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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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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信箱》--作者:余以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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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9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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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电子邮箱提示:你有一封未读邮件。

    谁发来的?打开看看---

    邮件名:往事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我害怕。夜很黑,我们走过一座石桥后就迷了路。以前在城市里从没感受过真正的黑夜,所谓伸手不见五指,这只有在乡村的月黑天才能体会到。

    我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走入这黑夜中。我们要去哪里?天堂或者地狱,我都不在乎。从小父母总认为我是一个胆小的丫头,可身处这个黑夜我却什么也不怕了。天地万物都已隐去,只有我们,仿佛是从史前走来的两个人,相知相伴,踩着原始部落的鼓点前行---那是我们的心跳。黑色的矮树丛前方像有人蹲着,你挥臂甩出小石头,但却听不见石头落地发出的声音。乡村的大地芳香柔软,漆黑中我的鼻孔里充满草香和水腥味。从小梦想过做仙女或者公主,可是今夜我却成了一个巫女,你说和我走在一起时有眩晕的感觉,我的身上真的散发出什么东西了吗?

    是眩晕使你变成魔鬼的吗?你突然抱住了我,还用嘴唇来压住我的嘴唇。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慌乱和恐惧,我推开了你,我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呢,居然使你跌倒在地上,黑暗中我听见你摔伤了的叫声。

    我摸索着扶起你,像扶起一个黑色的影子。你的额头上湿漉漉的,是血!你跌倒时碰在石头上了。我们蹲下身去摸索那是一块什么石头,天哪,那是一块墓碑,我们不知怎么的竟走入了一片坟地之中。

    半夜时分回到我的住处,你走了。我躲进被窝里哭得浑身发抖。我想要是怀孕了怎么办(那时以为被男人吻了后女人就会怀孕),我才17岁,肚子大了怎么见人?而且,这孩子是在坟地里怀上的,说不定哪个死人的魂就附到我身上来了。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夜晚还时时在我眼前出现。现在的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了梦想、眼泪和甜蜜。现在的夜晚比白天更明亮,我真想合上眼,回到那神奇的黑暗中去……

    这封来历不明的邮件让郑川皱起了眉头。他打开电脑原本是想收一份合同草案的,没想到,合同未到,却出现了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

    郑川点燃了一支烟,他要想想这封邮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将脚跷到办公桌上,这是他的自由---没有秘书的电话通报,没有任何人会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的。他的眼光从落地窗望出去,在17楼的高度,天空仍然显得阴暗。现在才下午4点,终日不散的云层已使室内有了黄昏的感觉。

    这是谁发给他的邮件呢?从内容看,这是一个女人记录了她17岁时的一次爱情经历,这与他有关吗?他喷出一口烟来,烟雾中浮现出一些女人的面孔,最后他好不容易记起了三个17岁左右的女孩。一个是舞蹈学校的学生,他给在台上表演的她送上花篮,花篮里放着他的名片和1000元钱,这样,他们认识了;第二个女孩是咖啡店的服务员,他是直截了当向她发出约会邀请的;第三个女孩出现在由成都去上海的飞机上,这样,当飞机降落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带着她去吃夜宵了。

    这三个女孩的名字他已记不起来了,面孔也已显得影影绰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她们除了在酒店开过房之外,绝没有在乡村走夜路的经历。那么,发给他邮件的人是谁呢?

    郑川在烟缸里摁灭了烟头,再次看了一眼发来邮件的信箱:you-ling@tom.com,这是个陌生的邮箱,在他的收件箱中从没出现过。

    这时,他的秘书高苇走了进来。在公司里,不经请示可以直接进他办公室的也只有她了。高苇说,郑总,6点钟的晚宴你该出发了。郑川一边关闭电脑一边说,晚宴已取消了。今晚本来是安排宴请几位银行官员的,但其中一位重要人物临时有事来不了,郑川便将晚宴改期了。

    取消了?高苇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郑川连忙说不过他晚上另有要事。他感觉到她就要提出让他陪陪她的要求了,所以先发制人。

    高苇24岁,有着白领丽人的漂亮优雅,郑川和她已经有一年多的亲昵关系了。不过他现在已经兴趣全无,他是只喜欢陌生女人的男人。他的年龄刚好比高苇大一倍,他认为他这种年龄的男人没有陌生感作刺激便成了废物。

    还好,高苇并没有提出共进晚餐的要求,她只是说,我担心你赴宴喝酒后开车出危险。她说刚才趴在办公桌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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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说梦见郑川正在开车,她坐在旁边。

    天很黑,车灯照着的是一条乡间的土路。

    突然,一个穿着白衣裙的女人出现在路上,她对着车拼命招手。这女人脸色苍白,高苇一看就知道遇上鬼魂了。她让郑川别停车,千万别停车。郑川一打方向盘从那女人身边擦过,高苇回头望去,那女人还站在那里,而她的身边全是坟堆……

    高苇说,所以我担心你开车出事。大白天的,我怎么会做这种梦呢?

    这天夜里,郑川睡下后又爬起来抽烟。他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发现那封邮件和高苇的梦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他在坟地里和一个女人遭遇上了。这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他一定得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郑川和妻子各住一间卧室已经很多年了,他晚上爱抽烟也许是原因之一。另外,他们相互之间已丧失了需求,分开睡反而可以让手脚舒展一些。他妻子刘英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小官员,和他一样都是经常出差在外。他们唯一的儿子在美国读大学,这一楼一底的住宅几乎成了空城,这使女佣苟妈乐得清闲。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郑川坐在阴影里追忆着与女人和坟地有关的线索。

    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实在要追寻乡村的话,他只有早年下乡当知青时在那里呆过4年。那时社会保守、人心封闭,他朦朦胧胧地追过几个女生,可都属于试探和想像的性质,实质性的接触从没有过。难道是那个时代的哪个女生,在30年后突然将往事索回,并记录下来后发到他的邮箱里来吗?

    郑川的眼前慢慢出现了川西平原的那一片土地、田野、河流、竹林和农舍。那时他18岁,生长得像草一样自然和无人过问。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本通讯录,这是前几年知青们为下乡25周年编制的东西。他在那些已经显得模糊和陌生的名字里搜索着,突然,一个叫“林晓月”的名字跳了出来,是她吗?这个当时大家公认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女生,他和她走过夜路吗?这是肯定的,当时知青们相互串门,走夜路是常事。

    记忆已完全苏醒,林晓月,这个曾经让他梦萦魂绕而又束手无策的女生,他们的眼光一碰之后曾使他好几天茶饭不思。他用手撑着额头,依稀记起了30年前的那个黑夜,对于女人,早年的那种朦胧经历对她是那么难忘吗?她现在将遥远的往事写给他是什么意思呢?

    从通讯录上,郑川看见林晓月现在是在《云》杂志社工作,这是一本颇受欢迎的女性杂志。需要和她联系吗?郑川摇了摇头,他知道约见早年的女生会是一种什么结果,还是不破坏早年的印象为好。

    第二天,郑川已将这个偶然事件完全忽略。毕竟,现代的生活节奏让他应接不暇。一周过去了,他打开电脑,陌生邮件又出现了,邮件名是:往事(2)。

    郑川不能再沉默了,他想阻止这种荒唐事情的发展。

    他查到了《云》杂志社的电话,打过去之后,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响起:“您好!这里是《云》杂志社,请问您找谁?”

    “我找林晓月。”他说,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发跳。

    “哦……”对方的声音有点吃惊,“您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吧?”

    “是的。”郑川说,“很多年了。”

    “对不起,林晓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对方说,“您有什么事需要与我们编辑部联系吗?”

    “没有事了。”郑川放下电话。

    这时,高苇走进了办公室。她吃惊地问道:“郑总,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郑川真的感到头昏耳鸣,好像电话里的余音一直在耳膜里“呜呜”地响。

    “给我一杯水。”他用手撑着额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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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字楼里的亡魂

夜里,方城大厦像一根黑色的石柱立在这座城市中。如果不是有一些流星似的红灯在虚空中闪烁,真不知道这座建筑的顶端在哪里。一个多月前,发生在这里的一起命案引起了人们对这座高层写字楼的关注。据当地新闻媒体报道,命案发生在这座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死者为一名20多岁的年轻女性。相关细节媒体没有作任何报道,这是警方对未破案件的报道要求。

    郑川是在关上车门时想起这件事的。现在已是晚上10点45分,与一个多月前命案发生的时间大致相同。停车场的照明仍然没有改善,数千平方米的地下停车场影影绰绰的像一座迷宫。郑川将车停在F区,这是他的固定车位。锁好车门后,他向两排泊车位间的过道走去。远远近近矗立着不少粗大的柱子,它们承受着这座高层建筑的巨大压力。当然,在这本来就朦朦胧胧的地方,这些柱子更加让人的视线受阻。

    一个多月前的夜里,郑川就是在绕过一根柱子后看见那可怕场面的。那天晚上公司的一个高层会议开到很晚,会完后他又在办公室接了一个长途电话,走向电梯时感觉到整座写字楼似乎都空无一人了。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场内是少有的寂静,该走的车都走了,而泊在阴影中一动不动的各式车辆都是在这里过夜的了。由于面积太大,这里用标牌划分出从A到G共7个停车区域。几年前,郑川的公司刚搬入这座建筑时,常常要在这里转几个圈才能找到自己的汽车。

    那天夜里,郑川绕过一根柱子后看见不远处的车旁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他的第一感觉是件衣服被扔在了地上。他好奇地走过去,当发现是一个女人躺在地上时,他惊叫起来。几个守车人从不同方向跑来,他听见他们说这女人已经死了,便立即用手机报了警。

    接下来,警车、救护车接踵而至。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中,他看清了这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年轻女人,她斜躺在地上,长发遮着半边面孔,没有血迹,有人议论说一定是被勒死的。郑川当时看了看表,晚上10点41分。

    此刻,在大致相同的时间来到地下停车场,郑川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那事虽说已过去一个多月了,但走在这空旷朦胧的地方还是使人心生怯意。他在车的夹缝中不停地转弯,向着电梯间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郑川今晚赶回公司来是因为一份文件忘在办公室了。这是一份明天一早就得发出去的商业合同,其中不少条款得在今晚敲定,他需要睡前将这事做完。

    郑川近来状态不好,做事常常丢三落四的,这完全是由于那些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造成的。30年前的女生将往事写下来发给他,这本来已经够让人不可思议了,更何况这个叫林晓月的旧友已在一年前死去,是谁在替她发这些邮件呢?每隔几天一封,现在已收到第3封了。时间是一个令人怀疑的东西,它并不像水一样流走就永远消失,绝不,它更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人生的峰回路转之中,过去了的时间还会回来,它举手敲你的门,让你猝不及防地发出惊叫。

    守车人的一声招呼让郑川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说:“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等一会儿还要走的。”守车人提醒他方向走错了,上楼的电梯在另一边。

    这鬼地方稍不留神就走错方向,郑川转身向另一个尽头走去。他进了电梯间,按下了17楼的红色按钮。电梯门徐徐关闭,微微颤动了一下后开始上行。

    电梯在第三层楼停了下来。郑川心里犯疑地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楼里活动?电梯门开了,一个20多岁的女孩走了进来。郑川注意到她的身后是一片漆黑,3楼是会议厅,晚上是没有人的。

    电梯门关闭后继续上行,这女孩并不伸手按楼层按钮,只是背对郑川站着一动不动。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长发遮住了半个面孔,双手将一叠杂志或者是资料抱在胸前。

    郑川侧脸注视着这女孩,还没来得及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欣赏她,一阵恐惧使他的头皮发麻。这不是一个多月前死在地下停车场的那个女孩吗?

    现在,这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电梯间里,她双眼发直地盯着正前方,也不按楼层按钮,好像要和他一同到17楼去似的。而17楼只有郑川的一家公司驻扎,她是谁?他的公司里没有这个人呀。

    “小姐,你也到17楼吗?”郑川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他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变调。

    这女孩并不回答他,或许她根本就说不出话。她伸出手来,按亮了24层的按钮。郑川松了口气。

    电梯已经在17层停下,郑川第一次感到这电梯开门的速度如此缓慢。走出电梯间,听见电梯门在身后关闭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出了冷汗。

    郑川进了办公室,将台灯和吊灯统统开亮,可是,刺眼的光线仍然压不住他的恐怖,那是一个人吗?连眼珠子也不动一下,也不开口说话,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魂出现吗?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出地下停车场的那个死者,白衣白裙,长发遮住半个面孔,这和刚才电梯间里的女孩一模一样。对了,死者正是24层楼的职员,那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郑川在底楼大厅看见过这家公司贴出的讣告,讣告上有悼念和火化的日期,死者是这家公司的财务人员,名叫崔娟,年龄22岁。

    郑川点燃了一支烟,将要带的合同放进衣服口袋后,心里已经镇定多了。他想,无论如何,人是不能死而复生的,一切也许只是巧合吧,女孩子穿着相似也是常事。刚才的女孩究竟是谁,他决定到24楼去看看。

    他进了电梯,按下了24楼的按钮,电梯上行。夜很静,电梯里只有呜呜的电流声。很快,电梯在24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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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跨出电梯门便后悔了,因为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返身想进电梯,可电梯门已经关闭,并同时开始下行,他急忙按门边的按钮,可是已不管用了,电梯继续下行,他得等到它下到底楼后再上来了。这是夜里只开一部电梯的后果,郑川恐惧地站在黑暗中等待。

    一片漆黑,刚才那女孩上来后到哪里去了呢?郑川掏出打火机打燃,眼前是被一星火光照亮的一片废墟般的景象,到处堆满建筑材料,看来那家医疗器械公司已搬走了,是新的公司进来后在重新装修。既然是无人的工地,那女孩夜里上这来干什么呢?

    打火机已烧得发烫,郑川熄了火苗,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重。他焦急地站在电梯门边,看见楼层的指示灯终于落底后开始上行。1、2、3……这电梯像蜗牛一样爬得很慢很慢,在第6层又停住了。

    突然,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很微弱的哭声,但在这寂静中显得非常清晰。郑川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他背靠着电梯门,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绝望。

    接着,仿佛有脚步声响起,那女人向他这里走来了吗?他睁大眼睛盯着周围,以防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影子。他想大叫,但又忍住了,因为他怕发出叫声后会暴露自己。他的双腿不住地发抖,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的恐怖。

    终于,白色的影子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在漆黑中这女人像一团模糊的光影,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郑川发出了一声失去控制的惨叫。正在这时,电梯门在他身后“哗”地一声开了,他几乎是倒退着跌进电梯里去的。他跳起来关上了电梯门,电梯下行,他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电梯的铝合金壁上照出他的影子,他看见自己惊恐之极的样子。

    郑川驱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以后,用手机给大楼门卫室打了一个电话,他说24楼有陌生人进入,叫保安上去查查。他没说他是谁,以省去解释自己行为的麻烦。一小时后,他在自己家里再次给门卫室打去电话,问他们在24楼发现什么没有。对方说,什么也没发现,你是谁呀?是不是故意折腾我们?郑川急忙挂断了电话。

    这天晚上,郑川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电梯里的女人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很奇怪自己后来为什么会上24楼去,按理说,他应该避得远远的才是,可为什么竟有了去找她的好奇心呢?他觉得这不像自己真实的决定,一定是在电梯里中邪了,在这种情形下,人是身不由己的,表面上是自己的决定,实际上受了别的意志控制。想到这点他更加害怕,心想从明天起得让自己的行动更谨慎才行。

    每天早晨,高苇总是提前半小时来到公司。她先将郑川的办公室收拾了一下,然后将一束新鲜百合插进花瓶里。人们都说总经理办公室有一种儒雅气,除了两大柜精装书外,这个清代的花瓶和冰清玉洁的百合对氛围的形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是在读大四的时候认识郑川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去为一处楼市开盘做兼职礼仪小姐,这样,她认识了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郑川。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和她握手时夸她漂亮、身材好,并留给她一张名片,说是毕业后欢迎她到公司来工作。这是一家国有企业,开始时由政府操办,后来实行企业化与政府脱钩后,仍然有着不少先天的优势。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宽,房地产、餐饮业、商贸以及风险投资,郑川的运筹帷幄给高苇留下很深的印象。当她作为秘书第一次跟随郑川去香港谈一笔生意时,在飞机的起飞与降落之中,她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有点兴奋。走出机场时,望着郑川的背影,她感到这个男人的魅力已经抓住了她,成功男人所散发出来的磁场对女人有致命的诱惑力,尽管他们之间年龄悬殊有一倍之多,她却从他的身上感到活力和安全感。

    一切发生得太快,到达香港的当天晚上,她怎么就委身于这个男人了呢?也许是酒吧里的萨克斯和红酒让她非常脆弱,也许是酒店客房的隐秘性和自由感让人可以卸下种种束缚,她接受了他。仰望床头灯时她感到那光像摇曳的火炬,它旋转着晃动着,使她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不过,这燃烧现在是早已熄灭了。郑川每天在公司里仿佛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想也许是这身一成不变的职业装使她变得呆板,而周围的人却说她这种个子高挑的女性,穿这种西服套裙很有韵味。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断变换内衣的颜色,在领口露那么一点点来增加女性的魅力。

    郑川一走进办公室便闻到了百合的幽香。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摆放百合是他多年的习惯,高苇配合得很好,隔几天更换一次,他对此非常满意。此刻,高苇正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对着百合发愣,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郑川也无意多问,他将昨夜改定的一份合同书交给她,让她送给商贸部的张经理。

    高苇出去后,郑川凑近新换上的百合嗅了一下。同时用手摸了摸古香古色的陶瓷花瓶。这个清代的花瓶是他从古董店里买来的宝贝,花瓶上绘有一幅古代仕女图,图上的女子刚走进后花园的样子,背景是幽深的庭院和开在院墙上的一道圆门,近处是迷离的怪石和花草。郑川认为看着这个花瓶能让人安静下来。世事繁杂,人际熙攘,有这个花瓶在他的视线内,再加上百合的幽香,他在忙乱之余也可获得一种休息了。

    不过,近来发生的怪事让他对这个花瓶产生了疑惑。前几年他的一个朋友老是生病,后来怀疑是否是家里的一只玉镯在作祟。那只玉镯也是古董店里的古货,谁知道它在几百年前被什么人的手腕戴过呢?郑川的那位朋友越想越觉得玄乎,便将那只玉镯卖掉了,没想到,自从玉镯离家后,他的病也好了。这位朋友由此判断,被前人使用过的东西是有灵性的,它能保佑人,也能诱惑人,甚至能害死人,关键看你和这个物品之间形成一种怎样的对应,而这是命中注定,你自己做不了主的。

    郑川坐下来,仔细端详着花瓶上的仕女图,图上的仕女一会儿变幻成知青时代的那个女生,一会儿又变幻成昨夜电梯间里的白衣女子。女子主阴,这花瓶长期放在这里是否阴气太重了呢?况且,这花瓶一定来自清代的某座深宅大院,佳人上吊、丫环投井的事在那种深宅里难免不会发生,而这些气息烙在花瓶上,经过几百年的沉淀,谁知道它具有什么灵性呢?

    郑川并不完全相信这种推测,但也不敢全部否定。重要的是,他近来被两个死去的女人缠上,他得想法走出这个迷局。

    郑川打开电脑,他想再读一遍林晓月发来的第二封邮件。早年的经历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让他惊讶,若不是这个女生记载得这样详细,他的记忆已永失了这些恍若隔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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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

    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刚17岁,便来到乡下,像随风吹起的草籽飘散在泥土中,没人知道我们将怎样生长。我们孤独、惧怕,只有大自然的蓬勃生机撩动着我们生存的热情。那时我们心中装有太多的神秘,对地平线,对星空,对爱情,我们在朦胧的敬畏和向往中渴望了解其中的玄机。即使生病,那病中的经历也是含义无穷。你还记得你生病后我来看望你的那个下午吗?

    你的茅草屋藏在川西特有的苍翠竹林中,门上贴着红纸,你说那是好心的农民替你贴在门上驱邪的。这病也确实让人生疑,额头仅仅是在坟地里碰破了一点皮,第二天怎么就发起高烧了呢?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将你推倒在黑夜里的。

    我坐在你的床边替你倒水服药,我帮你掖好肩膀和下巴处的被子,我的手停留在被子上久久未动,我希望你抓住这手。我们的住地之间相隔了好几里路,我走来看你就是为了感受你的气息。

    可是,你的眼光总躲着我。你的脸颊绯红,不知是发烧还是为昨夜路上的鲁莽举动而不安。我感觉到你希望我离去,你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发颤,你无法面对一个在黑夜中被侵犯过的女生,你觉得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过失暴露无遗。那一刻我对你陡生爱意,可是你不知道。我走出你的房门后,在竹林边偷偷地掉了几颗眼泪,这眼泪里有一点点委屈,一点点欣喜。

    唉,那是多么遥远的人生细节了。多少年来,这些轻如羽毛的细小事比许多大事更让人难以忘怀……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后揉了一下眼睛,这是他早年发生的事吗?这些事陌生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努力回忆林晓月这个女知青的形象,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在他眼前闪了一下,这种辫子与现在的女性再也无缘了。

    郑川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仿佛从梦境中醒来似的抬起头,猛然看见高苇正站在办公桌的前面。她进来一小会儿了,看见郑川正专心读东西,便站在那里没有惊动他。

    “有什么事吗?”郑川问道。

    高苇在办公桌对面的黑沙发上坐下说:“刚才大楼的保安打电话来,请各层楼注意安全,尤其是下班后要关好门窗。我听说昨夜有陌生人进入第24层楼,一个保安上楼去查看却一直没下楼来,另一个保安再上楼查找,发现第一个保安昏倒在过道上,他说他遇见了鬼,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走廊上对他笑了一下就消失了。尽管这很可能是一场虚惊,因为这个保安是从农村来的,平时就很迷信,每到夜里,整座大楼空荡下来以后,他就从没敢一个人去各处巡视过,所以,昨夜的事很可能是这个胆小鬼自己看花了眼造成的。不过,大楼管理员还真接到过电话,说是24楼有陌生人。不管怎样,保安提醒各公司加强安全防范。”

    郑川大吃一惊,看来昨晚真有鬼魂似的女人在这大楼里游荡。他忍不住对高苇讲了他昨晚在电梯里和24楼上的奇怪经历。

    “这太可怕了!”高苇惊恐地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郑川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你怎么了?”

    高苇说,她是对她自己害怕了,因为她的梦老是应验。她梦见公司办公室的张姐只穿着一件内衣走进公司来,两天后,张姐就掉了钱包。她梦见一个女友的屋子里全是蟒蛇,第二天晚上便接到这个女友的电话,说她出门时忘了关水龙头,水流了整整一天,她的几间屋子都被水淹了。现在,郑川又在电梯里遇见了白衣女人,而这正是她前几天梦见的,一个白衣女人在坟地里拦郑川开的车。她的梦怎么就这样灵验呢?她不想这样,她怕有什么东西附在了自己身上。一个人如果预感到有某种神秘与自己搭上界了,那是让人害怕的事。

    “我怎么了?我和正常人不同吗?”高苇漂亮的眼睛此刻流露出孩子似的恐惧,“我不想这样,我的女友现在都怕被我梦见,她们说我梦见谁谁就要出事。”

    “没那么严重,也许是巧合。”郑川抚摸了一下高苇的脸颊安慰道。女人在无助时的楚楚可怜最令他心动,尽管他自己对这种事也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反复出现,就不是巧合了。”高苇疑惑地说,“我先在梦中看见她的,那女人会来找我吗?从今天起,我不敢一个人去乘电梯了。”

    下午,郑川在古董店里欣赏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这是乾隆年间的东西,拿在手里冰凉而沉重。自从郑川在这里买走那只清代花瓶以后,古董店的王老板便常向他推荐新货。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郑川接到电话说有一件宝贝值得他来看看。

    “这可是个好东西,我刚收购到的。”王老板说,“你看这背面有工匠留下的年代、有专家的鉴定,货真价实乾隆年间的东西,说不定曾被哪个妃子用过呢。”

    郑川在古董店的雕花红木椅上挪了挪身子,他端详着这面古老的铜镜。被妃子用过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对着眼镜悬垂在鼻梁上的王老板说道:“东西倒是真货,只是这些被死人用过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呢?”

    王老板扶了扶老花眼镜,大惑不解地说:“郑老板你说外行话了,凡是古董,肯定是被古人用过的东西,这才值钱呀。用了它沾祖先的光,只会大吉大利的。”

    郑川说:“王老板,不瞒你说,我买回那只清代花瓶放在办公室后,老是发生不顺心的事。这面铜镜虽好,我也只有割爱了。”

    “郑老板你多虑了,凡事总有波折,这不关花瓶的事。我还记得瓶上的那幅仕女图,栩栩如生的,一定出自名家之手……”王老板正在解释,却看见郑川已将头转向了店堂的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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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是一个20来岁的女孩正在弯腰欣赏玻璃柜里的古董。这背影不知触动了郑川心里的哪个角落,他望着这背影,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惆怅。这女孩穿着花布长裤配乳白色的小衫,这种邻家女孩的装扮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她柔韧的腰和浑圆的臀部牵动着郑川的视线。

    郑川很久没有被女人的身影打动过了,那女孩为什么吸引了他呢?他纳闷地想着,一直到走出古董店以后才突然明白,这正是30年前,林晓月留给他的印象。这个和他一同下乡的女生,他当时远远瞥上她一眼也会迷醉不已。而现在,他们都已人过中年,在许多年没有联系以后,她的邮件却来到了他的邮箱中,而她所在的杂志社却说她已于一年前死去,这可能么?除非人真有魂魄存在。

    他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后几年内,他好几次在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母亲的声音:“小川,起床了。”猛地睁开眼,天已大亮,而他正有重要的事要做,若不是母亲的声音,他很可能睡过了头。

    郑川走出古董店后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后才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开车时可得精力集中才行。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高苇打来的,她说她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忘了下班时间,资料搞完后才发觉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17楼,不敢下楼,她怕在电梯里遇见那个死去的女人。“你来接我下楼吧。”高苇在电话里像小孩似的央求道。

    没有办法,谁叫他给高苇讲了电梯里的恐怖遭遇呢,他只得驱车直奔方城大厦。照例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的F区后,他硬着头皮走进电梯后安慰自己道,现在天还没黑,这楼里就算有鬼魂也不会现在出现吧。

    电梯上行。郑川记起那白衣女人上次是在3楼进入电梯的,他想这电梯在3楼千万别停下。正想着,电梯停下了,刚好在3楼。郑川的心猛跳起来,随着电梯门“哗”的一声打开,有凉风贴着地面吹进来。外面没人,郑川赶紧按关门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松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真是有点狼狈。

    电梯在17楼停下,郑川走出电梯后才彻底松了口气。他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开公司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整个办公区呈“井”字结构,4条走廊上现在都寂静无声,下班后的写字楼仿佛一下子成了无人区。郑川的办公室在南边走廊尽头,办公室是一个套间,他在里间,外间是秘书高苇的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紧闭。郑川敲了敲门,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响。高苇开了门。

    “你将门关得这么紧干什么?”郑川不解地问道。

    “我怕。”高苇说,“你别笑我,我一想到死在停车场的那个女人会出现在电梯里就吓得不敢出去。”

    高苇上身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郑川走进办公室后,她便赶紧关上了房门。她说下班后楼里的中央空调就关了,说是搞检修。这样的大热天,都说七月流火,没空调简直热得不行。她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说,我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不穿外套,怎么样,好看吗?

    郑川望着她胀鼓鼓的胸部,感到了一阵难以克制的冲动。他抱住她,手在她赤裸的背上抚摸着。这光滑的肌肤上只有一条连接肚兜的丝带。他的手往下移动,隔着裙子压在了她的臀部上。他的眼前闪过古董店里那个女孩的曲线,那女孩的形象完全就是林晓月的化身,30年前的女生,他从没接触过她的身体。

    郑川的热烈让高苇有些意外。除了她刚到公司那段日子外,郑川很久没和她在办公室里做过爱了。她躺在沙发上和郑川缠在一起,气喘吁吁中她突然说道:“有人在看我们。”

    “谁?”郑川感到莫名其妙。

    高苇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花瓶,瓶上的仕女图正对着沙发的方向。郑川爬起身,走过去将花瓶转了一个方向。高苇说我开玩笑的,你还这样认真?郑川说那古代女子看见这种事,也许我们会倒霉的。高苇笑了笑,没想到郑川还挺迷信的。

    两人一番热烈过后,天已黑了下来。郑川打开了写字桌上的台灯,坐到转椅上点燃一支香烟。

    高苇的脸颊红扑扑的。她一边拿衣服一边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有另外的女人追你是不是?好像是你的旧情人吧?”

    郑川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高苇看过他的邮箱了。他的邮箱里平时都是一些商业信函,需要高苇处理的,所以她知道他邮箱的密码。

    “是的,30年前的情人了。”郑川坦白地说,“不过,她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高苇大吃一惊:“你骗人吧,那几封邮件都是最近才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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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说正是如此,他才感到非常纳闷的。他说林晓月死前在《云》杂志社做编辑,至于现在收到的电子邮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让高苇替他查一查。

    “我哪有这种本事呀?”高苇说,“死去的人会发来邮件,这只有阎王爷才知道底细。”显然,高苇认为郑川说的不是实话。

    高苇穿好衣服后便向门口走去,说她去洗手间,回来后他们就一块儿下楼。“电梯里的女人才是死去的人,是吗?”她在门口回过头又丢下这句话。

    郑川并不搭理她,听着她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他抽着烟,随手打开了电脑,想看看又有没有新的邮件发给他。可是,电脑好像出了什么毛病,邮箱老是打不开,屏幕上出现的提示是“此页无法显示”。

    洗手间在两条走廊相交的角落里。下班后的公司像一座无人居住的旅馆,所有的房门紧闭,昏暗的走廊上悄无声息。高苇走进女厕的时候,看见最里边一个厕位的门是紧闭着的,她当时一点也没在意,走进那道门旁边的厕位蹲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出“呜呜”的电流声,这种寂静让高苇的心里无端地有点发慌。这时,隔壁的厕位仿佛有人的呼吸声,这么晚了,谁在厕所里呢?厕位之间的隔板在接近地面时有一条缝,高苇低头往隔壁看去,她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高跟鞋。高苇随口问道:“谁在那边?”没人回答,她的问话像石头扔进水里一样,换来的是更神秘的安静。

    高苇一口气跑出厕所,她的心“咚咚”直跳,感觉跑慢了就会有手从背后抓住她似的。她冲进办公室,对坐在电脑前的郑川叫道:“厕所里有人!”

    “谁?”郑川暗感奇怪,天已经黑了,谁还在公司里呢?

    郑川跟着高苇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女厕所,最里边靠墙的厕位紧关着门。高苇再次提高声音喊道:“谁在里边,快出来!”

    没人应答。郑川走过去猛的一下拉开了厕门,里面什么人也没有。

    “刚才真是有人,我看见了她的高跟鞋。”高苇惊恐地说。

    郑川的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起来,他说我们走吧。

    走廊昏暗得像一条隧道,高苇紧挽着郑川的胳膊说:“你觉得是有鬼吗?”

    郑川故作镇静地说:“哪有什么鬼呀,一定是你看错了,那人如果穿着高跟鞋,走路会很响的,我们怎么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我发誓,绝对没有看错。”高苇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颤。

    他们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后,电梯从底层缓缓上行,不一会儿,那门“哗”的一声向他们敞开。

    他们走了进去,按下了负一层地下停车场的按钮,电梯下行。

    郑川将头靠在电梯壁板上,望着穿着深色西服和短裙的高苇,他的眼前闪过刚才她在黑色沙发上的白色身体。而就在那时,一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人在外面游荡……

    电梯门“哗”的一声开了,郑川一脚走了出来。高苇怎么没出来呢?他转身看时,电梯门已经关闭,高苇叫他的声音在门缝里响了半句就被关上了,他这才发现这是第3层楼,怎么想也没想就走出来了呢?他赶紧按门上的按钮,可电梯已经下行了。

    3楼是会议厅,此时一片黑暗,他突然想到上次遇见的女人就是从这里进电梯的。那么,刚才是谁按了这层的按钮呢?电梯不会自动在这里开门。

    电梯已下到负一层,但迟迟不上来。郑川想干脆从步行楼梯走下去算了,四层楼,步行比等电梯还快一些。

    步行楼梯在走廊的尽头,他开了廊灯向楼梯口走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女人正站在楼梯口,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长发遮住了半个面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仿佛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僵硬的躯体。

    郑川是在走廊的中段看见这女人的,她一定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可是她的头并不向这边转动,她在楼梯口靠墙而立对周围不作任何反应。郑川害怕了,他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回到电梯口。

    这天夜里,郑川在梦中又看见了那个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的女人。有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木从走廊上走来,他们说那个女人是一个死人,要见了这棺木才会躺下。他觉得奇怪,人怎么站着就死了呢?他想跟过去看个究竟,可是双腿怎么也迈不开。他又急又怕,幸好一阵电话铃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看了看闹钟,凌晨两点了,谁在这种时候来电话呢?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从一个噩梦进入到另一个噩梦。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话筒,电话已经断了,话筒里是“呜呜”的长音,像这静夜一样让人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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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护士谭小影走出病房,她仰头长出了一口气,以此来减轻又一个生命离去对人产生的压力。不过,她这次参加抢救的病人应该是最没有悬念的了———因脑溢血被抢救过来后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这10多天来应该只是在想方设法维持他的生命。所以,这个生命在几分钟前撒手归西并不让人意外。

    但是,谭小影毕竟才20岁,到医院工作一年多来,目睹每一个生命的终结都让她感到惊心动魄。刚才走出病房时,她让医院的勤杂工1小时后再运走尸体,以免守太平间的秦大爷又闹出虚惊。一个多月前,秦大爷在搬动一具尸体时感觉到那尸体的手动了一下,结果大呼小叫地让医生和护士去查看。查看的结果,这病人当然是死了,至于手为何动了一下,医生分析说,要么是某种条件反射,要么是秦大爷自己的错觉。不过,谭小影想,病人刚死就送太平间总是有点不妥,最好等一些时候送过去,这样死者也许就完全安定了。

    谭小影回到护士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桌上摆着一束鲜花。护士长说这是有人送给13床病人的。刚才门卫拿进来的,说是有人将这花放在门卫室,让转交给内科住院部13床病人。

    13床病人叫郑川,一个很有身份的中年男人,据说是某公司老总。不过到了医院,在医生护士眼中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也不过叫13床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住的是带空调的单间,还有就是来看望他的人很多。谭小影将看望他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和他同样志得意满的男人,另一类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过,来看望的人将花放在门卫室倒是第一次,这让谭小影感到奇怪,看望病人而不见面,这叫什么看望呢?

    13床病人严格说来并不算病人,他是住院作保健性治疗的。血脂较高,如果任其发展的话,引起心脑血管疾病可是要命的,因此,定期来输输液实为明智之举。这种疗程每次一个月俗称“洗血”的治疗确实很有必要。

    谭小影拿起花给13床送去。现在是下午3点,夏季的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走廊上的吊扇旋转着,搅起的也是一阵阵热风。因而,谭小影从走廊深处拐进那间空调病房时,扑面而来的凉爽让她感到特别舒适。

    “13床,有人给你送花来了。”她对正靠在床头看报纸的郑川说道。

    “嗬,好漂亮的玫瑰。”郑川下床来接过花束问,“谁送来的?”

    谭小影说不知道,是有人托门卫带进来的。郑川感到蹊跷,仔细地端详着花束,伸手从中拿出一张纸条来,展开看时,只见上面打印着几个字———祝你健康!林晓月。

    是她?这个青春年少时的女友,这个已死去一年多的亡魂……郑川愣住了,拿着花束的手有点颤抖,那张神秘的纸条掉到了地上。

    郑川的惊恐神情让谭小影感到奇怪,她拾起地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后道:“林晓月,这名字好熟悉,对了,这女人是不是《云》杂志的编辑?”

    “你认识她?”郑川略感意外地问道。

    谭小影眼前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女人,她在这里住院期间,谭小影叫她林老师,她是个智慧的女人,谭小影很尊敬她。在这之前,谭小影一直是《云》杂志的忠实读者,她喜欢读杂志中那些关于女人情感和女性心理的文章。没想到,她有幸认识了这个杂志的编辑,她常去林晓月的病房听林晓月聊天,也对林晓月谈过自己情感上的一些困惑。因此,林晓月的死让她非常受刺激,看到林晓月告别人世后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遗体,她作为护士也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年多过去了,这束玫瑰中的纸条是怎么回事?

    谭小影愣了半天才对郑川说道:“这是一年前死在我们这里的林晓月吗?会不会是你认识的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不,是她!《云》杂志的编辑,是吧?”郑川肯定地说,“她一年前也在这里住院?”

    谭小影说:“她当时住12床,就在隔壁病房。她的心脏病比较严重了,但死得还是太突然,我一点儿也没想到……”

    这时,有护士在门外叫谭小影,她对郑川抱歉地点了下头,转身出去忙她的事了。

    郑川在椅子上坐下,病房的空气中有那束玫瑰发出的淡淡的香气。他感到头晕,这头晕自从半个月前在写字楼的电梯里遇见亡灵似的女人后就发生了。开始是偶尔发生,后来一天要出现好几次。有天晚上在家里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刷牙时,突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面孔模糊起来,他用手撑着洗手台才没有跌倒。妻子刘英提醒他该住院治疗了,因为高血脂会影响到脑血管的畅通。前几年郑川就发生过类似现象,住了一个月医院才好起来的。

    而这次的身体不适,郑川明显感到是受了奇怪经历的影响。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出现在电梯里,已死去的早年女友给他不断发来电子邮件,这两件古怪的事怎么都让他遇上了?现在,刚住进医院几天,这束来路不明的花又送到了他的病房,难道说,真有女鬼缠上他了吗?

    正在这时,病房门“砰”的一声大响让郑川吃了一惊,他抬头看见一辆担架式手推车已闯进了病房。推车的男子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干什么?”郑川惊问道。

    那男子的嘴在口罩后面努动了几下,发出“哦哦”的声音,同时惊慌地将手推车倒退了出去。

    郑川听见走廊上传来谭小影的声音:“你怎么推着车乱走呀,死去的病人是31床,不是13床,我看你这人简直是马大哈!”

    郑川突然感到脊背发凉,怎么,那是推死人的车吗?他想冲到走廊上去大骂一通,但突然感到头发晕,他用手撑着额头想,难道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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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谭小影拿了一个玻璃瓶走进病房来,瓶里已装着一些水。她将那束玫瑰插进瓶里,然后转身对郑川说:“不管怎样,这花还是该留在这里吧。怎么样,好看吗?那纸条,我想也许是有人和你开玩笑吧。只是你怎么认识林晓月呢?”

    “我们是中学同学。”郑川说,“17岁便一起下乡当知青,那段历史你不太懂。我们再回到城里时已20多岁了,从那时起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我实在不明白今天谁会以她的名义送花给我。”

    “哦,是这样。”谭小影迷惑地说,“难道她真的还存在吗?”

    郑川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小影说她感觉林晓月还活着似的。一年多前,林晓月就死在隔壁病房,这事她已经淡忘了。可是今天早晨她查房经过走廊时,听见隔壁病房传出呻吟声。她觉得奇怪,那病房现在是空着的,并没住任何病人,谁在里边呻吟呢?推开房门,里边床铺整洁,空无一人,这小小的虚惊让她想起了林晓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到现在,给郑川的花中又出现了她的字条,谭小影说她感到林晓月的身影又在她眼前浮现出来了。

    从这一刻起,郑川仿佛进入了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收到林晓月的电子邮件已经够蹊跷的了,他怎么会接着又住进了林晓月曾经住过的医院,而且她住过的病房就在隔壁。这是巧合还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他的耳边回响起那辆运送死人的手推车碰开他房门的声音,他会死吗?郑川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晚上,高苇拎着水果来看望他。她穿着短裙和T恤衫,这是她下班脱下职业装后要找的女性感觉。进入病房后,她望了一眼房中的那束玫瑰没有吭声,她想不知是公司的哪位小妞又来巴结郑川了。她对郑川讲公司的事务,讲她现在去厕所和电梯都很害怕,最后她说:“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公司办公室的张姐做爱,我很恨你,都哭醒了。”

    高苇所说的张姐叫张叶,比高苇大3岁,是个丰满型的女人。郑川主动对高苇讲过他和张叶有亲昵关系,但现在已经很淡了,叫她别吃醋。没想到,这事高苇还是压在心底的。

    “你别胡思乱想了。”郑川望了一眼高苇露在短裙外的大腿说,“你不是已经接替她的职务了吗?现在只有你离我最近了。”

    “那花是张叶送来的吗?”高苇指着那束玫瑰问道。

    “你看看吧。”郑川将那张小纸条递给高苇。

    高苇看了纸条后惊恐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川摇摇头,然后说:“我让你查查那几封电子邮件,有什么线索吗?”

    “这没法查。”高苇说,“除非报警,动用高科技手段,你愿意报警吗?”

    郑川当然不愿意,这不但属于个人隐私,而且,那些邮件内容也很正常,凭什么报警呢?

    “不过,我仔细研究了发信人的邮箱名。”高苇说,“那邮箱叫you-ling@tom.com是吧,而youling正是‘幽灵’的拼音,你想,正常人怎么会用‘幽灵信箱’这个名字呢?”

    “你是说,这些邮件可能真是林晓月发出的?”郑川感到头脑里乱成一团,“要知道,林晓月已经死了,就死在隔壁病房,你这完全是瞎猜想!”郑川用生气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这时,护士谭小影在门口闪了一下,看见屋里有人便又走开了。

    这天夜里,郑川辗转难眠。医院的夜安静得让人心悸,偶尔有护士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上响过,然后又是一片静寂,可以隐隐地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呻吟声。有时,手推车的轮声突然大作,从走廊上很恐怖地一路滚过去,郑川不敢想像这部手推车做什么去了。

    病房内,玫瑰的幽香在夜里显得更加浓郁。郑川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打开了手提电脑。第三封邮件他还未仔细看过,他想趁此时读一读,林晓月的《往事》唤起了他不少回忆,他打开电脑时感到又害怕又向往。

    他打开了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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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邮件名:往事(3)

    过去的日子过得特别慢,特别悠长。我们从认识到相互说出第一句话,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如果不是从学校到了乡下当知青,如果不是小河边的路那样窄,窄到两人对面而过时需要侧身,也许我们永远只能目光相遇后又低头走开。

    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了。赶场的日子,在通往小镇的碎石公路上,我远远地看见你迎面走来,我低下了头,你也低下了头,一直到估计双方已经交错走远,这才抬起头来,本能地回头一望,糟了,刚好你也正在回头。我的脸顿时红了,回转头继续走路时,心还“咚咚”地跳。

    我们是同班同学,读书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界限分明,相互之间几乎没有说话的可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人都知道这种状况,爱和性在那个时期都转入了地下,何况我们这些朦朦胧胧的少男少女呢,我们对自己的需要懵懂无知,我们只知道男女生如果相互接触会受到无数双眼睛的监视和嘲笑。

    两年的中学生活草草结束,1972年1月,我们按照国家的安排下乡当知青。17岁,我们独立了,独自生活了,可是我们相遇时仍然开不了口。就这样冬天过去,春天过去,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终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了。“林晓月,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世俗生活中非常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而对我来说,这是从同学到下乡两年半时间以来发生的重大事件。在川西平原上,在这僻静的小河边,我们都红了脸,说话时眼睛看着地面,偶尔一抬头,眼光有触电的感觉。我说我从小镇买了东西回生产队,想走条近路,便沿着河边来了。你说你所在的生产队就在这附近,但是,你没有邀请我去坐坐。我们说了两句话就分手了,你后来说当时完全昏了头,能站在我面前说话已经是奇迹了,哪还敢想到请我去你那里坐坐。你说这之后的几天里,你每天都去我们见面的地方,在那里走走停停,沉思默想。

    这就是往事,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的往事,它像一朵花凋谢在时间的暗处,我们再也见不到这种花朵的开放了……

    读完这封邮件,郑川抬起头来,望着病房里的白色墙壁发呆。他用回忆在这白色的墙壁上画着30年前那个女生的形象,而今时间已经让她老了,让她死了,这些邮件只能是别人替她发来的。但是,谁发的?为什么要发给他呢?

    护士谭小影走进病房,她说快半夜了,为什么不关灯睡觉?她看了一眼郑川开着的手提电脑,说住院还工作呀?郑川说没工作,只是看看邮件。他问谭小影为何又上夜班?她说另一个护士病了,她替她顶班。“今晚真是闷热得很,”她说,“值班室的电扇吹的都是热风,还是你这空调病房舒服。”

    “那你就在这多坐坐吧,反正我也还不会睡觉。”郑川这句看似随意的话,来自他看见谭小影后便产生了想接近她的感觉。穿着护士衫的谭小影使他产生了强烈的陌生和神秘感,而谭小影特有的温柔眼神更令这种神秘具有温馨的吸引力。

    “那我就歇一会儿吧。”谭小影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护士衫下露出光滑浑圆的小腿,郑川的眼睛从这小腿上慢慢移到她的全身,护士衫裹着的丰盈的青春让他心旌摇曳。这一刻,他打定主意要将她搞到手。他很奇怪自己的人生,青春年少时不会追也追不到女孩,而中年以后,他反而可以轻易地将女孩揽入怀中了。他明白这是身份、地位和金钱的作用。在女孩子眼中,他是成功的男人,而成功的男人可以拥有多个女人,这正是现代两性之间不成文的分配原则。

    “你几点钟下班?”郑川问道。

    “明天早晨7点。”谭小影抬起头说道,她的眼睛让郑川着迷。

    “那好,你下班后我请你去假日酒店喝早茶。”郑川直截了当地邀请道。这是他对女人的习惯,不想多绕圈子,他对将她们迅速搞到手充满信心。他知道假日酒店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对女孩子具有足够的吸引力。他相信谭小影不会拒绝他的邀请,如果顺利的话,早茶之后便开个房间也不是没有可能。现代生活在高速运行,而郑川自己就是一部发动机,不停地运转,他可以几天时间过完别人一辈子也没有的生活。

    “谢谢,”谭小影说,“不过我下班后最想做的事是回家睡觉。”

    谭小影站起来走出了病房。她拒绝了?是这个女孩子不懂事,还是自己的邀请有点唐突?郑川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对女孩子有过的不少成功案例,想弄清楚这一次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走廊上的灯光从病房门上的玻璃映进来,使关了灯的室内仍半明半暗。空气中有幽幽的花香,这让郑川的思维回到那束神秘的玫瑰上来。林晓月,这亡魂用邮件、用鲜花来切入他现在的生活,他得认真对待才行。他绝不相信人的魂灵会飘荡在这个世上,他突然想到给邮件发出的信箱回一封信看看,不管是谁在以林晓月的名义做这些事,只要是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他仍然睡不着,总是无端地想到房内的那束玫瑰会不会在他入睡之后变成一个人,而当他睁开眼时,林晓月的面容正在床前俯看着他。这想法毫无道理,荒唐透顶,但在这夜半时分人不可能服从理性。他翻了一个身,用想女人的办法来抵制这种恐怖感。这是他对付压力的一种有效方法,公司的经营和人事上有时矛盾重重,而和一个女人过夜或一个人作性幻想总能使他安然入眠。

    此时,护士谭小影自然出现在他的幻想中。不过,这次幻想并没有让他因心满意足而疲倦地睡去,相反,他越来越清醒,感到兴奋难耐。他开了灯坐起来,决定去走廊上走走,然后装成很随意地拐进护士值班室,他不能让她就此拒绝他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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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走出病房,望了一眼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片漆黑,他突然心生畏惧。夜半时分,走廊两旁的病房悄无声息,只有他隔壁病房还透出灯光。谭小影说过,林晓月去年就死在这间病房里,可是,她说这间病房现在并未住病人,怎么会开着灯呢?

    郑川好奇地走到门边,从门上的玻璃方框往里望,玻璃上像有雾气似的,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开了。

    事后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怎么敢进到那房里去呢?林晓月曾经住过的病房就在隔壁,这本身已经让他备感蹊跷,觉得这种偶然仿佛是有人安排似的。而在夜半,他走进那间病房更不像他自己的决定,而像是有人牵引着他,用无形的力量推着他的后背,说你进去看看吧。他当时真是昏了头,将门推开后,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间病房。

    出乎郑川意料,病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他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转身向门外跑时险些撞在墙上。他跑回自己病房关上门后,双腿还一直有点发抖,他从没被这样突然地惊吓过。

    那是一个死人吗?有一大团头发堆在枕边,显然是个女人,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孔。他想起了林晓月,这个早年的女生有一头长发,她将它编成粗黑的辫子……

    这时,外面的走廊上突然响起手推车的声音,自己刚才看见的真是死人吗,手推车来运她去太平间了。但是,谭小影为什么对他说隔壁病房是空着的,没有住人呢?

    手推车越响越近,但并没有停下,经过他的房门后又越响越远了,显然,这车并没有拐进隔壁病房。

    郑川靠在床头,将被子盖在腿上不敢睡觉。他看见一个黑色的漩涡,而自己近来已被卷入这漩涡中了。从写字楼里的电梯到公司办公室再到医院,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阴魂追随着他,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真实的境遇。而此刻,他想到一墙之隔的女尸,感到有寒气从墙壁上透进来,这寒气中有玫瑰的幽香。他望了一眼桌上的那束玫瑰,不知道它来自天国还是地狱……


    早晨,谭小影下夜班后去医院食堂吃了点早餐,然后便回宿舍睡觉。宿舍楼与医院之间隔着一条小街,一棵接一棵的香樟树使这里形成一条幽静的林阴道。

    从宿舍到医院,这便是谭小影的生活线路。她在乡下长大,卫校毕业后进入这座城市,两年多了,她对这座城市仍然知之甚少。值夜班时,有时随救护车出去接病人,车窗外闪过城市的灯红酒绿,以及让人辨不清方向的立交桥,她觉得自己永远搞不清这城市的脉络。

    谭小影走向宿舍楼,远远地便看见她的男友陆地坐在花坛边。她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好分手的吗,又来找她干什么?陆地是和她在乡下一起长大的伙伴,比她大两岁,几年前便进城打工,现在一家物业公司做一个住宅区的物业管理人员。

    “不是讲好分手了吗,又来这里做啥?”谭小影走近陆地,不客气地说道。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妥协,不然这个已让她无法忍受的小子会纠缠不休的。

    陆地中等个子,长得身强体壮,留着平头。他淡淡地望了谭小影一眼说:“等着看你一眼还不行吗?好了,你走吧。”

    谭小影突然看见地上有血,再看他的手腕,她急了:“你怎么又割自己的手腕了!经常这样,你总有一次会死的。”

    陆地的嘴角浮现出冷冷的笑意,他看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说:“你不知道,这是多么舒服的事。别害怕,死不了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容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卷纱布来,非常老练地将手腕缠上。

    谭小影一扭头向宿舍的楼口跑去。她一口气跑上4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关上门趴在床上哭起来。她后悔当初让这么一个怪人做男友。刚才发生的一幕,别人会以为他为失恋而痛苦才割腕的,其实不,他是喜欢那样做。这种事第一次发生在半年多前,后来便经常发生,他割腕,看着血流,然后自我包扎。他的手腕上已留下了一道一道的伤痕,他看着这些伤痕似乎很欣赏似的。他说,流血时手臂有发麻的感觉,还有头晕,这是一种很舒服的享受。这是什么怪癖?谭小影感到不可思议,也不便询问他人,毕竟这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她被这种恐怖行为吓坏了,决意和他分手。

    其实,谭小影一到这座城市便和陆地有了交往,完全是因为大家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约会、看电影,她上夜班时他还经常来陪着她。如果他不出现这个怪毛病,他们也许将继续交往下去,尽管她和他在一起从未找到过谈恋爱的感觉。他老是带她和他的哥们儿一起,他们喝酒、骂人、谈论城市里的女人如何骚,但没有他们哥们儿的份。有几次,陆地对她动手动脚,但都被她坚决止住了。他说她太保守,没劲,或者是不愿真心和他好。究竟是什么原因,谭小影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表明他们分手是迟早的事。

    谭小影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轻松了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走到后窗向楼下望去,花坛边已经没有人了。她又走到前窗,望向楼下的小街,仍然没有陆地的影子,他走了,谭小影心里有种又痛又轻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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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这窗口正好能望见医院的大门,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谭小影突然看见了一个女人抱着一束鲜花站在医院门口。这女人仿佛有些犹豫,对着门卫室的窗口说了几句话后,便向医院里面走去。

    这是昨天给13床送花的女人吗?她为什么要留下林晓月的名字呢?林晓月去年死在医院里,谭小影在护理她时和她结下友谊,不仅因为林晓月是《云》杂志的编辑,而她正是这份杂志的热心读者,还因为这个40多岁的女人对人有充分的理解,对人的心灵有温馨的关照,谭小影和她聊天时懂得了很多道理。她觉得林晓月是她见到的最好的女人,她甚至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漂亮,怎么就死了呢?当时谭小影第一次因病人的死而流泪。如今,是谁在用死者的名义给13床的病人送花呢?

    谭小影跑下宿舍楼,直觉告诉她刚才走进医院的那个抱花的女人与13床有关,很多时候,人的直觉无道理无逻辑可言,但常常很准确。她直奔住院楼而去,从电梯上到9楼的内科病区,在走廊上遇见了护士小菲,便急忙问道:“有没有人给13床病人送花进来?”

    小菲是谭小影的同事,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谭小影着急的问话使她觉得奇怪:“我没注意到。什么事?来送花的人怎么了?”

    谭小影感到一下子说不清楚,顿时语塞。小菲说,这13床的病人有点奇怪是不是?她说她去给他输液时,他问道,隔壁病房昨夜死了人是不是?小菲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呢,隔壁病房根本就没住病人。可13床的病人说他看见了一个女人,长头发,半夜过后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活着的人睡觉不是那个样子。小菲说,你半夜去隔壁病房干什么?他说失眠,随便走走。这个病人说话吞吞吐吐的,病房里一大束玫瑰,开得正好,他让小菲替他拿出去扔进垃圾桶里了。

    “怎么,送花的人惹他生气了吗?”小菲对着谭小影问道,“昨夜你上夜班,他说的死人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谭小影摇头说,“不过病人有时会精神恍惚的,他说的话也别当真。我去病房看看,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谭小影向走廊深处走去。现在是上午的治疗时间,病人都在自己的病房里输液,走廊里异常安静,她想,我能遇见那个送花的女人吗?她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那个以林晓月名义送花的人,怎么会自己将花送到病房来呢?除非这女人真是林晓月,她才敢直接出现。但是,这可能吗?谭小影感到自己的思维已经混乱了。她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在郑川的病房门前停下。

    房门是虚掩着的,她从门缝里望进去,病床前果然坐着一个女人。她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郑川正躺在床上输液,坐在床前椅子上的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黑色衣裙,她是用这种颜色的衣服来收住她丰满的身段。桌上有一束鲜花,但不是玫瑰,而是几种花的组合,配得很好看,显然是这个女人带来的。

    “13床,感觉怎么样?”谭小影只好例行公事似的问道。

    郑川略感意外:“怎么,你上了夜班还没休息?这是我公司办公室的张叶。”他将黑衣女人介绍给她。

    黑衣女人很有礼貌地说:“郑总在这里住院,全靠你们照顾了。”

    谭小影一边说这是应该的,一边望了望室内,故意问道:“昨天的那束玫瑰怎么不见了?”

    “扔了。”郑川说,“不然我今天晚上还会失眠的。”

    “那花也来得太奇怪了。”黑衣女人说,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去年的那个病人,你是看见她死在病房里的吧?”

    “当然,她是我护理的病人。”谭小影说,“难道有谁认为她还活着吗?”

    郑川说,她不是去年死的,而是昨天夜里才刚刚死去,对不对?你们为什么要瞒我呢?我在隔壁病房看见了她,从侧面看很像她早年的样子,头发很长,早年是大辫子,只是现在拆散了……

    谭小影惊愕地说:“这是你做的梦吧?”

    郑川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难道他昨夜真的看见了什么?谭小影走出病房后,在走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郑川的隔壁病房门口,她得进这间空着的病房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推开门,就在她刚迈进一只脚的时候,耳边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来了?”

    谭小影全身一震,双腿软得差一点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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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

自从郑川住进医院以后,高苇在办公室里显得无所事事。她打开电脑,进入到郑川的邮箱里再次读那几封神秘邮件。郑川的这个邮箱完全是为了工作联系而开设的,邮箱名就印在他的名片上,所以有陌生人知道这个邮箱毫不奇怪。多数时候,郑川的邮件都由高苇处理,遇见这种讲述私人情感的邮件还是第一次。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写邮件的人已死去一年多了,一定是有人在替死者发这些邮件。不管怎样,高苇决定与发邮件的人联系一下,以便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按寄件人的邮箱名发过去。她早已发现这个寄件人信箱的拼音是“幽灵”,但她不会相信这是死者的幽灵在发邮件,这可能吗?她想像着苍白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击,这是个女人,郑川早年的同学,她深陷的眼眶和暴露的牙齿证明她已是骷髅,然而她情怀依旧,将这些饱含深情的邮件发过来,让郑川在时光倒流中感叹而又惊悚。

    高苇守着电脑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想像一展开便将自己吓着了。止住乱飞的思绪,她看见电脑屏幕上已显示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她心里无端的有点紧张,不知道这封回邮会产生什么结果。

    高苇的回邮很简短,大意是收到你的邮件我很感动,过去的情感让人难忘。我想和你见面可以吗?邮件落名是郑川。高苇做这件事没和郑川商量,但她觉得不会做错,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发完邮件后,高苇关闭了电脑坐在转椅上发愣。她想第一是能否收到回邮,第二是回邮会怎么讲,第三是如果对方同意见面,并且约定一个地方,那么是去还是不去?

    尽管不相信真有幽灵存在,但很多奇怪的事却是伴随着这些邮件的到来而发生的。首先是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出现在电梯里,她虽然没直接遇见,但郑川的经历绝对不会假;接着是公司卫生间发生的事,高苇在厕位隔板下面看见的白色高跟鞋……

    这时,公司办公室的张叶走了进来,她来叫高苇陪她一起去厕所。自从高苇在女厕所被鬼影吓着以后,公司里的女职工如厕总要约上同伴才敢进去。

    高苇和张叶走进女厕,里面空无一人,靠墙最后一个厕位的门又是紧闭着的。高苇和张叶对视了一下,胆大的张叶走到了那个厕位前,她用指头轻轻敲了敲门问道:“里面有人吗?”

    没有应答。高苇上次遇见的情形也是这样,没人吭声,但从隔板下面却看见了白色高跟鞋。

    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同。高苇上次发现厕位里有人是在下班以后,整层楼已空无一人,所以高苇只有惊恐地跑开。而现在是上午的上班时间,厕所外面的走廊上,各个办公室都有人在工作。正因为这样,张叶才有胆量去敲门,并且一把将那门拉开了。不知是用力过猛或者是张叶本身没站稳,开门的同时张叶的身子歪了一下,仿佛有人撞了她一下似的,这让她差点滑倒。

    厕位里没人。高苇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却看见张叶站在那里,用手捂着左边肩膀说:“有人将我的肩膀撞痛了!”

    “谁撞你了?这里没有人呀?”高苇奇怪地问。

    “我也没看见人。”张叶说,“但门一开,我的肩膀就被狠狠撞了一下,好像里面出来的人碰到了我似的。”

    高苇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说:“是你太紧张了吧?”

    但是,从厕所出来后,张叶仍然说肩膀痛。她俩一起进了高苇的办公室,关上门后,张叶扒开衬衣,天哪,她的肩膀上有一块红印。

    “哇,我被鬼撞着了!”张叶惊恐地叫道,“我该怎么办?”

    高苇叫她小声一点,被公司的人听见了,要笑话她俩神经病的。

    这时,有人敲门。张叶赶快整理好衣服,高苇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公司副总经理何林。他手上拿着一叠资料,望了高苇和张叶一眼说:“上班时间,将办公室的门关这样紧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高苇有点语无伦次。

    还是张叶反应快,她说女孩子换衣服,难道要将门大开着吗?何林立即说对不起,他将资料递给高苇,让她带给郑总过目。

    “我这两天忙得要命,也没去医院看他,他好些了吗?”何林对着高苇问道。

    高苇说大概好些了吧,不过郑总是对高血脂作控制性治疗,本身也不是什么大病。

    这一天,高苇独自在办公室心神不定。以前她一直喜欢这个环境,一个人的办公室非常舒适自由,打开侧门,是郑川的办公室,而他很多时候在外面办事,高苇尽可以看书、上网,这种安静而轻松的工作让她满意。但此刻,这种封闭感的环境却让她害怕了。她觉得还是张叶的办公室好,四五个人一起,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去了。

    她打开电脑,想看一看自己发给那个神秘信箱的邮件有没有回复。到现在为止,她发现凡是与郑川有关系的人,都被幽灵缠住了。除了郑川本人首当其冲外,她和张叶也先后遭遇了不可思议的怪事。

    张叶是郑川以前的秘书,高苇取代她之后,她在公司办公室做外联工作,并且配给她一辆桑塔纳轿车,这样张叶也没什么意见了。郑川和张叶有着工作外的亲密关系高苇是知道的,不过那已是过去的事了,毕竟,郑川现在喜欢的女人是她,这就够了。对帮助自己立足于社会的男人不能要求太多,高苇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这个世界仍然是由男人统治着,女人便只能如此。

    高苇打开了邮箱,没见任何回信。她想不会这么快吧,也许要等到天黑才能回邮。她又想到刚才在厕所里发生的事,正是自己向那个幽灵信箱发了邮件之后,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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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办公室异常安静,连电话也没有响过。突然,高苇听见里间办公室传出纸页翻动的声音,是郑川回来了吗?这不太可能。她走到侧门边听了听,纸页翻动的声音没有了,她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地上却掉着几张白纸。她走进去,将纸捡起来放在郑川的办公桌上,她望了望四周,纳闷地想这纸怎么会掉到地上呢?

    正在这时,郑川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震耳的铃声让高苇一惊。她拿起话筒,是一家进口轿车销售商打来的电话,说是周末有一个对大客户的答谢晚宴,请郑总去参加。高苇答应了替他转答,然后放下了电话。

    下午,高苇带上何总请郑川过目的资料直奔医院。病房里没人,床铺理得很整洁,郑川到哪里去了呢?她在椅子上坐下想等一会儿,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告诉她13床病人已经回家了。

    “他出院了吗?”高苇觉得奇怪。

    “他不愿住在这里了。”护士说,“他每天也不过就是输一次液,由我们护士每天去他家里输液了。”

    高苇出了医院,她想到了送到病房的那束玫瑰,那是神秘邮件的发送者林晓月送到医院的。看来,郑川只有躲开这一切了。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郑川家里奔去。她是极不愿意去郑川家的,他的老婆刘英怪怪的眼光和语气总是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过,资料要送给郑川,这是工作,她也顾不得了。

    到了郑川家门外,按了门铃,女佣苟妈来开了门,她说郑川在楼上卧室输液。

    高苇上了楼,走廊的尽头是卧室,郑川正躺在床上输液,他闭着眼,已经睡着了。护士谭小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对走进门来的高苇低声说道,让他睡一会儿,他在医院常常整夜失眠,回到家才安稳的。

    高苇只好在沙发上坐下,在这间窗帘低垂的卧室中,想像着这个男人的家庭生活。郑川说过,他和妻子分室而居多年了,这种家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突然,郑川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很紧张恐惧的感觉。谭小影和高苇走到床边,看见他已经醒了。

    “我做了一个梦。”他神情恍惚地说,“我梦见自己正在诊所拔牙,是个女医生在操作,她戴着大口罩,我从她的眼睛认出她正是林晓月。我说许多年不见,你当医生了?她叫我别说话,坏牙已经拔下来了,要装一颗新的。我问她换好后是什么模样,她取下口罩,露出一直遮掩着的骷髅模样,两排裸露的牙齿直逼向我,幽幽地对我说,就是这个样子……”

    高苇打了一个寒战,感到有冷气从背后袭来。

    这天夜里,高苇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自从今天上午向那个幽灵信箱发出要求联系或见面的信件后,她就一直在等着回信。临睡前她又开了一次电脑,仍然没有新的邮件出现。

    楼上突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是邻居夫妇又在打闹和摔东西了。当初高苇租住这处房子时完全想不到周围的环境是这样恶劣。尤其是楼上这家,一到晚上楼板上便响起拉动凳子、女主人高跟鞋走路的声音。高苇在心里骂道,狐狸精,在家里也穿高跟鞋,莫名其妙!有时,高苇刚刚睡着,楼上这对夫妇又吵闹起来了,接着是摔东西,让人根本无法入睡。

    郑川曾答应送高苇一套新房,可是迟迟没有兑现,高苇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现在她最担心的是,郑川一旦对她失去兴趣,答应送她的房子就完蛋了。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糟糕的是,除了最开始阶段郑川还偶尔来她这里过夜,现在早已不到这里来了。高苇想,一定是这环境吵闹的缘故。她准备另租一处安静的房子,这样才能保证她和郑川的交往,好在房子租金及全套家具、电器都是由郑川付账,她下次得找一处条件好的地方。

    楼上的吵闹声将近半夜才平息。从断续听见的吵闹内容看,这对夫妇还是为钱在吵闹。这与高苇以前想像的爱情和家庭生活完全不同,玫瑰色的向往只能在人们的幻想中。她下定决心,要么嫁个有钱人,要么让自己成为有钱人。除此之外,她拒绝任何像雾像云的罗曼蒂克。

    夜半时分,高苇的思绪东飘西荡地慢慢迷糊起来,突然,一种强烈的感觉让她清醒,那幽灵信箱给她回信了!这预感毫无理由,但她相信自己的梦和预感从来都很准确。她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果然,有新邮件了。

    “你真的想见面吗?你还能认出30年前的林晓月吗?好吧,明晚8点,慧灵寺门前见。”

    这短短的邮件让高苇无比震惊,林晓月真的没死吗?这个30年前郑川的女友在玩什么花招,将见面的地点选在城郊的一座寺院门前,她是自己去赴约还是该转告郑川?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高苇已经决定自己去赴约了,她想将这个谜团解开后再告诉郑川,以便表现她为他分忧解难的行为。

    在办公室仍然很闲,除了接听电话和做点记录外基本上无事可做。即使郑川上班,她增加的事情也不过是去为会见总经理的客人倒倒茶水,或者,拎个包跟着郑川外出,一般是参加各种宴会,偶尔也有签合同之类的事情,不过都不需要她操心,陪在总经理旁边就行了。郑川说,这是商业上的一种规格。这种工作对高苇而言有点吃青春饭的意思,聊以自慰的是收入较高,高苇想将钱攒够后再进入凭能力干事的地方也不迟。

    张叶又到她的办公室来玩了。张叶现在有独立的工作,串串办公室也没人管她。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笔杆型”连衣裙,这是今年很流行的款式,它让女性的曲线更含蓄,但突出的部位却显得更诱人。

    “刚买的?”高苇一眼便看出这是张叶新买的裙子。

    张叶点点头说:“就在我们这24楼买的。你还不知道吧,一家时装公司搬到了那层楼,有不少新款的衣服,对本写字楼内部的女性特别优惠,这公司真会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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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24楼?高苇略感惊奇。以前在那里的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自从那公司的一个叫崔娟的女孩死在地下停车场后,他们也就搬走了。前段时间那层楼一直在搞内部装修,没想到搬来的是一家时装公司,这让高苇也真想上去看看。永远感到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这是女孩子的天性。

    “你帮我守一会儿电话吧。”高苇对张叶说,“我也想上去选一件衣服。”

    高苇愉快地进了电梯,按下了24楼的按钮,电梯上行。由于正是上班时间,再加上买衣服心切,高苇此时完全忘记了对电梯间的恐惧。更何况,死在停车场的女孩又出现在电梯间是郑川讲给她听的,也许是郑川的错觉吧。不管怎样,这家倒霉的公司已经搬走了,新来的时装公司五彩斑斓,也算是给这幢写字楼冲喜吧。

    电梯在24楼停下,高苇走出电梯,推开一道玻璃门,迎面是一个宽敞的服装展示大厅,是供客户选样订货的地方。近百个服装模特像森林一样密布在大厅里,这些像真人一样的塑料模特套着各式服装让人眼花缭乱。

    一个胸前佩戴着工作证的女孩接待了高苇。“你好!”她甜甜地一笑说,“订货请先选样,然后到洽谈室签合同。”

    “不,”高苇尴尬地说,“我只是想买一件衣服。”

    戴着工作证的女孩礼貌地拒绝了她,说这是公司总部,是针对商家订货的。

    正在这时,另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走了过来。“你是在这幢楼里工作的吧?”她微笑着问道。这女孩面容清秀,身材极好,从佩戴在胸前的工作证看是业务主管。

    “是的。”高苇连忙说,“我是方城公司的,就在17楼。”

    “你好!”业务主管热情地说,“我叫周玫。你喜欢这里的时装就随便挑吧,我们对本幢写字楼里的女士特别优惠,这是我们公司对邻居们的一点心意。”

    高苇心想,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扩大宣传。不过这个叫周玫的女孩倒很可爱,她陪着高苇在服装模特之间穿行着,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一些最新款式的时装,到高苇选定了一条连衣裙时,她和周玫已经快交上朋友了。

    “不过,我想试试。”高苇望了望四周说,“不知穿在我身上合不合适。”

    “行。”周玫爽快地说,“不过这里没有试衣间,到我的房间去试吧。”

    真没想到,周玫在这楼里还有自己的房间。周玫说这可不是公司对她的照顾,而是为了工作。有些外地的客户在公司下班后才赶到,让她住在这里,以便在任何时间都不放过前来订货的客户。

    大厅后面有两条走廊,一条通向各个办公室,另一条通向仓库。周玫的房间在仓库尽头,带卫生间的房间,布置得女孩子气十足,床上还放着一只绒毛小狗。

    在这温馨的小屋里,高苇试了试裙子,非常合身。她向周玫表示谢意,并约她有空到17楼去玩。周玫说她很忙,要是高苇方便,到她这里来玩更方便一些。

    “好的。”高苇欣然答应说,“小妹妹,我很喜欢你的。”

    “我快老了,还叫什么小妹妹?”周玫叹了口气说。

    高苇笑起来,你才多大?怎么敢说老了。周玫说21岁了。高苇说我比你大3岁还没说老呢。两个女孩都笑起来,已有朋友的感觉。

    与周玫的相识使高苇觉得在公司还是搞业务好,独当一面,有成就感。她想合适的时候向郑川提出换一个职务的要求。当然现在还不能换,至少得等到郑川给她一套房子之后,这样她的付出也才值得。高苇的家在外地,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在这城市中总有种异乡人的漂泊感。更何况现在的住地环境吵闹,住在那里真让人心烦,近期得换一个地方住才行。

    这天下午下班后,高苇走出方城大厦,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她准备在这里吃点东西,稍事休息,然后去赴晚上8点的约会。慧灵寺远在城郊,乘坐102路公交车到终点站下车后,沿一条岔道走500米,就能看见寺院土黄色的围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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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约会的可能是一个什么人呢?高苇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想着。会是已死去的林晓月吗?绝对不可能。那么,只能是替林晓月发邮件的人。高苇无法想像这人的情况,不管怎样,如果一个人在慧灵寺门外徘徊等待,高苇是能分辨出这人是约会者的。这样,高苇将走上前去,开诚布公地将情况弄清楚……

    郑川是在晚上10点看见那封神秘邮件的。已经两天没有看邮箱了,他在睡觉前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意外地发现了林晓月约他在慧灵寺见面的来信。从来信的语气看,是他先发出约会邀请的,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高苇在替他联络。约会的时间是今晚8点,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那么是高苇赴约去了。他曾经不经意地说了句要高苇替他调查的话,没想到她用了这种方式。

    郑川有点紧张地点燃一支烟。如果不是林晓月本人,谁敢约他见面呢?一见面不是就真相大白了吗?从前3封邮件的内容看,那确实是林晓月写的,因为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往来。那么,这封同意见面的信也是林晓月写的吗?高苇去慧灵寺见到她了吗?这绝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除非真有轮回存在。轮回说,人有前世今生,今生来世,循环往返……在慧灵寺,林晓月如果出现会是什么模样?是死前的样子,一个40多岁的女编辑,还是下乡当知青的样子,十七八岁,眼光与他一碰便脸红……这都不可能,郑川在心里拼命否定着这些假设,但越否定心里越不踏实。

    他迫不及待地给高苇拨电话,他的手指按在号码键上有点发颤。语言提示,高苇的手机已经关机。郑川有点害怕了,因为高苇的手机从来是24小时开通的,她遇到了什么不测吗?

    慧灵寺,这约会的地点本身就有点蹊跷。按理说,林晓月就算还存在,她要与他见面,也应该在茶楼或咖啡店之类的地方。慧灵寺远在城郊,偏僻冷清,并且约会的时间在天黑以后,这种种不正常使郑川更为高苇担忧,她不该瞒着他去做这种事。

    郑川又连着拨了几次电话,高苇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住的地方没有装座机,电话无法联系,人就像消失了似的。没有办法,也许只有明天在公司办公室才能找到她了。但是,如果明天她没去办公室呢?郑川的心紧了一下,但愿不要出这种事吧。

    夜已深了,郑川躺在床上,听着家中空宅似的寂静。儿子远在美国,妻子又出差了,去沿海城市考察,要走一个月时间。女佣苟妈本来住在楼下的,但乡下老家突发急事,便回家打理去了,估计也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这种无人打扰的安静郑川本来是喜欢的,但今夜的悄无声息却让他有点害怕。

    郑川开着一盏台灯睡觉,今夜他不想睡在黑暗中。好不容易睡着了,一阵电话铃声将他惊醒,他翻身抓起话筒,没有声音,而电话铃仍然在响,这才发觉是手机在叫。

    “郑川,你赶快到我这里来一下!”是高苇的声音。

    郑川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郑川一边问,一边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座钟,凌晨1点25分。

    “林晓月在我的屋里!”高苇的声音极度惊恐,“她在我的客厅里走动,还倒水喝。我现在卧室里,我不敢开门出去。你快到我这里来吧,我不知道这鬼魂会不会挤进我的卧室来,我吓死了,你快来吧。”

    郑川的心“怦怦”地跳着,林晓月的魂在高苇的屋里,这不可能!他对高苇说你镇静一点,会不会是有贼进了你的客厅?高苇说不是贼,她听见了女人叹气的声音,也没有翻箱倒柜,叹气之后有玻璃杯的声音,好像是在倒水喝。

    郑川不知所措,情急中对高苇说你报警吧,就说有人进了你的客厅。高苇说你昏头了,这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的,警察来一定见不到人,而那幽灵还会恨我的,我可不敢招惹她。她要找的是你,你赶快来吧!高苇在电话上一边说一边叫了一声,她惊恐得失去了理智。

    “我不能来。”郑川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动,“别怕,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呀!你的卧室门锁上没有?对,锁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你的客厅里要么有小偷,要么什么人也没有,是你自己听错了,我真的来不了。你再观察一会儿,如果客厅里真有人就打110报警,怎么样?”

    “随你的便吧。”高苇生气地关掉了电话。

    “喂,喂。”郑川还想问她为什么这之前手机关机,还有她去慧灵寺约会的情况,可看来高苇真的生了气,他再次拨通电话她也不接听了。

    可是,这深更半夜的,郑川确实不能去她那里呀。他想着他的宝马车进她所住的小区时会很惹眼,还有门卫的询问,他会受不了的。若是白天,进那住宅区没人管的,但这半夜时分就不同了,门卫会非常警惕,而他此时去找一个女孩会让人议论。

    郑川已经睡意全无,他离开床,在沙发上坐下,心里牵挂着高苇的屋子里究竟出现了什么。突然,他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仿佛是人的衣服擦在门上的声音。

    郑川的背上有点发冷。难道真是林晓月的亡灵找上他了。她先是发邮件给他,又约他见面,他都没理会,这样,她便找他来了。她先去了高苇那里,然后又飘到他家来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郑川在心里拼命纠正自己的胡思乱想。他鼓足勇气咳嗽了一声,再听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他像勇士一样走向门后,猛地一下拉开了房门,外面是黑暗的走廊,没有想像中的鬼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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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开亮了廊灯,走进另外两间空着的房间看了一下。一间是妻子刘英的卧室,以前是儿子住的,儿子去美国读书后,刘英便搬进去住了,说是不能忍受他晚上抽烟,其实是双方都不想挤在一间屋里了。另一间是书房,书柜的玻璃在灯光下反着光。两间屋都没发现什么异样。郑川心里仍不踏实,又走下楼去看看。他踩得楼梯“咚咚”地响,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苟妈回乡下去了,楼下的客厅和另外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空荡。

    郑川将各处查看了一遍后回到卧室,背上的冷汗已经将衬衣浸湿。他将卧室门反锁上,心里才轻松了一点。他想高苇那里一定也是一场虚惊,夜半时分,卧室门外的任何动静都会使人产生可怕的联想。

    郑川点燃一支烟,抬头从立在屋角的穿衣镜里望着自己,这个40多岁的方脸男人此时显得魂不守舍。他站起来,换了一个位置坐下,他不能看镜子,这种时候镜子也成了恐怖的东西。

    床头柜上的座钟显示,已是凌晨2点15分了,高苇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不管她生不生气,郑川再次拨通了她的手机。

    高苇的语气已经平静多了,她说客厅里没有新的声响发出,她锁上了卧室门,等天亮再出去查看。她说也许是刚才通电话的声音将外面的鬼魂惊走了。她说这之前不知道手机没有电了,一直到被惊吓要打电话时才换上了新电池。

    高苇仍然相信客厅里的动静是有鬼魂进入。她说她以前从不相信这些,但今晚去慧灵寺约会,使她相信了真有鬼魂存在。

    高苇是晚上8点准时到达慧灵寺门前的。从公交车终点站到慧灵寺是一条500米的林阴道,这路天黑后几乎无人行走。高苇当时就有点后悔,不该来赴这种莫名其妙的约会,这是城郊地带,夏日的暑热消退得很快,风吹在脸上已有点凉意。她站在慧灵寺门外,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心想这空旷的好处是能够一眼看见来赴约的人。来者会是谁呢?一个中年女人吧,这应该是林晓月的年龄,不过高苇绝对不相信已死去的林晓月会出现,那么,来赴约的将是替林晓月发邮件的人了,那会是个什么人无法想像,这更引发了高苇的好奇心。

    路上偶尔有行人走过,但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光线越来越暗,已是8点30分了,等了半小时的高苇感到被捉弄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赴约的。她正准备离开,突然,不知何处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郑川———”

    高苇全身一震,谁在叫郑川,真是林晓月来赴约了吗?她转身辨别了一下,觉得那叫声是从慧灵寺里边传来的。寺院早已关门,只有侧面的一道小门是虚掩着的。高苇推门走了进去,有香火的余味钻进鼻孔。她看见浓密的树阴和方砖铺就的地面,空寂中没有一个人影。她不敢往里走,只好退了出来。回想刚才的声音,越想越怕,赶紧快步离开了此地。

    高苇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公交车终点站。上了车,车上空无一人,正要发车时,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赶了上来,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高苇回头望了她一眼,正与她的目光相遇,那人的眼光有种寒气。

    高苇在电话里对郑川说,一定是那个女人跟进她的屋子里来了。

    郑川听她讲完这个晚上的经历,一直有种头晕耳鸣的感觉。“郑川———”这是谁在叫他的名字呢?

    谭小影走进郑川的跃式住宅后,明显地感到有异常的气氛。首先是郑川开门很迟,她背着药箱按了3次门铃,屋里才响起拖鞋的声音。郑川开门后愣了一下,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每天上午到家里为他输液已经好几天了,而郑川这次愣了一下才想起她的到来是怎么回事。穿过客厅,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木楼梯被两双脚踩得“咚咚”地响,穿着睡衣的郑川又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是再次确认她是谭小影,是医院护士,是他付出了昂贵的家庭病床费请来为他输液的。

    进了卧室,郑川到床上躺下。谭小影一边做输液的准备工作一边问道:“你精神不好,昨晚失眠了是不是?”

    郑川并不回答她,眼睛望着天花板,隔了一会儿说道:“林晓月去年死在医院里,是你亲眼看见的?”

    “是的。”谭小影对郑川又提起这件事感到奇怪,“那天我值夜班,林晓月输着液和氧气,我每隔半小时就去她病房看一次。半夜过后,我走进病房时发现她已经没有动静了,心跳、呼吸都停止了。这有点突然,但医生说心脏病猝死的情形经常发生。我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对她作了抢救,但最终无济于事。”

    “哦。”郑川听得很专心,“然后,你们就将她送太平间了?”郑川提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是在这一刻他耳边响起了医院手推车的声音。

    “这有什么问题吗?”谭小影不解地反问道,“病人死了送太平间太正常不过了。”

    “哦,我是想她万一没真正死去呢?到了太平间会不会活过来,她活过来后会不会推开太平间的门就走了?”郑川有点恍惚地问道。

    “绝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谭小影肯定地说,“别胡思乱想了,你住院期间发现隔壁病房有人也是错觉,我后来反复调查过了,那天夜里12床病房绝对是空着的。也许因为那病房是林晓月住过的,你知道后便产生了幻觉。”

    “哦,是吗?”郑川似乎并不完全相信谭小影的解释。他不再说话,谭小影拿起他的一只手,让他捏上拳头后,用橡皮管扎在他的手腕上,然后在他手背上消毒准备输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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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谭小影对输液的操作熟练而灵巧。她的手白皙柔软,手指纤长。30年前,林晓月就有着一双这样的手。那天,她正在溪边的石头上洗衣服,将满是肥皂泡的双手在溪水中浸了一下。那手再出水面时,简直像玉雕一样洁净透明。

    “你老看着我的手干什么?”林晓月对着站在水边发愣的郑川问道。

    “哦,”郑川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说,“我觉得你的手弹钢琴会很好的。”

    “真的?”林晓月高兴地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要他确认是否适合弹钢琴。郑川的心“怦怦”跳着,他想将这双玉雕似的手捂在他的掌中,他的脸红了,双臂却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他已经无法动弹。这双手在他眼前光芒四射,捉住它像捉住光一样艰难。这需要等待,需要跋涉,需要神赐给他勇气。接触到这双手,郑川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

    郑川睁开眼睛,输液管里的药液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滴,像记忆中渗出来的露水。穿着护士衫的谭小影正坐在旁边看画报,她显得冰清玉洁,郑川突然为刚见到她时便不怀好意地欲请她喝早茶而感到荒唐。

    郑川从床上坐起来,谭小影立即将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这样半靠着舒服一些。他让她将手提电脑替他放到床上来。

    “怎么,输液时还要工作?”谭小影问道。

    郑川说不是工作,只是想看看电子邮件。他打开邮箱,没有新邮件到达。突然,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让谭小影也看看林晓月发来的邮件。

    “这是林晓月写的?”谭小影好奇地读完前3封邮件后说道,“简直写得像诗一样。这样看来,她是你的初恋了?”

    郑川感到有点羞怯,这种感觉他很多年没有过了。他可以将一个陌生女子带到房间,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脱衣服,还时不时地看上一眼电视。然而此时,他的羞怯心却因几封邮件而闪了一下,他避开谭小影的视线说:“算是初恋吧,但准确地说应该是单恋,如果不是收到这些邮件,我还真不知道30年前的她对我已经怀有那样深的感情。我们当时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从没有进入过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的恋爱。”

    “但是,这些邮件怎么会在她死后才发给你呢?在医院时还有人给你送花,用的也是林晓月的名字,你应该了解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谭小影困惑地说。“无法了解。”郑川说,“也许是有人在替林晓月做这些事吧。”

    郑川尽量将这件离奇恐怖的事解释得轻松一些,是不愿看到谭小影也受到惊吓,他没有将那封约会的短信打开给谭小影看,也是出于不让她太恐惧的考虑。昨夜,高苇去慧灵寺赴约和回到住处后的经历让他整夜失眠,他第一次体会到魂不守舍的滋味。早晨,迷糊中听见门铃响,开门时看见谭小影,他便暗暗吃惊了一下,因为他突然从一身清纯的谭小影身上看见了林晓月30年前的影子。他感到局促不安,她拿起他的手输液时他甚至有点战栗。他不敢碰她,但愿意长久地看着她。他愿意让她知道他和林晓月在一起的故事,向她倾诉,看着她凝神谛听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上午和她在一起他有了重回早年的感觉。他担心正在发生的事让她知道后,她会因恐惧而不来他这里输液了。这一刻,他强烈地想每天能见到她。

    “真有意思。”谭小影说,“谁在替林晓月发邮件和送花呢?只是,林晓月为什么不在生前向你表达这些早年的情感呢。”

    “我们都不善于表达。”郑川说,“当时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心里有很多话,可见面时却说不出来。”

    郑川顿了一下,讲起了下乡第一年冬天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赶场的日子,天很冷,飘着雪花。郑川照例向3公里外的小镇走去。乡下的生活劳累而又寂寞,所以赶场的日子成为知青的节日似的。卖点鸡蛋买回油盐是正当的理由,如果连这个理由也没有,大家仍然从大路小路汇集到小镇上去,在集市上挤一挤以解闷气。郑川也是逢赶场必去,因为在那里可以遇见林晓月,有时远远看见一眼便错过了,有时对面相遇,便可以打个招呼了。这样,林晓月的面容和声音足可以让郑川保留到下一次见面。

    然而,郑川这一次没能看见林晓月。他在集市上挤来挤去,从镇东头到西头来回游荡了好几遍,才从一个农民的口中得知林晓月生病了,已经两天没有出门了,估计病得不轻。这个农民和林晓月同一个生产队,他是郑川所在生产队一个农民的亲戚。他没想到这个消息促使郑川做出了非常重大的决定,这就是登门看望林晓月。这之前,他从没去过她的房子。

    他想给她买一只鸡和一些鸡蛋带去,这应该是病中非常需要的东西。然而,口袋里只有一点零钱,怎么办?他急中生智脱下身上的那件军棉大衣叫卖起来,立即有不少人围过来,大家都说这个知青一定是想卖棉大衣喝酒了。知青卖衣服给农民从来都很便宜,这件军棉大衣也很快成交。

    郑川拎着一只鸡和装有20个鸡蛋的篮子向林晓月所在的生产队走去。他穿得单薄,却因疾走头上直冒热气,雪花落在头上瞬间便融化了,搞得头发湿乎乎的。十来里路转眼就到。

    经田边的农民指点,郑川在一片竹林中找到了林晓月的住处。川西平原常见的茅草屋,推门进去后是厨房,里间是卧室,知青的房子几乎都是这种格局。他对着里间叫了一声林晓月的名字,她的回答显得非常意外。

    她躺在床上,盖着棉被,露在外面的脸显露出病容。她问你怎么来了?他说听人讲你病了,我给你带点吃的东西来。几句话过后,他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慌得不行,赶快闪到厨房里替她炖鸡。他做厨房里的事手脚特笨,从杀鸡、打理到生火将鸡炖好,天已经快黑了。他说你下床来吃点吧,我得走了。他看见林晓月的眼睛有点湿,更加不知所措。他走出屋,听见林晓月在背后喊,天快黑了,你小心点,别跌到沟里去。雪还在下,他的脸颊发烫,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

    谭小影听完郑川的这件往事,遗憾地说:“你们俩当时怎么不多说一些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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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记述往事的电子邮件到慧灵寺的约会,林晓月的身影离郑川越来越近。奇怪的是,郑川开始有的恐惧到现在却烟消云散,他完全忘记了怎样去探究这件事的不合常理,而是整日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变得声音低沉,动作迟缓,仿佛坐在海边的老人在眺望青春年少时的红帆。40多岁,他老了吗?往事使人变老。往事是时间投在地上的影子,凝视它时,人便有了沧桑感。

    每天,长长的上午,他输着液,对着一个白衣天使讲述自己的往事。那些他早已忘记的往事像春草一样,从地里钻出来,开始是一小片,接着便蔓延开去。他沉迷其间,其实,除了谭小影外,他自己也是听众,他身兼讲述者和倾听者的双重角色。

    偶尔,有电话将他带回现实。

    “喂,我是高苇。郑总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上面的领导来检查工作了,何林副总做的工作汇报。上面的领导好像对公司的工作不太满意……”

    “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吗?”郑川心烦意乱地打断了高苇的话。他知道有人趁他病休期间在公司兴风作浪。“和我明争暗斗,你们还嫩了点!”他在心里骂道。国企的人事关系从来就很复杂,他对此已见怪不怪。

    高苇说话被郑川打断后一时有点尴尬。“其他没什么了。”她在电话里说,“只是我自己最近老不舒服,从慧灵寺回来后就感冒了,几天了还头痛脑热的,这倒没有什么,但你的办公室常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你的办公桌上翻动纸页,有时又像一个女人在捂着鼻子哭。我每次推门进去,但里边又什么也没有。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说,不然公司里的人会说总经理办公室闹鬼,这话传到外面去不好听。不过我想,会不会是那个古董花瓶的原因,那个绘在花瓶上的古代女子,我现在真的不敢看她,看久了觉得她的眼睛会动似的。郑总,不是我迷信,这种被清代某座深宅大院里用过的东西,沾染了当时的阴气,会对人有影响的,我想还是把它拿走算了。”

    “你可别动它。”郑川对着电话说,“那可是值钱的东西。什么阴气太重,你年纪轻轻的哪来的这一套。一定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办公室没人怎么会有声音。没事,是你自己听错了。”

    郑川放下电话后,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步,然后坐下来喝茶。天已经黑了,客厅里的灯光照出空荡,一个家里如果只有男主人一人时就是这种感觉。本来,有商界朋友请他去赴晚宴的,但他拒绝了。这几天他就想一个人呆着,多少年来没有这个习惯了。在乡下当知青时,他倒是常有独自发呆的时候。

    高苇的电话使他想起了买那个古董花瓶的情景,他是在众多的古董中一眼喜欢上这个花瓶的。古董店的王老板说,这是你的缘分,也许你前辈子用过它,所以一看见就眼熟。郑川说那我上辈子是某个府上的老爷或少爷了,每天有丫环往这花瓶里插花。王老板说那可说不准,谁能记得上辈子的事呢?不过你这样喜欢这花瓶,肯定是有缘分。这些话,当时只是随口的玩笑,现在认真想来,郑川反而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了,因为人如果真有前世,那他曾经用过这花瓶也完全可能。但是,人的今生记不住前世,前世还有什么意义呢?人是爱遗忘的动物,如果不是那些邮件,他连和林晓月的经历都差点忘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一生有点像掰包谷,掰一根丢一根,最后仍然是两手空空。

    睡觉前,郑川坐在电脑前,想再读一遍那些神秘的邮件。那些30年前想听而没有听到的倾诉,现在他可以从邮件中慢慢地倾听。他仿佛坐上了一只逆水而上的船,到了那人迹罕至的上游,那里满是逝去的时光,让他惊诧而流连。

    邮件打开后,他惊了一下,新邮件来了!仍然是林晓月的邮件,寄信邮箱名仍然是you-ling@tom.com(幽灵信箱)。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封新到的邮件———

    邮件名:往事(4)

    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有机会体会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还记得那夜的星空吗?那些像金黄色的蜂群一样挤满夜空的星星,又亮又低,仿佛要掉到我们肩上来似的。

    那处碾米房,你还记得吗?水轮机轰隆隆的声音听来像人的鼾声,因为我们离它很远了,我们在河边漫步。秋天,打米的人很多,我的那两筐谷子要等到半夜才能打。这样,与其在碾米房排队等候,不如到田野上去走走。你是专门来替我挑谷子去碾米房的,人多等候却给了我们一次意外的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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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的大事和小事怎么区分呢?那夜的漫步应该连小事也算不上,可是它却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我闭上眼便能看见那夜的星星,它使我们谈起了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说:“人要是没有眼睛,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天上有那么多星星。”

    我说:“世界上有没有眼睛的生物吗?”

    你说:“海里有,盲鱼。但它有嗅觉。地上也有很多,蛇也是不用眼睛的。”

    我说:“感谢上帝给了我们五官。”

    你说:“如果上帝再多给我们一些感官的话,也许我们看见的世界是另一个样子。至少,我们能发现古人们在我们旁边耕田纺纱,远处的山边还在打仗。”

    我笑了,觉得你的思维很好玩。物质不灭能这样解释吗?时空真的有很多层吗?像千层饼一样,我们被夹在其中的一层而不知另一层的事。我抬头望见流星划过夜空,它是否掉到千层饼的另一层去了呢?

    我们就这样走着,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们的胡思乱想。

    河边的青草味和水腥味给人荒凉感,仿佛这气味来自另一个星球。而碾米房在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带给我们人间的温暖。秋夜凉了,我不自觉地将双臂抱在胸前,我说那些星星离我们再近一点也许就有热量了。

    你说我的感受可以写诗了。其实,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诗人,时光流逝,人便变得迟钝了。

    如今,那夜的星空已经远去。其实它还在我们头上,只是我们已经看不见它了。我们成了海里的盲鱼,只有水温的变化使我依稀记起星星的光和热……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久久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努力回忆那个星夜的事,但已经很模糊了。在情感经历中,女人的记忆总是比男人鲜明,这封邮件记叙的过去让他再次蓦然回首。

    从那以后,他和女人的接触中从没有过那种谈话,并且,谈那种话题的时代也死去了。现在的人们不这样说话,就像流行歌曲代替古典音乐一样。

    郑川进了卧室上床睡觉。之前他将楼下楼上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这也是他当知青时养成的习惯。乡村的夜特别黑,万籁俱寂中偶尔的狗吠也让他心惊。他睡觉前必须反复检查门窗关好没有,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上床后一下子不能入睡,林晓月的邮件让他感慨,要是她没死的话,他真是想见她一面了。从乡下回城后就失去了联系,不知不觉人就进入中年了。人生太快了,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迷迷糊糊之中,郑川突然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谁进了他的房子?他下了床,站在卧室门后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真是有人在上楼。

    妻子出差了,女佣回了老家,这楼上楼下的房子里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他感到毛骨悚然,轻轻地开了卧室门,走到门外向楼梯口望去。

    漆黑之中,郑川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伸手摸到了廊灯的开关,“叭”的一声,灯亮了。与此同时,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口。

    这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白色长裙,披着一条披肩。她背着光站着,这使她的面容不太清楚。

    “你是谁?”郑川大声问道。

    “你不认得我了吗?”女人说,“我是来问一问,我给你的邮件你都看了吗?”

    是林晓月的声音。郑川突然感到恐惧,他想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但喉咙里总是发不出声音。他像鱼一样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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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在又急又怕中醒了过来,心“怦怦”地跳着。

    他开了卧室的灯,好一会儿才从梦的情境中脱离出来。他听了听卧室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然而,这个奇怪的梦让他放心不下。他走出卧室,开亮了各处的灯,将楼上楼下的空房间都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座钟正指着凌晨1点,在这夜半时分,郑川突然发现电脑还是开着的。他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了,上面是林晓月的邮件,是他忘了关电脑吗?


    夜半时分,郑川坐在电脑前给林晓月敲了一封短信。

    键盘的“叭叭”声在寂静中显得让人心惊肉跳,他是在给谁发信呢?

    无论如何,这信必须发出,他不能再忍受恐惧的折磨了。

    邮件名:郑川给林晓月

    你的邮件我都读过了,我相信这是你写给我的,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我们30年前那些具体的往事。

    但是,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你工作的杂志社和你住过的医院都证明你已死去,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还会收到你的邮件,我不明白。

    如果你还在人世,我是愿意见到你的。

    慧灵寺见面我没有来,因为我看见邮件时约会的时间已经过了。我的秘书代我赴了约,你看见她了吗?她来赴约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想替我做点事,你不要为这件事生气。

    早年的事,我原以为已经忘记了,但你的邮件将我带回了从前。

    我认为那是生命中最有价值的时期,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样清楚。

    告诉我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成天精神恍惚,我必须知道你究竟还在不在人间。

    郑川发出这封邮件后长出了一口气。

    他关闭了电脑上床睡觉,很快便睡着了,也没有梦再来干扰他。

    早晨起来,他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迫不及待地调出邮箱一看,没有回信。他想也许她还没看见他的邮件吧。

    趁着新的邮件还没到来,郑川将自己的邮箱密码作了更改。

    这样,高苇就不能打开他的邮箱了。

    慧灵寺约会一事,使他觉得高苇参与进来会让事情更复杂,因为女人和女人总是容易心生忌妒。尽管林晓月到现在为止只是一个影子,但她既然能写信,就还有着人的正常感情,这种私密的事,她一定不愿让旁人参与。

    郑川更改了密码后,打电话告诉高苇说,他已经换了新的电子邮箱。

    他的名片也需要重新印过了,将名片上的邮箱名换成新的。高苇不解地问,你将原来的邮箱废了,是想避开那些奇怪的邮件来打扰你吗?郑川不置可否。

    从这天起,郑川将林晓月与他联系的邮箱完全隐蔽起来了。

    也许他预感到这事不会轻易完结,还会有些什么邮件发给他完全无法预料,他决定自己来面对这件神秘的事件。

    他努力回想林晓月当知青时的身影,以此来抵抗可能是来自于一个死者的恐惧。

    晚上8点,天刚黑,他看见了林晓月发给他的新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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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邮件名:晓月给郑川

你问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崔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以前在方城大厦上班,见到过你的名片,那上面有你的邮箱名,我就按照这邮箱给你发邮件来了。

    很多年没有联系了,青春已过,人到中年,能和你联系我很高兴。我还想见到你,今晚12点,在你的办公室见面好吗?我等你。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头皮发麻了。崔娟,那不是一个多月前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吗?林晓月怎么会认识她?这说明她们都是死人。还有,怎么会约在半夜见面呢?正常的人不会在这个时间约会。她还说“我等你”,这说明她可以在半夜进入到自己的办公室,鬼魂才有这种本领。

    这之前,郑川对神秘邮件估计了两种可能。一是林晓月并没有死,这样,他和她一见面就清楚了;二是林晓月死了,有人在替她发邮件,那么,这发邮件的人如果敢来见他,事情也清楚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林晓月真的死了,并且从刚死去不久的崔娟那里知道了他的信息,所以才和他联系的。

    现在已是晚上8点多钟,离半夜12点的约会还有3个多小时,他去不去赴约呢?想到半夜去那座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郑川胆怯了,单是那种时候进入电梯间就让他不寒而栗。他记起了在电梯间遇见的女孩,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孔,她是死去的崔娟还是林晓月?她在大楼里到处游荡,从24楼废墟般的装修场地,到3楼的步行楼梯口,她鬼魅般地与郑川相遇。而今夜,她会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吗?如果她是死去的崔娟,是她将林晓月引来的吗?

    能不能约几个人一起去赴约呢?这样郑川的胆子会大一些。但转念一想,不行,这样也许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并且,自己有可能还会受到惩罚。郑川现在为自己向那个神秘邮箱发信询问感到后怕了,如果他不联系,也不会发生这种骑虎难下的事。

    郑川心神不定地熬到晚上11点,决定还是去办公室赴约。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是,不可能有鬼魂,绝不可能!他一定要去看一看,在午夜12点,谁会进入到门窗紧锁的公司,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并且,方城大厦这幢写字楼虽说晚上无人,但毕竟坐落在繁华的市区,他不相信在这现代城市的中心会发生闹鬼的事。他活了40多岁,什么时候见过鬼了?要见面的毕竟是女人,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危险。只有见了面,才能真相大白。

    他走出家门,驱车驶出了这个高尚住宅区。晚上11点,城市仍是灯火辉煌。街上人来车往,这使郑川心里轻松了一些。不过,当他将车驶进方城大厦地下停车场以后,他开始后怕了。地下停车场的阴暗清冷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他将车停在F区,关车门的时候他往四周看了一眼,一个多月前那个叫崔娟的女孩死在地上的情景在眼前闪了一下。硬着头皮在停车场的阴影中穿行,他感到一辆辆泊在暗影中的车像灵柩一样让人心里发紧。他来到了停车场的角落,上了几级台阶,沿着一条窄窄的巷道走到电梯门前,伸手按了下按钮,金属的电梯门沉重而悄无声息地开了。

    郑川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突然升起的恐惧是那样强烈。面对无声无息向他敞开的电梯,他没敢向那狭小的空间里走进去。那个白光照着的金属小空间是那样清冷,他想像着一个人走进去,那沉重的门关上后会发生什么事。电梯会听话地在他要去的17楼停下吗?如果莫名失灵,或者中途停下进来一个什么人怎么办?已经快到半夜12点了,即使顺利到了17楼,用钥匙打开公司的玻璃门,他又怎么面对黑漆漆的走廊和无数门窗紧闭的办公室。现在那里是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只有他的办公室不知道被谁将门打开了,有灯光从屋里映出来,他敢走进去吗?

    郑川越想越怕,站在电梯门口不敢往前跨出半步。电梯门仿佛不耐烦似的又缓缓关上了,他返身向停车场走去,一直到逃命似的将车开上灯光明亮的街头才松了一口气。

    他失约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午夜12点只有鬼魂才会在黑暗中等他。但是,如果林晓月真要找他呢?午夜12点以后,她会不会到家里来找他呢?她既然能进入门窗紧锁的位于17楼的办公室,同样,肯定也能进入他的家。而他的失约如果让她生气的话,她会不会以她的骷髅面目吓他个半死呢?

    郑川将车在街边停下,他突然不敢回家了,家里空无一人,他至少得将今夜躲过才行。明天看看邮箱里她会怎么说,再决定该怎么办。

    郑川果断地将车开进了一家星级酒店。这是他会见商务客人常来的地方,灯光明亮,环境优雅,给人以安全感。

    在舒适的酒店房间里,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闭上眼便看见写字楼里他的办公室,亮着一盏幽暗的灯,一个女人坐在里面等他,他无法想像她的面容。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想着他家里的情景,再过一会儿,办公室里的女人也许会进入他的家中,穿过客厅,一步步走上楼梯进入他的卧室……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他吃了一惊,谁会给他的房间打电话呢?他迟疑了一下后拿起话筒,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酒店桑拿室打来的,问他需不需要按摩服务。

    郑川接受了。这一次,他不是要可以提供性服务的按摩小姐来房间作乐,而是希望房间里多一个人,这样他感到踏实一些。

    很快,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来到他的房间。她长发披肩,俯身给郑川做按摩时长发不断地遮住面孔,这让郑川心里莫名地紧张。

    “你把头发束起来好不好?”

    女孩笑了笑,将长发盘在头上。

    1个小时后,郑川感到身心都放松了,倦意袭来,他给她付足了小费让她离开。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但睡得极不踏实,任何一点声音都可以将他惊醒。因此,他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开灯看了看表,凌晨3点15分。这种时候,谁还会在外面走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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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早晨,高苇将钥匙插进办公室的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由于一夜的门窗紧闭,室内的空气有点闷人。她推开窗,让风吹进来改善一下空气。接着,她将钥匙插进侧门的锁孔开了门,郑川的办公室也需要透透气了。

    郑川的办公室昨夜有人来过,而且是个女人。遗忘在沙发上的一把梳子和一面小圆镜让高苇能够想像到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胸口堵得发慌,无论如何,这是对她的一种羞辱。郑川说过,和她在一起之后,对别的女孩子他都没有兴趣了。虽说男人的这种话半真半假,但她还是感到一种安慰。据她观察,以前和他好过的张叶确实与他没有来往了。昨天晚上,她还和张叶、张叶的表弟张骏在一起喝咖啡,张叶说起郑川时口气已经很淡。

    现在看来,郑川已经和别的女孩子勾搭上了,这种事高苇虽说无能为力,但无论如何郑川也不该将这女孩带到办公室来鬼混呀。她望着柔软的黑色长沙发,那是她和郑川做过爱的地方。如今,这地方已经被另一个女人搞脏了,高苇狠狠地踢了沙发一脚。

    她有些厌恶又好奇地拿起那把梳子来看,这是一把非常劣质的木梳,现在应该没有女孩子会用这种梳子梳头了。她再拿起那面巴掌大的圆镜来看,镜子也是很老旧了,包着它的塑料软边已有些老化。她将镜子翻过来看,背面的玻璃下压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女孩的半身相,瓜子脸型,从眼神看是个温柔的女孩。穿着花布衬衣,一条粗辫子搭在胸前。这绝不是现在女孩子的形象,高苇非常震惊,她是谁?郑川将她带到办公室来做什么?

    高苇抓起电话,她想打电话去质问郑川,可拨了几个号码后又压断了电话。她不能太性急,等郑川到办公室看见这些后自己对她作出解释吧。郑川说过,他最讨厌哪个女人想控制他。张叶以前做他秘书时,由于有了亲密关系就老想控制他,他可不吃这一套,结果和张叶断了这层关系。

    不过,高苇仍然气闷难消,男人凭什么拥有这种特权,有老婆、有情人,情人还不能干涉他有另外的情人。当然,没有成功的男人一钱不值,而成功男人成了女人争先追逐的稀有动物。现代社会的竞争在各个方面展开,一个人如果还想活得像样一点,就必须忍住自己的脾气加入到这场生存角逐中来。

    这样想着,高苇的心里平静了一些。她给张骏打了一个电话,请他今天下班后来帮她搬家。

    “没问题,一定效劳。”张骏的声音果然有点喜出望外。

    张骏当然是乐意为她做事的,他对她有好感,正竭力接近她,高苇对此心里明白,表面上却一直装糊涂。昨天晚上在一起喝咖啡时,他还主动提出要帮她搬家,只是她不置可否,说请了搬家公司,可能不太需要帮助了。而现在,她主动给张骏打电话,显然受了郑川办公室里留下的东西的刺激,好像这样可以让自己出一口气似的。

    张叶让她的表弟张骏认识高苇,完全是出于帮张骏的忙。张骏在一家酒店工作,他想通过高苇让公司的商务客人都住到他所在的酒店去。不过高苇并未做出肯定的承诺,只是说自己仅仅是郑总的秘书,可能帮不了这个忙。张骏倒不性急,说是多个朋友吧,业务上的事如果方便再合作。

    张骏22岁,比高苇小两岁,1.78米的个头,长得非常帅气。高苇乐于和他接触多少受了他外形的吸引。不过高苇并没有和他深入接触的意思,这是因为张骏比她小,又是张叶的表弟,关系如果搞复杂了会挺麻烦的。再有,高苇也不想再用浪漫来消耗青春了。读大二时曾和一个大四的男生恋爱过,初吻初夜都给了他,没想到这个男生毕业后便远走高飞,半年后便分手了。从那以后,高苇下决心不再陷进纯感情的关系里,不如趁年轻建立起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在更高的平台上去寻找各种机遇。当然,走这条路必须有成功的男人支持,高苇对寻得这种支持还是有信心的。

    下午下班后,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准时到了高苇的楼下。张骏也早已等候在楼下了,高苇愉快地对他点点头,说是麻烦你了。高苇早就想搬家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出租房。凑巧时装公司的周玫空着一套租来的房,她去看了看,挺满意的,便转租下来。自从她去24楼买衣服认识周玫以后,两人便一见如故地成了朋友。周玫说她住到公司之后,刚租下不久且已签了一年的租房合约的房便空着了。那房空着挺可惜的。一切真是缘分,高苇正为自己住地的烦杂而心焦,尤其是楼上那对夜夜吵闹的夫妇,让高苇的睡眠和心境都大受影响。必须搬家了。这事她对郑川讲过,因为她的这些费用都由郑川支付。郑川倒是满口答应,并说你找一个好点的地方吧。这次她没提买新房的事,她懂得这种事不能着急,得等到他心甘情愿付出时才行。

    家搬好之后天已黑了。尽管有搬家公司,但高苇和张骏还是累得浑身是汗。看着初步布置的新家,高苇感到满意。首先这里是6层楼的顶楼,不可能再有楼上的皮鞋声、凳子声和吵闹声了。另外,这是一套三的住房,比以前的房子多了一间书房,这样住起来舒服多了。

    张骏说,没想到你一个人住有这么多东西,除了全套家具外,空调和各种家用电器一应俱全。高苇说你累了吧,先去洗个澡,待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在这个夏天的傍晚,在刚刚布置妥当的新居中,高苇以独特的方式找回了自我的主动权和优越感。一切都在她的主导中进行,从打电话叫张骏来替她搬家开始,到她自己洗完澡后身裹大浴巾出现在张骏面前,她感到一种自主的喜悦。她半坐在沙发扶手上,半露着丰满的胸脯,一双雪白长腿暴露在浴巾下面。她知道自己足以惹火,接下来将发生什么绝对在她的预想之中。

    一切只是对郑川的报复吗?也许是。办公室里留下的木梳和镜子让她心里堵得发慌。此刻,在这个年轻男人对她的怯怯触摸和狂热拥抱中,她感到快意。她疯狂地叫着,扭动着,主动地让他进入她的身体。她看着张骏年轻的面孔,感受着他强壮的身躯,她觉得这才是她应有的生活。以前,郑川问过她有男友吗,她说有了你我怎么能结交男友?再陪你3年吧,到我27岁再考虑这些。郑川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贪婪的男人!高苇在心里悲哀过,但是,她不甘做一个平庸的女人,她要取得财富和公司中上层的职务,就必须有郑川这样的男人做靠山才行。这没什么,她知道不少女孩正羡慕她已取得的位置。这种选择的结果,使她对无钱无势的男孩真的不感兴趣了,他们在生活中自身难保,他们没有让喜欢的女孩子幸福的能力。

    “你有女友吗?”高苇问张骏。他已喘着气平静下来,正用浴巾擦着身上的热汗。他说他还没有过女友,可现在有了。他抚摸着高苇靠在他胸脯上的头说。

    这显然是假话,他熟练的床上功夫表明了他对女人了如指掌。不过高苇并不戳穿他,自己也是一时冲动,并不想和他建立什么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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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高苇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郑川打来的。她立即对张骏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里?”郑川在电话里问道。

    “我搬家了。”高苇说,“一套三的房子,在6楼,很安静的。哦,不太远,梧桐巷9号4幢1单元。怎么,你想过来?不行,我刚搬过来,到处还乱糟糟的……”

    高苇第一次赤裸着身体靠在一个男人的胸脯上与郑川通电话,这感觉让她挺出气,谁叫他昨夜带女人到办公室鬼混呢!

    “那你到我家来吧。”郑川在电话里说,“天黑了,我一个人在家总觉得提心吊胆的。”

    “那你去办公室呆着吧。”高苇说,“有人在那里等你呢。”

    “谁?”郑川的声音突然非常惊恐。高苇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是那人昨夜留下了梳子和镜子在那里,你还会不知道?

    高苇觉得郑川在隐瞒这件事,生气地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张骏担心地问。在高苇接电话期间,他的手一直在她身上抚摸着。

    “没什么。”高苇坐起来说,“公司办公室里闹鬼。”

    张骏惊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说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迷信。

    这个傍晚,高苇显得特别兴奋。和郑川相处两年来,她处处言听计从,而今终于做了次小小的反抗。她看着张骏再次去浴室冲了澡出来,从床头抓起牛仔裤和衬衣穿上。他年轻帅气,身体匀称,肌肉强壮,高苇第一次体会到男人似的猎艳的感觉。

    可惜的是,张骏不能和她出去共进晚餐,他得赶回酒店去上夜班。高苇心里微微有点不满足,她本想将这个帅气的男孩带到街上走一走,享受一下街上的女孩羡慕的眼光。

    张骏临出门时,高苇说今天的事不能让他的表姐张叶知道,他懂事地点头答应。

    张骏走后约10分钟,高苇已冲了澡换上一条休闲款的连衣裙出了门。她想上街去吃晚餐,顺便熟悉一下新居周围的环境。

    锁上门,从6楼往下走,声控式的楼道灯在她的脚步声中一层楼一层楼地亮起来。只有5楼的灯泡坏了,怎么跺脚也不亮。楼道里没遇见一个人,整幢楼非常安静,她为这个环境感到满意。

    走下楼来,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一边是楼房,一边是围墙,有点逼仄的感觉。沿着这通道拐两个弯便是小区大门了,门卫室旁边的空地上,几个年轻汉子正围着小方桌喝啤酒。天气太热,他们都光着上身,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门卫和负责物业管理的人。高苇感到有眼光从那里射过来,她没有理睬,继续向大门走去。

    “高小姐,等一等。”

    高苇停了下来,扭头向那堆喝啤酒的人望过去,这里有人认识她吗?

    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站起身向她走过来:“家搬好了吗?周玫对我们讲过了,说是你来续租她的房子。我叫陆地,是这里的物业管理员,以后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好,好。”高苇有点不自在地答应着,因为这个瘦削的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用眼光溜过她的胸部,而酒桌那边的人都注视着她,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很挺的胸脯就成为男生私下议论的对象。不过她的害羞时期早过去了,她知道男人像馋猫一样,就对女人的这些部位着迷。“臭男人!”她在心里骂道,同时也有种自鸣得意的感觉。

    梧桐巷是一条幽深的小巷,两旁的梧桐树遮天蔽日,走到这里便感到阴凉得很。高苇在巷口的一家快餐店吃了点东西,又要了一杯可乐在靠窗的位子上休息。晚上9点多钟了,有行人、自行车和出租车在巷口闪动。高苇的家在东北,来到西南的这个城市读书后便留在这里,遇见郑川是重要的缘由。大学毕业生求职越来越难,她尚未毕业便被郑川这家公司看中,同学们都认为是一种幸运。

    高苇回到家时是10点15分。她再次看了一遍这套周玫转租给她的房子,客厅、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她感到非常满意。卧室里的大衣柜和书房里的书柜,周玫说是房东留下来的,这倒很实用。

    突然,有人敲门。高苇紧张地问道:“谁?”

    “是我,郑川。”

    高苇开了门,郑川脸色阴郁,他进屋后也不坐下,直对着高苇说:“你猜,昨夜谁进了我的办公室?林晓月!她发邮件约我夜里12点去那里,我没敢去,可是她去了!”

    郑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木梳和一面小圆镜:“你看,这就是她留下的东西。你上班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我以为是别的女人留下的……”高苇也有些惊恐。

    “你看,”郑川将小圆镜背面的照片拿给高苇看,“这就是她!还留着辫子,和在乡下当知青时一模一样。”

    “她怎么进得了办公室呢?”高苇疑惑地说,“从公司的大门到你的办公室,一共有三道门三道锁,难道她飞进去的?”

    郑川不再说话,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高苇将烟缸放到他的近旁,这是她专为他准备的。可是她在外居住的日子里,郑川很少到她的租房里来。他们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难怪高苇怀疑他与另外的女孩子好上了。

    高苇在沙发上紧靠着他坐下,她错怪了他,心里微微有点歉疚。她想到在公司女厕所里出现的高跟鞋,还有在慧灵寺听到的叫郑川的声音,这死去的林晓月真的将郑川缠上了吗?

    “她又给我来了邮件。”郑川吐出一口烟雾说,“她说是从崔娟那里知道我的邮箱的。”

    高苇惊恐地抱住了郑川的肩膀,她不能相信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和已死去一年多的林晓月在一起,鬼魂如果真能与活人来往,那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你相信有鬼魂吗?”郑川突然问道。

    高苇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已经无法判断这些离奇的事件了。

    “我有些相信了。”郑川说,“刚才去办公室看见这些东西,我就相信林晓月真的还在。想起当时的友情,我还真的想见到她了。下楼进电梯时,我竟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管是她还是崔娟在电梯里出现,我想都可以问个水落石出。我们为什么要怕鬼呢?鬼就是前生的人,并且非常重感情,那些电子邮件就是证明,她怀念过去,我没有理由害怕。也许,我这些年活得太不像话了,她为我伤心,便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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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川望着墙壁茫然地说着话,指头间的香烟燃尽了也不知道。

    高苇从茶几上拿起那把木梳和那面小圆镜在手里翻看着,她感到这些东西有种凉意,像是从水井里捞出来的东西。

    “我害怕。”她紧靠着郑川说道。自从看了那些电子邮件,又代替郑川去慧灵寺赴约后,高苇总觉得这件可怕的事已经与自己牵连上了。现在,刚搬进一处陌生的房子,郑川又将这两件死人的东西拿到她这里来,她仿佛看见了小圆镜背面那照片上的女人已进入了她的屋子。

    “别怕。”郑川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昨天我收到她让我半夜去办公室见面的邮件时,也是很害怕。我昨夜甚至没敢在家里住,我总觉得一个人睡下后她就会出现。可是现在看见这些东西,还有她的照片,我反而安定了。因为这真是林晓月。我想她不会害我的。”

    “不———”高苇大声叫道,“你不要再讲这些了。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告诉我这方面的事了,我不要听,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

    高苇突发的恐惧让郑川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办公室出现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用这样害怕。好了,我走了。”

    可是,当郑川走到门口时,高苇又突然跑过去抱住他说:“你别走,别走,今晚我一个人不敢睡觉了。”

    也许,女人的直觉真能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这个夜晚,当他们关上卧室的房门一起睡下以后,可怕的事真的发生了。

    开始是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是高苇在迷迷糊糊中听见的。她惊了一下,睡意全无,头脑也显得异常清醒。她在黑暗中转动了一下眼珠,外面的声音又响了一声,好像有人在拿杯子。她伸手开亮了床头灯,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她摇醒了睡在身边的郑川,俯在他耳边轻声说:“客厅里有人!”

    郑川也一下子清醒了,两个人凝神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次这脚步声一直响到卧室门口。高苇将头埋在郑川怀里,身子不停地发抖。她听见郑川的呼吸声也很紧张。

    “不会是有贼进屋了吧?”郑川对高苇耳语道。

    高苇摇头,这里装了防盗门的,窗户也都有铁护栏,贼轻易进不来的。

    突然,传来一声门响,高苇和郑川的身体都同时颤抖了一下。外面的人进入洗手间或者是书房了,高苇判断说。

    “我出去看看。”郑川突然来了勇气。他下了床,故意大声地咳了一声,然后向门边走去,留在床上的高苇已经将头蒙进了被窝里。

    郑川轻轻地打开了卧室门,客厅里半明半暗。他走了出去,发现书房里开着灯,有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射出来。

    此时,高苇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郑川出去后外面并没有动静,她胆子大了些,正想跟出去看看,突然,郑川的一声惨叫从外面传来,这声音恐怖之极,高苇不由自主地也发出惊吓的叫声,同时,她听见有人沉重地倒下的声音。

    事后,高苇已记不清当时是怎样走出卧室去的了。大约在半昏迷状态中怔了好一会儿,她赤着脚走到客厅,看见书房的门大开着,而郑川已昏倒在书房门口的地上……

    早晨9点,谭小影背着药箱站在郑川的家门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门铃已按过好几遍了,没人开门。是屋里没人还是郑川在家里出了什么事?人都有灾难幻想,谭小影甚至想到会不会是煤气中毒?因为每天上午的输液郑川是知道的,事实上也从没出现过家里无人的情况。

    谭小影正忐忑不安时,郑川出人意料地从外面回来了。他脸色苍白,仿佛突发了重病似的。他抱歉地对谭小影说久等了,昨夜住在一个朋友家,早晨差点睡过了头。

    进了屋,上到楼上的卧室,谭小影熟练地给郑川输上液,然后说你这高血脂,要少喝酒少吃高脂肪的东西。看来,他的精神状态不好她也感觉到了,也许她猜测他昨夜大吃大喝去了,酒喝多了才搞成这个样子。

    郑川不愿多加解释,他只想闭目养神,以缓解昨夜的恐怖事件对他的刺激。谭小影看见他疲惫的样子,也不再说话,输上液之后便到沙发上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房间里异常安静,郑川的眼前又出现昨夜的情景。灯光从虚掩着的书房门缝里淌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缝边朝里望去,一个女人正坐在书桌前梳头。她一手拿着梳子在头上梳着,一手拿着一面小圆镜照着自己。他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浓密的长发遮住了面孔。

    那一刻,郑川的呼吸几乎停止了。那是遗留在他办公室的梳子和镜子吗?肯定是,那么这女人一定是林晓月了,确切地说,是林晓月的灵魂才能在门窗紧闭的地方自由进出。她用邮件约他昨夜12点去办公室见面,他没去。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他,她在那里慢慢地梳着头,走时将梳子和镜子遗忘在那里了。或者是故意留给他的。他的预感对了,她会来找他,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会随风跟来。昨夜住在酒店里,天亮前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他没敢出去看,现在想来肯定是她了。她也许后来进了他的房间,只是他睡着了并不知道而已。她并不打搅他,就像此刻一样,她进了高苇的房子,她知道他在这里,但并不走到他身边来。她只是在客厅里走动,然后进了这书房梳起头来。

    郑川在门缝边呆住了。那一刻,他既不恐惧也不惊奇,只觉得头脑里很空,有很多云在飘,双脚也像踩着云朵一样软软的。突然,他的身子一偏,将门完全靠开了,正在梳头的女人猛地转过脸来,她举起手将遮在脸上的黑发向后一甩,天哪,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郑川面前!这张脸是扁平的,模糊的五官几乎在一个平面上,嘴唇微微张开,两颗尖牙压在下唇上……

    郑川昏倒了,后来是高苇将他扶进卧室去的。高苇说她出来时看见书房里并没有开灯,也没见任何异样。他坚持说不会是这样,书房里确实开着灯,一个女人在灯下梳头,他怎么也不会看错的。

    他俩争论不下,郑川突然想起他带到这里来的梳子和镜子,记得是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他和高苇立即出卧室去察看,茶几上空空如也,除了几只水杯什么也没有。郑川说快去书房看,一定在写字桌上。他们进了书房,开了灯,里面没见任何异样,也没有梳子和镜子。他俩都真正害怕起来,相互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们找遍了屋子里各个角落,均没见这两样东西的影子。

    “是她带走了!”郑川惊恐地说。他们检查了各处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郑川看见的鬼魂带着梳子和镜子不翼而飞了……

    谭小影走过来观察输液情况的动作使郑川中断了回忆。

    “请你把手提电脑给我一下。”郑川半靠在床头说。

    谭小影将手提电脑放在他的身边,她似乎猜到了他精神不好的原因。“又收到林晓月的邮件了吗?”她说,“我已被你们早年的事迷住了,有新邮件再让我看看好吗?”

    郑川说有没有新邮件他还不知道。他此时只是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林晓月给他发邮件来了。他的眼前闪过昨夜看见的惨白的脸,她不该那样可怕。

    郑川急切地打开电脑,进入邮箱,果然,有新邮件来了。他觉得有点眩晕,仰头定了定神,然后打开了新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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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邮件名:往事(5)

    还记得那个夏天吗?我在河湾里游泳,你站在远处给我放哨,若是有人路过,你便吹一声口哨,我立即躲进水边的芦苇丛中。那个时代,女人是不能暴露自己肢体的,很难想像,在这乡野之地,一个女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露着两条大腿的游泳衣在河湾里游泳。

    可是,我太想游泳了,乡村的炎炎夏日,宁静的河湾碧水清凉,我决意要下一次水,下乡时从城里带来的游泳衣一次也没用过,我看见水便感到诱惑。

    那个黄昏,我终于实现了下水的愿望。你为我放哨使我放心。夕阳从天边照过来,将你和你旁边的那棵树都拉出很长的影子。我在水里冒出头来,看着你忠实的背影,突然有了看见护家犬似的感觉。你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往河湾看一眼,我知道你很想这样做,可是你忍住了,或者是胆怯。唉,那是个多么封闭、保守而又纯真的年代啊,在这乡野之中,湿透的泳衣贴着的女人身体近似于裸体,只能偷偷地在河湾里出现,而且让你也不敢回过头来。是的,我们上中学时“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学校从没组织同学们一起游过泳,阻隔男女生之间的是陌生和神秘。

    我在水里尽兴之后上了岸,但并不急于钻进树林去换衣服,而是站在那里享受着夕阳的余晖。我对着一面小圆镜梳起头来,长发上滴下的水将身边的地也打湿了。突然,小圆镜从我手中滑落,竟一下子滚到水中去了,我叫了一声,你转过身来看见了我,你愣住了。我指着水边说镜子滚下去了,你这才像得到解脱似的跑向水边。你替我捞起了镜子,还在镜子后面看见了我嵌在里面的照片。

    后来你说,当时很想让我将那面小圆镜送给你的,这样也就要了我的照片。可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我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思呢?

    时光流逝,那乡村的河湾早已离我远去,可是,你的背影我还是时时看见,我从水中走出来,对着小圆镜梳头的感觉还在,只是那种宁静而羞涩的青春时光不可能再来了……

    郑川是在无比震惊中读完这封邮件的。青春年代林晓月用过的梳子和镜子来到了他的身边,而昨夜又被她取走了。他努力回忆起林晓月在河湾里游泳的事,那是下乡后第二年的夏天,他看见小圆镜背后的照片时真的想要,可是没能开口。现在,林晓月将这件东西送给了他。但是,当她发现他与高苇住在一起时,她又来取走了这件礼物……

    “你怎么了?”谭小影在旁边问道。她看见郑川看完邮件后眼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他出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郑川说,“是林晓月又发邮件来了。”

    谭小影凑到电脑前来看邮件,郑川没有阻拦。她头发上的幽香使他恍惚闻到了河湾里的气味。

    谭小影读完邮件后,望着郑川说道:“我知道了林晓月为什么老回忆早年的事了,你那时真的很可爱。”

    “是吗?”郑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一个女孩,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可是,人死后真的有魂灵吗?她发信给我,在医院时送花给我,昨夜她还……”郑川差点说出昨夜的事,但立即止住了,他不愿说出昨夜住在什么地方。

    “昨夜怎么了?”谭小影问道。

    “哦,昨夜她还出现在我的梦中。”郑川支吾着说。

    谭小影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小影,你在医院工作,见过不少人死去,你后来遇见过这些人的魂灵吗?”郑川追问道。

    谭小影摇摇头。

    “那么,我住在医院的时候,有天半夜发现隔壁病房睡着一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郑川陡然记起了一连串的怪事。

    “隔壁没住病人。”谭小影肯定地说,“也许是你知道林晓月死前住过那间病房,因而产生了幻觉,这在精神现象中是可能的。我那次都受了你的感染,进那间空病房时听见有人说话。后来我分析,可能是走廊上有人说话传过来的。”

    “你当时听见什么了?”郑川好奇地问。

    “我刚推门,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来了’,当然,那肯定是走廊上传过来的声音,因为我进去后,病房里没人。”谭小影回忆着说。

    “如果,她真的在我们身边呢?”郑川望了望谭小影,又望了望房门说,“我觉得她走到这里来也是可能的。”

    中午过后是病区最安静的时候,走廊上空空荡荡,各个病房的病人都在睡午觉。谭小影在护士值班室里看杂志,这本叫《云》的女性杂志,谭小影每期必看,里面的“爱情故事”、“抒情散文”和“心灵倾诉”都是谭小影爱看的栏目。这本杂志的风格有点罗曼蒂克,与当今这个务实的世界格格不入,而谭小影喜欢的正是这种如梦如幻的东西。尤其是去年认识了这家杂志社的女编辑林晓月以后,她对这个刊物也更喜欢了。

    谭小影还记得林晓月来住院时的情景,她是一个40多岁的优雅女人,穿着米色风衣,里面是条纹布的尖领衬衣和棕色裙子。她的面容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漂亮。她的眼神温柔,蕴藏着包容和理解。

    林晓月住院期间,谭小影很快成了她的朋友。当时,谭小影已交了男友,那就是陆地。在别人眼里,他们已是一对恋人,然而谭小影却始终找不到真爱的感觉。他带着她逛大街,和他的哥们儿一起吃饭喝酒,听着他们在酒桌上讲黄色笑话……她感到沮丧,觉得和男友在一起不该是这个样子。她在苦恼中将这一切对林晓月讲了,林晓月对她分析说,她和陆地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她的孤独,一个远离家乡独自在城市工作和生活的女孩,遇到一个一起长大的同乡男友,一种天然的相知感和安全感使她与他一下子接近,但这绝不是爱情。另外,她与他对生活的理解和对生活品位的追求也大不相同,因此缺乏发展爱情的基础。

    那次谈心是在一个温暖的黄昏,林晓月躺在病床上望着她说,你这个小护士,还不到20岁,别着急,爱情是这个世界最不能着急的事,它在什么时候到来是神的安排。也是在这次谈心中,谭小影知道了林晓月早已离了婚,是个单身女人,有一个儿子已大学毕业在南方工作。她说爱情是一点儿也不能勉强的事。

    一年多后这个中午,谭小影回忆起林晓月时感到了温暖和痛苦。林晓月是个温暖和智慧的女人,疾病夺走她的生命真是残酷了点。而谭小影现在认识了郑川这个林晓月早年的男友,她认为命运的安排真是奇特,谁能想到,郑川会在一年多后住到林晓月隔壁的病房来呢?

    谭小影合上杂志,墙上的挂钟指着下午两点,她该去病房看看了。护士小菲还趴在桌子上午睡,这是个贪睡的女孩,她没惊动她,独自走出了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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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住过的13床

郑川回家输液后,他住过的13床现在已住上了另外的病人,而隔壁的12床,也就是林晓月曾经住过的病床,现在住着一个叫玲玲的女孩,20多岁,也是心脏病。不过玲玲生性活泼,只要不是心脏特难受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或者就将随身听的耳塞塞在耳朵里听歌曲。此刻,她睡眼惺忪地靠在床头一言不语,看见谭小影走进来便说我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怪可怕的。

    玲玲说,她梦见一个女人走进这病房来,站到床前对她说,这是我的病床,你让我好吗?玲玲感到奇怪,睁大眼想看清这女人是谁,可是眼前有雾似的,怎么也看不清那女人的面容。玲玲便往床里边移了移,让出了床的一半给这个女人。她上了床,睡在玲玲的身边。玲玲的背靠着了她,感到她的身体冰凉。玲玲害怕地问你是谁,那女人不吭声,玲玲坐起来一看,睡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直挺挺的死人……玲玲被吓醒了,发现被单已有一半因她梦中的挣扎掉到了地上。

    “这梦太恐怖了。”玲玲对谭小影说,“我住的这病床是不是刚死过病人?”

    谭小影也非常震惊,因为她联想到林晓月的死,郑川在这里住院时说发现过这床上睡着个女人。不过,面对玲玲的询问,她坚决地摇头否认。幸好玲玲问的是“是不是刚死过病人”,谭小影的否认也没说假话。

    这个偶然事件让谭小影陷入了迷惑。在这之前,尽管郑川对林晓月的死越来越疑惑,并迫不得已地相信也许真有魂灵存在,但谭小影却始终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对郑川不断收到林晓月发来的邮件,谭小影是这样解释的———一定是林晓月死前委托她朋友做的这事。一个人临死之前想起早年的珍贵情感,想以这种方式延续她的存在,也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然而,这个新病人的梦将谭小影的解释动摇了,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迷幻,脸色一定也变了,不然在走廊上遇见小菲时,小菲不会问她身体是否不舒服。

    谭小影走回护士值班室,靠在桌旁发愣。这时,正在值班的丁医生走了进来,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刚才在走廊上看见你走路像梦游似的。”

    谭小影这才发觉自己真是失态了,她定了定神说:“谢谢,我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可能是感冒了。”

    “是吗?”丁医生伸手在她额上试了试体温说,“没发烧,需不需要吃点药。”这时,小菲和另外几个护士回到了值班室,小菲看见丁医生便叫道:“丁医生,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

    丁医生说这话从何说起。小菲说:“昨天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很亲热地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一定是热恋了吧。”丁医生说:“别瞎猜了,仅仅是朋友而已。他扭转话题说:“小影病了,你们怎么不关心一下。”

    趁着大家将注意力转向谭小影,丁医生赶紧离开,小菲的快嘴快舌最让他招架不了。临走时,他望了谭小影一眼,那眼光充满关切,谭小影心里触电似的一动。

    丁医生32岁了,仍是单身一人,这样的好处是他在医术上突飞猛进,去年就已成为了副主任医生。他肩宽腿长,很有男子气,经常有女孩来找他也是很自然的事,可他总是宣称是一般的朋友,还没有考虑结婚成家的事。

    谭小影对丁医生印象良好,她从不打趣他,他对她说话也总是彬彬有礼。“请你把21床的住院记录给我看一下好吗?”他说。若是对另外的护士,他会说:“快,把21床的住院记录给我找来,死丫头,动作快一点。”

    他们之间微妙的敬意是如何产生的,谭小影找不到原因。直到有一天,丁医生给一个年轻的女病人检查身体,谭小影在旁边做助手,当她看见年轻的女病人在丁医生面前脱掉衣服时,她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快的感觉。从那一刻起,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有些爱上丁医生了。从那以后,她在他的面前经常手足无措,只要不是工作必需,她在他的身边总是一闪就溜开了。终于有一次,丁医生约她晚上去酒吧坐坐,她去了,可不到一个小时,她便独自跑了出来,她觉得里面的灯红酒绿使她头晕。更受不了的是,丁医生很快就将手放在她穿着裙子的大腿上,她怎么阻挡也没用。当时他们并排挤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灯光幽暗,谭小影有一点类似于被一个男人绑架的感觉。这不是那种含情脉脉、欲言又止的男女约会,这是一种本能欲望的裸露之地。她坚决地站起来说我走了,也没等对方回应,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吧。后来,丁医生给她打电话说对不起,他说他喝了酒有点失控请她理解。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他们也不再有单独交往的机会。

    不过,谭小影对自己当时的断然离开却产生了疑问,毕竟这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还有,男女交往是不是都会这样呢?她为此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小菲,小菲说这要看我高不高兴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解决她的疑问。要命的是,她感觉到丁医生仍然在关注着她,刚才她脸色不好,他立即就注意到了,他担心她生了病,他的询问使她感动。

    晚上,想到12床那个叫玲玲的女孩做的梦,谭小影困惑难解,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向丁医生咨询,以他的学识,也许能够给她帮助。当然,想到这样做她还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原因,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找他,只觉得心有点发跳。和陆地交往时,她从没产生过这种感觉,但她还是决定在电话上给他谈这事好一些,她拨通了丁医生家的电话。

    “喂,丁医生吗?打搅你了。”她怯怯地对着话筒说道,“有一件事,挺玄乎的,想向你请教一下。”

    “哦,什么事?”丁医生的声音很热情,完全没有上次聚会不愉快留下的阴影,“别说请教了,凡是能帮你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谭小影一时语塞,这件扑朔迷离的事她不知从何讲起。丁医生在电话那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呀?”

    “我在家里。”她说。

    丁医生在电话上笑了:“楼上楼下的通电话干什么,你下一层楼到我家来讲不就行了?”

    丁医生的家很宽敞,但东西凌乱,这是单身男人居家的通病。谭小影进屋后本能地选择了单人沙发坐下。她没有坐长沙发,也许是以前在酒吧和丁医生并排坐在一块儿留下的阴影吧。当然,她这一刻的选择并没有经过思维,可见哪怕最轻微的创伤性记忆也是能渗入人的行为中的。

    丁医生对她的到来很高兴,但显然有些意外。他在谭小影对面坐下,隔着一段距离听她谈12床病人的梦给她带来的困惑。

    “这没有什么。”丁医生听她讲完后说,“病人进医院后都有种死亡恐惧。12床的病人做这种梦只是潜意识中的一种恐惧流露。”

    “可是,她怎么知道她住的病床上死过一个女病人呢?”谭小影追问道。

    “这只是她的猜测了。”丁医生说,“她不可能知道如你说的林晓月死在这里的事。她只是动过一个念头,嗯,这病床上死过人吧?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进入梦中的。”

    “哦。”谭小影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并且,这个叫玲玲的病人做这个梦,还有性的意识在里面。”丁医生说话时迎着谭小影的眼光,她赶紧将眼光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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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丁医生继续说道:“据我观察,这个女孩正在热恋,因为她的男友来看她时有一次钻进了她的被窝,被护士查房时看见过。但是,最近几天她的男友一次也没来过医院,因此她就做了这个有人挤上床来的梦。”

    “可是,她梦见的是一个女人呀,而且睡下后发现是个冰冷的死人。”谭小影不敢苟同丁医生的这个分析。

    “梦是变形的。”丁医生说,“做梦的人肯定有性需求,但是又得不到,所以梦见的对象是错位的。”

    本来,谭小影是带着恐惧与迷惑来咨询丁医生的,因为玲玲的梦说明林晓月的魂灵在各处出没。她只是还没给丁医生讲郑川遇见的事,她觉得这样讲后一切会更复杂。没想到,丁医生以“性需求”来解释这个离奇的梦,虽说对一个医生来说,从梦分析人的性是正常的事,但谭小影听来仍觉得有点不自在。

    “性是每一个健康的人的正常需求。”丁医生还在借题发挥,“如果压抑了它,它就会以梦的形式反映出来。所以,满足性需求对人的健康有好处……”

    “好了,我要走了。”谭小影打断他的话说。

    “你有点紧张?”丁医生望着她说,“我知道你对去年死在医院的林晓月印象很深,所以在她住过的病房发生这种事使你胡思乱想,其实,谁相信真有魂灵这个东西呢?放松一点,我给你倒点水喝。”

    丁医生没等谭小影接受便进厨房倒水去了。谭小影有点进退两难,她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扫视了一遍这间房子,在衣帽架上突然看见一件女人的内衣,她有点好奇,刚刚走过去细看,丁医生端着两杯可乐出来了。

    “那是我的一个女朋友的衣服。”丁医生发现了谭小影的观察,大大方方地解释道,“她有时住在我这里。”

    “你们快结婚了吧?”谭小影随口问道。

    “为什么要结婚呢?”丁医生反问道,他将一杯可乐递给谭小影,她正感口渴,很快就喝光了。

    “其实,女孩子也用不着早早地就想着结婚。”丁医生坐下来说道,“按自己的愿望生活就行,重要的是要快乐。”

    谭小影无法呼应这种谈话,她脑子里想着的还是林晓月走进病房的样子。但她的思维很快中断了,她感到浑身燥热,脸颊也开始发烫。她在沙发上动了动身子,用手撑着额头。

    “你不舒服吗?”丁医生说,“到我的床上去躺一躺吧。”

    谭小影没有回答,她面容绯红。丁医生扶起她时,她竟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到床边去了。

    她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只是感到欲望之火烧得心里发慌。她转脸望着屋内,丁医生消失了,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传来。这一刻,突然闪现的理性使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她挣扎着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开门后走了出去。她走上楼回到自己的家后冲了个冷水澡,然后靠在床头迷糊了一会儿,这样才慢慢清醒过来。

    事情非常清楚,她喝的可乐里被下了什么药。丁医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捂着脸哭起来。本来,她对丁医生有着好感的,可两次相处,他将一切都毁了。

    这是个讲究效率的世界。他在她身上看见性,他不愿在性之外浪费时间。或者,他已丧失了谈情说爱的能力,因为恋爱是世界上最迟缓最没有效率的事。因而,人们用酒,用狂放的音乐,用迷离的灯光,用神秘的药物来加快两性交往的进程。

    夜已深了,谭小影给小菲打了个电话。她闷得慌,想和小菲聊聊天。可不巧,小菲正在值夜班,她说有一个病人要抢救,不能与她说话了。

    谭小影放下电话,正准备睡觉,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丁医生上楼找她来了吗?不会,他是个对一切无所谓的人,被追求的女孩稍有躲避他就不再纠缠,他无心浪费时间。

    “谁呀?”谭小影问道。

    “是我,老秦。”

    是守太平间的秦大爷,他来找她做什么呢?谭小影开了门。

    秦大爷进门便说:“陆地将我养的猫偷走了。”

    谭小影无比惊愕。她和陆地交往期间,陆地常到医院里来,和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搞熟了。他帮护士推过病人,和清洁工聊天。有一次帮护士推死者到太平间时,还和秦大爷认识了。后来,他来医院等谭小影下班时,无聊中便去秦大爷那里喝酒,他说守着太平间喝酒真是刺激。没想到,谭小影和他断了往来后,他还到医院里来乱窜,可是,他偷秦大爷的猫干什么呢?

    秦大爷是个孤老头子,为工作方便,就住在太平间隔壁,平时和人少有接触。他个子矮小,双颊凹陷,沉默寡言的样子,陆地不知怎么和他交往上了。

    秦大爷说,他从来认为陆地是个好小伙子。今晚他来时,天刚黑,秦大爷说你又来陪小影护士了,他说不,我是来看看你的。他还给秦大爷带来一瓶酒。秦大爷便留他喝酒,这个冷清的地方有人陪让秦大爷很高兴。喝酒期间,外科病区送过来一个死人,陆地还和秦大爷一起去隔壁房里安顿尸体。过后他们继续喝酒。可是,陆地走后,秦大爷发现他喂养的猫不见了,而且放在屋角的猫笼也不见了,他这才想起陆地喝酒时看见那只白猫趴在门边,便说过想要这只猫的话。秦大爷不同意给他。没想到,他趁秦大爷不注意,还是将这只猫带走了。

    “那只猫陪着我好几年了。”秦大爷说,“他要那只猫去干什么呢?”

    谭小影为陆地的行为感到非常气恼,但又不完全相信陆地会这样做。她说我明天问问陆地,如果真是他带走了猫,我一定让他给你送回来。不过,会不会是那猫自己跑丢了呢?秦大爷说不会,因为猫笼也不见了,只能是陆地带走了。

    秦大爷走后,谭小影关上房门,感到陆地的行为很蹊跷,不要说偷猫了,只是跑到医院来和秦大爷喝酒,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此时,房子里有种阴冷的气味久久不散,仿佛是秦大爷留在这里的。谭小影赶紧进了卧室,关上房门后坐在床上发愣。她后悔和陆地的交往,这么一个怪人,简直让她在医院没有了脸面。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陆地的手机。

    “喂,我告诉你,别再到医院里来好不好?”谭小影怒火万丈地说,“你赶快将秦大爷的猫给他送回去,你简直快变成一个鬼了!”

    “嘿嘿,”陆地在电话上装疯卖傻地笑着,“什么猫呀,我不知道。也许那猫是跑到停尸房的冰柜里去了,嘿嘿,冻成冰猫了。”

    “你胡说!”谭小影从未生过这样大的气,“你赶快将猫送回去,不然你会变成鬼的!”

    谭小影放下电话后,伤心地哭了一场。她的命怎么这么不好,认识了两个男人,有知识的和没知识的都是坏蛋,坏蛋!她在心里骂道,变态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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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夜谭小影睡得极不踏实,楼外稍有动静便醒了。她想找人说话,但无人倾诉。她想起了林晓月,这个好心和智慧的女人去年住院时,她的病房成了谭小影谈心的地方。可是现在,她连这种偶然遇见的知己也没有了。

    已是半夜过后了,她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早晨,郑川洗漱完毕后,便下楼去饭厅吃早餐。女佣苟妈已经从乡下回来了,这让他的生活还是方便了不少。

    他在餐桌旁坐下。牛奶、鸡蛋、稀饭,还有一种什么饼。苟妈乐呵呵地对他说,这是苕饼,她从乡下带来的,让郑川尝一尝。

    郑川吃饭期间,苟妈上楼去收拾房间,她在郑川的房里看见了不少输液瓶,下楼后便问郑川怎么还在输液。郑川说是高血脂,输液“洗洗血”,算不上什么病的。

    苟妈看着郑川的脸,半晌不说话。郑川问她怎么了,她说你的印堂发暗,是不是中邪了?

    “是吗?”郑川摸了摸额头问道。他虽然不太相信中邪之类的民间说法,但额头发亮是要走好运的征兆他是相信的。反之,印堂发暗,总是不太好吧。

    苟妈是认真的人。她问郑川最近梦见过死人没有,去过殡仪馆参加别人的葬礼没有,或者,晚上走路是不是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回头看又什么人也没有?

    郑川一一予以否认。苟妈说你要小心为好,有时间去慧灵寺烧烧香吧。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苟妈怔了一下。郑川说去开门吧,是给我输液的护士来了。

    谭小影进屋之后,招呼了苟妈一声便向楼上走。郑川正要跟上楼去,苟妈拉住他,在他耳边说道:“输液时把窗开着,免得将医院里的邪气带到屋里来。”

    郑川觉得苟妈岂有此理,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连连说就当我没说过这话,便知趣地走开了。

    郑川上楼输上液以后,便闭目想着苟妈说他印堂发暗的话,这在民间传说中一直是遇鬼中邪的标志。苟妈在他家做女佣好几年了,从来都说他的面相是大福大贵,他还以为她只会说恭维话,没想到,真发生邪事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两天,那个面色惨白的女人一直让郑川难辨真假,因为他受惊晕倒后,高苇出来却什么也没看见。当时他坚信不是幻觉的依据是,他从办公室带来的梳子和镜子不翼而飞了。可是高苇第二天打电话给他说,这两件东西又找到了,在书房写字桌的抽屉里。虽然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件东西睡前是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可高苇回忆说,他睡前去过书房,不排除是他自己带进去的。

    人的记忆是件非常靠不住的东西。有时,刚刚过去的事情,回忆起来却是那样的模糊;相反,有些已被遗忘的很久以前的事,却突然一下子回忆得清清楚楚。这是人的大脑结构之谜。

    屋子里异常安静,郑川收回思绪后才发觉谭小影今天有点异常,她为他输上液后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也不找书报看,像一个木偶似的。

    “小影,”郑川叫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没,没什么。”谭小影掩饰着昨晚的倒霉事带来的阴影,她甚至还尽力笑了一下。

    “哦,那就好。”郑川放心地说道。

    “你需要用电脑吗?”谭小影看了一眼放在书柜上的手提电脑,郑川输液时经常用它消磨时间。

    出人意料,郑川表示今天不需要用电脑。

    “你不看看有没有新邮件吗?”谭小影看见电脑便想到林晓月回忆往事的邮件,她现在有一种读到它的渴望,那是一种她十分陌生的生活与情感,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诱惑。

    “我已经看过了。”郑川的回答让谭小影意外,“新邮件昨天晚上就来了。”

    “哦,我能看看吗?”谭小影冲口而出提出这个要求,仿佛有点迫不及待。

    郑川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让她拿电脑的手势。谭小影将手提电脑放在他身边。

    郑川打开了邮箱,调出最新的邮件后对她说:“你看吧。很多事我都是读着读着才回忆起来的。”

    谭小影俯身凑到了电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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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9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邮件名:往事(6)

    还记得那次音乐会吗?夏末秋初,那个晚上的月光银白得使原野有点虚幻。我们一共7个人,3个女生4个男生,聚集在你所在的生产队的晒坝上。那是一次让人难忘的知青音乐会,小提琴、二胡、笛子,还有我们几个女生的歌喉。我们7个人都是一起下乡的,同在一个公社,但相互间隔着好几里地。这个晚上我们在你的住地聚餐,一大盆鳝鱼都是我们自己捕捉来的,还有一大壶米酒,大家碰杯时颇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和豪气。

    夜深了,大家都不愿散去。那个音乐会早有预谋,因为会乐器的人都带来了自己的家伙,你也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小提琴。我们走出你的屋子,穿过竹林来到晒坝上。月光像雨一样洒下来,我们都有点沉醉。

    晒坝上有一个大草垛,我们在草垛旁争相表现起来。先是器乐合奏《花儿与少年》,接着是你的小提琴独奏《梁祝》,优美的序曲,令人回肠荡气的爱情主题,同窗对答、哭灵投坟、化蝶双飞……对着月光拉着琴,你肯定忘记了现实的存在,因为我们看见你拉完琴后眼里有湿湿的亮光。哎,那既苦又甜的青春时光,人只能经历一次,梦醒之后,你在月光中看见的蝴蝶的幻影也消失了。

    那个遥远的月夜,我们的歌声飘到哪里去了呢?我们唱《家》《喀秋莎》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半夜过后,大家都困了,得找个地方睡觉呀。大家商议后决定,你住的屋子给3个女生住,4个男生到生产队牛圈旁的草料屋里去睡。

    回到你的小屋,我们3个女生挤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又唧唧喳喳说了一会儿话才睡觉。可是我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月光,我悄悄溜下床走出屋去。我来到晒坝上,那里已空无一人,那堆大草垛在月光下显得很寂寞。我走向草垛时,看见了独自坐在这里的你。

    那一个瞬间,我们相互注视着都没有说话,就像知道对方会出现在那里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你才说月亮都掉到天边去了。我说这叫斗转星移,人就这样慢慢老了。你笑了,说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会老的。我说衰老是自然规律,你说月亮上的嫦娥就从来没有老过。

    那是个多么漫长的月夜啊。望着原野上白雾飘飞,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从乡村讲到学校再讲到童年,我们的话题与时光逆行,你还记起了童年的儿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烧酒。”我说我也想起了几句童谣,叫“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我们都大笑起来,在草垛边笑得前仰后合。

    天亮前,你在草垛边睡着了,想到天亮后就会有人出现,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只得离开草垛回屋去,临走时我将我的外套盖在你的身上,因为月亮已经沉没,寒气正在原野上升起来。

    从此,那个月夜就再没出现过。

    谭小影读完这封邮件后,久久地沉浸在那片月光之中。她默默地坐回窗边去,心里有种想哭的感觉。那种月光在她的生命中还未出现过,她感到一种渴望和缺失之痛。她有点恍惚,直到郑川叫她加液,她才想起她坐在这里的职责。

    她走到床边,一边加液一边对着郑川说:“从林晓月的邮件看,你们那时真浪漫呀。”

    “那叫浪漫吗?”郑川说,“那时我们似乎还不懂事,社会也有很多禁忌……”

    “现在怎么就一点儿禁忌也没有了呢?”谭小影略带遗憾地问道。

    “你还喜欢禁忌呀?”郑川反问道。

    谭小影表示她说不清楚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邮件中看到的事比现在的事更美好。

    正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郑川拿起电话,是医院的护士小菲打来的,她要找谭小影说话。

    谭小影拿过电话,小菲的声音很急地响起:“12床的那个病人要求换病房,她说她老梦见有个女人来和她争床,她怀疑这病床死了人,所以要求换一间病房。她是你负责的病人,我不知该不该给她换房。”

    “哦,”谭小影有点不知所措,“等我下午回医院再说吧。”

    这个电话将谭小影带回现实之中,尤其是刚看了林晓月的邮件,她顿时感到真有魂灵飘飞似的。

    “是不是林晓月住过的病房出了什么事?”郑川问道。

    小菲电话上的声音太大,郑川一定听见了什么,谭小影只得点头承认。

    “林晓月。”郑川叹息似的叫道。

    《云》杂志社位于文化大厦9楼。下午3点,走廊上空无一人,一间间办公室房门紧锁。如果不是“《云》杂志社”的标志在楼口引人注目,郑川一定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就是林晓月生前工作的地方。郑川下决心到这里来登门拜访,是想弄清楚那些神秘电子邮件的来由。谭小影替他分析过,一定是有人在替林晓月发这些邮件。当然,这个设想现在越来越受到怀疑,林晓月的影子游荡在郑川的周围,他必须认真对待了。到《云》杂志社来至少可以了解到不少与林晓月有关的情况。

    在走廊中段,郑川终于看见一扇虚掩的房门,他推开门,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摆放着七八张办公桌,但没见一个人影。奇怪,这家杂志社在上演空城计吗?他走进去,在一张靠窗的办公桌边停下,看见桌上摆着一封已拆开的读者来信,信封上写着“《云》杂志社林晓月老师收”。

    郑川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个信封,林晓月,她还坐在这里工作吗?郑川环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心里有点发紧。他坐下来,拿起压在信封下面的读者来信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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