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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192837

ZT公馆异谈:亡灵归来 作者:又梦江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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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5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琳琅满目~~~

石语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秋雨一直不停,下得没完没了。风挡外的雨刷不停动作着,刷出两个扇形的空档。石语透过两个扇形看出去,外面除了雨还是雨。

  记得很久以前出入月塘要坐船,那种不大的,带着棚子的航船。后来不用坐航船了,是汽车和火车衔接。石语还是嫌转车麻烦,这次就自己开车上路。本来买车是想去外地摄影时用的,这部号称“陆地巡洋舰”的越野车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倒挺合适。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有走南闯北的兴趣,这部车在上海用有点傻,似乎只是一个高油耗的累赘,还有人以为他装酷。于是,他经常把车扔在影楼。有时客户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道具,开到远郊的野地里,弄个娇滴滴的女孩在边上对镜头搔首弄姿,或者哪个一身排骨的傻小子靠着它煞有介事装硬汉。不过,这次去月塘,这车子倒派上用场了。

  早上出发,中午在新桥停车吃饭,从这里去月塘,就离开高速公路了。石语想起金嫂曾把自己认作“新桥的三和尚”,再听她的口音,看来她的家乡就在附近。记得她老公金来富老家是在邻县,离月塘也不远。现在雨小了许多,车窗外的景色已看得很清楚。不时有溅满泥点的车辆迎面开来,想必自己的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这地方他不熟,而且开车的人好像都不怎么讲规矩。

  果然,后面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反光镜里出现一辆要超车的破旧大客车。石语往路边靠了靠,大客车就立即和他并行了。忽然他发现客车的窗边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再看一眼,像是他刚认识的福生——金嫂的儿子。

  大客车玩杂技似的避开迎面开来的一部农用车,将石语的风挡玻璃上溅了一片泥点,扬长而去。

  石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也是他不愿坐长途客车的原因之一。

  真有些巧,福生来这里干什么?两人刚礼节性地约了要谈谈,不料却几乎同时突然离开上海,而且都来到了这个地方。

  石语刚离开几天的月塘,风光依旧。阴雨把整个小镇泡得湿漉漉的,一把能绞出水来的样子。人们袖着手,缩头缩脑地在路边的房子里闲坐。这种潮湿的阴冷,石语很熟悉,能让人坐立不安,什么事都不想做。

  现在,看到这个刚离开不久的上海人又出现在小街上,人们都意味深长地交换起眼神,等他走过,交换眼神变成了小声议论。

  石语身边是他的堂弟阿秉,说起来比他小一岁,看上去却比他大七八岁都不止。许多上海人因此很难让人猜出岁数。

  他们两人自然是去石语居住的老宅。原来石语先造访了七叔家,发现老头刚出院,躺在床上休息。看看他的诊断书,上面写着“吸入性肺炎”,令石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天晚上老头子究竟见到了什么,说了半天石语还是没有听明白,只是知道应该是很吓人的,因为恐惧好像已经刻进了那张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另外,他在堂屋里看见新添的一尊关公塑像前香烟缭绕。家里人坚持要阿秉陪他去老宅,于是阿秉严肃而恭敬地又在关公面前上了三炷香,令石语也不禁一脸肃然。

  现在,他们在河对岸小酒馆众酒客的注视下走过石桥,进了老宅的街门,又听着熟悉的咯吱声走上了楼梯。石语注意到,阿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缩在自己身后,即使二层的房门口可站好几个人,他还是将一只脚留在楼梯上。开锁前,石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流入肺腑的是熟悉的阴湿味,混合着陈年老宅的气息。

  打开门,石语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三嬢嬢电话里说屋里的情景不对。他一眼就看到,一只方凳古怪地四脚朝天放在床上,再看桌上有根麻绳,一个绳圈垂在桌边。有些诡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个绳圈让人联想起什么凄惨可怖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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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5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站在门边上的阿秉惴惴地说,他们当时一看就觉得不对,也没敢进来,马上把门锁上了。很多年以前,这里有个女人上吊自杀,但是没人记得清是在哪一间房子。这里的老宅原是很大的,后来经过多次分家析产,房子隔断、改建,就变成现在这个格局。可能,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

  石语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难道那个多年前的吊死鬼又跑来再吊一回?再说绳圈那么小,谁的脑袋能伸进去?

  头进不去,收紧后勒住头颈正好是那么大。可能是那东西寻替身?阿秉不敢肯定。也许因为什么原因,那个替身没有死成……阿秉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于是就闭上了嘴。

  石语想起了唐公馆三层楼上的那个神秘房间,也是一条绳子,一个女人的生命在那里结束。四十多年后,她的故事却还没有结束。故事里的配角还在那里日复一日地寻觅,一点惨淡的烛光,一头散乱的白发……

  金嫂。石语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她的儿子福生,刚才在路上见到他。还有,金嫂把自己认做“阿秉”或者“阿炳”。叫这名字的,方圆几十里大约随便能找出几十个,而眼前就有一个阿秉。

  石语问阿秉是否知道金嫂这个人?这个女人的老公是邻县的,叫金来富,有个儿子叫福生。本来因为几十年前这一带去上海做娘姨的女人太多,石语又不知金嫂的姓名,他对阿秉的答复并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阿秉居然很快对上号,说那女人肯定是娘家在陈家堰的福生娘,她在那里有一幢房子,从前年年带福生回去住。陈家堰离月塘不过五里路,也是阿秉娘的娘家,阿秉也三天两头跟娘过去,认识他们母子。只是福生娘有七八年没回乡下了,福生倒还是一两年回来一趟,最近也回来过,刚走没几天。前日听说陈家堰那边也出了怪事,不知是谁家。

  怪不得,糊里糊涂的金嫂会把自己认作阿秉,作为堂兄弟,两人的面貌都带着些家族共同的特点。石语佩服金嫂动物般的本能。昨天,她对唐若琴不加掩饰的敌意也应该是出于本能。

  听说福生又出现了,阿秉连称想不到。不过陈家堰也出事了,福生回来会不会与此有关?

  石语继续观察自己的房间。桌子上、地板上湿漉漉的。他原先放在桌上的几只杯子都被挪到了一张靠背椅上。他打开墙边的柜子门,里面是几件他没有带走的衣服和一些杂物,显然已经被翻动过了。再看其他家具,都有被翻动挪位的痕迹,而且,显然又进行了整理掩饰。

  合理的判断,是屋里进贼了,不是什么别的古怪东西。但是这个贼很怪,是不是偷走了东西姑且不说,翻动过的物件还给整理一下,这也太有教养了。他在一个木箱前停住。他记得箱盖开起来有些吃力,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便没有去打开。但箱子边上扔着一样东西,显然不是这间房里原有的,他捡起放在口袋里,没有让阿秉看见。

  翻过床上的凳子,石语发现上面有几个脚印。指给阿秉看时,阿秉脸有些发白,他认为这正好说明有人上吊,凳子放在八仙桌上,踢翻后落在床上。后来绳子可能断了,所以……

  石语站在那滩水渍上,指着上方的瓦片。那里明显地有些散乱,还能见些天光。

  “这就是贼进来的地方。他揭开瓦片进来,这种老房子的层高总有三米,他就攀绳上下。出去时踏着桌上的凳子更加方便,他本来想把凳子踢掉尽量少留痕迹,谁知踢到了床上。他在房梁上解掉了绳子,不料失手将绳子掉了下来。出去后瓦片没法完全复原,因此就漏雨了,桌上地上都是水。”

  阿秉佩服地看着堂兄,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人,那就不用害怕了。他有点心疼这两天请关老爷和供香火的花费,老头子的医药费更是用得没有名堂。

  “等天好了我把屋顶重新修过。你快看看有什么要紧东西被偷走了。”

  石语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怕丢的,也确实没有少什么东西。正因为如此,他更感觉不安,来人究竟是要找什么呢?这个人行事大胆果断,身手矫健,但是没有经验,是个生手,出的差错太多。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照相机。本来这只是件玩物,收藏品,但自从进了唐公馆,他就时时将它带在身边。这次拍的是凳子上的脚印。看得出,这是名牌旅游鞋留下的,当地很少会有人穿。他又找出一张纸,比了一下,照鞋印的大小做了记号。

  见阿秉还在四下察看,石语掏出刚才捡起的那件东西。

这是个陈旧的刀鞘,牛皮制成,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镶了一块紫红色的宝石,还有,隐约看得出上面压着“腾冲皮件社”几个字。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夹杂着隐隐的恐惧感。难道,夜闯月塘老宅的人也跟云南有关?这两天好像有谁提起过腾冲?对了,昨天唐若琴说,杨在明家来自腾冲。还有,腾冲是从缅甸进口翡翠原料的主要口岸。

  现在,老宅出的事已经不是有贼光顾那么简单了。石语觉得七叔的恐惧和众亲友的不安确有道理,月塘老宅和十八年前的芒果寨,现在的唐公馆被一条无形的线索连接在一起,背后的鬼影似乎正在慢慢现形。

  不过这个刀鞘——石语怎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大脑的这一部分的记忆之门像是被牢牢关闭了。

  现在,石语觉得身后不但站着几个鬼影,还闪动着一柄利刃的锋芒,紧贴着自己的后颈……

  生怕月塘也闹得人心惶惶,石语决定将捡到刀鞘一事瞒着阿秉,他实在没有精力跟月塘的亲戚们去解释分析了。


  福生在陈家堰自家的屋前见到石语时,惊奇得下巴险些脱落。他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里,显然带着几分戒备,直到阿秉从石语身后探出头来说了几句话,才放松下来。

  跟石语预料的一样,他的房子也进了贼,而且据说是丢了东西。至于被偷走的是什么,福生吞吞吐吐不肯细说,石语也不好追问。

  福生的房子是三间普普通通的平房,和左邻右舍的房相比,显得十分破旧。照福生的说法,和石语宅子里的情景一样,窃贼也是在翻动东西后又整理过,只是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之类。邻居发现门锁被撬是在昨天,但谁都不知道是哪天失盗的。

  听得阿秉说石语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赶来月塘时,福生眉间似闪过一丝疑云,但稍纵即逝。三人分析了半天这两起盗案,却不得要领。阿秉说可能窃贼是针对上海人下手的,石语却从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福生心神不定,随口敷衍了几句。对阿秉提出去报案的建议,两人都拒绝了。

  石语明显地感到,福生拒绝报案的原因和自己不一样。

  告别福生后,他藏在手心里的米诺克斯袖珍照相机响了几声。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3-8 03: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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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8 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神秘之门

  石语在第二天早上开车离开月塘。福生谢绝了石语让他搭车回去的提议,说是他还要住一天。

  虽说有雨丝不断飘进来,石语仍不愿把车窗完全关上,他觉得新鲜湿润的空气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危机逼近了,月塘之行证明了自己已经陷入一个阴谋之中。这些天发生的事,犹如一块块零散的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这中间缺少许多环节,找不到一个可以解释的合乎逻辑的线索把它们串接起来。

  今天早上钱剥皮打来了电话,他已查明小同用的那个电话是在荣福里隔壁的139弄23号,但是死人皮埃尔发传真的号码却没有希望查到。石语知道139弄一半已经夷为平地,还剩几栋空房待拆,那里根本无人居住。不知为什么电话局还没将这个号码撤消。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小同就在唐公馆附近活动,甚至就是唐公馆里的某个人。

  石语有个不祥的预感,还会出事。他要尽快赶回上海。车一上高速公路,他就狠狠踩下了油门。这是为了躲避在月塘出现的那把刀子?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本能告诉他,不管是人是鬼,他们表演的主要舞台在唐公馆。现在,他觉得车子很沉重,自己正将月塘的疑云和危险载回上海。

  他心头充斥着无助和无奈,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而现在,他看不到有谁能援手,眼中只见天边积聚着铅灰色的雨云,雨点在风挡上飞溅。

  江南多雨,月塘也多雨。石语记不清有多少回在雨中进入或离开月塘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包括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化险为夷,应该是得益于几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同样是在离开月塘时的一次际遇。

  童年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他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毫无来由的哭闹,烦躁,昏黄的灯光在晃动,父母焦虑的神情,无名的恐惧感,等等。

  记得有一年,应该是初夏时分,因为慢慢驶离月塘的夜航船上,杨梅的酸味从一个个竹篓里飘出。烦闷、湿热,是小石语当时的感觉,然后是无休止的哭闹,父亲的束手无策。

  这时眼前出现一张老者的脸,长长的胡须有些斑白,嘴里轻轻说着什么,一只手缓缓放在他头上。很快,小石语停止哭闹,听着雨点打在船篷上的簌簌声,平静下来。雨声中又有一缕笛声飘来,断断续续,却分外悦耳。有谁掀开了船舱口的油布帘子,清新的空气带着几星雨点悄然流入,看得到前方一座石桥的影子,桥下亮着几点渔火。待船行过石桥时,笛声已变得清晰、悠扬,桅灯光中,依稀见桥洞青黑的石块在舷旁掠过。不经意间,笛声渐行渐远,终于杳然不可闻。他在心旷神怡中入睡,醒来已是晓风拂脸,淡淡的残月低悬,晨曦中,航船慢慢荡过柳丝低垂的河面。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他曾问过父亲,是否有过这么一个雨夜,父亲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又在那个翠竹摇曳的小院里问过被自己称作“九公公”的老者,老者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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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8 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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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总之,他记得以后开始去南市的那个小院。九公常常只是让他自己玩,那里有蚂蚁、蟋蟀,还有九公养的鸟儿。他也觉得新鲜,玩累了就睡,有时朦胧地觉得淡淡的檀香味中,九公摸着自己的头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慢慢长大,九公就教他如何运气,如何控制意识,调节身心,只要他注意力一散,便马上打住,任他去玩去睡。

  从云南回上海上大学后,九公教他的就多了,两人交谈的内容也多了。这时他才发现九公的学识之渊博令人叹为观止。

  有时他又感到焦虑不安,自己还有多少东西要学呢?九公便说,随意,随缘,不必强求。于是他心中立觉平和。

  听父亲说,自己从小脾气就怪,令他们担忧。医生说这小孩有心理缺陷,天生的。自从结识九公后,他才慢慢正常起来。一提起,父母便对九公感激万分。

  石语后来才意识到这点。前端时间一头扎入月塘,应该算是旧病复发,自己在红尘中迷失太久了。不过九公也说过,自己终究还是红尘中人,不要勉强去做什么。

  大学毕业后,九公那里渐渐去得少了。终于有一天,他见到几台推土机正将九公居住的街区夷为平地,从此便失去了九公的音讯。

  几天前,自己的转危为安是得益于九公,再往前一些年,自己在外面招摇敛财,更是受惠于九公不浅——自然,老人肯定不赞成自己这么做。

  现在,自己在唐公馆陷入困境,遭遇越来越离奇,便本能地想起九公,若有他在,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团。这有点像幼年时候摔倒在地时,会急切地抬起头来,寻觅那一双有力的手。

  自己曾问过九公,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九公说,我没见过。于是两人谈起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人若还在人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石语明白,航船上的雨夜已经留在梦中,今天在离开月塘的潇潇秋雨中,只有靠自己把握方向盘前行。


  回到上海,石语自是有一阵忙乱。他先到德兴坊父母处汇报,只说是有贼进去了,却没有东西被偷,让老人安下心来,再将汽车开回公寓,处理了电脑上积存几天的电邮,给影楼打了个电话,最后强打精神将袖珍相机里的胶卷取出冲了,又装上一卷新的。忙过以后,他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屋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想出去找个小饭店随便吃份盒饭。穿衣服时,有一样东西掉在床上,他低头一看,就是那个在月塘老宅捡到的腾冲刀鞘。

  还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它。腾冲,这个地方唐若琴应该比较了解,找她问问,说不定会受到点启发。

  他找出唐若琴的呼机号,呼了两次,却久久未接到回电。他又拨通了唐若琴弄堂口的传呼电话。这是个好东西,他想,通过传呼电话能把上海市区一千多万人中的任何一个找出来,只要你知道他的地址。只是如今这东西已经从高峰开始走向没落了。

  接电话的老阿姨一听石语报出的地址和姓名,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唐若琴前天晚上被汽车撞伤,送医院抢救了!”

  轰然一声,石语脑袋如遭重击。

  居然真轮到她了!不祥的唐公馆,不祥的竹叶照片,是被人下过毒咒?难道每一个沾边的人都逃不脱厄运?

  “她的伤要紧吗?是……在哪一个医院?”

  “要抢救,总归是不会轻的。她在慈心医院。老陈和他们儿子都过去了。”

  前天晚上,应该是她离开唐公馆之后出的事。她真不该去唐公馆。那天下午老爷叔说过什么?他说的是,说不定今朝还会出鬼。

  让他说中了。

  石语觉得周身发软,手脚麻木。他下意识地拿起刀鞘,放进外衣口袋,然后走到外面,叫了部出租车。以他眼下的精神状态,没法自己开车。


  “竹叶……”观察室里,唐若琴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但是谁都没听见。昏迷中的两天两夜,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她在摔向地面时忽然想起了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现在,好像只是思绪停顿了一下后,接着往下想。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雾。一片白,幼年时候的一个记忆碎片。后来她知道那是母亲大殓那天的情景。白色里面浮现了一对熟悉的眼睛,应该是闭上的,怎么睁开了?不是母亲,是谁……

  “竹叶……”她又喃喃吐出了两个字。面前的眼睛是竹叶的,被白色包围着,盯着自己。眼睛真漂亮,她酸酸地想,那是石语给她拍的……对了,就是石语提起了这个名字。

  竹叶的脸在晃动。为什么她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被烧掉了……还是白色的雾,竹叶的脸和眼睛都隐没在白雾中,不见了。

  医生和护士都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只有小陈看到她的眼睫毛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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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5 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见到的小陈时,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疲惫,憔悴,两眼失神。石语一见他就问:“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陈茫然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有几处骨折,加上脑震荡……下午刚从观察室转到病房。”

  石语轻轻握住他的手。现在,他完全不像那个干练的领班小陈,而是一个六神无主的大男孩。慢慢的,小陈断断续续对石语说了唐若琴出事的经过,这都是处理事故的交警告诉他们的。

  当时,街上的行人只见唐若琴惊惶失措地奔跑着,似乎在竭力摆脱什么人的追击。路旁一个卖晚报的老头说,没看见有人追她,不过,她好像差点撞到一个穿黑衣裳的人,突然面色大变,再调头跑的。另一个行人的说法却不一样,说她是在急奔中突然改变方向,向马路当中冲去,这时不远处只有一个一身白的女子,面孔还蛮标致……

  肇事的车是辆出租车。司机说,她是突然冲向马路当中的,表情恐怖,眼睛瞪着前方,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她。当时根本来不及避让,司机急刹车,天雨路滑,还是撞了上去。偏偏又是在人行横道上,算他倒霉……

  石语想起,不过早两天,也是在离开唐公馆以后,颐小姐跳下了过街天桥。咪咪说,像有人在追她似的。他不相信这是巧合。难道,唐公馆真是如此的不祥?究竟有什么神秘可怕的力量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逼上绝路?那道深不可测的门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安慰了小陈一番之后,他盯着小陈的眼睛:“我知道你们家跟唐公馆的关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地方做呢?现在看起来,最近那些事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想想,你那天接待过的颐小姐和你娘的遭遇是不是很相像?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是,这个地方太凶险,如果——”

  小陈的眼神中再次掠过一丝惊讶,随之目光变得冷冷的,嘴唇紧抿,嘴角出现两道深深的纹路。

  这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些面具后面的真容。

  石语不再说下去,站起身来,迎着走过来的老陈伸出了手。

  老陈也是跟石语他们一批去滇西插队的知青。他是最早上调到县城工作的,后来在那里和唐若琴结了婚。石语跟他并不熟,只是在前几年的老知青聚会中见过。

  小陈见机也站起身来:“我出去吃点东西。石先生,爸爸,你们谈吧。”


  病床上的唐若琴仍没有醒过来,有时嘴唇翕动几下,似是在发出呓语。石语站在边上思忖,是不是自己前天的造访给她带来了灾祸?本来她的生活应该很平静的。

  石语离开病房时,已经将近十点。他走进电梯时,仍是心事重重,想着裹在绷带中的唐若琴的样子,不能释怀。

  隔着一层毛玻璃,头上的荧光灯散射出冷冷的光,不时闪动着,终于,一边的两盏灯熄灭了,电梯里一下暗了许多。

  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数字显示是在六层。门外的走廊幽暗,寂静,并没有乘客。石语感到似有一阵冷风无声无息流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毛发直竖。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又无声地关上。似乎厢内的温度低了不少。石语在凄冷暗淡的灯光里抬起头,盯着上方显示的楼层数字,毫无来由的,恐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电梯里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在四层,电梯又停了一次,然后继续下行。石语失神的目光一动不动——是不敢,或者不愿向门外看?

  似乎有人进来,站在无灯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寒气好像更甚。

  底层到了。石语走出电梯时,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他转过头,见阴影里站着的似乎是一个护士,一身素白,似曾相识的样子。他心里一动,定睛仔细看过去,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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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5 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竹叶的眼睛。

  幽怨的眼神,越过十八年的岁月,正从另一个世界望过来。

  石语大脑一片空白。自从进入唐公馆的第一天,他就有强烈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将和重返人间的竹叶正面相对,但是,想不到会是在这么一个时间,这么一个地点。

  等他回过神来,楼层指示器已经显示电梯停在地下二层。

  他按了电梯门边的下行按键。不知过了多久,电梯才在他怦怦的心跳中返回底层。缓缓开启的门中,空空如也。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跨进去,看着电梯门再次关上。

  石语木然环顾四周,淡淡的灯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长长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几处阴影,暧昧,可疑。他迟疑地挪动了一步,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忘了是如何走到楼外的雨中,石语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顿觉冷到彻骨,这时才稍稍清醒。他坐进出租车时,司机看他的眼神充满疑问。他随口报了地址,便仰靠在后座上,徒劳地想理顺纷乱的思绪。没有多久,车便停下了。他神情恍惚地走下车,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荣福里弄口。怎么会让司机开到这里来的?他本来没打算今天来唐公馆。

  王老板惊异地看着石语摇摇晃晃走进大厅,赶忙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到西厢房坐下:“你回来啦?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石语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可怕。

  王老板又招呼阿新:“快点叫厨房弄碗姜汤!”

  “小陈的娘出事了,你知道吗?听说那天你在这里见过她?这个地方真不得了了……”

  石语头痛欲裂,懒得多说话:“我见到她了……”

  “谁?小陈娘?噢,我知道了,你是说照片上的那个!”王老板的反应极快,顿时目瞪口呆。

  石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脸上却滚烫,耳边听得王老板在说些什么,但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好像王老板身影一闪,不见了,一会儿又在眼前晃动。然后是凯文的脸,冷漠中带着几分关心。领班老陆端着姜汤,他的领带花纹在热气里变得模糊。王老板手上出现了两粒药片。

  石语在阿新的搀扶下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便拉开被子倒头睡去,只来得及脱掉了上衣。

  ……石语又回到了驶离月塘的航船上。热得难受。船蓬变得很高,有人攀着绳子下来,手里挥舞着短刀。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船在晃动,有风浪,越晃越厉害。九公俯下身来,烛光照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石先生,醒醒!”

  石语艰难地睁开眼。不是九公,那是金嫂在推自己。烛光在她脸边摇曳,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身月白的中式衫裤。

  石语惊异地支起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出气滚烫。他问:“什么事?”

  喉咙也疼,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请跟我来一趟。”金嫂彬彬有礼,看上去头脑清醒。

  石语下床,站起身来,却觉头重脚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金嫂伸手来扶:“当心!”

  石语不由自主地跟随金嫂走出房门,脚下软软的,如踩在云雾里,脑子也昏昏沉沉,眼中只有前面金嫂背影的轮廓,还有她手中那点烛光。他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终于,烛光停住不动了。

  一扇打开的门里,烛台放在一张梳妆台上,金嫂已经不见。

  看不见的冷风在房间里盘旋,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照着梳妆台上的两个相框,人像的表情也像是阴晴不定。石语头脑昏沉,身上在发冷,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他拿起烛台,勉强支撑着身子,在屋里四下照着。

  这应该是间卧室,被时光凝固住的卧室。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宁波大床庞大的影子,桌椅、橱柜和茶具摆设一一在烛光里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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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1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啊,再帮你顶一下,虽然是鬼故事,但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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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2 0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了么??55555555,看到关键处啊~~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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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6 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菜了~~~~~

  寂静、阴沉得像墓室。石语昏昏的头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寂静里好像里藏着什么。他想离开,只是在意识里,周围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似是有形质又似无形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知往哪里走好。

  朦胧中将烛台放回梳妆台时,他看清了相框里人像的面容,唐德鸿和曼卿。

  两双眼睛注视着他,亡灵的眼睛。无论他躲到哪边,都躲不开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雕花楼,不也是如此吗?画像上唐大卫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自己——后来,图形突然消失,只剩下了画纸……同样的恶梦又一次重演了?

  一声咳嗽,像是从眼前唐德鸿的相片上发出,又好像是在身后。

  相片上的人嘴唇在翕动。石语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一片迷乱:唐德鸿死了,早死了……

  “不错,是我。”似是知道石语在想什么,耳边的语音遥远而阴森:“你一直在怀疑,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答案就在你面前。你进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晓得了,此地不欢迎你。”

  石语双手撑住眼前的台子,勉力想站稳,但已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小刮刀、阿林、阿王,还有小陈,他们都不大识相。你是聪明人,走吧,走吧。” 那个声音空洞,带着回声,不像是发自人间。

  石语回过头,在烛光外的阴影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荡过来,依稀看得见是唐德鸿的面容。

  他往后退,却碰到了一个人身上。烛光一闪,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拿起了烛台。

  石语转过身来,看见了金嫂毫无表情的面孔。刚才是金嫂在说话?不像……

  “石先生,大卫请你出去,走吧。”这次是金嫂的声音。

  大卫?石语下意识地向四下看去,想找到一幅画像。

  ……四下逃散的蟑螂中,一个身影从雕花楼的画像里走出来,静静站在金嫂的身后,一如二十多年前一样年青……死人没有年龄。

  自己应该还在梦中,石语想,或者就是烧糊涂了。他用指甲掐手背,一阵疼痛。再看四周,虽然烛光昏暗,但还隐约看得见那些老式家具,红木的。宁波大床高大的雕花床架依稀可辨。

  暗淡的,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石语绝望地环顾,烛影里,几张阴森的脸,将自己围在中间。

  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废墟里的阴风,异形……是怎么脱身的?石语还想努力集中意念,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张了张嘴,喉咙干疼,发不出声音。几株摇曳的翠竹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想伸手去抓,那个小院却随着檀香飘散了。这时他有种濒死的感觉,心头如压上了石头一样沉重。

  几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唯有一点烛光慢慢地向门外漂移。石语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抓那点烛光,踉跄着跌出门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靠着门框坐在地上,边上是那个烛台,烛火静静燃着,烛光照出满地积尘,还有些杂乱的脚印。这是哪儿?石语抓住意识略微清醒的瞬间看了一眼四周,环境很眼熟,好像还在三层楼上。那么,这里就是那间凶屋的门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梦游,做了个可怕的梦。发烧,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可是,烛台就在手边,身后的门还没有关上。

  烛光里慢慢俯下一张女人的脸。吊死鬼曼卿?石语想避开,但是感觉躯干连四肢都化成了云雾。自己的意识还存在,却控制不了身体。

  那张脸靠近了,在烛光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曼卿,是竹叶。

  石语相信自己没看错,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他从低垂的眼睑下静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

  苍白的脸色,一如十八年前的青春,却没有十八年前的红润。

  他准备面对一双毫无生气眼睛,却在幽冷中看到了几分惊讶和关切。

  石语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丝恐惧和激动,只是平静地等着意识完全消失。他的鼻端似乎又有一缕芬芳飘过——就像二十多年前在芭蕉林外,面对蓝天、河水时一样。

  竹叶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额头,手指冰凉,却令人感到舒适。

  竹叶托起他,向深不可测的虚空飘去。另一边的是谁?像是唐大卫。他们还那么年青。身后的那点烛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淡……

  最后是浓稠的黑雾在眼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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