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忆故人ZT（楚霖）

苏格兰风笛

　　隔着几千里地，朋友寄来几包茶叶。茶是川中上品，青城山的道家春竹。青城号为天下之幽，传说是天师道初代天师张道陵的修真道场，北宋张君房的《云笈七签》将之列为道门第五洞天。茶产于丈人峰，道藏说那里是储福定命真君得道的地方，清静冲虚，独得天地钟灵之气的。这茶入过陆鸿渐的《茶经》，是羽客们的养命佐道之物。开包看时，茶叶片片扁平，确似春天新竹抽叶的模样，且隐隐中有一股暗香沁来，却不浓，触到鼻际，心神为之一畅。故人遥赐，自是铭感。然而这样的妙品于我，却不算有缘。我喝茶向来不讲究甚么品味，不管是西湖龙井、太湖翠竹，还是铁观音、大红袍，甚至办公室里十几块钱一斤的炒青，含在嘴里都是差不多的感觉。而且美食须佐以美器，无锡惠山寺里有间竹炉山房，相传明初惠山寺僧性海请竹工用竹子编成茶炉，扫寺前松针，以二泉水烹阳羡茶，一时名士唱咏相和，藏图轴于弥陀殿，神宗时被火重修，改称竹炉山房。入清后乾隆南巡，到山房品茶，还仿制了一只带回京里。惠山寺是禅宗道场，茶禅一味，僧家吃茶原不过是日用修行的意思，而皇帝去吃和尚茶，以大富贵入大清净，便是如花间喝道那样格格不入的事了，只是以竹炉出之，居然在大俗里也颇透出些许雅意来。这就好比大观园里的宝玉到了栊翠庵，把妙玉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都贬为俗物，居然还讨得了她的欢心。可惜我对饮器也没甚见识。前年去福建开会，随喜几个老茶客喝了几回功夫茶，对茶道礼仪就很有些心仪，央着地主，煞有介事地到茶具厂挑了一套细瓷的茶具，那小茶盏是白果杯，轻巧可爱，放在灯下能透出光来，很可人意的。原打量着回来好好地风雅一番，可直到现在，那套茶具还是放在书架上当装饰，只是劳动妻隔三岔五地要擦一下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既不利，事必然也就善不到哪里去了。我喝茶总是撮一把叶子放到玻璃杯里冲冲了事。这样的喝法，在雅人们的眼里，大抵是免不了要被当成解渴的蠢物，列为下品的。
　　洗净杯子，倒上小半杯水，拈了些茶叶洒进去。茶叶在指间零零落落地泻过，悉悉索索的，感觉有些痒，很有意思。芽尖浮在水面上，一会儿，便竖起来沉了下去，触到杯底，清清地绿着。抿一口，很香。端起杯，看着茶叶在杯子里清清爽爽地转，隐隐约约的，转出了朋友的样貌。
　　也许是见了一些事情，更觉着世俗生活可贵的缘故罢，这几年很容易动感情，于朋友情谊上颇多挂心。而朋友们因了各自的生计，天南地北地过着，相见不易。有时打电话通个存问，约得死死得，要走动走动，但多因临时有事不克成行。佛家说万事都有因缘，所谓缘分，即是知缘守分。若以此揣度，朋友不得相聚，大抵也是缘中无此分罢。但俗人心性，终是怅然。前些时在马山参加一个培训班，住的地方离太湖很近，出门几分钟就是一大片芦苇荡。深秋芦熟，湖风起处，漫天扬花，欺霜赛雪。夕阳映入湖水，真个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如老年头戏班里的铺台戏《老道游山》里唱得那样："真好景致也"。看着那样的景致，就很起了故人之思，特别希望能与几位知情解意的朋友一起看看。徜能在一个深秋之日，携二三好友同到湖边，俯仰顿笑，走走看看，说些闲话，傍晚找家小店，点几道蛳螺、白鱼、白虾之类的太湖船菜，沏一壶清茶，温半瓯黄酒，看湖中夕阳、远处黛山，尽一日之欢，才真不负了这具区好景，也不枉一场相知。有位朋友移灶岭南，约我等她叶落归根时结伴策杖而行，去看惠麓杜鹃，濯二泉清流。只是人生多变数，几十年后的事谁也不能先知，这句话头自然也远得很了。不过转念想想，即使做一世不得见面的朋友，毕竟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远处守望着自己，心下又何尝不会暖意顿生呢？若是真的在三四十年后见着了，一看，这就是我那个朋友喔，也许彼此都不会去琢磨这家伙像不像我曾经想过的样子，因为实实在在的那个家伙就在面前啊。当此分际，把臂一笑，就是楞严境界了。

Keano

茶缘即友缘。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