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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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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幸的事,这是真的。我告诉过你它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是的,不过这场屠杀简直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呢?”

  “是可能的,而且不幸的是,它就是现实。你自己也看得出来。我们正在试图阻止这种你说的屠杀。”

  弗兰克看到男孩腋下冒出两大块汗渍。房间里的温度很低,他想必不是因为热才冒汗。毫无疑问,这是对他所看到的东西的生理反应。

  死亡既冰冷又滚热。死亡是汗水和鲜血。不幸的是,死亡是命运选来提醒我们生命存在的唯一东西。鼓起精神,孩子,别让我们失望。

  吉罗姆仿佛听到弗兰克的心声,他的椅子咯吱一声,又转了回去。他紧靠在椅背上,仿佛是为了离他看的东西远点。他按下播放键,形象又开始在他眼前舞动,一直到那个嘲讽的鞠躬,最后屏幕上出现雪花。吉罗姆停下盒带。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弗兰克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宁可不在这里,宁可没看到过这盘死亡之舞和杀手好像在要求不幸的观众为他鼓掌般的鞠躬。他朝男孩弯下腰,一只手放到他肩上。

  “倒回带子,不过要慢,好让我们看清楚。”

  吉罗姆转动旋钮,形象开始慢慢倒退。尽管倒退的速度很快,人的动作显得像是滑稽的漫画,但是场景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压抑。

  “这里,慢点,慢点。停……”

  吉罗姆小心地控制着按钮,图像过早地停下。“再进一点,一点点就行。慢慢来。”

  吉罗姆轻轻转动旋钮,影像一格一格前进,仿佛一系列重叠的照片。

  “停!”弗兰克站在吉罗姆身边,指着屏幕说:“这里,就在这里,在柜子附近。那里有个像唱片封套的东西。我们看不清它。你能把它分离出来,放大一点,好让我们看清它吗?”

  吉罗姆移到桌上的计算机键盘那里,眼睛还盯着弗兰克指的地方。

  “我可以试试。这是原件还是复制件?”

  “是原件。”

  “好,家用录像带的支持效果并不好,除非是原件。首先,我要制作一个数码形象。我们会损失一点画面质量,不过这样更好处理。”

  他的声音沉着稳定,仿佛进入拿手领域后,他渐渐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他点击起鼠标。弗兰克眼前的图形被转移到计算机屏幕上。吉罗姆又敲击一阵键盘,影像更清晰了。

  “好吧,现在,让我们看看对这个部分强调一下会有什么效果。”

  他用鼠标在弗兰克指的东西周围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框。他按了下键盘,屏幕充满一团莫名其妙的马赛克。

  “什么也看不到。”弗兰克忍不住说到,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

  吉罗姆转向他,抬起了眉毛。“冷静些,没有信仰的人。我们才刚开始。”

  他敲击了大约10秒钟的键盘,一个形象出现在屏幕上,非常清晰地显现为一个深色的磁带封面。图片的中间,有一个吹短号人的侧影,身影朝后弯着腰,音乐家想必正在尽力吹奏一个令他自己和观众同样痴狂的前所未有的高音。这是一个辉煌的时刻,艺术家忘记了时间和场合,全神贯注于自己的音乐。他既是这音乐的创造者,也是它的俘虏。画面上的白色字母是:

  “罗伯特·福尔顿——窃得之乐声”

  弗兰克目瞪口呆地读出这些字样:“‘罗伯特·福尔顿——窃得之乐声’,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知道这个曲子吗?吉罗姆?”

  于勒的声音惊醒了他们。吉罗姆忙着摆弄计算机时,于勒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们身后,他们却浑然不觉。

  男孩看着屏幕上的图案。

  “从来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这个罗伯特·福尔顿。不过,我猜这是相当老的爵士乐唱片。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音乐。”

  于勒走回沙发,弗兰克一手托着下巴,在房间里半闭着眼睛来回走动。然后,他开始说话,不过显然是在自言自语,就像一个扛着重担行走的人那样自己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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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窃得之乐声,罗伯特·福尔顿。非人为什么在杀人时要听这种音乐呢?他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呢?它有什么特别呢?”

  房间里充满了没有答案的问题,静悄悄的,在这片寂静中,思维飞速奔驰,探索着无限的远方,寻找一个迹象、一道痕迹、一个线索。在这片寂静中,眼睛呆滞地睁着,寻找一个应当越来越近的点,但是这个点却总是遥不可及。

  他脑海中翻腾着似曾相识的痛苦感觉。仿佛剧照似的场景:他们目瞪口呆的脸聚在一张沉默的唱片封套前,这无知的沉默又被一声铃响,一个电话打断,它宣布一场新的谋杀……

  吉罗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劈里啪啦的声音打断了这段沉默,房间除了它,只有空调一成不变的嗡嗡声。

  “可能这里有些东西……”

  “什么?”弗兰克猛地转向他,就像被催眠的人听到一声召唤他清醒过来的弹指声一样。

  “等一下,让我来看看……”

  吉罗姆把盒带倒到头,非常慢地从头开始看起。他偶尔暂停播放,用放大功能研究一下让他特别感兴趣的细节。房间里很凉爽,但是弗兰克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他不知道吉罗姆在做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他都希望他加快,再快一点。

  男孩把杀手俯向吉田的一个镜头暂停,看起来仿佛杀手和受害者之间正在进行亲密交谈。他可能正冲后者的耳朵说些什么,弗兰克很遗憾录像没有音轨,不过非人很聪明,他不会让他们听到他真实的声音,就连滑雪面具掩盖下的声音也不会泄露分毫。

  吉罗姆回到计算机,把他从屏幕上截取的图像转到电脑屏幕上。他用鼠标箭头选择了一个部分,在键盘上敲打了一会儿。屏幕上又出现了上次那样的马赛克,看起来像是哪个喝醉的艺术家胡乱涂抹出的色块。

  “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像素。它们像是组成形象的小方块,就像拼图游戏的小块一样。要是你把图像放大很多倍,图像会显得一片模糊,难以分辨。不过,我们……”

  他在键盘上飞舞手指,又用鼠标点击。

  “我们有一个程序,可以检查被放大的像素,重新组合它们。我花了一大笔钱买这玩意儿不是没有理由的。来吧,宝贝,别让我失望……”

  他按一下回车键。形象清晰了一点,但还是难以分辨。

  “妈的,不对。让我们看看谁更厉害,你还是我!”

  吉罗姆威胁地冲屏幕俯过身。他理理头发,手指又回到键盘上。他疯狂地敲击了几秒钟键盘,然后站起身,摆弄起他面前架子上的机器,按按钮,摇手柄,机器上的红绿小灯闪烁起来。

  “好啦,我没搞错……”

  他回到椅子上,把它滑到暂停了图像的录像机屏幕前。他按了两个按钮,突然,两个形象并排出现了,一个是唱片盒,另一个是他刚才在检查的图像。他用手指点点第一个图像。

  “看到了吗?我检查过了,这里是你能见到整个唱片盒的唯一地方。尽管并不完整,因为这里盒带的左上角被拿匕首的人的袖子挡住了。我们在放大图片中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衣袖是深色的,就像盒带的底色一样。不过,房间对面有很多镜子,唱片的形象在镜子里产生了迭射。我感觉我从录像里截取的另一个图像中,有点和盒带图像颜色不同的地方……”吉罗姆的手指再次飞过键盘。“我觉得镜子里映出的图像,就是完整的盒带图像,瞧,中间这个就是,在上面我们没准可以看到盒带封面上的标签……”

  他像发射摧毁世界的导弹一样,凝神按下回车键。慢慢地,他们眼前屏幕上混乱一团的小块融合了,渐渐有了形状。扭曲、模糊的深色字母变得依稀可辨,出现在金色背景上。

  “这可能是卖唱片的商店的标签。我们看到的是‘冒险碟片店,米拉布大街什么什么,艾克斯市。’下面的街道牌号还是电话号码读不出来了,抱歉。你们得自己找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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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吉罗姆的声音里充满胜利的语调。他得意地转向于勒,就像一个刚刚连翻三个筋斗,像观众致意的杂耍人一样。

  弗兰克和于勒一时哑口无言。

  “吉罗姆,你是个天才!”

  男孩耸耸肩,咧嘴笑了。

  “好了,别大惊小怪,我正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弗兰克靠在椅背上,微微弯腰看着屏幕。他难以置信地读着屏幕上的字眼。这么长时间的一无所获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漫长的大海捞针之后,他们终于看到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点陆地的迹象,尽管那很有可能只是一团被错看的乌云。他们用上惯当的人特有的悲喜参半的表情看着它。

  于勒站起来。“可以把这个打一份给我们吗?”

  “当然,没问题。要多少份?”

  “四份吧,以防万一。”

  吉罗姆转回电脑,打印机开始工作。纸一张张吐了出来,他又站起身。

  弗兰克站在男孩旁边,看着他的眼睛,不禁又一次想到,有时和某些人根本无须语言就可以交流。

  “你不知道这个下午你帮了我们和很多人多大的忙。我们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吉罗姆无言地转过身。他从录像机里弹出带子,转身把它递给弗兰克。他紧紧抓住它,坦率地看着对方。

  “只有一个要求。抓住这个家伙。”

  “我保证。而且那在很大程度上将归功于你。”

  于勒从打印机上收起纸张,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发出充满自信的声音。

  “好了,我想我们有得忙了。你要是还有事,就不必送我们出去了。我知道路。”

  “请便吧,我今天干得够多了。我也要去买点东西,兜兜风。看完那些东西,我再也不想呆在家里了。”

  “再见,吉罗姆。非常感谢!”

  他们走出门,迎面是花园里懒洋洋的日落,好像还沾染着他们刚才看到的残忍形象的气息。面前是温暖的大海,初夏的微风,五彩缤纷的花床以及美丽的大草坪和深绿色的月桂灌木丛。弗兰克发觉这些花朵里没有一朵是血红色的。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不禁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于勒问道。

  “一个蠢念头,别管它。可能是看到吉罗姆的发现之后,感到的一点点乐观吧。”

  “了不起的孩子……”弗兰克没有接上话头,他知道朋友还没有说完,“他是我儿子最好的朋友。他们非常像。每次我看到吉罗姆,都禁不住想要是斯坦芬尼还活着,他可能也会是这个样子。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孩子感到自豪,真是有点不正常……”

  弗兰克没有看他的眼睛,他不想看到于勒眼里的泪水。

  他们默默走过短短的小道,走到汽车边。进了汽车以后,弗兰克拿起警察总监放在手套盒里的打印件,低头盯着它看,好让于勒恢复情绪。于勒发动汽车,弗兰克把文件放回去,靠到椅背上。他们扣上安全带时,他意识到自己很激动。“尼古拉斯,你熟悉艾克斯市吗?”

  “闻所未闻。”

  “那我们最好搞张地图来。我觉得你得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了,我的朋友。”38

  于勒的汽车停在佛萝伦斯苔公主路和苏弗瑞·雷蒙得路之间的街角上,距离保安局总部只有几十码远。讽刺的是,车边墙上有张大海报,上书“标志206——神婴”。

  于勒朝广告方向点点头,被逗乐了。“没错,什么人开什么车。”

  “好吧,神婴先生。从现在开始,这事就交给你了。找到它。”

  “我要是有什么发现就通知你。”

  弗兰克下了车。他谴责地朝打开的车窗里的警察总监晃了晃手指头。

  “不是‘要是有什么发现就通知你’,而是‘一有发现就通知你’。难道你真打算去度假不成?”

  于勒冲他戳了一下手指,表示告别。弗兰克关上车门,目送汽车汇入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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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从录像中得到的线索在这段艰难的调查中带来了一线希望。不过它还很微弱,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弗兰克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好运。

  他转向苏弗瑞·雷蒙得路,朝总部走去。他们回来的路上,隆塞勒打来电话,请他赶到他办公室,有“重要决策”要商量。弗兰克听到他的声调,简直能想象出会议的大意。他毫不怀疑除了于勒被撤除工作之外,隆塞勒和杜兰德因为昨晚的失败和新的受害者们肯定也付出了代价。

  他走进总部,卫兵看也不看就放他进去。现在他在这里已经熟门熟路。他不知道这还能延续多长时间。他走到隆塞勒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副局长请他进去。

  弗兰克打开门,丝毫不意外地发现首席检查官杜兰德也在。令他有点吃惊的是发现美国领事杜威特·达尔海姆也在场。这当然并非不合理,不过弗兰克本以为这种外交关系会在更高的层次上开展,而不是直接参与到他们的调查中来。达尔海姆在这个办公室的出现表明美国政府对此事的严重关注,这可能既是出于内森·帕克通过个人关系网活动的结果,也可能是因为美国公民在公国领土上遭到杀害和最近有位美国上校因为涉嫌谋杀而被关进摩纳哥监狱这两件事带来的结果。

  隆塞勒见到他便站起来,不过他见谁都是这样。“请进,弗兰克。很高兴见到你。我猜你昨晚可能睡得并不好,就像我们一样。”

  弗兰克和他握了握手。达尔海姆偷偷朝他瞥了一眼,他迅速领会了意思。这间办公室比于勒的大一点,有把扶手椅,还有张沙发。不过它与总部别的办公室没什么大不同。唯一能表明保安局局长身份的是墙上挂的几幅画。它们想必是真迹,不过弗兰克判断不出它们的价值。隆塞勒坐到办公桌后面。

  “我可以想象你看到报纸和他们对昨晚事件的评论之后的感觉。”

  弗兰克耸耸肩。“实际上我没看报纸,我觉得没必要。媒体总是站在市民和出版商的立场上自说自话。他们对调查一般没什么用处。看报纸不是我的工作。给他们提供写东西的材料,不管能得到什么报酬,也同样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达尔海姆用手挡着脸以掩盖笑意。杜兰德可能觉得弗兰克针对的是于勒被撤职一事。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事实。

  “弗兰克,我理解你对警察总监于勒的感受。相信我,我自己也不愿意采纳这个不得人心的措施。我也知道于勒在警察中的声望。不过你得理解我……”

  “我当然理解。”弗兰克微微一笑,打断了他。“非常理解,我觉得没必要多谈这件事。”

  隆塞勒意识到谈话方向有点不妥。他赶忙打起圆场,说起了他觉得合时宜的话。

  “我们之间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任何矛盾,弗兰克。我们应当彼此精诚合作。达尔海姆先生来这里是为了……”

  领事靠回椅背,食指顶着鼻尖沉思。他处于一个有特权的位置,他既想方设法淡化这个事实,又希望能让弗兰克感觉到他的支持。像上次短暂的拜访一样,弗兰克觉得他平易近人、值得敬重。

  “弗兰克,我们不该对形势避而不见。现在局势一团糟。甚至在这件……嗯……这件摩斯上校的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够糟的了。不过那件事已经得到处理,外交家们会妥善安顿它的。至于媒体所谓的非人先生……那个……”

  他转向杜兰德,仿佛想把结束谈话的任务抛给他。首席检查官看着弗兰克,后者觉得他好像宁可当众出丑也不愿意说出下面这番话。

  “我们都觉得最好把调查任务托付给你。没有人更有资格做这件事了。你是一流的特工,有着出色的、甚至可以说是超人的记录。你一开始就参加了调查,你知道所有有关的人员,而且大家都钦佩、尊敬你。摩莱利警长会和你合作,他是保安局的代表和公国当局的联络员。不过,你有充分的自主权。请随时把进展告诉隆塞勒和我,请记住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在这个罪犯杀害更多人之前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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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兰德开完火,带着做出巨大让步,竟然允许一个淘气孩子吃了双份蛋糕般的表情看着他。弗兰克做出庄严的表情,这或多或少让隆塞勒和杜兰德感到一点满足。

  “好吧,我觉得我应当为这个任命感到自豪。不幸的是,我们追捕的杀手很精明,不容忽视。迄今为止,他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尽管他就在警察眼皮底下这块弹丸之地活动……”

  隆塞勒恪尽职守地忍受了这番对当地警察的评论。他把胳膊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探。

  “你可以使用警察总监于勒的办公室。我说过,警长摩莱利听你指挥。你可以拿到所有文件,包括对最近两起谋杀的法医报告,其中有罗比·斯特里克的谋杀报告。验尸报告很快就送来,明天早上就会放到你桌上。要是你需要的话,你可以得到一辆警车和一面‘警察公务’的牌子。”

  “这很有用。”

  “你走的时候,摩莱利会把车停在出口处给你的。还有一件事……你有武器吗?”

  “是的,我有一把枪。”

  “很好,我们会给你一个徽章,这样你就可以在公国领土上使用它。弗兰克,祝你好运。”

  弗兰克意识到会议结束,至少该他参与的部分结束了。他们可能有些涉及他的事情要谈论,不过他根本不感兴趣。他站起身,和他们一一握手,转身走进走廊。他走向于勒的办公室时,不禁回想起下午的事情。

  首先是吉罗姆·梅尔西耶的发现。他通过分析录像,找到了一条宝贵线索,这给调查提供了方向。在盲人的世界里,独眼之人就足以充当国王。在无知的世界中,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就有可能带来生和死的区别。与尼古拉斯不同的是,这条线索对他而言,更多地带来的是激动而不是希望。好像有100只手在背后推他前进,同时有100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冲他的耳朵嘟囔着无意义的话语。他本应当理解这些话语,却由于一路往前奔跑而无法做到。现在,他们的唯一希望在于尼古拉斯·于勒,休假的警察总监,也许能在休假时间里,发现一些参加调查工作时难以发现的东西。

  他的第二个想法涉及海伦娜·帕克。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为什么害怕父亲?她和摩斯上校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发生冲突的那天他对待她的方式表明,他们之间不只是将军的女儿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尽管他几乎就是这个家庭的成员。最重要的是,那个关于父亲抚养着精神不稳定的女儿的故事是真实的吗?

  这些问题在弗兰克的脑海里回旋,尽管他设法把海伦娜作为不相干的事情加以排除。他试图把她看成一种干扰,她只会妨碍他集中注意力关注非人以及他现在直接负责的调查工作。

  他敲也不敲就打开于勒办公室的门。现在这是他的办公室了,他有权这样做。摩莱利正坐在桌子边,一见到他就跳了起来。弗兰克有点尴尬,不过他觉得最好解释一下,以便搞清楚彼此的立场。

  “你好,摩莱利。”

  “你好,弗兰克。”

  “你听说了吗?”

  “是的,隆塞勒都告诉我了。我很高兴是你来负责调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他们对待于勒太不公平……”摩莱利坦率地说道。

  “说实话,我也这么看,摩莱利。”弗兰克微笑了。

  要是这是场测试的话,那他们俩都胜利通过了。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缓和。在作出选择的时刻,摩莱利没有让弗兰克失望。他思忖着是否能够充分信任他,向他吐露最新掌握的线索和尼古拉斯独自展开的调查。摩莱利是个有能力、经验丰富的警官,不过他仍旧是摩纳哥公国保安局成员。对他吐露太多情况,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决定不让善良的摩莱利遇到这种事。

  警长指了指桌上的一张软盘。“法医报告在这里。”

  “你看过了吗?”

  “我扫了一眼,没有什么新东西。格里格·耶兹明就像其他人一样被杀死了,没有任何痕迹。尽管我们严密监控着,但是非人还是自由地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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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并非如此,摩莱利。并不完全是这样。还有“窃得之乐声”呢……

  “我们没什么可做的,只能继续监控广播电台。这意味着要全力以赴,特工队伍随时待命,等等。你同意吗?”

  “当然。”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弗兰克,请说。”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安排你今晚独自负责监控电台。我觉得可能不会发生什么。昨晚的杀戮已经让他过了瘾,他会安然无事一段时间,直到又想杀人。连环杀手都有这样的间歇期。我会收听节目,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过我今晚要出去一下。你能应付吗?”

  “弗兰克,没问题。”

  弗兰克猜想着摩莱利和芭芭拉之间进展到哪一步了。他觉得警长对女孩的兴趣可能得到了一定反馈,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中断了它。摩莱利不是那种因为感情而不顾工作的人,哪怕对方是芭芭拉。

  “他们答应给我一辆车用。你可以帮我去看看到位了吗?”

  “当然。”

  警长离开了房间,弗兰克独自留了下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对折起来的卡片。这是帕克将军和他在艾泽广场第一次见面后,在旅馆给他留下的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他站在那里盯着号码一会儿。最后他下定决心,用手机拨了号码。铃响了几声,海伦娜·帕克的声音传来。

  “喂?”

  “喂,我是弗兰克·奥塔伯。”

  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很高兴你打电话来。”

  “你吃过晚饭了吗?”弗兰克径直问道。

  “还没有。”

  “你是打算不吃了呢,还是愿意晚上出来吃饭?”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我1小时后去接你,要是你来得及的话。”

  “完全来得及。我等你。你记得房子在哪里吗?”

  “记得。呆会儿见。”

  弗兰克挂上电话,盯着显示屏看了一会儿,好像透过它能看到那个女人在那幢房子里的样子。他关上摩托罗拉手机,忍不住好奇地想他现在给自己惹出了什么麻烦。39弗兰克把车停在通往海伦娜·帕克家的土路上,关掉梅甘娜警车的发动机。汽车没有什么特殊标志,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和总部联络用的无线电。摩莱利教会他如何使用它,告诉了他保安局的频道。他朝博索莱依和将军租来的房子开去时,给海伦娜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出发。

  早些时候,他开车送摩莱利到电台,他们俩进行了检查,确定一切安排妥当。弗兰克走之前,把皮埃罗拉到一边,在入口处玻璃门旁边的小办公室和他说了几句话。

  “皮埃罗,你能保守秘密吗?”

  男孩胆怯地看着他,眯着眼睛,好像在考虑能不能达到这个要求。

  “秘密的意思,就是我对谁也不许说。”

  “是的。现在你是个警察了,你也参加了警察的调查,警察可不希望透露秘密。这是超级机密。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男孩用力摇摇头,晃着已经该修剪的头发。

  “就是说,它非常机密,我们是唯一可以知道它的人。皮埃罗特工,你明白了吗?”

  “是,长官。”

  他用手放到额头上,敬了个礼,可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弗兰克拿出吉罗姆从录像带上截取并放大的那张打印文件。

  “我要给你看一张唱片封面。你能告诉我它在房间里吗?”

  他把图片举到皮埃罗面前,后者聚精会神地眯缝起眼睛。男孩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挂着失望的表情,不像平时他找到答案那样心满意足。

  “不在那里。”

  弗兰克没有表露出失望之情,而是让皮埃罗感觉他做出了正确回答,“很好,皮埃罗特工。太棒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但是别忘了,超级机密!”

  皮埃罗用手指竖在嘴唇上表示沉默。他离开房间,朝导播室走去。弗兰克收好图片,离开电台,让摩莱利留下来应付局势。他走的时候,看到芭芭拉穿着极富诱惑力的黑色裙子,她走上前和警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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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正回忆着摩莱利不知所措的可笑样子,大门一开,海伦娜走了出来,弗兰克看到她从反射镜映出的暗淡光线中慢慢走出。

  他看到她优雅的身姿,听到她踏在碎石路面上的脚步声,尽管地面凹凸不平,她的步伐还是从容流畅。然后他看到浓密金发下美丽的脸,它被金铜色和浅金色的卷发环绕着,然后是她的眼睛,里面仿佛充满全世界的哀愁。

  他走出汽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海伦娜·帕克穿着一套深色立领长裤套装,衣服很有点东方韵味,想必是哪个大设计师的手笔。不过,她的衣服并不张扬财富,只是静静地表明主人的品位。弗兰克注意到她几乎没有戴什么首饰,而且像其他时候一样,脸上也只化着极淡的妆。她走近时,一阵香水味袭面而来,像夜晚一样馥郁。

  “弗兰克,你好。谢谢你为我开车门,不过你以后不必非这样做不可。”海伦娜进了汽车,抬脸对仍旧站在车门口的弗兰克说道。

  “这不仅仅是出于礼貌,”弗兰克走到梅甘娜前面,冲她点点头说,“这是一辆法国车,如果不用点小手段,这车就启动不了。”

  海伦娜显得很欣赏他的玩笑,开心地笑了。“你真让我吃惊,奥塔伯先生。有时候幽默的男人简直好像都绝种了。”弗兰克觉得她的笑容比任何珠宝都更美丽。面对这样的笑容,他突然觉得孤立无助,解除武装。

  他一边绕回座位,一边思忖这些念头。他发动汽车,不禁想在切入正题之前,他们还要这样调侃多久。他也不知道他们俩当中,谁有勇气先提起真正的话题。

  他看着海伦娜的侧面,车灯照到路面又反射回来,使她的侧影明暗交替。他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是否也是这样悲喜交加。她转过头,和他交换了一下目光。在阴影中,她眼中的欢快迅速消退,悲哀复又回归。弗兰克意识到她打算开始交谈。

  “我知道你的故事,弗兰克。我父亲逼着我听。我被迫接受他知道的一切,就像我知道的一切也必须告诉他一样。我很难过。我觉得像冒犯你的生活一样,这感觉并不好。”弗兰克想起男人是猎手,女人是猎物的老话。就海伦娜·帕克而言,他觉得他们的角色被颠倒过来。这女人无意中成为了猎手,也许是因为她充任猎物太久了。

  “我唯一能和你交换的,就是我的故事。我觉得不然这样太不公平:我和你在一起,提一大堆让你很难回答的问题。”

  弗兰克听着海伦娜的声音,跟着从罗克布吕纳到蒙顿的车流慢慢开着。他们周围充满生机勃勃的气氛,全是光明和普通的生活,人们沿着炎热、灯火明亮的海岸散步,寻找着各种其实无甚意义的小乐子,目的不为别的,就为了享受懒洋洋地寻找本身的乐趣。

  没有财宝,没有岛屿,也没有地图。只有幻象,也不知能延续多久。有时,幻象的尽头是一个重复着单调词语的声音,“我杀……”

  弗兰克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关掉收音机,好像他担心一个不自然的声音会突然出现,把他召回现实。轻音乐消失了。

  “你知道我的故事,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有一个故事。我希望你和我不一样。”

  “要是不一样的话,你觉得我会在这里吗?”海伦娜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轻柔。这是一个在交战中寻求和解的女人的声音。“你妻子是什么样子?”

  弗兰克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吃惊。他直率地回答,“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不能一句话说清楚。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样看她的,但是现在没必要说到这个。”

  “她叫什么名字?”

  “哈瑞娅特。”海伦娜像接受一个老朋友一样记下这个名字。“哈瑞娅特。我感觉我已经很熟悉她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充满苦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脆弱的女人总会彼此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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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海伦娜向窗外看了一会儿。她的话像旅途一样快要到达终点。

  “我妹妹亚利安娜比我坚强得多。她明白一切,离开了,她逃离了我们父亲的疯狂。或者她只是不喜欢被关在同一个监狱里。我却逃不走……”

  “因为你的儿子?”

  海伦娜把脸埋在手中。她的声音透过手指透了出来,像穿透一个悲哀的监狱。

  “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不是你的儿子?”

  “不,他是我的弟弟。”

  “你弟弟?可是你说……”

  “我告诉你斯图亚特是我的儿子。”海伦娜抬起脸回答。没有人能忍受她双眼中的痛苦而不抑郁地死去。“他是的,但是他也是我的弟弟。”

  弗兰克屏住呼吸,试图理解她的意思。海伦娜哭了起来。女人喃喃低语着,但是在小小的汽车空间里,它听起来仿佛一声被压抑太久的解放的呼喊。

  “见鬼,内森·帕克,愿你下地狱去!但愿你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弗兰克看到路边有个停车场,便打开转向灯,把车开到那里停下。他关掉马达,让车灯还亮着。

  他转向海伦娜。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一样,女人滑进他的怀抱寻求保护,沾满泪水的脸寻找着他的上衣,他的手爱抚她的头发,多少个邪恶的晚上就是这些头发遮掩着羞耻的脸。他们这样呆了很长时间,弗兰克觉得仿佛长得无穷无尽。

  他脑海中涌过千思万绪,一千个生活的一千个故事,现实和想象混为一体,过去和现在融合,真相和可能性混同,色彩和黑暗胶结,鲜花的芳香和泥土的腐味重叠。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父母家中,看到内森·帕克把手伸向女儿,看到哈瑞娅特的眼泪,看到匕首刺向绑在椅子上的人,看到刀光在他的鼻孔里一闪,看到10岁大的男孩蓝色眼睛的凝视,他生活在最粗野的畜生中间而不自知。

  在他的思绪中,仇恨转变为一道炫目的光,光渐渐变成无言的高呼,它如此强烈,震裂所有反映着人类邪恶的镜子,所有藏掖邪恶的墙壁,所有那些渴求摆脱绝望处境的人徒劳地敲击的门。

  海伦娜只想忘却。这也正是弗兰克需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在停在碎石路边的汽车中,在这个拥抱里,在墙与长青藤的相逢能归结为的一个简单词语中:终于。

  弗兰克始终记不得谁先松手。他们的目光终于交接的时候,他们都带着同样宽慰的心情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接了吻。在这个初吻里,他们的嘴唇出于胆怯而不是爱情胶合在一起。胆怯是因为对这一切恍恍惚惚的担忧,担忧绝望被误认为爱情,担心孤独被改头换面以另一个名称,担心幸福只是海市蜃楼。

  他们身不由己地一次又一次接吻,直到渐渐有了信心,直到怀疑变成一线小小的希望,因为他们俩现在都无力支付奢侈的幻想。

  他们喘息着对视。海伦娜先恢复神智,她抚弄着他的脸庞。

  “说点傻话吧?说点又傻又有趣的话吧。”

  “我们错过订的晚餐了。”

  海伦娜又投向他的怀抱,弗兰克听到她宽慰地轻笑,搂着他的脖子轻轻颤抖。

  “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弗兰克·奥塔伯。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在一起。掉转车头,我们回到我家去吧。冰箱里有食物和酒。我今天晚上不想把你分给世界。”

  弗兰克发动马达,沿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什么时候发生的?可能是一个小时,或者是一生之前。在这种情境中,他没有了时间概念。他只知道一件事。要是内森·帕克将军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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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个狂欢节

  男人藏在秘密的地方,躺在床上,滑进令他心满意足的酣睡中,心情像小船驶回港口一样单纯、感激。他的呼吸平静均匀,几乎听不到声音,盖在他身上的床单只有微微一点波动,表明他还活着,证明覆盖在他身上的只是毯子而不是尸衣。

  他身边,枯萎的尸体在玻璃棺材里同样一动不动。他戴着格里格·耶兹明精致的面具,仿佛在炫耀似的。这次,割下的面皮简直是个杰作。它不像是个面具,倒像是那干枯的头骨上真正的面孔。

  男人躺在床上睡得非常香甜,还做着梦。他的睡眠时不时遭到莫名形象的惊扰。

  首先,到处是黑暗。然后,一个建筑旁边的土路隐隐出现在满月温柔的光线中。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之夜。一点点地,男人走近一幢巨大房子的侧影。这房子处于阴影中,几乎不为人注目,散发出熟悉的薰衣草香味。男人感到碎石戳着赤脚。他希望往前走,但同时又感到害怕。

  男人听到隐隐的沉重呼吸声,他发现这呼吸声是他自己的,突然涌出的恐惧很快平静下来,烟消云散。他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个石头壁炉的烟囱,它从屋顶轮廓上突然竖起,好像一只指向月亮的手指。房子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在邀请他进去。

  突然之间他就进了房子,爬上楼梯。他抬头看着头顶微弱的灯光。从楼梯顶层,依稀可以看到一盏灯,光线在楼梯上投下阴影。灯光中有一个人站着的清晰身影。

  男人感觉恐惧又回来了,像一条过紧的领带。不过他仍旧不顾一切往上爬。他不情愿地爬着,一边好奇在楼梯顶端究竟会发现谁,他一边想,一边发觉自己很怕这个发现。

  一级,又一级。木头在赤脚下嘎吱作响,吓得他屏住再次变得沉重无比的呼吸。他的手扶在木头栏杆上,渐渐染上从上面照射下的灯光。

  他即将走完台阶时,身影突然转过身,走进有灯光的门里,把他单独留在台阶上。

  男人爬完最后的台阶,他面前有一扇敞开的门,明亮、晃动的灯光从里面倾泻出来。他慢慢走到门槛那里,跨过了它,沐浴在犹如噪音的灯光中。

  一个人正站在屋子中间。他的身体赤裸着,灵活、结实,但是他的脸是变形的。好像有只章鱼包裹在他的脸上,抹去了五官。一双浅色眼睛从长得奇形怪状的肌肉中鼓突出来,哀求地看着他,仿佛在企求怜悯。不幸的生物在哭泣。

  “你是谁?”

  一个声音问着这个问题。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但是这显然不可能是他面前那个变形的人问的,因为他没有嘴。

  “你是谁?”声音又问,听起来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直接来自包裹着他们的炫目灯光。

  现在男人知道了,而且他憎恨这个答案。他看到了,却不愿意看到。

  人形朝他伸出胳膊,样子非常恐怖,尽管他的眼睛不断寻求着面前人的怜悯,就像它们曾经徒劳地向世界寻求怜悯一样。突然,灯光变成大火,巨大咆哮的火焰吞没他们道路上的所有东西,这大火仿佛直接来自地狱,目的是涤清这个地球。

  他突然清醒过来,睁开双眼,黑暗取代了火焰。他的手在黑暗中举起,寻求床边桌子上的灯光。他打开灯,微弱的光线照遍光秃秃的房间。

  声音顿时响了起来,由于死人永远沉睡,所以他们并不需要睡眠。

  怎么了,维波。你睡不着吗?

  “不是的,帕索。我今天已经睡够了。我这些天太忙了。我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他没有说出全部的想法:等这一切结束以后。

  男人对此并不抱虚假的希望。他知道结局迟早会来到。所有人类的努力都有始必有终。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有可能,他无法拒绝棺材里的人想要一张新面孔的要求,以及他自己履行承诺后的满足感。

  他的睡眠中有一个打破的沙漏,他的脑海里散布着一种埋在沙子里的时间。在真实的世界中,这个沙漏不断运行着,从来不曾被打破。幻想总归会消散,然而沙漏永远不会破碎。它将永远运转,哪怕再也没有人看它标志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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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觉得时间到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你在干什么?

  “我必须出去了。”

  要很久吗?

  “我不知道,一整天吧,可能明天也不回来。”

  别让我担心。维波。你知道我一个人总是害怕。

  男人走到水晶棺材边,对木乃伊温和地微笑。

  “我不关灯。你睡觉时,我给了你一个惊喜。”

  他伸出手拿过镜子,把它摆到棺材里的人脸面前,好让他亲眼看到自己。

  “看……”

  哦,太棒了。这是我吗?维波,我帅极了!比以前还要英俊!

  “你当然很帅,帕索。而且你会越来越帅的。”

  一阵沉默,一阵一动不动、深情的沉默,因为尸体是无法淌眼泪的。

  “我必须得走了。帕索。有重要的事。”

  男人转身背对着躺着的尸体,走向门口。他出门时,重复着刚才的话,好像只是在提醒自己似的。“是的,有重要的事。”

  追逐又开始了。

  尼古拉斯·于勒放慢速度,在白色标志牌那里朝右转,开上通往艾克斯市的入口。他跟在一辆西班牙语车牌的大拖车后面,慢慢开下短短的斜坡。卡车一开过斜坡,就停到空地上,警察总监停到它旁边。他从口袋里取出城市地图,打开摊在方向盘上。

  于勒在地图上看了看他已经找到的米拉布大街。总而言之,这城市并不复杂,他寻找的街道正在市中心。

  他发动标志,又开动汽车。前面几百码处有个交通环行道,他跟着“市中心”的箭头走。他沿着起伏不平的街道开着,街上铺着石头,威胁着飙车爱好者们。于勒注意到城市清洁、生机勃勃。街道上全是人,其中很多是年轻人,他想起艾克斯市是一所建立于15世纪的著名大学的所在地。这里还有一个温泉。所以,这里自然旅客不少。

  他拐错了几次弯,在一排排旅馆饭店前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他找到了戴高乐将军广场,这是米拉布大街的开始点。他付钱停了车,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欣赏广场中间的巨大喷泉。他从小一听到水声就想撒尿,这习惯到现在也改不了。

  他走了几码远,走到米拉布大街,想找个咖啡馆,一边惊奇地想,憋久的膀胱居然会使你迅速想到要喝咖啡。

  他穿过有不少路标的大街。一个戴着黄色头盔的工人正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施工经理的人讨论着少什么材料,坚持自己与此无关,是哪个工程师的责任。在一颗小无花果树下面,两只流浪猫正竖着尾巴互相瞪眼睛,比拼着看哪一方先开始争斗或者进行战略撤退。于勒觉得深色猫代表他,浅色猫代表隆塞勒。他不打搅这两只打算打仗的猫,自己走进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加奶,上了趟洗手间。

  他回来时,咖啡已经放到他桌上。他加糖时,叫来了侍者,那个年轻人正和与他同龄的两个女孩聊天,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几杯白葡萄酒。

  “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些关于这里的事吗?”

  “当然,要是我知道的话。”男孩可能不情愿离开两个女孩,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不快。

  “你知道米拉布大街这里有一家唱片店叫做冒险碟片店吗,或者也许过去有过?”

  “好像没听说过这名字。不过我在这里呆得不久,”剪了一头短短的金发,面色苍白,满脸疙瘩的年轻人想了想说。“我在读大学,”他又补充道。这男孩显然怕人以为他打算一辈子当侍者,忙着说明迟早他会拥有更高等的命运。“不过街这面往前走一点有个报摊,刺青样子有点怪,不过他在这里呆了40年,你问他什么他都知道。”

  于勒点点头谢过他,喝起咖啡。男孩觉得没他事了,赶忙又回去加入谈话。于勒付完账,在大理石柜台上留下小费。他走出去时,发现代表他的那只猫不在了,代表隆塞勒的猫正舒服地坐在树下看着周围。

  他沿路走着,路两边全是无花果树,路面上铺着大大的石板,投满了树影。路边有无数咖啡馆,商店和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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