,弄清了惠特里公司的被劫真相。会见这些人的时候,丹尼尔·库珀未做任何记录,但他能一字不差的复述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百分之九十九肯定,特蕾西·惠特里是冤枉的,但对丹尼尔·库珀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飞到费城,跟特蕾西·惠特里所在银行的副行长克拉伦斯德斯蒙德谈了话。查尔斯·斯坦厄普拒绝与他见面。
  现在,当库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时,他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和这起盗画事件毫无关系。至此,他也准备好了写报告的一切材料。
  “罗马诺陷害了你,惠特里小姐。他迟早会对这幅画的被盗要求赔偿。你恰好找上门去,使他如愿以偿。”
  特蕾西感到她的心跳加快。这个人知道她是无辜的。他可能有足够的对乔·罗马诺不利的证据来洗清她的冤枉。他会找监狱长或州长谈话,使她从这恶梦中脱身。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那么,您能帮助我吗?”
  丹尼尔·库珀感到茫然:“帮你?”
  “是的。要求特赦或——”
  “不行。”
  她脱口而出:“不行?为什么?既然您知道我是无辜的——”
  谁会那么傻?“我的任务完成了。”
         ※        ※         ※
  回到旅店以后,库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衣服,前去淋浴。他从头到脚搓了个遍,让那滚烫的水流冲洗了将近半个钟头。当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后,他坐下来开始写报告。
  呈:
  J·J·雷诺兹   文件号:Y-72-830-412
  报告人:丹尼尔·库珀
  题目:关于雷诺阿油画《两位妇女在红色咖啡馆里》被盗一案
  我的结论是特蕾西·惠特里与上述油画的被盗无关。我认为,乔·罗马诺提请赔偿的意图是,佯装被盗,领取保险赔偿,然后将油画转卖某私人集团。目前油画可能已不在国内。鉴于该画颇负盛名,估计它会在瑞士出现,因为当地法律允许此等文物自由买卖。只要买主如实说出他买到一件艺术珍品,瑞士政府是允许保存的,即使它是偷来的。
  建议:鉴于尚未拿到罗马诺犯罪的具体物证,我们的公司将不得不向他支付赔款。此外,找特蕾西·惠特里是毫无意义的,既无助于找回油画,也无助于追回赔款,因为她既不知道油画,也不知道我已经查明的任何线索。补充一点,她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监禁十五年。
  丹尼尔·库珀停下笔,想起特蕾西·惠特里。他想,男人们都会认为她是非常漂亮的。他想知道十五年的监禁将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他当然不是真地关心此事,这与他毫无关系。
  丹尼尔·库珀一边在报告上签名,一边思考着他是否又该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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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0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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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裤衩把特蕾西·惠特里分派到洗衣房劳动。在犯人们的三十五种工作中,洗衣服是最繁重的一种。那间热气蒸人的大房子里摆满洗衣机和熨衣服用的案子,待洗的衣服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洗净后,拿出来放进篮子,再把那些沉重的篮子搬到熨衣部,这些工作不用动脑子,可是累得人腰都要断了。
  劳动从早上六点开始,犯人们每隔两个小时休息十分钟。一天九个小时下来,绝大多数女人都累得站也站不稳。特蕾西机械地干活,跟水都不说话,独自一人默默地想心事。
  当欧内斯烃·利特尔查普感到茫然。和三个星期前被关进监狱的那个胆怯的小姑娘相比,特蕾西好象是另外一个人。一定有什么原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很想知道。
         ※        ※         ※
  特蕾西在洗衣房工作了七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一名警卫走到她面前:“我是来通知你,你被安排到厨房工作了。”这可是监狱中最让人眼红的差事。
  监狱里有两种伙食标准。犯人们吃的是肉丁炒菜、热狗、豆和质量低劣的烤食;警卫和监狱工作人员的饭由专业厨师制作,包括牛排、鲜鱼、猪肉、蔬菜、水果和各种诱人的甜食。在厨房工作的犯人有机会接近这些食品,她们经常大饱口福。
  当特蕾西去厨房报到,看到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也在那里时,她并不怎么惊讶。
  特蕾西走到她跟前:“谢谢你。”她费了很大劲才在她的音调中掺进一些友好的成分。
  欧内斯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怎么让我通过老铁裤衩这一关的?”
  “她滚蛋了。”
  “她出了什么事?”
  “我们有一套小小的规矩。如果哪个狱卒太他妈的番混,开始跟我们找茬儿的时候,我们就叫她滚蛋。”
  “你是说监狱长会听——”
  “去你一边的,监狱长怎么会那么好说话!”
  “那你们怎么能——”
  “这很简单。当那个我们想让他滚蛋的狱卒值班的时候,大家挨着个儿上诉。一个犯人报告说老铁裤衩污辱她。第二天,另一个犯人又控诉她施用暴力。然后又有人控告她从牢房里拿走了什么东西——比如,一个半导体——当然,这个半导体不久就会从老铁裤衩的房间里搜出来。这样一来,老铁裤衩就得滚蛋。狱卒们在这儿当不了家,当家的是咱们。”
  “你是因为什么关进来的?”特蕾西问。她对回答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跟这个女人套套近乎。
  “这不是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的过错,你最好还是相信这一点。我有一大群女孩儿为我干活儿。”
  特蕾西看着她:“你是说——”她吞吞吐吐地说。
  “妓女吗?”她笑了,“不,她们都在大户人家当佣人。我开办了一个职业介绍所。我手下至少有二十个女孩儿。阔老慢他妈的总是想找女佣人。我在最畅销的报纸上登了许多吹得天花乱坠的广告。当他们来找我时,我就把一个女孩儿安置到他们家里,那些女孩儿便会摸清他们家里的底细。趁他们的主人上班或外出时,她们就把所有的金银珠宝以及值钱的东西偷个一干二净。”欧内斯廷叹了一口气,“我要是告诉你我们捞了多少钱,你是不会信的。”
  “那你是怎么被逮捕的呢?”
  “天有不测风云,亲爱的。我的一个女孩儿在市长家里伺候他们吃午饭时,客人中正好有一个老太太是她以前伺候过并做了手脚的。当警察给她灌凉水时,她他吗的全招供了。结果,可怜的欧内斯廷就来这儿了。”
  她们两个单独站在炉子旁。“我不能呆在这儿,”特蕾西低声说,“外面有些事等着我去干。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我——”
  “把洋葱切了。我们今晚做爱尔兰炖肉。”
  她走开了。
         ※        ※         ※
  监狱里的耳目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一件事情早在它发生以前,犯人们就能知道。如果被称为“下流女人”的犯人偷听了电话或偷拆了监狱长的信件,所有这些情报都会被认真的搜集起来,送到有权威的犯人手里。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犯人中的头号人物。特蕾西知道警卫和犯人们都听欧内斯廷的。自从其他犯人得知欧内斯廷成了特蕾西的保护人以后,特蕾西在也没有被人欺负过。特蕾西警惕地等待着欧内斯廷进一步和她接近,但这个黑大个总是和她保持一定距离。为什么?特蕾西很想知道。
         ※        ※         ※
  在那本发给新犯人的长达十页的官方小册子中,第七项条款规定:“严格禁止一切形式的性行为。不允许一名以上的犯人同时躺在一张床上。”
  现实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犯人们经常拿这本小册子中的某些规定来开玩笑。几个星期过去了,特蕾西每天都看到一些新犯人来到这所监狱,而且遭遇都和她一样。那些性功能正常的新犯人无一幸免。她们战战兢兢地走进牢房,同性恋狂们虎视眈眈地等在那里,这出戏是在事先安排好的舞台上演出的。在一个可怕而又充满敌意的环境里,搞同性恋的女人是友好的、富有同情心的。她会邀请她的牺牲者到娱乐室去,在那里她们会一起看电视,当这位同性恋者握住她的手时,新犯人会依从她,生怕伤害了她唯一的朋友。这位新犯人很快发现别的犯人全都离她而去,她对这位同性恋者的依赖感越发强烈起来,于是亲昵行为开始了,最后,她会心甘情愿地委身于她的唯一的朋友,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
  那些拒绝嫌身的人就会遭到强奸。在来到这所监狱的三十天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会自愿或不自愿地从事同性恋活动。特蕾西惶惶不可终日。
  “当局怎么能允许这种行为发生?”她问欧内斯廷。
  “这已成为一种制度,”欧内弟廷解释说,“宝贝儿,所有的监狱都是如此。你无法使一千二百名得不到男人抚爱的女人从别的女人身上获取温存。我们不只是在追求性欲。我们是在追求权利,是向那些老爷们显示我们的权利。新来的犯人是所有搞同性恋者的老婆。这样,谁也就不会欺负她们了。”
  特蕾西清楚地知道她正在听一个专家讲话。
  “不光犯人,”欧内斯廷继续说,“狱卒们也不是好东西。一块鲜肉刚进来时,总是紧张得不得了,需要点儿真正的安慰。就在她烦得要死的时候,女狱卒就会给她点儿海洛因,但这位女狱卒的目的是想换来点好处,懂吗?结果这个新犯人就会委身于女狱卒,于是就得到了她的安慰。女些男狱卒就更不是东西了。他们有牢房的钥匙,一到夜里就钻进牢房,尽情地享受一番。他们可能会使你怀孕,但是也能给你带来很多好处。你要是想吃棒糖或会见你的男朋友,只要把屁股撅给他们就行了。这就叫交易,全国所有的监狱都在实行这套制度。”
  “这太可怕了!”
  “这才能活命。”牢房的灯光照在欧内斯廷的秃头上一闪一闪的,“你知道她们为什么离不开口香糖吗?”
  “不知道。”
  “因为这些姑娘要用它堵住牢门的锁眼,好让他们锁不上门,夜里她们就溜出去互相拜访。我们只遵守我们想要遵守的规定。干这种事的姑娘们可能太傻了,但她们是聪明的傻子。”
         ※        ※         ※
  监狱里的风流韵事屡见不鲜,情侣之间的礼仪甚至比外面还要严格。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里,女犯们创造和扮演着假夫妻的角色。“丈夫”在这个没有男人的地方承担男人的义务。她们都已改名换姓。欧内斯廷叫欧尼;特西叫特克斯;芭芭拉充当鲍博;凯瑟琳成了凯利。“丈夫们”把头发剪短或剃光,而且不干琐碎的事情。被统称为“老婆玛丽”的骑妻子们要为“丈夫们”打扫卫生、缝补和熨衣服。洛拉和波利塔为赢得欧内斯廷的青睐你争我夺,打得不可开交。
  争风吃醋的现象非常普遍而且常常导致暴力行动。如果“丈夫”发现“妻子”在院子里凝视另一个“丈夫”或和别的“丈夫”讲话,就会勃然大怒。情书在监狱里满天飞,由“下流女人”负责传递。
  情书被叠成小三角形,名曰“风筝”,所以很容易藏在乳罩或鞋子里。特蕾西看见过女人们趁去食堂或上工的路上擦肩而过时传递“风筝”的情景。
  特蕾西经常看到女犯人和警卫做爱。这是一种出于绝望、孤独和屈从的爱情。女犯人的一切都依赖于警卫:她们的食物、她们的健康,有时还有她们的生命。但特蕾西对谁都不动感情。
  性活动日以继夜地进行着。它发生在洗澡间、厕所和牢房里,夜间还有透过铁栅栏用嘴部进行性活动的现象。属于警卫的“老婆玛丽”夜间常被从牢房带到警卫的宿舍。
  熄灯以后,特蕾西就躺在床上,用手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声响。
  一天夜里,欧内斯廷从她的床下拉出一盒大米,把它们撒在牢房外面的走廊上。特蕾西听到其他牢房的女犯人也在干同样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特蕾西问。
  欧内斯廷转向她,厉声说道:“没你的事儿。你他妈的老老实实在床上呆着。”
  几分钟以后,从附近一个刚刚关进去一名新犯人的牢房里传来可怕的尖叫声:“噢,上帝,不。别这样!放开我!”
  特蕾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感到一阵恶心。那尖叫声持续了很久,最后终于变为绝望而又痛苦的啜泣声。特蕾西紧闭着双眼,胸中怒火燃烧。女人怎么能对女人干这种事情?她原以为监狱已使她变得坚强,但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决定不向欧内斯廷吐露自己的真实感情。特蕾西漫不经心地问:“撒米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防备手段。如果狱卒偷偷进来戏弄我们,我们就能听到声音。”
         ※        ※         ※
  特蕾西不久就理解了犯人们称进监狱为“上大学”的原因。监狱的确是一所学校,但犯人们所学的东西都是歪门邪道。
  监狱有各式各样的犯罪专家。她们经常交流诈骗、进商店盗窃和从醉汉口袋里偷东西的方法,切磋施展美人计和识别便衣警察的手段。
  一天早晨,特蕾西听到一个老犯人在娱乐室给一群全神贯注的年轻姑娘介绍偷盗方法。
  “真正的行家是哥伦比亚人。他们在波哥大十铃学校受过训练,在那儿你只要交两千五百块钱就可以学会偷东西。他们在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假人,给它穿上一身缝有十个兜儿的衣服,里面装满了钱和宝石。”
  “有什么奥妙吗?”
  “奥秘是每个兜儿里放一个铃铛。直到你掏空所有该死的兜儿,而又不让铃铛响一声,你才算毕业。”
  洛拉叹息地说:“我过去常和一个家伙出去偷东西。他穿着一件大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两只手一直露在外面,却能把所有人的兜儿都掏得一干二净。”
  “那怎么可能?”
  “他的右手是假的。他把真手从大衣缝儿里伸出去,摸走了人家的钱包。”
  “我喜欢用贮藏柜钥匙偷窃法,”一个惯偷说,“你先在火车站周围来回溜达。当你看到一个老太太想把箱子或大包裹放进贮藏柜的时候,你就过去帮她一把,然后把钥匙交给她。不过这是一个空柜子的钥匙。等她一走你就把她的东西连锅端了。”
  一天下午,还是在这间娱乐室里,两个犯有Mai-Yin和窝藏可卡因罪的犯人正在和一个看上去不超过十七岁、新来的漂亮姑娘讲话。
  “亲爱的,你被逮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一个岁数大一点儿的女人训斥道,“在你向男人要价之前,你得先摸摸他身上是不是有枪,决不能告诉他你想干什么,而要让他告诉你他想干什么。否则,撞上便衣警察,你就载了,懂吗?”
  另一个女人补充道:“对。而且还要注意他的手。如果那小子说他是工人,你就观察他的手是不是很粗糙。这是一个诀窍。不少便衣警察都穿工人服装,可是忘了化装他们的手,所以他们的手是光滑的。”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特蕾西想起奥古斯丁的一句格言:“时间是什么?如果没人问我,我是知道的。但让我做出解释,我就不知道了。”
  监狱的作息时间是从来不变的:
  上午 4:40 起床铃    下午 3:30 晚餐
     4:45 起床穿衣      4:00 回牢房
     5:00 早餐        5:00 文体活动
     5:30 回牢房       6:00 回牢房
     5:55 预备铃       8:45 预备铃
     6:00 上工        9:00 熄灯
     10:00 出操
     11:00 上工
  监狱的规定是非常严格的。所有的人都得去吃饭;排队时不准说话;牢房的小箱子里存放的化妆品不得超过五种;床铺必须在早餐前收拾好,并全天保持整洁。
  监狱有它自己的音乐声:铃声、踏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铁门的撞击声、白天的低语声、夜晚的尖叫声……警卫步话机的嘈杂声和餐具的磕碰声。到处都是铁丝网和高高的围墙,到处都是孤独、寂寞和仇恨。
  特蕾西成了模范犯人。她的身体能够自动对监狱里的各种声响做出反映:蝙蝠绕着牢房飞来飞去,该睡觉了;蝙蝠静止不动,该起床了;铃声响了,该上工了;哨音响了,该下工了。
  特蕾西的身体被监禁在这里,但是她的思想却毫无约束地思考着越狱计划。
         ※        ※         ※
  犯人不能给外面打电话,一个月允许接两次五分钟的电话。特蕾西只接到过奥托·施米特打来的电话。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他口齿笨拙地说,“葬礼办得很象样。特蕾西,帐单我来处理。”
  “奥托,谢谢您。我——谢谢您。”两个人都没有更多的话好讲。
  以后,她再没有接到过电话。
  “姑娘,你最好忘掉外面的世界,”欧内斯廷提醒她说,“外面没人等你。”
  你错了,特蕾西发狠地想:
  “乔·罗马诺
  佩里·波普
  亨利·劳伦斯法官
  安东尼·奥萨蒂
  查尔斯·斯坦厄普”
         ※        ※         ※
  特蕾西再次遇见大个子博莎是在做运动的院子里。这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长方形,一面是高大的监狱外墙,一面是监狱内墙。每天早晨,犯人们可以在院子里活动半个小时。这是监狱中允许交谈的几个地方之一。吃午饭前,犯人们总是聚在一起交换最新消息和散布流言蚩语。特蕾西第一次走进院子时,突然产生了一种自由感,她知道这时候呆在户外的缘故。她看到了高悬的太阳和云彩,而且还能听到从远处蔚蓝的天空中传来飞机自由翱翔的轰鸣声。
  “是你!我一直在找你。”一个声音说。
  特蕾西转过身,发现是进监狱第一天撞到她身上的那个高大的瑞典人。
  “我听说你许配给一个黑不溜秋的同性恋狂了?”
  特蕾西想从这个女人身边闪过去。大个子伯莎一把抓住特蕾西的胳膊,一双大手象一把铁钳。“谁也躲不过我,”她低声说,“听话,小妞儿。”她用她那巨大的身躯抵住特蕾西,逼着她朝墙边退去。
  “离开我!”
  “你需要的是一次真正的亲嘴儿。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能满足你。宝贝,你将归我一个人所有。”
  在特蕾西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说:“你他妈的放开手,你这臭货。”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站在那儿,一双大拳头攥得紧紧的,两眼喷火,太阳照在她刮得发亮的头皮上闪闪发光。
  “欧尼,你满足不了她的需要。”
  “但我可以满足你的需要,”那黑人女人咆哮道,“你再动她一下,我就把你的屁眼儿当早点吃,煎着吃。”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悍妇敌意毕露地互相盯着。她们准备为了我把对方杀死,特蕾西想。接着,她又感到这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她想起了欧内斯廷曾对她说过的话:“在这个地方,你就得拼搏,否则就得他妈的载在这儿。你要么心狠手辣,要么赶紧去死。”
  首先让步的是大个子伯莎。她轻蔑地看了欧内斯廷一眼。“咱们走着瞧。”她斜眼看着特蕾西说,“宝贝儿,你离出狱还早呢,我也一样。咱们后会有期。”
  她转身走了。
  欧内斯廷看着她的背影:“她坏透了。还记得在芝加哥把所有的病人都弄死了的那个护士吗?她对他们使用氰化物,然后呆在那儿看着他们死去。不错,那位仁慈的天使就是刚才要跟你惠特里热乎的那个人。呸!你得找个他妈的保护人。她不会放过你的。”
  “你能帮我越狱吗?”
  铃声响了。
  “该吃饭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
  那天晚上,特蕾西躺在床上想起了欧内斯廷。
  尽管她再没有碰过特蕾西,特蕾西仍然不相信她。她永远忘不了欧内斯廷和另外两个同屋对她干的事情。但她需要这个黑人女人的帮助。
         ※        ※         ※
  每天晚饭后,犯人们可以在娱乐室呆上一个小时。她们可以在那里看电视、聊天或阅读近期的杂志和报纸。一天,特蕾西正随便翻着一本杂志,一张照片突然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一张查尔斯·斯坦厄普挽着他的新娘,笑容可掬地从教堂走出来的结婚照片。特蕾西的头嗡的一声。看着这张照片,看着洋溢在他脸上的幸福的微笑,她心中充满了痛苦,而这痛苦又逐渐变为愤怒。她曾经打算跟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他却抛弃了她,让他们把她毁掉,让他们的孩子死去。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那是一场梦。这张照片才是现实。
  特蕾西猛地合上了杂志。
         ※        ※         ※
  探监的日子里,很容易知道哪些犯人将有朋友或亲人来探望她们。这些犯人会洗上一个澡,换上新衣服,然后再打扮一番。欧内斯廷经常满面春风地从会客室回到牢房。
  “我的艾尔总是来看我,”她对特蕾西说,“他在等着我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能给他别的女人给不了的东西。”
  特蕾西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你是说……在性的方面吗?”
  “女人得相信自己的魅力。墙里面干的事情与外面毫不相干。在这儿,有时就得需要有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抱着我们——摸我们,并且说爱我们。这样,我们就会产生一种被人那个的感觉。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否长久,都无所谓。我们图的就是这个。但是当我到了外面,”——欧内斯廷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就会变成一个慕男狂,懂吗?”
  有件事情一直使特蕾西迷惑不解。她决定把它提出来:“欧尼,你一直在保护我。为什么?”
  欧内斯廷耸了耸肩:“这叫我怎么说呢?”
  “我真的想知道。”特蕾西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其他的每一个你的——你的朋友都是属于你的。你叫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对,如果她们想保全自己的话。”
  “但我却是例外。为什么呢?”
  “你不满意吗?”
  “不。我只是有点奇怪。”
  欧内斯廷想了一会儿:“好吧。你有我想要的东西。”她看到特蕾西的表情有些异样,“不,不是那个意思。宝贝儿,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你有身份。我指的是真正的、地道的身份,就象在《时局》和城乡》中看到的那些神态自若的太太,全都穿着礼服、用银茶具喝茶的太太。你是属于那一类人的。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在外面碰上倒霉事,但我猜你一定是上了别人的当。”她看着特蕾西,有点胆怯地说,“我有生以来很少见到正派人,而你是其中的一个。”她背过身去,下面的话几乎听不清了,“我为你的孩子感到难过。我真地……”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特蕾西在黑暗中低声说:“欧尼,我得逃出去。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得睡觉了!别说了,听见了吗?”
         ※        ※         ※
  欧内斯廷使特蕾西懂得了监狱的秘语。院子里有一群女人在说话:“这个同性恋狂朝灰女人身上扔裤腰带,以后你得用长柄勺喂她了……”
  “她本来不长了,但是在一个暴风雨天又被逮着了。一个醉熏熏的警察把她送到屠夫那里,结果她的起床时间吹了。再见了,红宝石……”
  特蕾西好象在听一群火星人说话。“她们说什么呢?”她问。
  欧内斯廷哈哈大笑去来:“姑娘,你不懂英语吗?那个搞同性恋的女人‘扔裤腰带’,这意思是说她从小伙子变为‘老婆玛丽’,和‘灰女人’——象你这样的白人——搞到一块儿去了。她得不到信任,这就是你和她掰了。她‘不长久了’,意思是说她的刑期快满了,但是她在服用海洛英时被一个‘醉熏熏的警察’——一个忠于职守、收买不了的警卫——逮着了,并且被送到‘屠夫’——那个狱医——那儿去了。”
  “‘起床时间’和‘红宝石’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红宝石’是假释。‘起床时间’是获释的日子。”
  特蕾西知道她什么都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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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和大个子伯莎之间的正式冲突在院子里爆发。犯人们正在进行垒球比赛,警卫们在一旁监督。大个子伯莎两棒都没有打好,第三棒却打了一个狠狠地直线球,并跑了第一垒。特蕾西正在那儿守垒,大个子伯莎朝特蕾西猛冲过去,把她撞倒,然后压在她的身上。她将两只手偷偷插进特蕾西的两腿之间,低声说:“没人敢拒绝我。小妞子,今天晚上我要去找你……”
  特蕾西拼命挣扎,企图脱身。突然,她觉得有人把大个子伯莎从她身上提了起来。欧内斯廷掐住这高大的瑞典人的脖子,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这该死的母狗!”欧内斯廷喊道,“我警告过你!”她的手指甲划过大个子伯莎的脸,朝她的双眼抓去。
  “我看不见啦!”大个子伯莎尖叫着,“我看不见啦!”她抓住欧内斯廷的两只乳房,开始用力扭。两个女人你和我扭打成一团。四名警卫跑过来,花了五分钟才把她们俩拉开。两个女人都被送进了医务室。欧内斯廷被送回牢房时,已经是深夜了。洛拉和波利塔赶忙走到她的床前去安慰她。
  “你没事儿吧?”特蕾西低声说。
  “没他妈的事!”欧内斯廷对她说,她的声音有点含混。特蕾西想,她伤得一定不轻。“我昨天得到了红宝石。我要离开这儿了,你可麻烦了。那条母狗不会放过你的。你是躲不掉的。当她把你玩个够了以后,她就会杀死你。”
  她默默地躺在黑暗中。终于,欧内斯廷又说话了:“也许我该和你商量从这儿逃出去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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