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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三:胡术)--作者:[日]梦枕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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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也可以了结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把我们五十年前所做的梦做一了结。”

  “梦……”

  “嗯。”弥勒菩萨点点头。

  点头时的那双眼睛流下的泪水,垂落脸颊。

  “我这样做妥当吗?”空海问道。

  “什么意思?”

  “丹翁大人——不,还包括玄宗太上皇、高力士、贵妃,以及黄鹤、白龙等,我正要跨步踏入你们的世界之中。”

  “你早已踏进来了。”

  “说的也是——”空海点点头。

  弥勒菩萨短暂沉默后,再度一本正经地开口:“空海啊,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问题与先前一样。

  “只是举办个宴会——”

  “宴会?”

  “举杯欢饮,吟诗作对,与乐音共舞,一宿醉卧而已……”

  “——”

  “地点选在骊山华清宫——原因是来自倭国的我,可以代替晁衡大人——”

  “喔。”

  “代替李白翁的,是当代第一诗人白乐天——”空海说道。

  弥勒菩萨用眺望远方般的眼神,望着空海。

  “空海啊。”

  “是。”

  “要快——”弥勒菩萨说道:“像云那样快!”

  “——”

  “时间会消逝。时间会消逝呀。转眼就是五十年。人的一生,犹如一夜梦境啊。”

  “——”

  “你若有该做的事,就要快——”

  “像云一般吗?”

  “没错。像云穿过天空一般,快去做。”

  突然,宛如彩虹消逝般,弥勒菩萨的身影愈来愈显稀薄。

  “丹翁大人……”

  “空海啊,我会好好享受你所准备的花样——”

  说毕,弥勒菩萨已经消逝了。

  空海醒来一看,脚边孤伶伶地放着一轴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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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高力士

  高力士给晁衡的信。

  晁衡大人,不知您身体康泰否?高力士我已经七十九岁了。

  此刻,我正在朗州写这封信。

  从黔中返回长安途中,我在此地病倒了。如今全身几乎动弹不得。混身关节疼痛,头部仿佛重锤敲打。心跳急促,喘出的全是热气。

  自今上登基、皇上退位为太上皇以来,我诸事不顺,又遭今上宠信李辅国谋害,一年前被流放到黔中。往昔我对他人所做的一切,终于也落到自己身上了,本想就此认命终老,人在异地,我却无时无刻不思念起京城里的日子。

        (译注:此处以下因叙事时空变化,分别以“皇上”、“太上皇”、“玄宗皇帝”、“玄宗太上皇”代表唐玄宗。而以“今上”代表继位的唐肃宗。)

  与玄宗太上皇共度的朝夕——

  由于安禄山之乱而一起走避蜀地,那是何时的事啊?

  天宝十五年,说来不过是六年前的事,如今回想,却仿佛是遥不可及的往事了。

  想起马嵬驿那场改变我们一生命运的叛乱,对今时的我而言,也变得难以忘怀了。

  晁衡大人。

  我会写这样的信给您,实在是因为到了今天,能说这种事的对象只剩下您一人了。

  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想去到您面前,好好地絮叨一些垂死老人的话,只是,多病之身力有未逮啊。

  哎——

  真的,真的岁月匆匆,过去太久了。

  这段岁月,我与太上皇一起度过。

  此前长达一年半的日子无法与太上皇相见,这还是第一次。迄今的每一日夜,您可知道我是如何思念太上皇而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啊。

  回首前尘,最先向太上皇禀告贵妃之事的人,可不就是我吗。就连最后将贵妃——哎,如今回想,或许当中还有我的嫉妒心在作祟。我大概一直都嫉妒着贵妃吧。

  如今我能这样向您表明心迹,无非因为许多事情已成为过往云烟。

  呜呼,太上皇也已不在人世了。

  仅仅三天之前,我方才得知太上皇死讯。

  是一名自长安来的流人告诉我的。

        (译注:流人指因犯罪而被流放之人。)

  得知死讯时,我气力尽失而病倒此地。

  此刻这样孤坐青灯案前,也非常吃力。

  最后能否写完这封信,我完全无法确定,但只要气力尚存,我还会继续写下去。

  我与太上皇相识,是在十来岁之时。

  当时,太上皇与我风华正茂,浑身是劲,而他能否登上大位也尚在未定之天。

  无论任何男女,也不可能像我与太上皇那般心念深系吧。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更甚于贵妃与太上皇。

  这点,想必您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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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皇上登基称帝,是在我二十九岁那一年。

  太极元年(七一二年)七月,睿宗皇帝决意让位太子殿下,宣告将引退为太上皇。

  如此,年号也由太极改为延和。八月太子登基,成为玄宗皇帝。

  时年二十八岁。

  不过,即使已当上皇帝,却也不能大意。因为太平公主与宰相窦怀贞一伙仍握有莫大权力。

  果然,翌年,也就是先天二年(七一三年),太平公主与亲信共议谋反。

  七月四日,他们阴谋在宫里杀害皇上。不过,我们与皇上早就在等这天来临。事前我们已接获情报,于是将计就计,在七月三日谋反前夕,先调派三百余名官兵攻入殿中,逮捕参与造反的所有主谋,并杀掉了他们。

  太平公主虽然一时逃脱,隐身寺院,却依然为我们所寻获,最后被赐死。

  此时,皇上,也就是玄宗皇帝新政时代才算真正来临。

  此后发生的事,您应当知之甚详。

  因为四年之后,晁衡大人您已来到长安,皇上如何治理朝政,您都亲眼看到了吧。

  不过,还有几件事情您并不明了。

  今晚就是想告诉您这些事,才点起烛火,提笔写下了这封信。

  武惠妃亡故时,是在开元二十五年(七三七年)十二月,皇上正值五十三岁。

  皇上如何怜爱武惠妃,您也有所了解。因此,皇上的哀伤逾恒,尽管后宫佳丽无数,也难以抚平皇上的哀痛。

  某日,皇上开口对我说:“什么女人都好,这世上真有可以填补我内心空虚的女人吗——”

  这是真心话吗?即使是真心话,当时也掺杂几许戏言吧。

  时间一到,再多哀伤也将会痊愈,我和皇上都深谙此理。即使是真心话,如果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皇上大概也不致脱口说出那番话了。

  “若有那样的女人,就算是谁的妃子也无妨,有人能带到我面前吗?我会任其所需地给予奖赏——”

  在场闻言的臣子莫不当真,开始四处寻找可以抚慰天子的女人。

  每天不知有多少女人的话题传入皇上耳里,或是直接带了觅着的女人晋见,甚至让她与皇上共度春宵。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开始惶惶不安了。

  万一有谁带来的女人,得到皇上宠爱,甚至生下皇子——

  那么,找到那女人者,自将因此而飞黄腾达。至于我,迟早也会被人从皇上身边赶下台吧。

  对其他人而言,发迹的机会,就在眼前。

  若反对此事,我将因此得罪皇上。

  但假如世上真有可以抚慰皇上的女人,那么,我高力士就必须找到她,并且将她带来皇上面前。

  于是,我也全力以赴,开始在国内四处寻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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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算是谁的妃子也无妨。”

  现在想起来,这句话正是以后所有事情的开端。假如没有这句话,我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就着微弱烛火,写这样的信给您了。

  不过,相反地,也正因为有了这句话,我才会与大唐王朝的秘密有所牵连,度过奇特的一生,因此也难说是好是坏。

  追忆往事时,人们往往会悔恨莫及,想着彼时如果这样或如果那样,乃至咬牙切齿。对当时如此这般,充满无尽悔恨,或因此咬牙切齿,此诚人情之常。然而,关于此事,在至今为止的生涯之中,我更是作如此之想。

  如果玄宗没有脱口说出那句话。

  如果那男人没出现在我眼前。

  如果玄宗未曾对那女人如此倾心。

  如果、如果、如果……

  这种种如果,迄今不为人知地不知在我脑海中浮现过多少回了。

  可是,当时如果那样做的那个时刻,与我还活着书写这封信的此时此刻,二者诚然不可相提并论。

  毕竟,消逝的时间,再也无法重拾了。

  那男人出现在我眼前,说出那些该受诅咒的话,是开元二十六年的五月中旬过后。

  当时我独自一人,正站在自宅庭院沉思着。

  心里所想,当然就是皇上下令寻找女人的事。

  眼前,虽然已过目了不少女人,却没有任何一个让皇上看得上眼。

  “哎,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武惠妃——”

  经常如此叹息的皇上身影,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

  因为近身随侍皇上,他的心情,我能够深刻体会。

  我知道,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抚慰当时的皇上。

  如果武惠妃还在世,皇上或许也会移情别恋,可是武惠妃已经不在人世,她只能活在皇上内心深处。这样的人,岂是活生生的女人所能取代的。

  偶尔,也会有让皇上心动的女人出现,且与他共度春宵。然而,春风一度过后,皇上的心便离她而去。

  况且——

  来到玄宗面前的女人,多半与武惠妃神似。有时,甚至还出现与武惠妃一模一样的女人,然而,即使再怎么神似,那人也绝不是武惠妃。

  不仅容貌,连声音、动作、呼吸方式、眼神——就算全都近似,终究还是与武惠妃有异。且由于外貌神似,更容易显露出她们的差异。

  太过神似,反而坏事。

  关于这点,我深深理解。不过,到底哪个女人好呢?我也只能袖手旁观。

  太像不行。

  不像也不行。

  真是叫人难为。

  至此为止,我还不曾带人去面见皇上。虽然我也派人寻找,或是见过找到的女人,但我不以为她们能得皇上欢心。既然如此,我当然不能安排晋见了。

  在不能亲自出马寻找的情况下,我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深恐万一有人所带来的女人,受到皇上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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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夜晚。

  时当月圆之际,月光洒落当时盛开的牡丹花上,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那年,不同于往昔,吾宅庭院牡丹花开放甚早,比长安其他宅邸庭院都更早。

  那时——

  “高力士大人——”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很小、很微弱,若非再度听见,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怪哉——

  如此作想时,又再度响起相同声音:“高力士大人——”

  这次听得更清楚,且就是在很近的地方。

  “这里、这里——”

  那声音呼唤着我。

  “花上面。太小了,看不见吗——”

  被这么一说,我定睛察看眼前盛开的牡丹花,果真有人影在那里。

  是一株白牡丹。

  月光辉映下的重重牡丹花瓣当中,坐着一名男子。

  只有成人手指大小。

  那名小不点男子,坐在月光下看似蓝色的一片白牡丹花瓣上,正仰望着我。

  因为实在太小了,很难看得真确,不过,那男子看来应该已年过半百,约莫接近六十。一身道士打扮,相貌与其说是唐人,不如说更像胡人,有着略为高耸的鼻子。

  “这——”我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别惊慌。”那男子如此说道:“如何,高力士大人,找到女人了吗?”

  说毕,男子抿嘴笑着。

  “还没找到。”我不自觉地响应了。

  “我也这样想。”男子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你是什么狐仙、妖怪——”我问。

  “是人。”男子答道。

  “为何知道我在寻找女人?”我说。

  呵......呵......呵......男子发出笑声,答道:“不光是你,所有人都在寻找,不是吗?我知道这事。皇帝想找女人,对吗?”

  “话虽如此,可是——”

  “还没找到吧?”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知有多少人带来女人,可是皇上都没看上眼,对吧?”

  诚如男子所言。我点头说:“你说的没错。”

  且望着那男子又喃喃自语道:“皇上喜欢的女人,并不存在这世上。”

  结果——

  “没这回事!”男人说道。

  “你是说有吗?”

  “有!”

  “你为何知道?”我问道,“你若认识某位女人也罢,不过,你怎会知道皇上喜欢她?”

  “因为知道,所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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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

  “这跟讲道理不同。”

  “——”

  “并非像道理那样可以说明。看了就知道。看一眼就知道了。世上偶尔有这种女人。而且,我知道那女人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谁?那女人现在在哪里?”我问。

  “要我告诉你吗?”男人答道。

  “告诉我!”

  “不要。”

  “不要?”

  “嗯。”

  “既然如此,你为何来此,是想戏弄我吗?”

  “不是。”

  “为何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也要给我一样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

  “什么?”

  “明天,我让那女人见见你。”

  “明天?”

  “嗯。”

  “用什么方法?”

  “一见面就会知道。见面那一瞬间你会明白就是这个女人。”

  “当真?”

  “我不骗你。”

  “——”

  “你见到那女人,并且看上眼的话,到时我再告诉你我要的东西。如果你没看上眼——”

  “如果看不上眼?”

  “或者我还可把这话带到袁思艺那里。”

  “什么?!”

  叫作袁思艺的这个人,不久前入宫随侍,是个深思熟虑、善于抓住人心的男子。

  如果将来有人足以与我并驾齐驱,我老早就想过,可能就是这个袁思艺吧。

  那句话,让我当下理解眼前这男子绝非泛泛之辈。

  对于“寻找女人”的意义,男子清楚得很,而且他打算利用此事图谋某事。

  “明白了。”我响应道:

  “明天我就跟那女人见面吧。”

  “那我走了!”

  说完话,男子从花瓣上站起来,开始蠕动。

  他竟然翻开花瓣,将头从翻开的空隙钻进去。

  男子的身体钻进牡丹花去了。

  “幻术吗?”

  在我喃喃自语的当儿,男子从头到腰都已钻进花瓣里去了。

  “尊姓大名?”

  被我一问,男子从花瓣间冒出头,低语道:“黄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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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这样,男子全然消失于牡丹花之中。

  之后,我用手抚触花朵,翻开花瓣仔细寻觅,却已不见男子踪影。牡丹花只是牡丹花,手一松开,沉重美丽的花朵,依然无声地在月光下盛开。

  方才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倘若被幻术摆布,我又是在何时陷入幻术,于何时醒来的呢?

  不,或许我并未从幻术中醒来,或许我还在当时的梦境之中。不、不,别说施行法术了,人的一生,说来就像一场梦。今夕开花结果,明朝又如露水般无影无踪。人的一生,真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啊!

  如今我的生命也宛如朝露,即将消逝。所以我才点亮烛火,揉着模糊的双眼,颤抖的指尖紧握笔管,向您诉说昔日之事。

  让我恍然大悟名为黄鹤的男子所言的确无误,一如他所说,是隔天所发生的事。

  大概是正午时分吧。

  我在宅邸里为进宫作准备。

  一名仆人走来,向我禀告:“来人自称是寿王李瑁随从,希望求见高力士大人。”

  “为了什么事?”我问。

  “寿王府的女官杨玉环,乘坐马车经过附近,车轭突然折断一根,修理期间,可否在府上稍事休息。”那仆人如此说道。

  “奇怪——”

  当时我心生狐疑,晁衡大人想必也能理解。

  姑且不论寿王,为何那名女官一人乘坐马车恰巧路过这里?寿王本人乘坐马车还可理解,这名女官为何要出门?

  总之,当时寿王处境甚为艰难,对此我也十分清楚。

  晁衡大人也应该知晓寿王和三位皇子的事吧。

  在此之前,皇上专擅宠爱的,是已故的武惠妃。皇上与惠妃生下了皇子李瑁——也就是后来的寿王。

  皇上异常疼爱寿王,因而引起其他皇子的嫉妒。

  头一个就是赵丽妃所生的太子李瑛。

  再来是杨氏所生的李玙。

  皇甫德仪氏所生的李瑶。

  刘才人所生的李琚。

  皇上虽然册封他们为皇子,但随着武惠妃陪侍身边,生下李瑁之后,皇上对于其他儿子的关爱,已日渐转移到李瑁身上。

  皇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人,对此忐忑不安。

  三人虽说是同父异母兄弟,他们却深知自己母亲正独守空闺,满腹哀怨。此外,他们也不如从前,可以获得皇上关爱,怨恨之情可想而知。

  三名皇子在宫内碰面时,往往会议论此事,那也情有可原。不过,三人宣泄不满时,却遭他人窃听,且告到武惠妃处。

  武惠妃立刻奔见皇上,一面流泪一面告状。

  “皇子们群聚一起,想要杀害我们母子。”

  一向怜爱武惠妃的皇上,不疑有他,即刻召见几位宰相,当面议决:“朕要废掉皇太子,另立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瑁为皇太子。”

  当时位居宰相之首的张九龄,对此表示反对意见。

  “尚未查清真相前,仅听一方说法,就轻易更动天下根本的皇太子地位,如此可妥当?还是应该先彻查真假吧?”

  立论正确,对此皇上也无从反驳。

  不过,因此而心生不悦的玄宗,当下便退出议决现场了。

  当时,宰相们意见不一,引发多方论战,忝居末席的礼部尚书李林甫也侧身其间。由于李林甫与武惠妃交好,据说,他曾禀告武惠妃此事,并且给皇上出主意:“此事并非政事。若是宫内之事,无需与人商讨,尽可随心所欲。”

  皇上当时并未采纳李林甫的意见,不过,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先贬黜张九龄的宰相职务;二十五年四月,又下令废除皇太子,另立皇长子忠王李玙为太子。而三位皇子后来也全部遭到杀害了。

  这位李玙,也就是后来登基的今上。

  三位皇子被杀后,若要册立寿王为太子,等于漠视皇长子李玙,朝廷可能又将掀起一场纷争。既然三位皇子已遭杀害,武惠妃母子安危暂时无虞,何不立李玙为太子以稳定政局。我当时如此上奏玄宗,也获得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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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换句话说,因为我的缘故,寿王才当不成皇太子,寿王对此也十分清楚。

  虽然寿王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内心想必对我不怀善意,身为寿王府女官,也应当明了主人这番心思才对。

  纵然车轭折断难行,备感困窘,不过,贸然跑到我的宅邸求助,似乎已违逆了主人的心思。

  我最先起疑的,便是这件事。

  然而,再仔细一想,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来到我处打招呼也说不定。

  马车明明就坏在我的门前,却还跑到其他宅邸求助,那不是摆明不给我面子吗?无论当事人内心如何想,就打算久驻宫廷的人而言,随侍皇上身边的人是万万不能让他丢脸的。

  再进一步设想,自从武惠妃亡故以来,玄宗对寿王的疼爱已愈来愈淡薄,也正是这种时候,若对方认为刻意让我丢脸乃不智之举,从而坦然到我宅邸求助的话,那也就说得通了。

  “拜谒什么的倒不用了,快请进来休息,同时备妥新马车待用。”

  我如此交代仆人。

  然后,那名女官被引入宅邸,看见她被侍从围绕的身影,当下我的魂魄全被夺走了。

  啊——

  初见她的情景,该如何形容呢?

  惊吓吗?

  不,那感觉早已超越惊吓了。

  或者可以说,那种感觉犹如一把利刃冷不防地刺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所谓惊吓,应该是察觉利刃将要刺伤肉体前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感觉。

  在毫无察觉、意识之时,却被利刃刺穿肉体,彼时惟一的感觉只是疼痛。那种疼痛,连惊吓、恐怖都来不及——

  初次见到她时,我的感受就是如此。这世上是否有所谓的纯粹之美,我不得而知。可是,当时我所见所感,却是类似那样的感觉。

  连惊吓都来不及。

  她在侍从簇拥下,徐徐走进来时,当时她身上的装扮——不,她本身所具有的美,已深深印入我的内心里面了。

  或者该说,被美所侵袭了!

  她的美,冷不防地朝我的眼眸打了一巴掌。她的美,冷不防地敲击我的心扉。

  我的宅邸仿佛突然被灯火照得通明。她看起来就像光一般。光徐徐地朝这边走来。我只能出神地凝望着那个身影。

  她的肌肤宛如琢玉般滑润,白皙且有几分丰腴的脸蛋,仿佛触手即溶的醍醐(乳酪)。

  鬓发腻理,举止闲冶。

  世间无可取代之物,正缓缓朝我走来。

  我毫无心理准备且心神尽失地站在世人难以触及的稀珍之前。

  甫一见面,我便已成为她的俘虏,魂失魄离。

  “在下杨玉环。”

  那声音仿佛大小珠玉纷纷自琴弦落下。

  “虽然冒昧请求,还能得到您的首肯,不胜感激之至。”

  她——杨玉环对我说道,距此不远有一个道观,通常每月拜访一次,今天正是这个日子,但是,途中车轭折断,不得不到府上叨扰求助。

  “高力士大人宅邸就在附近,真是莫大的帮助。”

  鲜艳夺目的色彩随同她的话语,从她的唇边纷纷流泄出来。

  连那馥郁的气息,也仿佛隐约上了某种颜色一般。

  “请您安心歇息吧!”

  说到这里,我终于想起昨晚那男人黄鹤所说过的话。

  “明天,我让那女人见见你。”

  “一见面就会知道。见面那一瞬间你会明白就是这个女人。”

  在此之前,我已经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我才恍然大悟,那男人说的,正是眼前这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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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已准备回宫的我,又拖延了一天,当晚继续停留在宅邸里。

  回到自己房里,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白天所遇见的寿王府女官——杨玉环。

  即使杨玉环已归去,她那国色天香,明丽艳光,仿佛却还残存在宅邸空气之中。

  世间真有这等事?

  哎——

  错不了的。

  如果我引见这女人,皇上一眼就会看上她。要是她也不行的话,那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让皇上心动了。

  可是,哎,可是——

  这事该如何办呢?尽管这女人是皇上与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瑁府中的女官,可是,事实上她却是一名妃子。

  父皇喜欢上了儿子的妃子——

  我深知,皇上是如何地宠爱寿王。

  但皇上怎么能从李瑁那里夺走杨玉环呢?就为政之道而言,又该如何将吾儿妻妾变成吾人妻妾呢?

  即使熄灭灯火、躺在床铺上,浮现在我脑海里的,还是杨玉环明丽的身影,并且因为担心寿王与皇上的事而久久无法入眠。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黑暗中,我双眼明睁、闷闷难眠。

  如果我不将杨玉环的事禀告玄宗——

  黄鹤那男人,一定会到别人那里,说出曾经告诉过我的这件事。

  被告知的人,就像黄鹤所说,或许就是袁思艺这个人——

  我在床上数度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突然——

  “睡不着吗……”

  耳边响起低沉的男人嗓音。正是耳熟的黄鹤声音。

  在黑暗中,我自床上起身。

  环视四周,却杳无人影。

  “这样就可以了,你就这样听着——”又传来黄鹤说话的声音。

  我朝发声方向定睛凝视。

  房里某个角落,盘踞着一团仿佛比黑暗还更浓厚的黑暗。

  那是黄鹤,抑或只是黑暗而已,我看不出来。

  不过,黄鹤像妖物一般,悄悄潜伏进入黑暗中的某处,则是不容置疑的。

  “怎样……”黄鹤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到了吗?”声音说。

  “看到什么?”

  我一反问,随即传来仿佛泥水煮沸般的低沉笑声。

  “明知故问,就是女人啊。”

  “女人?”

  “女人白天应该来过了吧。”

  “白天来的是寿王的女官——”

  “杨玉环。”黄鹤代我说出了这个名字。

  “若是杨玉环,白天确曾因为车轭折断来到敝宅——”

  “来过了吧。”

  “来过了。”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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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那个女人……”

  “——”

  “那是我做的。”

  “做什么?”

  “我先破坏她所乘坐的马车,让车轭在这附近折断——”

  “原来是你……”

  “如何?”

  “——”

  “就像我说的吧。你见到她时,马上明白我说过的话了。”

  “到底是什么事?”

  “你要是想装蒜,我就去找别人。”黄鹤直截了当地说道。

  “慢、慢着——”我不禁叫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

  如此一来,只好老实招认。

  “诚如你所言。”我说道。

  “喔。”

  “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像她那样的美人。”

  “是吧。”

  黄鹤的声音,混杂着几许愉悦。

  “如果是她,皇上一定看得上眼。”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她就是那种女人。”

  “正是如此。”

  “如果告诉别人这件事,你会很为难吧?”

  “嗯。”

  “我也不想那样做。正因为我看中你,所以才设计让那女人不得不到你这里来。”

  “为何是我——”

  “你是说,为何选上你?”

  “是的。”

  “因为你很聪明。”

  “聪明?”

  “没错。因为你绝不会因一时感情用事,而做出损害自己的事。”

  “或许也有这一部分吧。”

  “所以才挑上你啊。会感情用事的人,我猜测不出他到底何时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人无法信赖。基于利益而行动者,才可信赖。”

  “对此,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喔,该高兴。你可是被我黄鹤所信赖的男子。”

  “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

  “是吗?”

  “你要的是什么呢?”

  “呵呵。”

  “钱吗?”

  “这个嘛——”

  “还是想到宫里当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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