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明月几中秋ZT（楚霖）

苏格兰风笛

过了几阵台风，这几天日头又烈了起来，晚上打开窗子望望，月亮也好象一天圆似一天了。如果不下雨的话，今年的中秋之夜应该是个月华清朗，温润如水的良宵罢。



记忆中的中秋其实与月亮没多少联系。小时候住的那条弄堂很窄，一个成人两步便能从一头跨到另一头。家的对面是一家沙发厂的砖墙，高高地挑着。夏秋之夜，月色清澄，想看却看不到，被墙遮住了。等月亮转过那道墙，往往已是后半夜，困得无心再看。那时还是个孩子，也不懂得什么“赏月”之类的雅事，只觉着偶尔想看看月亮也不能够，也着实是件不快活的事。上大学时，被先生逼着啃古典文学，挑了本《西厢记》看，见里面有“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句子，便很怜恤那张生跟墙根儿蹲着苦守崔莺莺的不易。然而，有时也不免不解风情地想到那佳人才子韵事的原版不过唐朝的风流哥儿元稹的一篇传奇《莺莺传》，而元稹恰恰是负了那痴心女子崔莺莺的。于是，便感叹于男子求取女子时的万般温柔，到了儿却多半负心薄幸，且还以能够“忍情”夸示人前。古往今来，也真不知屈煞了几多玉质冰心的女子。



因见不着月亮，儿时的中秋便更多地带了些香烟的味道。那是因了老辈人规矩大，要烧塔香的缘故。那是种很隆重的仪式，到得中秋夜里，各家的老人便端出日里抹拭干净的香案，摆上月饼、菱角、肥藕和各色瓜果，先在香炉中插三柱清香，恭敬三拜，然后招呼儿孙们从里屋搬出三层高的塔香，那是用几十把线香扎成的塔状香。当时只觉得那物事沉重，却不晓得它的来历。后来识了字，看得几本闲书，才晓得原来老年间的塔香其实该是斗香，用线香绕成斗状，内纳香屑，外贴三国故事或月宫图景的纱绢，这样的烧法才算正宗，而这风俗也仅存于苏锡一带。只是时移世易，讲究不了许多，便成了“塔香”。塔香捆得扎实，必得淋淋漓漓地浇了蜡烛油，使做寿用的大蜡烛才点得燃。香一着，火便夹杂着浓烟腾起来。每到这时，老人们便现出很欢喜的样子，仿佛一世的烦恼都随着香烟收到月亮上去了，几位善信老太还要喃喃地念佛。而我们所着意的却是那些供品，不分品类，吃得一饱。那时日子过得单调，过一个中秋，总够我们咂摸上三五天。



中秋节照例是要吃糖芋头的。母亲做桂花芋头是把好手。雪浪老家门前有几棵老桂花树，每到秋天，满树都开了金黄色的桂花，醇香袭人。每年节前，母亲总要回去住上几天，打一包桂花回来，晒干收藏，到得节期，便有桂花芋头吃。女子天生有主中馈的才能，这话想是确的。母亲的糖芋头诚为美味，而叶子的“清蒸流”竟也不遑多让。那是将挑出的芋头洗净，入高压锅隔水清蒸。出锅后剥去芋皮，以白糖一小碟蘸食。所谓看人挑担不吃力，曾经自以为是地照着焖了几次，只是我的“仿膳”每次都被评为“不地道”，我也就息了心。而叶子便笑我，说是这东西看着容易，弄得好可也是有说头的，选料、水量、火候、时间，花头不少的，甚至什么时候关火也全*鼻子闻那水汽判断，摸不着门道，哪里就能做得了？我便明白大道无形、大巧若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顺便也理解了为什么《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一道炒白菜就能把吃遍天下美味的丐帮老帮主收拾得服服帖帖。



记得读过一首诗，末联是“眼前清景君须记，一生明月几中秋。”虽然略悲了些，细想之下，倒也不差。人生不过百年，除去幼年无知不懂中秋，壮年忙于生计不过中秋，老年无所聊赖不计中秋，能想虑得到的中秋也就五六十而已。再去掉阴雨无月、亲朋不全，真能舒心过的中秋节只怕也就一二十次罢了，若能把握得当下，踏踏实实过几个中秋节，也确乎是件幸事了。



华严宗有“月印万川”的话头，意谓佛法如月，印在万川。虽然万川因得各自形态不同，印出的月形不一，但都是月亮的映现。只是佛陀境界，非凡夫所能企及，所以人在外地，中秋节里没个亲友，总不免生个桑梓之思。有位朋友今年去了岭南定居，这是她离开家乡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她也曾经觉得那里人情冷漠，心绪不佳。然而在这邻近中秋的几天，许是感动于“家”的味道罢，就很发现了生活的滋味，生长了闲静喜乐的心境。此心安处是吾乡，也许日后她的中秋都会这样的罢。我又不禁生了祈念了。

Keano

这个妹妹，心思细密，言语精致，红楼梦怕是都背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