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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魂行道之湖滨鬼舍》--作者: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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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姜为?姜为是谁?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看见于思听见姜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变了一变,扭过头去。

  于思低着头走出去了。

  “你怎么没找个帅哥出去玩啊?”林子一边笑着一脸不屑的晶晶,一边拿起桌上的梳子,梳自己的头,梳着梳着,突然掉下一把头发,她惊讶地看着梳子上的头发,“啊,掉头发了,最近肯定营养不良。”

  不是这样的!我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开始发颤,想大声喊出“林子,你的背后!”。

  就在林子拿起梳子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一个面色苍白得几乎看不清脸部的女人,正伸出手去拉林子的头发……被拽下的头发正卷在梳子上……

  突然,那个女人猛地向我看来。

  我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在门口,我撞到了一个人,但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好端端地走了过去,从我的身体中间!

  我十分悲哀地想到:我可能已经死了。她们看不到我,听不到我,我现在……变成了一个鬼。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停下来,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任凭其他的女生从我的身体间穿过。过了很久,我突然想到,既然我是一个鬼,是不是就可以去任何地方,看任何东西?但要怎么看才好?是不是心里想一下,我要去某某地方,就能去了?

  我打算试试。于是我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念着:“我要去看姜为。”

  但是,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仍在这里。

  难道鬼也要用脚走去的?唉,算了,走就走吧。

  对面两个女生端着脸盆走过来,一个说:“我最近总是腰疼,看来以后不能经常坐在电脑前面了。”另一个说:“去医院看看吧,据说在电脑前久坐,会导致腰椎间盘突出什么的。”

  当她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全身沾满血迹的小孩正紧紧地抱在其中一个女生的腰间!在她们的身后,有一个同样满脸鲜血披头散发的女人跟着,正对着那个小孩露出诡异的笑容……

  走廊上的灯开始一闪一闪,我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精瘦的男童正倒挂在上面,用手一下一下地碰着灯泡……

  这个破旧的宿舍楼,我平时生活过的宿舍楼,竟然隐藏着这许多的……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向每个寝室里张望着。

  一个女生说她的钢笔找不到了,我看见它其实正握在一个满脸皱纹、眼眶深陷的老头手里,当老头松开手时,钢笔掉在地上,女生奇怪地看着钢笔,说:“刚才明明不在这里的。”

  还有一个女生正在晾衣服,突然旁边的一件衣服掉了下来,中间露出一个脸色发青、吊着一根紫色的长舌头的女人……女生说:“奇怪了,我明明没碰到这件衣服的嘛。”

  一个像流浪汉一样长着漆黑的长指甲的男人正靠墙坐着,伸出一条骨瘦如柴的腿,一个女生刚好经过,不小心绊了一跤,起来时却说,这个地也太滑了……

  水房里,一个女生正在洗衣服,她旁边的水龙头在漏水,她一直伸手去拧,但是总也关不住。她没有看见,自己旁边还站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裙子,正一下一下地拧着水龙头……当我低下头时,看见那个人没有脚……

  而水池下面的阴暗角落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进进出出的女生们,当一个女生走到那双眼睛前面时,眼睛里那血红色的光突然不见了。紧接着,我看见那个女生的手一松,几乎坐倒在地上。旁边的人问她怎么了?她说不知道怎么了,腿突然抽筋。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这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幸亏我死了,如果我还活着,看到这些,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但是,我是怎么死的?我想到床前的那双脚。也许,就是在那时,我被拉进了鬼门关。可这也不对,刚才晶晶不是说,从早上就没看见我了吗?

  那么,我应该是死在东湖了。

  人们能发现我的尸体吗?爸爸,妈妈,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吧?

  我难过地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眼泪。作为一个鬼,我可能太脆弱了点。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发现它们完好如初,看来我不是一个惨死的鬼魂。水底那些黑影,说不定是囫囵地吃掉了我。也有可能,我仅仅是淹死了,尸体正慢慢地从东湖里浮上来。

  我就这样一阵悲伤、一阵清醒地想着,最终冷静下来,开始觉得哪里不对。首先矛盾的就是,如果我是在湖里死掉的,那么早上,我从湖里跑回寝室,晶晶她们当时明明是看见了我的。如果是在走进寝室以后死掉,那晶晶她们为什么又说,一大早就看不见我了?我想,肯定是我没有跑回寝室,那记忆只不过是我濒死时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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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惜,现在我无法与她们交谈了,也就没办法问清楚。

  我是一个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鬼魂,想到这个,我更加沮丧,又开始难过起来。

  对了,那张海报!我急匆匆地走回寝室,在晶晶床边的墙壁上——那张张韶涵的海报还好好地贴在那里!

  这么说,早上我去东湖边烧海报的事也是假的了?不,也许是在我烧了它之后,它自己又回来了……

  这是一张怪异的海报,我早就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定我就不该烧它,不然也不会死了……但是也说不定终究还是会死。不把那灰烬扔进东湖,也不会被拖下水。纠缠着我的,也许就是海报上附着的鬼魂。

  我突然想到,难道这张海报是死亡的讯号?

  那么晶晶呢,林子呢,于思呢?她们会不会也和我一样……

  我是不是应该阻止这一切?要做些什么才好?我的心里既慌乱,又感到无助。在人的世界里,我还有朋友、家人,在鬼的世界里,我什么也没有。

  怎么办?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应该说是自己生前的床上,无限留恋地看着这些我曾经使用过的物品。据说鬼魂有49天停留在人间的时间,49天之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些东西这些人了。

  对了,刚才那个老头能拿住钢笔,也就是说,我是可以拿起这些物品的。我试着伸手去拿床上的手机。果然,能拿起来。我胡乱地按着手机按键,一个电话号码突然出现在眼前:姜为,13126490778。

  姜为!原来我真的是认识这个人的。但是为什么我不记得了?难道变成鬼魂以后,会忘记一些事情?

  我心烦意乱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是被我忘记的。我仔细地回想了一遍21年的人生经历,种种细节,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遗漏。但这也是我不能确定的,就像姜为这个人,我无论如何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凭空地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但又不会给我的人生经历造成任何残缺的感觉。如此说来,我是不是还忘记了其他的事呢,就好像姜为这样,即使忘记了,也不会觉得奇怪的那种。

  大概,这就是某些人说的,死亡是种解脱的意思。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什么呢?我开始幻想天堂和地狱。在中国,是阴曹地府,六道轮回。总而言之,大概的意思是,做了鬼也不一定就完全结束了。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人们都相信人死后灵魂的延续,人们难以想象一种真正的灰飞烟灭,于是将死亡想象成永生的另一种方式。死亡等于永生,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逻辑。

  那么整个地球是不是就像一个巨大的代谢场,不仅物质之间可以不断地转换,雨变成水,水变成云,云又下雨,人也可以变成鬼,鬼又变成人,循环往复,更替不止?我作为人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作为鬼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可能时间也并不长。人是作为婴儿出世的,出生前我们都在母体之中被孕育。如果鬼魂也有母体,那么,这个母体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以死亡换得另一种新生。也就是说……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鬼魂。

  可以想象,当你走在大街上,或是生活在寝室里,无论是与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是你身边的亲人朋友,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鬼……你和这些携带着鬼的母体一同吃饭,一同睡觉,却又浑然不知……

  在我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晶晶、林子和于思已经拿着饭盒到楼下去吃饭了。寝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百无聊赖地坐着。大概鬼之所以会捉弄人,也是因为实在太无聊的缘故。手机仍然拿在手里,上面还显示着姜为这个名字。

  也许我应该去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为什么我会忘了他。

  但是要怎么找他才好?晶晶她们看不见我,问也不好问。虽然有个电话号码,但是他一定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胡乱地按着手机屏幕,突然想到,我应该是可以发短信的。

  想了想,我翻到短信那一栏,输入“晚上有空吗?我有事找你”……嗯,约在寝室门口见肯定是不好的,于是我又接着输入“在图书馆门口见”。图书馆在学校大门的不远处,那里离宿舍很远,而且晚上图书馆除了电子阅览室,其他室都关门了,不会有太多人出入。

  点击发送之后,我紧张地等待着回复。

  不一会,短信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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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小心你收到的每一条短信

  每当下雨天,鬼魂都会找地方避雨。图书馆是晚上人最少的地方,因此都被鬼魂挤满了。

  我走出宿舍的大门,沿着那个非常陡的斜坡上去,走到路口右拐,经过樱花大道,再下坡一直往校门的方向走,快走到校门的时候,左手边能看见图书馆的大楼……做鬼以后仍然要用两条腿走路,这实在是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路上碰见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他们有说有笑地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拍打着手中的篮球。那个拍打着篮球的男生没有察觉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影子,一直跟着他们,也同样一边走一边拍打着手里的“篮球”……当我看清楚的时候,发现那不是一个篮球,而是……人头。

  我连忙别过头去,匆匆地走过他们,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去看,加快了速度,走上另一条小道。

  图书馆就在前方不远处,楼顶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6点23分。

  “好的,7点见。”姜为的短信是这么回复的。

  离约会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在图书馆大门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6点半,正是图书馆关门的时间,有不少学生从里面走出来。门口停着的自行车一辆一辆被推走,门前的平地很快变成一大块空地。当大厅的灯熄灭,管理员最后从大门里走出来,锁上门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见图书馆每一层楼的窗户上,开始不断地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黑影。

  我知道他们全都是鬼魂,但没有想到,图书馆里会有这么多。

  “今晚会下雨。”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旁边坐了一个女生,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脚上,是一双红色的袜子,没有鞋。她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犹豫着开口:“你是在跟我说话?”

  “是啊,除了你还有谁能听见我说话?”她慢慢地抬头看我。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女生,一头微卷的短发,小圆脸,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既然她能看见我,并且也能听见我说话,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和我一样了。

  “你也是?”

  “嗯,”她又继续低头看她的脚,“已经三个多月了。”

  “那么,你是怎么……死的?”

  “你在等人吗?”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对,还要等很久。”

  “我也在等人。”

  “你刚才说今晚会下雨,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图书馆里的那些吗?”

  “跟下雨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是进图书馆避雨的。每当下雨天,鬼魂都会找地方避雨。图书馆是晚上人最少的地方,因此都被鬼魂挤满了。除此以外,还有关了灯的教室,寝室的厕所,空了的门卫室、实验室,这些性阴的地方。有的鬼魂还跑到隔壁医学院的停尸房里去。”

  原来是这样。可以想象,学校外面的人们都下了班的办公楼里,已经停用的电梯里,关了门的餐馆里,公园里……也许在下雨天,也同样挤满了……鬼魂……

  “我等的人来了。”她突然说。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我看到通往图书馆的路上,走来了一个女生。她走到我们面前原本停满了自行车的空地上,站住,左右看了看,然后拿出手机,拇指快速地按了一阵手机上的按键。很快,我听见了短信的嘀嘀声。

  声音从我旁边传来。而坐在我旁边的女生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查看了短信之后,又回复了一条过去。这时,我看见空地上的那个女生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我能想象那是一条怎样的回复。旁边的女生站起来,对我说:“我走了,再见。”然后向空地上的那个女生走去。那时,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

  我一直看着她跟在那个女生身后,消失在拐弯处。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

  如果我还能跟人交谈,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

  小心你收到的每一条短信。

  就在这个女生离去后不久,前方的小路上,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不快不慢地向我这边走来。当他离我还有十多米远的时候,我看清了他。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格子衬衣,一条深色牛仔裤,头发略微有些蓬乱,有点瘦,但又不是很瘦,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虚空。他的步伐缓慢而又沉稳,不知为什么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身穿白袍穿行于古希腊市集之中的学者形象。他的年龄看上去应该是三十岁左右。

  他走到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在我坐着的椅子上。当他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紧张,心跳开始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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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会是姜为吗?

  试试看吧。我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你到了吗?”发送出去的同时,我听见铃声在他的身上响起。

  果然是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上面正显示着我刚发出去的内容。他输入“我刚到,你呢?”。

  而我的计划是:“对不起,我今天不能来了,刚才有急事,我们改天再约时间好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输入“好的,那改天吧”。

  我有点愧疚,同时又有点紧张地盼望着他站起来,回家去。我将跟在他身后,看看他到底住在哪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摸了摸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开始抽起来。后来的十多分钟里,他一直坐在我旁边,抽着烟,看着眼前这条空无一人的小路,以及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一直在看着他。一个陌生人,却曾经是你最熟悉的人,你坐在他旁边,他看不见你。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

  最后,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站起来,向刚才走过来的路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走上了图书馆前的小路,上了一个台阶,向右,看见了樱花大道,但他没有上樱花大道,而是沿着路口右侧的一条路走了下去,我记得,那是通往澡堂的路。路上有学生跟他打招呼,问他吃完饭了吗。他微笑着点头寒暄了几句,又接着向前走。

  走了没多久,我看见了建有防空洞的那座山。下午,我在那里醒来,接着回到寝室,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魂。当我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醒来,而不是在别处?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就在我胡乱想着的时候,我听见姜为突然叫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语气中略微有些惊讶。

  “于思!”

  前面拐弯处有个人影站住了,她回过头来,正是于思。

  姜为加快脚步向她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于思看见他,似乎有些慌乱,右手匆忙插进了裤子口袋,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吃饭了吗?”姜为说。

  “吃了。”于思也同样是一脸复杂的表情。

  两人仿佛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姜为看了看身边不断经过的学生,然后说:“走吧,到我那儿。”

  于思点点头,跟在他旁边。

  看到这种情景,我心中的谜团开始膨胀起来。于思认识姜为,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似乎还交往颇深。这点,原来的我知道吗?我想起几个小时前,于思在寝室里听到姜为这个名字时,脸上那种黯然的表情。我跟在他们身后,急于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偶尔有姜为认识的学生从身边经过,和姜为打招呼的时候,都奇怪地看了看于思。有好几次,于思的脸都红了。后来,两个人干脆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湖边村。

  这是学校外的一个居住区,同样在东湖边上。这个居住区包括了当地人自建的租住房(大部分租给学生)和一片教师居住的楼房。一道大门将租住房和教师居住区分开。

  姜为和于思经过大门,走进三栋四单元,上了三楼,打开左手边的第一个门。

  这就是他的家了。房子似乎有些陈旧,但还算比较整洁。从门口的拖鞋来看,应该是单身一人。客厅的沙发上摆了几本杂志,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于思在门口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姜为从厨房拿出两个杯子,刚放在茶几上,电话就响了。他去接电话的时候,于思拿起杯子,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看上去像是书房,她在饮水机前接满了两杯水,又走回来。

  看起来,于思对这里相当熟悉。

  姜为放下电话,走回来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然后开始打量起面前的于思。于思有点不自在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放下。

  “你看见我的钥匙了吗?”姜为看着她。

  “没有啊。”于思看着面前的杯子,“我怎么会看见你的钥匙。”

  “如果你看见了,我希望你告诉我。”

  于思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天,你来过这里。”

  “来过这里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吧?”

  “好了,我不是想跟你争论这个的。”姜为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你能……再抱抱我吗?”话一出口,于思突然哭起来。

  姜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低下头,艰难地说道:“我们以前不是说好的……”

  “连最后一次都不肯吗?”

  我坐在姜为的旁边,正好看见于思绝望而又哀求的眼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于思,她平时总是很安静、很镇定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感叹,原来她的心里隐藏着如此沉重的哀伤,我们却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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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姜为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坐到于思旁边,伸出手去。于思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哭着。

  “对不起。”姜为抚摸着于思的头发,叹着气说。

  于思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跟我做爱吧。”

  “不行。”但他的语气却并不坚决。

  于思没有理会他的拒绝,而是伸出手去挽住姜为的脖子,开始疯狂地亲吻他的脸、唇,一只手去解他的皮带,另一只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姜为很快也就不再阻止,而是配合起于思的动作来,不一会客厅的地下就扔满了内裤、胸罩、外套和裤子。姜为轻车熟路地进入了于思的身体,于思一声轻喘,呼吸瞬间就粗重起来……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对这个姜为,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反而对于思有些同情。另一方面,我想到尚未忘记姜为的那个我,如果是那个苏晓看见眼前这一幕,又会是什么感觉?只是不知道于思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认识姜为的,他们之间有没有过爱情呢?

  这些事情真让人烦躁。

  我离开沙发上交缠的两人,决定在屋里各处转转。进门右手边就是书房,刚才于思进去倒过水。书房里最醒目的是又高又大的原木色书架,占满了整面墙壁。有很多放不下的书散放在地上和书桌旁的柜子上。我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让自己舒服地陷入到椅子里去。可以想象坐在这张椅子上看书的姜为,右手夹着烟,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椅子对面的窗外。烟灰缸里同样堆满了烟头,奇怪的是,基本上都是抽了一半就掐灭的烟。

  接着我又来到卧室,这里比起书房来,要宽敞得多,因为基本上没摆什么东西,一张床,一个衣柜,两个床头柜,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床单被子和姜为身上的衣服颜色是一个色系,灰色,一看就是男人睡的床,偏冷,有些硬朗的感觉。

  我接着走到阳台上。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对面亮着灯的家家户户。有一家的阳台上拴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正在不停地叫。但是阳台上的门紧闭着,主人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做饭。天色已晚。我突然想到,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么一想,肚子突然开始饿起来。

  鬼要不要吃东西呢?鬼又吃什么呢?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鬼吃人。但很快被我否决了,人都可以从鬼的身体里穿过,鬼怎么可能吃人呢?但我真的很饿,而且越想吃什么的问题,就越饿。我看着那家炒菜的人,很想去和他们一起吃饭。

  客厅里的声音停止了,接着是玻璃杯打碎的声音。我听见于思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走回客厅,尽量不去看沙发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

  “没关系。”姜为站起来,走到浴室。他冲完澡,走出来穿好了衣服。然后开始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于思一直呆呆地看着他,很久。这时我突然想到,刚才在路上,于思碰见姜为的时候,右手似乎往口袋里藏了什么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她的裤子此时正放在沙发上。

  反正他们看不见,我想。于是把手伸进裤子的右边口袋,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把钥匙。

  这是不是姜为说的那把钥匙?我突然又想到下午在防空洞看见于思用一把钥匙锁门……难道,这把钥匙就是防空洞的大门钥匙?我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迅速把钥匙拿出来,握在手里。

  姜为打扫完毕以后,于思低着头从沙发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然后向姜为告别,她的表情十分冷漠。但是当她走到门口时,突然愣住了,接着脸上的表情开始转为愤恨。

  “姜为,你太过分了。”

  “怎么了?”姜为十分不解地看着于思。

  “原来你愿意跟我做爱,就是为了那把钥匙!”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于思充满恨意地看着他,然后说:“我告诉你吧,苏晓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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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无法描述心里震惊的感觉。难道她发现了我的尸体?不会的,从我离开寝室,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就算尸体已经从东湖上浮起来,她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还是,她仅仅是为了报复,一时逞口舌之快,故意这么说的?

  姜为呆了一呆,但很快叹了口气,说:“于思,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苏晓一直对你很好,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牵扯到她。刚才她还给我发过短信,就在遇见你之前不久。她怎么可能死了呢?”

  这次轮到于思惊呆了,她脸上困惑的表情里,还搀杂着一丝惊恐。

  “你说什么?你遇见我之前?你确定是苏晓?”

  姜为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按键之后,递给她。

  “你自己看吧。”

  于思接过来,看过之后,没有再说什么,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姜为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之后,无声无息地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着,我听见我的手机在响。犹豫了一阵,我还是决定不接,谁知道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去是什么样子。

  我的心里有另一个计划。我急切地想离开这里。但是门却关着。如果我伸手开门,一定会把姜为吓坏。我尝试着穿过门去,但是发现,身体是直接撞在门上的。看来,门不仅能锁住人,还能锁住鬼。总不能再用短信把姜为骗出去,那样似乎有点……

  看来我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了。

  可机会很快就来了。姜为挂断电话以后就开始收拾垃圾桶。我趁他打开门倒垃圾的时候,迅速地跑了出去。

  “苏晓?”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姜为疑惑地看着楼梯口的某处,那是我刚才经过的地方。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虚惊一场……也许,某些时刻,某个地点,人们是能看见鬼的。

  这就好像是一种随机游戏。

  外面真的下雨了。我走出去的时候,雨点正在变大。雨淋在身上的感觉黏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这和做人时淋雨的感觉虽然大部分相同,却又有些异样。我在雨里奔跑着,想着快点到那个地方就好了。

  钥匙正在我的口袋里。姜为还不知道,于思之所以误会他,都是我的错。等我用完这把钥匙,还是还给于思吧。至于她会不会还给姜为,要看她的决定了。我现在只是需要证实一件事情。

  路上,我经过了摇摇晃晃往寝室走去的于思。她脸上凄然的表情让我心里一阵难受。然而这个人,给我更多的,还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也许今晚,一切就有答案了。

  有很多黑影在食堂里徘徊。雨棚下,两个躲雨的学生旁边站着一排面色青白的“东西”。门卫室的管理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在他头顶的上方,有一个女人正倒挂在屋顶,长长的头发不时抚弄着他的脸。一个小孩在垃圾桶里露出半个脑袋,眼睛里没有瞳仁……

  也许这个行列中,还应该算上我。

  很快,我跑到了防空洞门口。门上是一把生锈的大锁,但是近距离观察时,就会发现锁孔上有很多崭新的划痕。我把钥匙拿出来。

  它被顺利地插进去了,这真的是防空洞的钥匙。我仍然有些惊讶,过去还曾经和于思还猜想过防空洞里会有什么,没想到,大门的钥匙居然就在她的手里。

  铁门有些沉重,我用力推开它。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腥臭味。正是夜晚,又下着雨,只有一点微弱的路灯的光照在洞口,我看不清里面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这让我有些矛盾。进去吗?不,应该说是,敢进去吗?

  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很后悔出门前没在姜为家拿一个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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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阴阳窗

  我慢慢向“窗口”靠近。猛然间,似乎有股电流从心脏霎时蔓延到全身,四肢瞬间变得僵硬……

  站在洞口看去,防空洞里的路面和墙壁都是普普通通的水泥,斑斑点点生着青苔样的东西,想来,里面也应该是一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土霉味立刻充满了整个肺部。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感觉有些冰冷的地面,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等待眼睛适应幽暗的环境。这样走走停停,大概前进了二三十米的时候,我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尽管知道仅仅是二三十米,但仍然感觉洞口已经遥不可及。

  然而这世上大概没有一种完完全全的黑暗。就在这个防空洞里,我仍然能够在很近的距离看见——尽管有些模糊——手的形状。周围的事物还是慢慢地显出依稀的轮廓,就好像有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动物,一点一点放松对我这个闯入者的警惕一样。但是,就算眼睛习惯了,黑暗终究还是黑暗。每当我要定睛仔细看的时候,它们就突然间又销声匿迹了。

  也许黑暗也有黑暗的浓度,某种情况下,90%的黑暗比100%的黑暗似乎更加含有深意。

  洞内的空气凉飕飕的,好像在我来之前就一直被冰冻着。我一边走,一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我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和心脏大起大落的声音在耳中回响。我几乎每走几步,就神经质般地停下来,看看自己的手。浓重的黑暗中,似乎动一动手,这黑暗也在随之微颤,也有可能是眼睛的错觉。

  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站在某处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不能确定自己真的在这里这个事实。所以我有时干咳一声,或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这样,我的耳朵就能确定我的声音还在,我的手就能确定我的脸还在。

  但是无论怎么尝试,我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我的前行,一点一点地变成黑暗的一部分,变成黑暗的流沙,失去了作为身体的重量和密度。但我又想到,反正我早就没了肉体,就算消失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消失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在黑暗中,时间变得不可捉摸。甚至有一阵,我的脑子里光想着时间。一步,一秒?也许只在有光线的地方,才会有所谓的时间的刻度。一旦失去了光线,时间就变成了水一样的不定形的流体,只有膨胀或者收缩,没有前进和后退。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速度缓慢,也弄不清楚到底走的是直线还是曲线。也许我应该靠着墙壁走。我开始耳鸣,脸上的汗沿着鬓角流下来。有几次我想伸出手去,但又怕碰到除了我以外的某物。

  后来我想到用脚。我在黑暗中改变了一下行走的方向——转向右边。大概这样走下去,总会碰到墙壁。我一边走一边用脚去探着,但并不像我预想中的,很快就能碰到长满苔藓的潮湿而光滑的墙壁,我一直走了很久。我想,大概是转身时并未达到90℃的缘故。

  碰到了墙壁,我有一半的心放了下来,至少知道我现在走的是直线,对于确定我在这个像是通往印度洋海底隧道般的防空洞里的情况很有帮助,况且直线也大大缩短了走到另一端的时间。然而这个洞是否真的有尽头,又或者,尽头处是否真的有什么秘密,也是我不能肯定的。我甚至怀疑我已经在黑暗中和那个秘密擦肩而过了。谁说过秘密一定在尽头处呢?而且,也没有人说过,防空洞就一定是直线的,就一定不会分成许多条岔路。

  但无论如何,找到洞底,总是一个判断的依据。

  脚下偶尔能踩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用手去摸,所以每次都匆匆而过。也许有一天当我带着手电筒再来到这里的时候,会知道它们是什么。墙壁上则一直都有苔藓。从脚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地面开始向下倾斜了。

  沿着地势平缓的下坡路又走了很久,远远的,我看见一丝亮光,但看不清亮光的来源是什么。我一心认定那就是另一个出口,因而加快了脚步,可是看似很快能跑到的,却跑了很久也没到。看来我经历黑暗太久,对亮光已经过于敏感,也许它是从千里外传来的也不一定。那不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现在走了那么久,行程早已超过了山的直径,难以想象这个防空洞有多长,面积有多大,以及,我现在又在哪里。

  但事情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亮光最终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我终于确定,那是一个小小的洞口,像一个窗户,但并不是出口。这么说,这就是洞底了?但仍然让我疑惑不解的是,从刚才的地势来看,这应该在山体下方很深的位置,为何会有亮光呢?

  我慢慢向“窗口”靠近,猛然间,似乎有股电流从心脏霎时蔓延到全身,我的四肢瞬间变得僵硬,包括脸上的肌肉。

  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床。

  寝室里的那张床,此刻近在眼前,向左看去时,还能看见桌子的一部分,向右看能发现衣柜和靠在衣柜上的拖把和扫帚,视线的上方边缘还能看见悬挂在寝室中央的毛巾的一部分。

  而向下看的时候,我看见了晶晶的床。

  我突然想到这个窗户开在哪里。

  是那张海报,晶晶床边墙壁上贴着的张韶涵的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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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防空洞惊魂

  一个“什么”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从井里爬出来,现在正在向我靠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我不敢伸出手,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屏住呼吸。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寝室。我的眼睛因光线而产生的刺痛的感觉正在逐渐消失,我仔仔细细向寝室里看去。最初我怀疑这只是一段录像。我伸手去摸过这个“窗口”,它的表面就像电视机屏幕一样光滑。我试图用一些正常的原因来解释它,比如针孔摄像机,但我很快想到,那时我把海报从墙上取下来的时候,墙壁上甚至连针尖大小的洞都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床板上方的某处呢,不可能,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只可能是贴海报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十分安静,这说不定是因为根本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图像的缘故。手机早已没电了,从寝室的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看,现在大概是早晨,也许她们都去上课了。我竟然用去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走到这里。

  也许变成鬼以后,时间和路程都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计算。

  我将脸紧紧地凑在这个“窗口”上,后来把两只手也放了上来。此时我看着窗户里的寝室就像看着一个盆景,或是海洋馆的玻璃幕墙。我希望有一两个人进来,吃饭、说话,干什么都行。如果不是这样,“窗口”似乎就失去了“窗口”的意义。

  有一小段时间,我焦急地等待着进来的人,几乎忘掉了此行的目的。等眼睛终于感到疲惫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本来是要弄明白于思和这个防空洞的关系的,还有,为何这把钥匙原本在姜为那里。现在已经到达了洞底,已经看到这个防空洞里存在的东西,我却更加糊涂了。一个谜团又衍生出许多个谜团,就像无意中掉进迷宫的一部分,既不知道来路,也不知道出口,只有像现在这样,在这个古怪的“窗口”前心烦意乱。

  我感到有点累了,想到也许应该改天再来,反正钥匙在手里,什么时候来都行,到时再带上手电筒。可是突然又想到,难道这个防空洞的秘密仅仅是偷窥吗?它会不会还有别的机关呢?

  我向后退了几步,借着“窗口”发出的光亮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的水泥地面已经变成了土地,好在土是干的,不是很硬,也不是很软,但坑坑洼洼的,让我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月球表面。墙壁是由大块的石头搭建起来的,每块石头的缝隙之中都长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草,石头表面生着苔藓,地面和墙壁的交界处也是。头顶是一个拱形,也同样是由石头搭建的,尽管我知道头顶的石头不会掉下来,但看到时还是不由得有点担心。

  接着,我一眼就看见了右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稍微有些凸起的圆形,看上去像是石头围栏之类的东西。刚才我是扶着右边的墙壁过来的,那时从我的方向上看,这个石头围栏正在左边,加上隧道很宽,因而未能发现。那是什么呢?

  我看了看“窗口”,寝室里仍然没有人。于是我决定去查看一下那个石头围栏。

  我走近才发现,它似乎是一口井。说是一口井也不完全,因为井上并没有轱辘之类的东西。只能说是一个像井一样的深洞。我找了块手掌大小的石头扔了下去,井底传来咕的一声,看来几乎没水,有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石头只是掉在比较湿润的土地上而已。

  不过,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一口井。但是,在一个防空洞里,放置这样一个井样的东西有何作用呢?要么是井,要么就是通往另一个地方的隧道。照周围的环境来看,多半是后者。然而井壁上却没有梯子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当时人们都是用绳子下去的。

  这时,井底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幽幽的,哀怨的,又分明是女声。

  我顿时感到全身的血液嗡地冲上了脑门,不禁向后踉踉跄跄退了两步。

  过了好一会,我才开始安稳自己。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空气流动的声音,也许是动物。但我无论如何不敢再向黑洞洞的井口看去。我退到“窗口”前,这里离光亮最近,让我稍稍有些放心。

  只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间歇地,不停回头去看自己身后。

  这个过程中,我看见“窗口”的影像开始有了些动静。先是本来静止的窗帘突然动了一动。我知道,那是有人开门进来了。会是谁呢?随后,一个人影快步出现在我的视野内。

  于思进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她看上去有点紧张,而且,手上并没有拿着书本和笔,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下课。那么,她是趁上课的时间偷偷跑出来的了?她径直走向我的床,在床前站住,从她背后的动作看,她是在查看我床上的什么东西。她拿起我的枕头,看了看枕头下面,然后是被子下面、床缝之间,甚至床底也看过了。但似乎床上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于是她又走到桌前,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那是我的抽屉。她在里面胡乱翻着。她要找什么?看上去越来越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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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她颓然地在我的床上坐下,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但是,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就挂断了,一脸的烦躁与慌乱。

  这时,我突然想到,也许她是在找——我的手机。

  记得在姜为家时,她对姜为说我已经死了,但是姜为告诉她,不久前我还给他发过短信,她当时的表情不是撒谎后被揭穿的尴尬,而是惊讶,不可置信。难道,她真的知道我已经死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的死,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纷乱的念头在我的脑中搅成一团。我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站起身,像是打算放弃了。就在这时,她的眼睛却突然向我看来。在我们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嘴唇半张着,微微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但从她的眼睛看来,又并不是特别恐惧,应该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愣了几秒之后,她突然跑出门去。窗帘在她消失的一瞬间,又动了动。看来,她跑出去的时候是狠狠地关上了门。

  她看到了什么呢?我猛然间想起,曾经看见海报上的眼睛会动的事情。于思是不是和我一样发现了海报的异样呢?

  想到这里,突然有个更加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也许那时,正有个和我一样的鬼魂,站在这张海报后面,打量着寝室里的动静。那是个怎样的鬼魂?会不会是我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水底的有长指甲的女人,还是揪掉林子头发的那一个?

  有一双眼睛不知多少次盯着我看,而我竟然不知道!想到这个,即使我现在身为鬼魂,也有些不寒而栗。

  还有,于思到这个洞里来做什么呢?我有种感觉,恐怕她不仅仅是为了偷窥我们平日的生活起居,因为看起来,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像有什么重大秘密。当然,说不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但是,假如我的感觉是正确的,那么……

  我再次转身看着那口井。于思会不会是为了这口井而来的呢?井下,究竟有些什么?

  我现在大概是无从得知了。没有带绳子,井壁上又没有梯子或者可供攀登的凹洞,我这个鬼魂又不会飞,所以无论如何是没法下去的。我得想办法弄来绳子和手电筒才行。于是我转身继续扶着墙壁,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身后的亮光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变成一个亮点,最终像蜡烛被吹灭一样消失了,我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但毕竟是沿着这条路过来的,所以这次的心情比较放松,脚步也快了很多。而且,从心底讲,我的的确确十分讨厌这里,巴不得赶快离开,尽管还要来第二次,但那也是第二次的事情了。

  我对时间也开始有了些感觉。啊,时间,它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时间就意味着,你在一个固定的刻度上。既然知道过去,未来也就具备了一种模糊的形体。就好像现在,我知道大概十多分钟前,我在洞底,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一定会到达洞口,然后离开这儿。

  我开始小跑起来。沿着上坡路跑了大约二十分钟,脚下感觉到了平地,按照我来时的感觉,下坡是从整段路程的一半开始的,也就是说,我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到洞口了。很快就能离开这里的念头让我感到喜悦,我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继续向前跑。

  没多久,我看到了光亮。这和洞底的光亮不同,它更亮,更直接。我知道,洞口已经近在眼前了。我继续跑着,光亮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看到了被阳光照亮的洞口附近的地面和墙壁。也许是白天的缘故,使洞口看起来十分陌生,似乎昨天我并不是从这里进来的,然而洞口外偶尔经过的踩着吱呀吱呀的自行车的人,又能够完全确认这一点。

  我像一个重新获得自由的囚犯,欣喜若狂地奔向那扇沉重的铁门。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要把它撞开的冲动。

  终于,我到了目的地,铁门近在眼前,只要推开它,我就可以离开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方了。我喘着气,伸出手去推。

  但我居然推不开它!

  我又用了更大的力气,铁门向前挪动了一点。这时,我在门的缝隙中看见一条铁链正拴在上面,而我来时用钥匙打开的那把锁,现在又好端端地锁上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我开锁时,竟然忘记将钥匙拔下来。我万分懊恼地用力拍了一下铁门,手掌顿时火烧火燎地生疼。

  现在该怎么办呢?呼救?谁听得见我啊?我真是一个没用的鬼。话说回来,又是谁拔去了钥匙?很明显,钥匙插在锁上,就证明洞里此时正有人在。难道拔锁的人就不怕把人锁在里面吗?是偶尔路过的学生恶作剧吗?也许当时有人路过,看见门开了,朝里面喊了喊,但是没有人回答,就以为人已经离开,顺手把钥匙拔走了。但这个可能性似乎有点小,如果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点。如果不是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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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我就死定了。

  但是不管怎样也要试试从这里出去。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总是如何逃脱,做了鬼大概也不能忘记这个习惯。铁门的缝隙大约只有两个手掌的宽度,手臂可以穿过,但是身体和头部是绝对穿不过去的。而铁门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也只有五厘米左右。所以用钻出去的办法看来是不行了。想来想去,只有用什么把铁链上的大锁砸开才行。锁是一把笨重得似乎有些年份的大挂锁,因为长期风吹日晒,又没怎么使用过,里里外外包括锁心都生了锈,我进来时打开它还颇费了些工夫,现在想要砸开它,没有足够坚硬和沉重的工具是不行的。也许可以在洞里找几块石头试试。我这么想着,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我在洞口能看见光亮的地方找到了几块石头,比较了它们的重量和形状之后,选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合适的握在手里。第一下向挂锁砸去的时候,随着砰的一声,我的手被震得生疼,而挂锁除了增加了些新划痕以外丝毫未损。这个结果让我顿时泄了气。但是眼前已经别无他法,只有继续砸下去了。我接着砸了第二下,这一回用的力量稍小些,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总会砸开的吧?

  锁仍然好好地挂在锁链上。那么,锁链有没有可能被砸开呢?休息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那是更没可能的事。首先铁链上的每一环都有手指那样粗,而且每个环上的缝隙又极小,不知道是生产于哪个年代的铁链,看上去确实有那种“真正的铁”的感觉。锁相对来说应该脆弱些——只是似乎我比它更加脆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停了下来,在这样令人沮丧的情况下,开始和结束的时间都变得难以计算——我已经懒于去理会这个了。心里冰凉冰凉的,先是从心脏下方生成一团冰凉,然后向上到达心脏,再向上,经过脊柱一直蹿到脑门。我顿时好像被冷水淹没了一般,连呼吸也听不见了。我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出不去了。

  痛恨也于事无补。但是,究竟是谁?谁拔去了钥匙,又是在何时拔去的?如果是恶作剧,这个答案就无从得知了。所以,我开始设想这并不是恶作剧。那么,看来只有两个可能了:一,姜为在我离开家后,也出了门,经过这里,看见钥匙正在门上,于是就拔去了。但是这么做有什么理由呢?有可能,他认为这是于思将钥匙还给他的方式。二,是于思。路上我超过了她,在她前面进了防空洞,她回寝室的路上经过防空洞,看见钥匙在上面,以为是姜为在里面,也许出于一时愤恨,想将姜为锁在里面,于是拔去了钥匙。

  但是这两种猜测也有矛盾的地方。如果是姜为,他在拔钥匙的时候,就没想到于思可能在里面吗?如果是于思,她拔去了钥匙,将姜为锁在里面,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怎么还不见她来开门呢?要说她想将姜为置于死地也不合情理,否则也许早就有各种机会下手了。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无论是谁,都一定知道洞里面有人。

  其实我宁愿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这样我就会自认倒霉地乖乖待在这里,等待着出去的机会,或者说等死也行。然而在我心里却越来越觉得,这不像是意外。我感到有什么在慢慢靠近了,也许在我饿死以前,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但愿鬼是饿不死的。

  我坐在地上,背靠长满苔藓的水泥墙壁,伸直了双腿,看着铁门上正透进阳光来的小窗。门外的世界近在咫尺,能听见路人说话的声音和咯吱咯吱的自行车的声音。那就是人们的生活。他们走在街上,也许刚刚下课,也许是去食堂吃饭,也许就是单纯的散步,并且将这些视为无需经过思考的极其顺理成章的事——就像我过去一样。

  如今是这扇铁门硬生生地切断我与他们的联系,而并非死亡。

  我闭上眼睛,任凭现实感一点一点地离我而去。也许这才是所谓“孤魂”的含义。没有人听到你,没有人看到你,你只是作为一种虚无的形体存在,对这个世界毫无帮助。想到这点,我的胸口便有一种闷乎乎的绞痛,比刚得知我已死去时更加难过。

  这样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了一阵,眼前的处境在我眼中开始逐渐变得无足轻重。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对死亡本身其实早已失去了感觉,恐惧已经不复存在,也没有求生的欲望。而我对死本来就是混淆的,毕竟已经死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想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

  我想到洞底的那个“窗口”。如今能够打发时间的似乎只有它了。继而我转头向洞的深处看去,那是我刚刚摆脱的黑暗,现在坐在阳光下,我竟然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即使是一点点的光亮,也会使黑暗再次变得陌生起来。我久久地看着这黑暗,似乎眼睛也被吸引了过去。

  一些影影憧憧的黑色物体隐藏其中。也许是长久盯着黑暗看的缘故。就像以前寝室里熄灯的一瞬间,总能看见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什么,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流动才停止下来。

  比较着幽暗的有小窗的洞底,和眼前明亮的无事可做的洞口,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到洞底去。趁现在还有些阳光,能照亮至少比晚上多一倍的路,到洞底去吧。

  于是我站起身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沿着昨天扶着的墙壁,向洞内走去。光线越来越暗,像是有什么人正在调整着台灯的按钮。光在眼前一点一点地消失着,减弱着,稀薄着。这一次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很深的地方。即使是光亮与黑暗之间,也有明显的分界,就是光线能够到达的最远处,此刻我正站在这里,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就将完完全全地进入到黑暗中去。

  我深吸了几口气,向前迈出一步。眼前仅有的一点光亮如同被什么猛然抽去了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我对自己说,再来一遍吧。我正在无条件地接受这里。

  仿佛是这一句话之后,脚下就变轻松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进来的时候的那种沉甸甸的脚步,好像担心会踩碎了什么。黑暗似乎也与上次不同了,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同,但总觉得走在了另一条路上,甚至隐隐地有些担心,前面的洞底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只有潮湿的土霉味是相同的。我突然想,假如有一天,人们都需要用到这个防空洞的时候,里面的空气足够多少人呼吸用呢?人人都挤在一起,心惊胆战地听着飞机的轰鸣声经过山体闷闷地传来。那时人们应该与我现在的情形相反,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洞口,而是都迫不及待地往洞里跑去吧。不过那时洞里肯定比现在要亮多了,食物还很充足。想到食物,腹中饥饿的感觉又开始传来,好像有什么在胃里拉扯着。

  于是我立刻将什么食物、光亮之类的东西从心里赶走,专心致志地扶着墙壁快步向深处走去。

  不久后,我开始下坡。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见了洞底的那一个亮点,它正在眼前一晃一晃地慢慢变大。我刻意看了一眼左边的那口井,然后快步经过它,到达了“窗口”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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