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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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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忘记融化的雪(潜水多年,决定给论坛做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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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6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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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融化的雪---遭遇瞬间

如往常一样开车去上班,电台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老歌。突然之间,我觉得“HIT THEMEMOMENT", 遭遇瞬间。 也许,渐凉的秋天,让人的感官在挣脱夏天的燥热后变得格外敏感起来。风里面的一片叶子,一丝气味,一首歌,甚至只是一个熟悉的单词,都会让我想到某个瞬间。那个瞬间里面有你,而你在那个瞬间里面永恒。

  天气很好,当你的北方已经被冬天包围,我的南方,秋天正在肆意蔓延。所有的树叶都在盛开。是的,我觉得叶子也是盛开的,甚至比花的盛开更为尽心尽力,更为慷慨。你不觉得,整棵树一起在努力吗?而且整片树林一起在努力。花盛开的季节太过优厚,春天之后便是夏天,它们没有什么好忧虑的。所以它们马马虎虎的开一朵两朵的来敷衍一下。但是树叶的盛开之后便是冬天。所以它们要更为努力,才能在凋零的时候不至于有遗憾。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树吗?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旺盛的生命力,你灿烂肆意的笑容,你全心全力的样子,就象这秋天一起绽放的树。

  用母语写些东西,觉得格外温暖。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灯下,绿茶 (那时候,我还是不喝咖啡的),悠长而简单的夜晚。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是未经人事的简单,而此时是,万水千山后的简单。一个学画的朋友说,一开始学画的时候,只会素描,后来复杂了,喜欢了油画。于是飘洋过海的来西方世界学油画。而再后来,觉得油画的色彩过于繁复,夸张,象一个总是盛装的贵妇人,累的很。现在,觉得那种写意的山水最简单最惬意。也许,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

  和你在一起的种种挣扎是一种复杂,仿佛沙砾在蚌体内的种种的磨砺。尽头,经过折折返返,重重叠叠之后,提炼出一种简单和真实,如沙砾最终变成晶莹的一颗,珍珠。你曾经说,你父亲告诉你,和我在一起是一种“错误”。然而,我觉得正是这所有的错误,让我们成长,让我们经历美丽。你的父亲是如此爱你,所以他一直告诉你,生活该是怎样的。他希望你可以走的快一点,稳一点。他告诉你,没有爱情,因为他知道爱情是会咬人的,爱情是会死亡的。我宁愿相信,你父亲一样经历过爱情,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只是,生活太拥挤,没有留一点空间给奢侈的爱情。所以,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企图告诉二十岁的你,没有爱情,所以,你可以走的轻轻松松。但是,他不能预测你要经过的事情,要遇到的人。他不能免除你必然要挣扎的一个过程。正如,我全能的上帝,他看着我,却不能免除我的挣扎,我还是做了感情的奴隶。虽然,日夜的祈祷,也不能让悲伤轻一分。所以,不要说,这是一个错误。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过程,一种经历。甚至,我觉得,这一场失败的往事,让我更加感觉的到,爱就如生命的本质一样,单纯,简单而美丽。爱亦如生命一样,不能永恒。但是,我不能因为爱不能永恒,就否认爱的存在。我看不到上帝,但是我知道上帝是无处不在。我只是偶尔看到彩虹,但是彩虹还是真实存在的。记得,那个下午,我们开车去追彩虹吗?这些记忆就是爱的证明。

  希望你看我给你的文字,会体会到美丽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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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忘记融化的雪---2

冬天,上海,天气象一个无病呻吟的女人,晴也不是,阴也不是。

  一个小小的门,门口蜿蜒着的队伍。人们,或者站,或者蹲,或者靠。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练习微笑,有人念念有词。那门里的短短几分钟,仿佛是一道咒符,让人屏息面对,生怕一个不小心,梦想就断送在那个小小的签证窗口。

  我已经忘记我是第几次站在这里了。反正象妈妈唱的沪剧台词:“郎啊郎,我是从夏念侬到秋,又从秋把侬念到冬。”我只希望,不要又从冬念回了夏。

  不就是到美国念个会计硕士。又不是要去炸五角大楼。至于嘛!据我的损友燕子的话说,签证官拒绝给我签证的深层次原因是,为了保护美国的青年男子们,和美国的下一代的质量。

  反正,我为了签证,上演了各种扮相。我扮演过白领丽人,为了证明我的PROFESSIONALISM,害得我上海三十八度的天气,裹在小包裙里面,生了一屁股痱子。我还扮演过,有文化的女青年,一副宽边厚底眼镜,把我的鼻子生生压地了20%。至于,清纯女学生的扮相,更是开口一分钟,就被“移民倾向”给刷下来。我、我、我就差上演性感护士装了。

  这一次,我是原汁原味的站在那里。我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不去也罢。

  小小的窗口后面,著名的冷血的韩国MM,看我历次厚厚一叠的签证申请表,问“第一次,你要去Tulane University,在New Orleans。第二次,你要去Arizona State University。第三次,你要去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in Buffalo. 你到底要去哪里?”
看来韩国MM对于我的“志在四方”有些困惑。“Of cours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 我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我非SUNY不去。韩国MM被我这种“非卿不嫁”的气度震慑,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 “Why?”。“Because SUNY gave me full scholarship!”说完,我就后悔了,完了完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这种说法,就象是对着一个男人说“虽然你又老又丑,我自己也改嫁过N回,但是为了你有钱,我还是坚持要嫁给你。“我开始收拾东西,走人。这时候,韩国MM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的话”You visa has been approved.”

  老天啊。我终于明白,签证是一场最没有逻辑的游戏。

  一个星期以后,在浦东机场,告别了父母和朋友。我就在这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情绪里,飞在了三万英尺的云间。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黏著身体的引力
  还拉著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还拥你在怀裏

  回忆像一直开著的机器
  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覆播映
  後悔原来是这麼痛苦的
  会变成稀薄的空气
  会压得你喘不过气

  要飞向那裏 能飞向那裏
  愚笨的问题
  我 天空裏 自由的很无力

  也许是一种宿命。在离开上海的那一刻,我心里面尽然反复出现的是这首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

  很多时候,我深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我们所处的三维空间之外,还有第四维空间,时间的隧道。所有的过去,现在,将来其实都是并行的。时光其实是重重叠叠的。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我们的将来,都在时光隧道的某处,安然无恙的进行,发生,起落。我甚而会突发奇想,是不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后面有一场美丽的邂逅和别离呢?让他相信他的她在永恒的四维时空里面,从未和他分开。

  后来,当我无数次离开他所在的城市,在三万英尺的空中,哭泣。我突然觉得,在离开上海的那一瞬间,我其实触摸到了我的将来。只是,太过驽钝的我,不能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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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忘记融化的雪---3

从上海到东京,从东京到纽约,最后坐上了一架忽忽悠悠的才几十个人的小飞机,几度起起落落,在我时差倒的天昏地暗的时候,我终于站在了这座位于纽约上州的小镇。

  雪,满天的大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肆意铺张的大雪。

  我拿着两个超重在海关被罚了钱的大箱子,穿着上海今年初冬才流行起来的薄呢格子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国人”,我觉得自己好象走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而我在整个梦里,是那一个不合拍的音符。

  还好,我在各大BBS上面还算活泛,知道该和中国学生会的GGJJ们“套瓷”。终于,在这过程中,一位自称“学生会交际部部长”的GG挺身而出,答应来机场“捡”(pick up)我。

  所以我一眼看到那一块橘色的牌子,上面写着”Xibao Zheng”。如看到救星一样,我拖着大箱子向“交际草”GG龟跑过去。

  “你是Zheng ~Xi~ Bao?” 那位戴眼镜的“交际草”GG一字一顿的用“英文”腔念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被他念的平仄全变了调。也难怪,我们的Email全部用的是英文,因为“交际草”GG坚持说自己的电脑没有中文输入系统,而且他希望和我用英文交流可以帮助我“尽快”适应美国的生活。“我叫郑熙宝。关耳郑,阳光和熙的熙,宝贝的宝。” “嘿嘿,很特别。“ GG不为察觉的笑了一下。我有几分”恼羞“。 我知道从小到大,每个人听到我名字,就会第一反应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圆滚滚的爱吃爱睡的家伙,就是那个”宝“字惹的祸。妈妈是一个张爱玲迷,年轻时候尤其喜欢”喜宝“那篇小说,结果硬是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她还说为了避免过于直白,把”喜“改成了”熙“。我整个少女时代,多次抗议,觉得”宝“字实在不符合我一直追求的”清秀佳人“的境界,但是都被无情的”镇压“了。我当时作出了我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在美国一定要起一个秀气的洋名,譬如说”Lisa, Christine, Alice”之类。

  “我们快走吧,我的朋友车子停在外面,等一下警察过来,要开Ticket了。“ 交际草GG开口了。”哦,哦,好好。“我忙不迭的拖着箱子继续龟跑。GG在前面昂首阔步的,走的“玉草临风”。

  从机场开上高速公路,我看到的除了大雪还是大雪。我在这20分钟的车程中看到的雪比我25年中加起来的还要多。我满脑子关于雪的词汇,什么雪白,雪亮,雪茫茫。。。。。。

  “欢迎来雪城。” 交际草GG对着一脸沮丧的我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逃回家去。
刚到美国的最初两天,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总是觉得,我只是离开我住的城市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度假,好象我只是离开家一个星期,如果我要回去,搭上眼前开过的任何一班公共汽车,我就可以站在家门口。只有,窗外不停下着的大雪提醒我,我已经在地球的另一端,我已经在完全不同的时区里面。

  黎乐,也就是来接我的学生会交际部长,已经帮我找到了暂时可以住的地方。那是离学校很近的EUCLID街上,一栋很陈旧的三层的房子。确切说,是两层的房子。贪心的房东,把阁楼也收拾出来当做房间出租。地下室更是不会浪费,也是出租的。所以从地下室到阁楼,一共四层,总共住这十六个人,全部是中国学生。整个房子给我一种蜂窝的感觉。我就暂时住在客厅兼饭厅里面。这倒是很象我在国内读到的“留学生小说”里面描写的情节。当时读来,我总觉得那是夸大了的情节,现在都是两千年了,留学生不至于象八十年代初那样子惨淡。而今,才知道小说毕竟是来自生活的。离开了家,住在一个没有门,却有很多窗子的客厅,我决定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赶快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由于时差,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因为大雪而微微发红的天空,一直到天色慢慢亮起来。饭厅里面,有轻微的响声,还有熟悉的小米粥的香味。我坐起身。一个女孩子正在厨房里面忙。她看到我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吵醒你了?你是春季入学刚刚来吧。”。 “哦,是啊。”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我说“是啊”仿佛是说她吵醒了我,于是我忙说,“没有。我是说,我是才来的。不过,你没有吵醒我。呵呵“。她看我乱七八糟的解释,突然笑起来。于是,我也笑。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我是何萍,来两年了。原来是生物系的。后来转念计算机了。反正90%的理科中国学生都会从各种各样的专业转成念计算机。你呢?“她一边和我聊,一边用筷子搅拌她的小米粥。整个厨房弥漫着诱人的香气。”你一定是黎乐给接来的吧。我们这个客厅已经不知道住过多少新生了。不过好象是女生居多。我不知道男生们都被他拉哪儿去了,大概直接撂在在ECULID街上住了。”

  “哈哈……是吗?我待会上街上看看去,有没有‘冻死骨’。我,郑熙宝,念会计专业的。我也听说,美国90%的文科专业都是念MBA或者会计。不知道,有没有夸大。” 

  “也许吧。听说计算机和会计找工作会比较容易一点点。希望如此。来,尝尝我的小米粥。” 何萍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给我。

  “谢谢。真没有想到到美国还能吃到粥。前两天,我都是麦当劳解决的。”我捧着粥,突然间眼睛里面湿湿的。一碗粥,温暖了这个大雪的早上,却让想家的情绪汹涌而来。

  何萍好象看出了我的突然低落,“别傻了,熬一下,就习惯了。” “嗯,是。”我点点头,转个话题。“我在找房子。但是,我是春季入学,房子好象很难找的样子。” 

  “哦,是啊。一般的房子Lease都是一年的,从夏天到第二年夏天。你现在冬天来,的确有点儿难。你都是自己在找,有没有找黎乐他们帮忙啊?”“没有。我觉得老麻烦他们,挺不好意思。他们好象挺多学生会的事情。再说。。。” 我突然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对一个才认识的女孩子说。

  “怎么了?再说什么?怎么?他对你‘图谋不轨啊?“ 何萍瞪大了眼睛,一副要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忙说,”是我自己。我可能是网上骂女F1的文章看多了,觉得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麻烦人家。免得被人家骂USER什么的。”

  “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打算自给自足啊。你别告诉我,这两天你在雪地里面走来走去找房子啊?” “还好。我只找EUCLID这条街上的,来回走走的距离也不太远。再说,我除了EUCLID哪里都不认识。” 

  何萍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我,“你,你真是神了你。这怎么找啊。你没有车,又下着大雪。你打算找到过年啊!”

  我一脸无辜地喝着粥,心想,这两天,我只认识两个半中国学生,黎乐一个,那个开车的不知道名字的算半个,还有就是新认识的何萍。我上哪儿找愿意大雪天陪我找房子的“雷锋叔叔”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你们商学院的有一个老乡。他有车。不过,他平时和中国学生不太来往,有点那个。我有他电话,你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何萍拉过一张餐巾纸,顺手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何萍为什么这么不假思索的就写下了那个电话号码。我只是在盘算着,是不是该向那个“有点那个“的名叫”涂伟”的人开口请求帮助。

  最终,我还是向“生存”低了头,在大雪里面一步一步行走,找房子的滋味实在不那么美妙。

  “喂,请问您是涂伟吗?” “嗯,哪位?”。电话那头是没有睡醒的男声。“抱歉,这么早打电话给你。我是。。。” 我用了5分钟抱歉,然后用了5分钟自我介绍,接着再用了10分钟说明我从哪里拿到他的电话以及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电话那头沉默了2分钟,期间,我好象听到洗脸刷牙的水声。我有点愤愤的想,这人怎么这样啊,算了。然后,一阵走到电话旁的脚步声,“我马上开车到何萍家。你等着。” 电话就断了。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电话旁边,说不出话来。何萍在一边乐不可支,“呵呵,你现在知道我说他有点那个,是什么了吧?” “说实话,我还是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挺蠢的,象个唠叨的老太婆。” “你慢慢就知道这人了。他挺让人摸不到头脑的。” 

  5分钟以后,一辆墨绿色的SUV停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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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来了。去吧。Good Luck!” 何萍指指门口那辆崭新的SUV。我有点错愕。因为在我的概念里面,中国学生通常开着一部除了喇叭不响,其它什么都响,除了窗户不动,其它什么都动的旧车。显然,这部车子不太符合我的想象。“快去啊,这人的耐心不怎么好。” 何萍催促我。“哦,哦,好好。” 我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出去。

  说实话,我在见到涂伟前颇有点忐忑不安。因为,他电话里面过于干脆的表现,让我直觉这个人很不好相处。而且,他的新车更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距离感。

  后来,涂伟常常说我,总是太过相信自己“女人”的直觉,以至于会做出一些没有依据的不正确的判断。我想,从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开始犯这个错误,直至最后,他无可奈何的离去。性格决定命运,果然是颠扑不破的。

  “你好,我是涂伟。“ 他看到我开门出来,居然打开车门,绕到车子另一边,还很“夸张”的伸出手和我握手。虽然,我也算是在上海的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过一年,算是见过一点点小”场面“,但是我还是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人怎么和电话里面给人的感觉差这么多啊。

  涂伟很绅士地帮我打开车门,我有点受宠若惊的坐进车里。隔着窗子,我好象看到何萍对我作了一个鬼脸。

  “我看,我们先去学生活动中心,拿一些广告。然后,看一下,哪一些离学校近的,你就用我的手机打电话过去预约看什么时候能看房子。预约好了,我们就开车过去看。你没有车,我看还是住学校近一点比较方便。免得错过了班车,上课迟到。而且,我们学院晚上还会有课,住学校附近,会热闹安全一点。” 涂伟一边熟练的开车,一边滔滔不绝的告诉我,我该如何找房子,该找什么样的房子。虽然,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很好很有道理,但是我一向得意于自己独立自主,所以怎么都对他的“自说自话”不太爽。我的小小傲气,对他的安排没有理由的排斥起来。而他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得,依然神清气爽的象说自己事情一样地说我的事情。

  涂伟将车停在学生活动中心门口,跳下车,说,“外面下着大雪呢。你在车里等着。我进去拿广告就行了。” 他冒着雪,奔进学生活动中心。我为他的周到,一阵莫名的感动。

  车窗外,满天大雪。我奇怪,这里的天空怎么会有下不完的雪。路边的雪已经积到膝盖了。因为春季学期还有正式开始,学校里面几乎看不到什么学生。更没有什么人在大雪里面行走。即使有,也多半是中国学生或者印度学生,不能回家过新年,还要在学校给老板卖命。想想,前两天,我就是这样子狼狈的在雪地里面走去找房子,现在,却可以坐在开着暖气的车子里面。我突然为自己对涂伟刚刚产生的小小意气觉得惭愧。

  不到一会儿,涂伟捧着一大堆租房广告,跳进车里。虽然,车子停得离学生中心很近,但是雪实在太大,他的头发衣服上面白白的一片,鼻子也被冻得红红的。

  “这几家,好象不错。”他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他找出一支铅笔,勾勾画画的,好象完全不需要我的意见。然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直到他说,“好,我们现在出发”, 这整个过程中,我就是一个旁观者,好象是他在找房子,而不是我在找。

  我从小长在上海,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城市。我的朋友圈子很简单。在我所有交往的朋友中间,没有象涂伟这么乐意给别人建议,帮别人作决定的人。我总是很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想自己解决。一时间,我对涂伟的风格颇有点不适应。

  “算了,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可以帮我解决问题。我应该心存感激才对。”我这么说服自己。

  一路上,涂伟都没有再说话。除了在给人建议的时候,他倒还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你的面包车很好看啊。” 我企图找一些话说,来建立我们之间的“友谊“,心想,夸奖他的新车总是没有错的。”啊?”没想到他居然很大反应的看着我,充满了一种不相信的表情。“这是SUV,不是MINIVAN。” 他说的好象是,我把猫说成狗那样子无知。

  我不由心里有点不高兴,又不是每个人都懂车。我本来就是车盲。我认车,从来都是按个头和颜色,不管品牌的。我连本田和丰田都分不清。

  “这是Land Rover 的FREELANDER。2.5升发动机,174匹马。。。。。。” 没想到,我的无心的一句话,引来涂伟大约20分钟的对于汽车性能和历史的介绍。当时,我觉得一阵没有理由的烦躁,觉得这个人好象是在炫耀什么似的,他说得好象他的车子是全世界最好的SUV。我下定决心,找完房子,请他吃一顿饭,就从此不和这个“纨绔子弟”来往了。看他年纪轻轻的,一来就买新车,而且还是好象牌子很好一定很贵的那种SUV,那么他老爸不是贪官就是奸商。

  涂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忿忿不平,一副要打倒“官倒”的样子,依然说汽车说的神采飞扬,好象全世界的汽车都是他的“宠妾”。

  后来,当我真正了解他,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么喜爱汽车,就象男孩子热爱所有暴力玩具一样。那天,哪怕他是开一部老破车,他都会把它说成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车子。他对于自己所喜欢的东西和人,就是这样子会去全心的赞美。只是,年轻气盛的我,太过于习惯用自以为是的规则,去判断自己不了解的人和事。我看了很多的书,觉得书上的规则和定律,就是对的,这个世界就该按书上所说的运行,这个世界上的人就该象书上所描写的那样行事和思考。我却不知道,书也是人写的,书也是有偏离和错误的。回过头去,看一路行来,突然感到悲哀。
据说,找房子跟找对象差不多。有的时候,一眼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一开始,涂伟和我看了几家,都不太满意。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一锤定音,我在旁边配合的点头赞同。我慢慢习惯了他的“大权独揽”,尽管他并不是我的谁。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们来到离学校不是很近的一家。那是一栋房子里面的一间。房东是一个退休的老会计。因为行动不是很方便,他把两楼的房子全部租给了学生,自己和一只名叫“U-TURN”的猫咪住在一楼。老头非常干净整洁,整栋房子,打扫得一不尘染。我前几家看的房子,因为房东都不住在那里,房客们显然也没有什么值日生制度,厕所和厨房经常是“重灾区”,有的几乎无法下脚。这里,总算是有一点点“家”的感觉了。我走进要出租的那间屋子。很小,几乎只放下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柜子。屋子的墙壁全是没有上油漆的木板,暗色的原始的木头的颜色,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那时候,夕阳正透过唯一的一扇窗子,肆无忌惮充满整个房间。没由来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有阳光的小屋。

  虽然,这间面积不大的小屋并不是很便宜,离学校也不近,精明的会计老头更是准备好了几页的“租房合同”, 什么deposit多少,什么每月要按时交钱,如果晚交钱,要有多少fine, 什么不能大声喧哗等等等等。涂伟看了,当场就要say no. 我忙拉住他,对老头说,” I will take it.”

  在我办理老头要求的一堆繁琐的租房手续的时候,涂伟在边上一言不发,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这倒是让我心里毛毛的。办完手续,拿到房间钥匙,出来坐上涂伟的车。我已经准备好对预计中他的臭骂置若罔闻。

  涂伟关上车门,很“正眼”的看了我一下。(在这之前,我觉得我们只是视线相交,并没有认真的谁“正眼”看过谁。这次,我感觉到他的视线是特意的正视了我一下。) 我转过头看车窗外,并悄悄看了一下手表,开始读秒。

  “喜欢就好。不管是好是坏,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 涂伟“反常”的平静,让我几乎有一脚踏空的感觉。“走,我们现在就去拿你的行李。祝贺你有自己的家了。”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灿烂的笑容给我阳光的错觉。

  后来,当我象许多恋爱中的女孩子那样,无数遍追问涂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总是嬉皮笑脸得回答说“第一眼“。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赖皮的回答。只有一次,当我们因为分歧再次争吵,我哭着对他说,我们太不相同的时候,他才说,我们从根本上是一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感觉,甚至是错觉而坚持。在我第一眼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了那间有阳光的小屋的时候,他也第一眼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了夕阳下的我。

  于是,后来,当我每每念卞之琳的《断章》,都泪落衣襟。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开学后,所有的人都忙起来。虽然我是春季入学,但是我希望和其他学生一样在夏天就毕业。因此,我要在一年半里面修完两年的学分。在加上,刚刚到美国的第一个学期,听课象听天书。那种手忙脚乱,那种坐立不安,那种心慌意乱,相信每一个初初来美国的中国留学生都曾经体会过。

  涂伟虽然是和我一个商学院,但是我们的专业不同,我念会计,他念金融。我们只有一门共同都上的课,市场营销。上课的时候,我一如所有的好学的孩子,总是坐在第一排,不管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不管睡觉或者不睡觉。他照例是最后一排的常客。在这里上课,和在国内大学里面上课不一样。第一排,去得再晚也有位子,相反,最后一排,倒是要早去才有。于是,我几乎每堂课都帮涂伟在最“隐蔽“的角落占一个座位。这几乎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反正,他和我根本是两种类型的人,就象猩猩和猴子,长的是很象,终究是被生物学家分成两大物种。我听何萍说,他是全部自费念的书。这不由得让我对他爸爸不是”贪官“就是”奸商“的推测有了依据。再加上,他一副不那么认真学习的样子,更让我“义愤填膺”的认为他在浪费全中国普通老百姓的血汗钱。

  不过,我心里倒还是一直惦记着,我还欠他一顿饭,来答谢他帮我找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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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眼春节到了。这是我在美国的的一个春节。其实,在这个美国的小镇,除了我自己挂历上的那个红圈圈和中国学生之间说一声“恭喜发财”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年”的痕迹。

  平时被忙忙碌碌而麻痹的神经,因为过年而变得格外敏感起来。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有二十四小时普普通通的白天和黑夜,但是,我还是不能“免俗”的在自己的心里张灯节彩。我心里的灯火,让这小屋变得格外冷清。

  我打开我的通讯录。到美国这一个月里面,还是只增加了两个电话号码。何萍和涂伟。我不是一个能够欣赏孤僻美的人。只是生活的忙碌和压力,挤走了寻求友谊的闲暇。任何的感情,亲情,爱情或者友情,都是需要花时间和精力的。

  “喂,何萍吗?“我最终还是拿起电话,寻求温暖。“啊呀,是你这丫头啊。”何萍还是一样的热情,“开了学,就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这没良心的丫头。” “你饶了我吧,何姐姐~~~~我忙得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一个学期修20个学分啊!求你就不要生气了。” 我笑着讨饶。“哼哼,我想也是。我即使怀疑你的不仁不义的人品,也不会怀疑我的品位,想当初我还拿我的粥喂饱你。“何萍套用了一句最近网络上流行的“名句”,逗笑了我们两个。友情是一朵远比爱情好养活的花。“哈哈,是是是。当年你的粥在我心里就是那珍珠翡翠白玉汤啊。这不,小女子来‘报恩’来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涂伟,黎乐吃饭。感谢你们以前帮我的忙。” “哦,感谢就不必了。反正,今天是大年夜,我们大家聚聚也挺好的。”何萍爽快的答应了,“你约他们了吗?“ “还没有呢。我想先问了你再说。而且我也没有黎乐的电话号码。” “哦,这样子啊。我打电话去问他们。一会儿给你消息,看他们要不要去。” “好啊,谢谢了,何萍。”

  挂上电话,看看墙上的钟,才6点钟。想着,在中国,这会儿,才7点钟。爸爸妈妈说不定还在睡觉。还是等吃完饭回来再给他们拜年。

  随手拿起椅子上的牛仔裤,又放下。在美国的第一个月,上学一直穿牛仔裤。我的牛仔裤A,B,C,D已经全部轮了一遍。那些从上海带来的长裙,中裙,短裙,则全部打进冷宫。每天,我宁愿花那十分钟睡觉,也不愿意花在挑选穿什么样的裙子,搭配什么样子的衣服上面。终于深深明白了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真是经典。

  电话铃响了,是何萍。“喂,熙宝。我们过个15分钟,到你楼下等你啊。” 她干脆的好象是涂伟的风格。嘿嘿,近墨者黑。我心道。

  打开衣柜,我决定,给自己找一身鲜艳喜气的衣服过年。以前在上海,妈妈老是唠叨的要我穿一些小姑娘该穿的颜色,粉红,嫩黄什么的。可是,我非要穿街上流行的米,灰,黑,以显示自己的时尚。以至有一年过年还非要穿着一身的灰黑上外婆家拜年,惹得妈妈很生气。如今,妈妈在千里之外,再也管不着我了,我却在衣柜里面,翻天覆地的找一条喜气的裙子。终于,被我翻到一条红黑格子的,有点苏格兰风格的呢裙,上面配一件薄薄的黑色翻领毛衣。我还居然找到了,和裙子搭配的那条红黑格子围巾和那顶可爱红色贝雷帽。我都不记得把这些放进箱子了,想必一定是妈妈。她最喜欢我这身打扮,因为是小姑娘该穿的样子。

  看到镜子里面,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帽子下面露出几缕有点卷卷的头发。我把嘴巴也噘起来,变成一个圆圈。哈哈,好可爱。我有点自恋的夸了自己一句,开心的笑起来,有点过年的样子了。

  窗外,还在下着大雪。涂伟的那辆墨绿色的FREELANDER静静的停在那里,象是一片还没来得及被大雪淹没的绿叶子。

  “哇!不会吧!这么漂亮。”黎乐看到我很夸张的做出“惊艳”的表情,“我回去和学生会的干部们要进行一下严肃的讨论,把你列入我校的秀女名单。” “你们少来了。我看你们那个学狼会研究出来的白兔名单,趁早销毁的好。”何萍从后排重重给黎乐的一记火云掌。“啊呀,大姐,你这可是辣手催草啊。” 黎乐一脸“极度痛苦”的表情,“伟哥,伟哥,你可千万不要为我报仇啊。你只要保护好我们的小红帽,不要给别人染指就好。” 黎乐“奄奄一息”的向涂伟交待“遗言”。涂伟一手开车,一手顺势又给了黎乐一下“黑虎掏心”,“你说胡诌什么呢。辉瑞制药又没有给我广告费,你凭什么拉我当他们的广告代言人啊。” 他从后视镜里面,看了我和何萍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何萍,就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你就成全了我,把黎乐给摧毁吧。我一定好好保护小红帽,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给染指。” “你,你,你••••” 黎乐气得直翻白眼。我和何萍在后座笑得直不起腰。

  “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我突然想起来,好象他们还没有告诉我去哪里。“啊?我不知道啊。我听说有饭局,就马不停蹄的跑来了。” 黎乐看看涂伟,“喂,司机班小涂,你知道吗?” “何领导没有给过指示啊。”涂伟一伸脚,皮球踢回给何萍。“熙宝,你是请客的人啊。你都不知道去哪里?心诚不诚啊?” 何萍自然是顺手一击到我的头上。“啊? 我哪里都不认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要去哪里。我只要带信用卡就好呢。那你,你,你往哪里开啊。好象知道要去哪儿似的。你浪费汽油啊。” 我对着后视镜里面涂伟“怒目而视“。”哈哈,哈哈,这么容易着急,傻丫头。我们逗你玩儿呢。” 一车的人都笑,“ 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只有两个选择,湘园和龙园。龙园今天休息,就只有湘园了。你以为,这是国内,满大街的餐馆?”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弱女子。小心,我待会在你们的饭菜里面下药啊!” “下什么药?” 何萍对我不怀好意的眨眼睛。“这~乃~是~武林第一奇毒~~~~” 黎乐拖长了音,“ 奇淫和合散。” 涂伟居然心知肚明的和黎乐异口同声的说。

  说说笑笑间,湘园到了。
 湘园是最最标准的美国式的中国餐馆。满墙互不搭界的俗艳的贴画,油腻腻的桌椅,以及菜单上面的“左宗鸡”,“陈皮牛”,“甜酸虾”。 尽管如此,这样的中国餐馆也是中国留学生的“天堂”。 至少,在这里可以熟练的告诉服务员,“来一碟花生米,萝卜干”, 而不必对着美国餐馆服务员的一大堆关于要什么“Dressing”, 要什么“Soup”,要什么“rare, well-done” 的问题,有不知如何应对的窘迫。

  何萍熟练的点了几道菜。上来以后,我发现所谓的几道不同的菜,其实就是一样的蔬菜配菜炒不同的肉类或者鱼类。刚刚从国内来的我,味蕾还处于未被糟蹋的阶段。我尝了几口,觉得实在是不太好吃。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味道。看着何萍,涂伟和黎乐吃的那么香,想着,半年以后,我的味蕾大概也会麻木得和大家差不多了吧。

  吃饭间,分别来了好几拨中国学生。黎乐好象所有的人都认识,不停站起来和人打招呼。他还会端着茶跑到别桌去以茶代酒的敬上一杯。同时,我和涂伟也不停得被介绍给各种各样的人,然后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涂伟一开始还耐着性子,逢人点个头,后来他干脆就埋头猛吃,连头都不抬。

  何萍趁着黎乐跑到别桌的当,悄悄对我说,“ 你有没有发现,黎乐去敬茶的桌子,都是有MM的。我看啊,别人跑到我们桌,多半也是冲着你这张新面孔。” “不至于吧。” 我将信将疑的。“怎么不是!我们这个偏理科的学校,每学期就来这么几个女生,刨去结了婚的,F2来的,就剩下没有几个了。连我这样子的恐龙,当年都还红火了一阵子呢!”何萍说到这儿,做出一副“年华已去” 的落寞样子。“别,别,何萍,你要是恐龙,那就没几个人不是了。” 我忙安慰她,深知这时候如果不对女孩子说一翻“信誓旦旦”的赞美之词,那就真叫是不识时务了。果然,何萍马上高兴起来。她冲着涂伟嚷嚷,“喂,你干嘛,光顾着吃啊。几天没有吃饭啊?” 涂伟正往嘴里塞一块牛肉,“呜~呜~, 我又不是小红帽,等着别的大灰狼来吃。我也不是大灰狼,惦记吃别桌的小红帽。反正,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我,我感兴趣的也不是他们。不如趁黎乐那个狼不在多吃点,别浪费了。”他倒是挺讲实惠的。

  黎乐领了几个中国学生过来,看到空了一半的盘子,大叫,“涂伟,你也太不客气了吧。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都吃完啦。” “你什么才离开一会,都走了三年了。我再不吃完,菜都要长毛了。” 涂伟不理他,继续和一块牛筋做斗争。

  “算了。” 黎乐只好大人大量的,不和那个贪吃的没风度的家伙计较。“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学校商学院新来的漂漂MM,郑熙宝。” 黎乐又开始介绍我。何萍在边上咯咯得乱笑。那几个学生又向我敬茶。我觉得我的膀胱和我的耐心都要爆炸了。“我去一下厕所先。” 我大概是很不淑女的窜出去。

  回来看到,我们这一桌多了好几个男生,正聊的欢。我的脾气大概也随着膀胱的“消肿”而平和起来,想别人又没有得罪我,我也不能给人家脸色看啊,免得又有人说什么女F1稍有几分姿色,就盛气凌人了。

  那几个男生,人倒是很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能沉浸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而且,其中有一个男生居然还不是长的一般的难看。我一看到他就想到《绝代双骄》里面的“魏无牙”。我拼命警告自己“ 不能以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但是,“魏无牙” 不停向我提各种问题,什么国内哪个学校毕业的,哪一年毕业的,学什么专业啊。而我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不得不直视他,这让我颇有点恼火起来。我觉得,他好象是要在十分钟之内把我的生辰八字全搞清楚一样。但是,我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想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维持的吧。“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国内一定有男朋友了吧。” “魏无牙”笑得有点暧昧的问这个问题,我终于“暴怒”了,“是啊,当然有。不过有也不关你的事。”说完,我扔下一桌子的人,跑去付账。刹那间,我的心有点点痛。我说谎了,因为,我想到了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成宇翔。

  从湘园回去的路上,黎乐不停向我道歉,“你不要生气。他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对新来的女生多少有点那个。你知道,一帮老光棍们看到漂亮女生,肾上腺激素分泌就会失常的。” 黎乐的话让何萍噗哧笑了出来。“是啊,熙宝,你就别和他们计较了。这也是美国男F1的特色吧。我是见怪不怪了。” 她也一起劝我,“他们倒都是好人。平时挺乐意帮忙,也挺正常的。” “你,何萍,你可太损了你。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呐。” 黎乐为全体男生叫屈。 “我没有生气。其实,最后,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只是…. 那家伙长的太不好看了。” 我小声的说。“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我发现涂伟很专注地开车,仿佛没有听到我们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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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提议要到何萍家打牌。她住的那个“大杂楼”想必现在是热闹非凡。“大杂楼”是这里的中国留学生对那栋上下住了十六个中国学生的房子的爱称。这个大杂楼也是自然而然成为中国学生的“活动娱乐中心”。 

  想着还要回去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拜年,和一大堆没有写完的功课,我说,“我就不去了吧。” “怎么,还在生气?我保证在我的地盘上,没有任何青蛙敢骚扰你。”何萍一副江湖侠女的样子。“何萍,我真的不去了,你知道,我一个学期要……” “知道,知道,你一个学期要修20个学分。” “正是,正是。姐姐,你就放我归山吧。” “好吧。下次一定来玩。” 我发现何萍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勉强别人。

  “你呢?涂伟,你来不来?” 何萍用手指戳一下正在前面开车的涂伟。“去啊,大过年的,干嘛不去。”连何萍都没有想到,涂伟答应地这么爽快。平时,涂伟一直是游离在中国学生之外的。不知道是因为他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性格还是他的新车,或者是因为商学院念金融专业也特别的忙碌,他看上去并不比我多认识半个中国学生。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涂伟并不像那个帮我找房子时候的涂伟。但是,我倒是喜欢这样子的涂伟多一点点,至少比较亲切,不让我觉得咄咄逼人。

  回到家,写了一些作业,看看钟,正好十一点钟。在上海,应该是中午十二点钟了。打电话回家。家里人声鼎沸的。如每年春节那样,爱热闹的爸爸妈妈正请了一大帮亲戚来家里吃饭。隔着重洋,我好象也能从电话听筒里面,闻到饭菜的香味。那一定不是什么左宗鸡,陈皮牛,甜酸虾,一定是我魂牵梦萦的地道的上海小菜。

  “妈妈,新年好!” 我不得不提高声音,因为那边太吵了。“爸爸和弟弟都还好吗?我刚刚和同学吃完年夜饭。我挺好的,你们放心。” 

  “好。嗯,我们也都挺好的。你在那里要都照顾自己。”接下去,妈妈一大串叮咛嘱咐的话。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早就嫌罗唆,要逃了。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是最动听的新年钟声。“你要用功念书,出国不容易。但是也别老待在家里念书,有空也多和同学出去玩玩。你看,你离开一个月,你弟弟居然有女朋友了。” 

  “妈! 你瞎说什么啊。” 电话那头传来弟弟熙磊情急的喊声。“姐,你别听妈乱说。” “呵呵,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我去他们大学,正好被我看到他和一个小姑娘手拉手呢。” 妈妈不管熙磊,自顾自的爆料。“你呢?我听说,在美国,小姑娘比较吃香啊。” 天,我就知道,妈妈转弯抹角的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她也太心急了吧。“妈,我好不容易签证出来,你就先让我专心念几天书,好不好。” “好,好,好。不过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眼光要放远一点。” 我知道,妈妈一定以为,我还在为成宇翔伤心,不能忘记他。知女莫若母。

  “妈,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姐,那个成宇翔,打了电话来拜年呢。” 没心没肝的弟弟,在一边嚷嚷。熙磊还以为,成宇翔是的我的他。“熙磊!” 我听到爸爸和妈妈一起想要制止弟弟。但是,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名字。

  呵,成宇翔。

  成宇翔,是比我高两年的师兄。虽然,我们都积极于各项复旦大学的学生活动,一起在各种诗社,散文社,小说社流窜,但是在学校里面,我们只是点个头的缘分。在学校里,他有一个很漂亮很有才情的女朋友,背起唐诗宋词,就跟背家谱一样。而我则守着我们家的家规。我们家有一个十分“重男轻女”的家规。郑熙宝,女,从大学三年级允许谈恋爱。郑熙磊,男,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就允许招惹女生。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想的。还好,在大学前两年,我也没有为谁动心,否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斗争。

  大学三年,太平无事。我倒是觉得有点可惜起来。直到大学四年级,开始忙碌于各种招聘会,我想我的大学大概就是要如此孤家寡人的过完了。那时候,成宇翔早就以他一向的优秀,进入了当时还是六大的国际会计事务所,并且一路做到了team leader。那次,是他回母校,为他们事务所的作招聘介绍。他的自信,他的风度,他的谈吐,突然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事后,我对我的室友燕子在床上咬耳朵,她就说,“熙宝,我看你的春天也来咧。” 

  大学毕业的时候,六大会计师事务所合并成五大。我也顺利拿到了其中四家的录取通知。不需要犹豫的,我去了成宇翔的那家。因为那时候,我听说他的漂亮女朋友已经嫁作了商人妇,从此不再吟诗,而是帮着老公打理全国开花的生意。

  后来,就象所有的言情剧里描写的那样,我们一起在busy season加班,一起做project,一起全国各地的出差。然后,在云南的苍山洱海,成宇翔用一朵山茶花,换了我的初吻。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样子。浪漫而美丽。
我和成宇翔的恋爱,其实从一开始好象带有了点“婚姻”的性质的。我们年貌相配,门当户对,兴趣相投,即使是最挑剔的人大概也不能挑出我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的爸爸妈妈和他的爸爸妈妈更是乐开了花。他爸爸妈妈喜欢我的“知书达理,温柔娴淑”。我的爸爸妈妈喜欢他的“年轻有为,书香门第”。反正,所有在台湾言情剧里面为了爱情所产生的家庭冲突,我们都省了。我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好象是被上帝眷顾着的。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也就会在某个适当的时候结婚。但是,人生还是充满了意外。有些意外,竟还是从意料之中演变而来的。那时候,五大会计事务所里面盛行出国留学的风气。成宇翔当然也不是一个例外。我也就跟他一起念TOEFL,念GMAT。但是,结果却是意料之外,又顺理成章。因为,他心高气傲,一定要申请TOP10的MBA,最后全军覆没。而我倒是因为不挑,拿了好几个Offer, 还都有些奖学金。成宇翔丧气极了。我如何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我说,我不去了。他说我言不由衷。我说,要不我先去,你再申请一年K说,如果还是申请不到怎么办。我说,那么就放低一点要求,不一定非TOP 10不可。他说,没有TOP 10,还如在国内发展。我甚至说,要不我们结婚,你先F2过来,然后在美国申请,可以Campus visit,可能容易些。结果,他是怒不可遏,觉得这种建议,对他是一种污辱。

  反反复复的,我们的感情尽然在这没完没了的周而复始的讨论之中,慢慢消磨。到最后,我觉得力不从心,对他的安慰尽然如他说的那样言不由衷起来。我知道他还在努力作再次申请的准备。他也知道我在准备拒签后的再次签证。但是,我们谁都避免这个话题。申请,签证和出国,那时候仿佛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们整天忙的就是这个。不谈这个话题,我们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苍山洱海,山茶花,遥远的象一个梦。

  后来,我们居然就这样子没有硝烟的分手了。我甚至忘记是哪一天,忘记了分手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个星期,当我又到云南出差,才意识过来,我的爱情,已经时过境迁了。我恍然大悟的痛哭。

  我出国的时候,成宇翔正在出差,也没有来机场送我。我想,即使他在上海,也不一定会来。不是他不愿意看到离别,是因为离别的机场会再次提醒他的失败。他是如此好强的一个人。

  来到美国的短短一个月。我给成宇翔打过几次电话。(心里算算,居然和打给爸爸妈妈的电话次数一样多,真是不孝啊。)每次他不是在公司开会,就是在赶deadline,说不了几句,就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要坚持给他打电话,即使是没有任何事情和主题,哪怕只是说一声“嗨,最近好吗?“,甚至有的时候,我会只想听听他的电话留言,然后什么都不说,就挂了。

  分手如此轻易,忘记却不是那么轻易。

  弟弟的一句话,让我觉得我又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在新年第一天,给成宇翔打个电话拜年。

  拨通了他的手机。“喂,宇翔。新年好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哦,熙宝啊。是你。” 宇翔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会让我的心跳加快。“我现在挺忙,等会再说,好吗?” “现在是过年,又不要加班,怎么还忙。” 我坚持的想要多说几句,不肯那么快挂电话。

  “宇翔,你快点,大家都在等你,菜要凉了。” 旁边一个清晰的女孩子的声音。我突然痛恨现代科技,为什么可以让手机质量那么好,为什么可以让国际长途那么清晰。“她是?”我听到了自己的颤音。“ ”熙宝,你别问了。问了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电话那头,宇翔的声音有点伤感。

  “喂,你好。” 可能是宇翔的有点伤感的回答惹恼了他身边那个性子很烈的女孩子,她居然一把抢过手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成宇翔的女朋友。你不要经常打电话给他。因为我很不喜欢。你们断了就是断了,你再打电话有什么意思。以后你打了,他也不会接的。” 她一顿抢白。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宇翔呵斥她,一把抢回手机,“你不要在意……..” 

  这边,我无声的挂上了电话。很慢的,我走到门外,站到雪地里。好象,在小屋里面的那部电话机是一只会吸人氧气的恶魔,在旁边多待一分钟,我就会窒息。

  满天大雪,一片一片的下到我的心上。融化了,心就被雪花灼伤一个小小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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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和不爱,就象面面对面放着的一个水晶花瓶和一个粗瓷瓦罐。从爱到不爱,只是在简单的转身之间。而且,因为转身太快,撞倒了爱的水晶花瓶。清清楚楚,我听到,我的爱在转身的刹那,碎了一地,碎得拼也拼不起来。雪,下得淋漓酣畅。我在雪地里面,酣畅淋漓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我居然站在何萍的大杂楼窗外。动物在受伤的时候,会有寻求温暖和保护的本能。而我现在也是一只智商很低的小动物。我本能的要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去,仿佛在人群中,我可以汲取一点点别人的体温。何萍是我在这个国度里唯一认识的朋友家。

  站在窗外,我看到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客厅兼饭厅里面,全是中国学生。光牌局就开了2桌。黎乐的额头上面贴着白条,上面居然画着一只猪头。还有一群学生围着一个手提电脑看不知谁从哪里download下来的春节晚会转播,被赵本山逗的直乐。那个“魏无牙”也在,正帮着何萍在煮一大锅粥,给大家当夜宵,脸上满是认真讨好的神色。涂伟在一边看着一本汽车杂志,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拱猪的人起哄。

  我突然不想进去了。我在这快乐中,是一个不和谐的音节。我想要温暖,但是不想向众人展示我的伤口。我怕心直口快的何萍问我为什么哭,我更怕在她问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哭。

  也许是一种宿命。这时候,涂伟突然不经意的看了窗外一眼,也许他只是想看看雪停了没有。他看到我象一个悲伤的幽灵一样站在外面。

  他走出来,“进去吗?”。 我摇摇头,相信窗内的灯光还是让他看到了我红红的眼睛。“那你先到我的车里面坐着。外面很冷。你等我一下。” 他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门。一分钟以后,他拿着他的外套出来,发动了车子。

  “你不需要和他们说一声吗?这样子跑出来好吗?” 我问。“呵呵,你操心的事怎么这样多?”涂伟笑笑,“大家都很开心,人开心的时候不会注意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溜走的。在大部分的人眼里,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没有问我要去哪里,也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他只是开着车在大雪的夜晚,漫无目的地“散步”。 

  “我以为你会送我回家。” 

  “如果你想回家,就不会不穿外套跑出来了。以后,跑出来的时候要记得穿外套,带信用卡。” 

  “嗯,好。我记得。”  心想,情伤到深处,哪里还记得了这么多啊。

  车子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涂伟,拿出手机,关闭了。然后,他打开音乐,是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他想了一下,取出那张CD,换了一张张国荣,正唱着那首“我“。然后,他就按了一下Repeat键。

  “ I am what i am
  我是我多么特别的我
  多庆幸大地有不只一种足印
  神做世人种种色色都有他公允
  我很庆幸站在我屋顶快乐做人
  拿著我心告诉世界何谓勇敢
  我是甚么在十个当中只得一个
  葡萄园里响起水仙子的赞歌
  我是甚么是万世沙砾当中一颗
  石头大这么多我也会喜欢这个我
  我很庆幸万物众生中磊落做人
  怀著诚恳告诉世界何谓勇敢”

  我们一路开过这座小小的城市所有积雪的道路。仿佛,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开车,听音乐,彼此想着彼此的心事。

  我很感激他适时的不问,很感激他沉默背后的了解和体谅。

  过了很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从家里一路跑到何萍家跑累了,也许是夜太深了,也许只是车里的暖气,我居然在他车里睡了过去。

  等他推醒我,车子已经停在我家门口。“去吧,好好睡一觉。记得,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是会为了没有另外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

  我点点头。我关上我房门的那一刹,如“飘”里的郝思嘉那样,用力对自己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躺在床上,从我的小小的窗口看出去,是干干净净的蓝天。

  我伸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切正常。我以为,我会如琼瑶小说里面柔弱的女主角那样,为了逝去的爱情,在大雨里面游离痛哭一场后,一病不起。但是,我好象健康的不得了。昨天晚上,没有穿外套,在大雪里面走了半天,一点事情都没有。哎,看来现在的孩子,抵抗力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生病。反正那个男主角,也不会为了我生病,几千块钱买一张机票飞到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心疼得发誓再也不离开我。生病给自己看,就象是摆一场没有人出席的婚宴,纯属无聊。

  如往常那样到学校。看看时间还早,到计算机房里面,随便上网逛逛。我登录MSN Messenger, 破天荒的看到几百辈子不会上网的成宇翔。

  翔宇:“嗨,熙宝。等你很久了。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熙宝:“没关系。” (我不想再和他说话,又想痛斥他一顿,但是,到头来,我不听话的手,居然打出一句“没关系”。天哪。)

  翔宇:“真的对不起。她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她也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熙宝:“哦。” (翔宇,他一定不知道他越解释让我的心越疼。他口口声声,说她,她,她。就象一把刀在我的心上凌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挂在网上,接受他对我的凌迟。我一定是中邪了。)

  翔宇:“熙宝,请你原谅我。你一定在恨我,在你离开后,这么短的时间就爱上了别人。但是,我真的必需让自己有一种忘记你的方法。否则,一再想你,那种无望,真的很痛。” 

  熙宝:“哦。” (我不知道,我除了“哦”之外还会说什么,还能说什么。我无法理解他的理由,唯有被动的接受。即使如何的不愿意接受,又能怎样?)

  翔宇:“熙宝,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生气吗?”

  熙宝:“如果你不能爱我,就请原谅我的痛苦吧。” (这是最初,成宇翔在苍山洱海送给我山茶花的时候,在卡上写的一句泰戈尔的诗句。看了,我就明白了他的心意,那时候我是那样的欣喜。如今,用这一句诗来和他告别,居然同样的贴切。)

  打完这一行字。我就Log off 了我的MSN Messenger。因为,突然之间,我从他给我的魔法里争脱,意识到说和不说都无法改变任何事实。说了,只有让自己更加难过。于是,我要遁走了。

  第一堂是市场行销课。我照例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给涂伟占了个座位。迟疑片刻,我在旁边坐下。

  涂伟照样还是踏着上课铃声和教授一前一后的走进教室。我向他招招手,告诉他,我的方位。他在我身边坐下,笑得一脸的灿烂的,“干嘛?今天性情大变。不做模范学生了?”“你才大便呢。我只是想换个视野而已。” 我白了他一眼。“呵呵,好好。看来昨天睡的不错。还有力气骂人。” 他边说边打开书,上面居然工工整整的记满了笔记。“哇,你还挺用功的嘛。看不出来。” 我有些意外。“你以为,我坐最后一排就是为了睡觉?我钱多的烧的啊。一个学期花个一万美金,上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睡觉?” 说实话,我原来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哎,看来,我一直自以为是的直觉遭到了”滑铁卢“。

  经过了那个雪夜。我觉得对涂伟多了一些亲近。有时候在下课后,我们还会聊上几句。他从没有问过我那天晚上为了什么而伤心。我当然,也不会主动告白。于是,我们的友谊,也就到此止步了。就象是,一篇开头还不错的文章,因为没有铺垫,没有情节,再也写不下去了。

  直到,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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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这座美国北方的城市是没有春天的。雪,会一直下到五月份毕业典礼。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春天的呼吸,哪怕很浅很浅。走在校园里面,只要不那么行色匆匆,可以看到四处星星点点的绿色。虽然,随后而来的又一场雪,会毫不留情的打击这些勇敢的“先锋部队”,但是,春天还是在这晴晴雪雪中前赴后继的来了。成宇翔,偶尔还会给我写个Email, 客客气气的问“最近忙不忙?” 我也客客气气的回答,“一切都好。”这些Email成为他确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就象是街角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描述这里曾经有怎样的冬天。

  来美国已经快三个月了。一切纳入正轨。我也渐渐摸清楚了教授上课喜欢怎么样的发言,课后喜欢怎么样的作业。我在大学四年琢磨出来的猜题理论,放之四海而皆准,轻轻松松的,我就在期中考试中,成为Bell Curve右端的outlier。想想,我也许可以干点念书以外的事情了。

  这时候,商学院的学生会正在推广 Junior Achievement 的活动,也就是到小学或者中学里面给小孩子上上课,给他们一点商业管理,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启蒙教育。我报名参加了。我不是一个热爱孩子,看到他们纯真的眼睛就会感到无比幸福的人。我只是觉得那个活动听上去还满有意思的。

  在参加培训的时候,我居然很意外的看到了涂伟。在我偏执的概念中,他应该趁着春天的大好时光,开车兜兜风,采采野花什么的。或者干脆在家念念书。有一次,涂伟在问我借笔记的时候告诉我,他很后悔在大学四年胡天黑地和众兄弟们在外面玩,结果不光是功课被荡掉好几门,英语四级更是第N遍才勉强通过。即使后来为了出国硬着头皮拼T拼G,再加上不计学费,达到了目的,现在还是觉得上课的内容不太容易,要加倍努力方可。所以,我觉得如果我是他,就应该在家闭门念书,不要四处活泛。

  涂伟看到我坐在那儿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干嘛,你象看恐龙一样看我?没看到过帅哥?”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我喜欢小孩子不行?这可是给我以后当爸爸的免费training。” “哈,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身上充满了父爱。是不是啊?想到中学里面拐骗人家女学生。”我也调侃他。我们都是那样子的人,不会为了玩笑而计较生气,所以我们经常会互相进行“人身攻击”。 “嗯,是啊。中学生太大了。我挑的全是小学生,一年级的。可以从小按我的胃口培养起来。” “嚯,狼子野心。”

  培训开始,我们停止“攻击”对方。讲台上,Junior Achievement 组织的代表很详细的讲述这个组织的目的,教学的方法,教学的对象等等。 涂伟依然认真的记笔记。我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记笔记,而且还特别认真。讲解完毕后开始分配学校,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车,也不会开车。美国的公共交通远远不如国内的发达,那些学校根本不在Bus Route上。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当然,最后涂伟顺理成章的和我分配到同一个小学,成了我的“Junior Achievement活动的专用司机”。

  后来当我们相爱,总喜欢兴致勃勃的争论我们永远的关于“是谁主动追了谁的”命题。他老是说,是我故意去参加Junior Achievement借口没有车子要接近他。而我则一口咬定是他硬要和我分配到一个小学,让我不得不勉强让他接送我。回想当时种种孩子气的“斗嘴”和“吵闹”, 却是让现在的我们更加难过。早已经忘了,是谁爱上了谁,是谁追了谁,只知道,命运让我们一步一步接近,而后,让我们一步一步远离。

  自从Junior Achievement的活动开始,我和涂伟又多了聊天的时间。从SUNY到那个小学,并不是很近,于是我们就在来回的路上,谈天说地。我们的话题从“爱情和自杀“的“高深”哲学命题,到“一只猪在进食的时候有什么想法”的奇谈怪论,什么都有。我们相处的时候,是用一种颇为中性的方式。他毫无顾忌的会说一些脏话,会肆意评论路过的美国女生身材如何。我也完全没有想过因为要保持淑女形象而故作矜持,因为要保持清纯面目而特意矫情。我们在一起,很自由,很“童言无忌”地互相攻击,互相吹捧。那时,即使敏感如我,也丝毫感觉不出来,有任何超乎友谊之外的风吹草动。我坚信,我们的友谊,是这样子素净而纯粹。

  很自然的,有一天,我告诉了涂伟,关于苍山洱海和成宇翔。也告诉了他,我在那个雪夜的所遭受的打击。他却说,“我觉得那个女孩子说得很对啊。的确是你做得欠妥。” “什么!”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反而还被说是我不对,我很有些恼羞成怒。“为什么?那个女的,也太没有修养了啊。而且,成宇翔,也太过分了啊。我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感情曾经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爱上别人。而且,还让别人对我大吼大叫的。一点旧情也不念。” 我委屈的要哭了。涂伟,这个讨厌的家伙,还说是我朋友,怎么帮人家说话呢。“你也知道那是旧情啊。你不觉得你老是打电话给他,除了坏处,没有任何好处吗?“涂伟根本不搭理我”泫然欲滴“的样子,还在滔滔不绝,“你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你还要那段感情,就好好去争取,什么抢啊,夺的。你那些小诗小词的全拿出来。如果,你决定不要了,就不要打电话给他。你打了难过,他接了也难过。根本是多此一举。那女孩子说的没错,断了就是断了。你干脆一点。” 又来了,涂伟老是说一些很对但是让我很不舒服的道理。“但是,我还是不好受嘛。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是这么快,让我不禁怀疑爱情。爱一个人不应该久一点吗?” 我垂死挣扎的企图从涂伟那里得到一些共鸣。事实证明,这个家伙根本是铁石心肠。“你们既然彼此同意分手了。那他接下去如何做,都是他的自由。你不愿意忘记,也不能强迫别人念念不忘。每个人都有选择开始新的生活,谈新的恋爱的权利。难道,如果你一直不能忘记,他就该一辈子为你守身如玉?” “我,我。是,但是。” 我被涂伟的话噎得一愣一愣的。就好象是那个人人皆知的故事里面叙述,一个人去喝一个小孩子的满月酒,告诉小孩子的父母,这个小孩子总有一天会死的。虽然这是一个事实,但是小孩子的父母还是会勃然大怒。我现在正有这种“勃然大怒”的倾向。这该死的家伙,随便安慰我两句,或者随便附和我骂成宇翔两句,不就得了。他偏偏要给我分析得这么透彻这么残忍。偏偏伶牙俐齿的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这个男人,讨厌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讨厌啊。
如果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到了,这可能成为我和涂伟之间第一次争吵。不过,上帝可能不愿意剧情铺陈得过于仓促,我们的谈话被一群雀跃而来的小孩子打断。

  “Two Way! Two Way! ” 那些各种肤色的小孩子象一包散落的各种颜色的M&M巧克力豆,扑向涂伟。我很好笑的听到,他们很有创意的把他的中文名字发成标准的美国英语,而且还很贴切的样子。涂伟,大概是那种看到小孩子,就会慷慨的双手奉上爱心的人种。他高兴的允许那些小家伙在他身上爬高爬低,把他那些算是名牌的衣服搞的一塌糊涂。相比之下,我对小孩子就缺乏耐心。第一堂课下来,这一群被美国“快乐“教育制度宠坏的小孩逼得我想要尖叫。以至于,每次去那个小学校教书,进教室前,我都要默祷三分钟,希望自己还能神经正常,四肢健全的出来。

  又一次默祷完毕,我走进我的教室,咦,教室空荡荡的。莫非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祷告,让所有的小魔头们都消失了? 问了校长,才知道我教的这一班小孩子今天出去参加什么合唱比赛了。她想通知我,却找不到我的联系电话。那个和蔼的胖校长抱歉的拼命说Sorry。我很“大度”的答,No problem at all,心下窃喜,呵呵,正合我意啊。

  看看手表,涂伟应该已经上课有10分钟了。反正要等他,我决定去看看他是如何上课的。说实话,我一直挺好奇那个家伙是怎么搞定那帮小魔头,同时还赢得他们的“爱戴”的。我悄悄溜进教室。

  今天的主题是“家庭”。 涂伟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FAMILY”,问“Who can explain what is family?” 他说的很慢,很清楚,好让小孩子们都听得清楚。

  孩子们纷纷举手,象一片小小的树林。

  “Amy.” “Frank.” “ Bob.” 涂伟毫不思索的叫出班上小孩子的名字,根本不需要看名册。哗,这份本事,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小孩子每说一个答案,涂伟就认真地写在黑板上。而那个回答的小孩子就得到一颗糖果。我惊讶地发现,涂伟在分发中国的大白兔奶糖!天哪,他可能是专门跑去中国店买的。我也是最喜欢这种大白兔奶糖,即使包装一点也不精美,那入口的浓浓的牛奶味道,却是我整个童年时代的最爱。正想着下课后,要去涂伟的兜里搜刮一下看没有剩下的大白兔糖,涂伟开始总结发言了。

  “你们知道,你们正在吃的来自中国的糖果叫什么名字吗?” 涂伟拿出一颗糖,“它的名字是,大白兔。是我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到了美国以后,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种糖。我很开心。因为这种糖,让我想到我的爸爸和妈妈,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涂伟,转身在黑板上写,FAMILY= Father And Mother, I Love You. 所有的小孩子都很专注地看着他。涂伟的英文发音并不完美,甚至他的英文语法和单词用的也并不完美,但是,我相信,小孩子们一定会记住他告诉他们的什么是FAMILY。我可以说比他更为流利的英文,可以讲比他更为动人的故事,我却是没有他的那份认真和专注。因为,最初我做,只是觉得我“应该”去做一些念书之外的事情,而他是真正的愿意去做。

  这也许就是我和涂伟的分歧。我常常因为人生进行到一定阶段,为了“应该”而去做一些事情,他则是为了“喜欢”而做,并且一旦做了就竭尽全力,直到精疲力尽,如同他给我的那份爱情。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忘记了那个关于“旧情难续”的话题。我也悄悄决定,以后不再进行感情方面的讨论,免得碰伤我们的友情。我想我还是很珍惜涂伟这个朋友的。

  涂伟,是典型的北方男孩子。我觉得,如果非用一个字来概括他,就是“方”。 他个头并不矮,但是因为他非常的粗壮结实,再加上,他自诩的堂堂正正的“国“字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点“方方正正”的感觉。他和我以前在上海看多了的文质彬彬的“绿豆芽“男生不同,他是一棵看上去有点点“硬”,有点点“倔”,有点点“愣”的黄豆芽。唯有,他一头软软的头发,泄漏了他有心软和细腻的一面。越和他接近,我就越发“羞愧”于当初对他妄加的评论和想象,越发“羞愧”于自己的偏激。


  春日。阳光如洒。

  最后一次,我们从那个小学校教书回来。车子开在高速公路上。路边的积雪都已经融化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里面,随风跳着轻柔的舞蹈。

  “你看,你看,那是什么花?开得这么好。” 姗姗来迟的春天,和熙的阳光,以及终于结束“苦难“的教书生涯,让我的心情特别的好。

  “要不要采采路边的野花啊?” 涂伟的心情也不错。

  “好啊,好啊。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 我兴致勃勃。

  涂伟,将车子在高速公路边上来了一个急停,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下了车,吹着初春还有点点凉的风。我们走上了路边小小的山坡。各种野花开得正热闹。我摘一朵,戴在发边,作出“飞天”状,“看,我象不象七仙女?” “不象,倒是有点刘姥姥的意思。” 涂伟被我的“美色”要吓昏了,“我求你了,别糟蹋完了花,再来糟蹋我的眼睛好吗?” 我轻轻伸腿,狠狠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看你不懂得欣赏美。” 他哇哇乱叫,“现在连刘姥姥都轮不上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董永有哪点好啊?七仙女大老远的跑来,非他不嫁。” 我又开始发奇想,要考古。“人好。” 涂伟又小声加了一句,“活也好。” “流氓!” 他的屁股又遭殃了。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佛山无影脚”。 

  胡天黑地的说笑。让我们的春天热热闹闹的。

  我的视线被一小丛蓝紫色的小花吸引,“这是什么花?是不是葱兰?” 我自言自语。反正,涂伟他铁定也不会比我多知道一根草的名字。我们都是城市长大的孩子,有一个从来没有亲近过泥土的童年。

  “这是勿忘我。不是葱兰。” 他倒是回答的十分肯定。

  “骗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不信他。

  “是青青告诉我的。青青,她是农村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青青这个名字。不是白蛇传里面的小青,是涂伟口中的青青,一个象是从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走出来的纯洁善良的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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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过去完成式?现在进行式?” 我在草地上坐下,作出准备听故事的样子。

  “过去完成两年式了。” 涂伟,也坐下,拔了一根可怜的野草,叼在嘴里。他看了我一眼,可能在犹豫要不要往事重提。但是,人,终究还是一种愿意倾诉,需要倾诉的动物,不管男或女。不管过去多久,有些心事,还是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

  “我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老是和一帮兄弟跑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名叫红辣椒的川菜馆吃饭。青青,是里面的服务员。那种典型的漂亮川妹子。她从四川农村来的。家里很穷很穷。她念完小学就出来打工了。在红辣椒打工的时候,她也才18岁。” 涂伟开始沉浸在如烟往事里,“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她特别特别象《我的父亲母亲》电影里面的小女孩。那种特别单纯特别善良的小女孩。” 涂伟,不知不觉用了很多个“特别”,想来这个叫青青的女孩子,的确是在他心里很特别。我好象看到电影里面,“我的母亲”穿着花棉袄,戴着红围巾,站在村头,殷殷盼望“我的父亲”,那种唯美的画面。

   “后来去多了,就熟悉了,也经常聊几句。青青,是个傻丫头,觉得我们是好人,没有看不起她,就每次都给我们的凉菜量特别多。有一次,我听到她被老板骂。再后来,我有一个兄弟,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喝多了酒,把青青当做他的女朋友,抱着人家不放,还动手动脚的。我忍不住给了那个家伙一拳头,帮青青解了围。得罪了兄弟,不过同时,青青也跟我好上了。特象小说,是不是?” 涂伟笑笑。

   “有点。” 这些情节的确很象小说或者电影里面描写的,不过,听身边的他忧伤地娓娓道来,仍是极为动人。“后来呢?” 我问,心里觉得,这应该是一场不被看好的恋情。一个富家子弟爱上了贫穷的少女,免不了俗套的要么在大家长的激烈反对中“黯然分手“,要么在大家闺秀的介入下”始乱终弃”。所以说,灰姑娘的故事是一个童话,而不是纪实文学。

  “我们一起开心了很一段时间。白天她不上班,我也逃课,我们开车玩遍了香山,长城和北京的郊外。到后来,青青就开始不断问我,我们会不会有结果。她一直很自卑,认为我只是和她玩玩。她的小姐妹们就怂恿她向我要个交待。但是,我那时候,大学四年级,还没有毕业,怎么会去想什么结婚什么一辈子的事情。我就老实告诉她,我不知道。她就哭,很伤心,后来干脆不理我。她的小姐妹们为她打抱不平,又把我爸爸给我开的奥迪车划了。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脾气上来,也不理她。” 哎,果然啊。连大家长和大家闺秀都没有出场,“灰姑娘”就开始自己和“王子”闹别扭了。

  “我爸爸一直希望我能出国念个学位。他说,我不能在他的荫庇下过一辈子。我糊里糊涂自费上个大学,糊里糊涂拿个学士学位,已经够了。不能再混日子,他非要我出国念书,还非要自己考去美国不可。” 呵,官场中的涂爸爸倒是目光如炬,居安思危,难得的英明,我心里悄悄念到。涂伟继续, “所以,我只好去新东方。你知道,我的英文底子有多差的。在山上的日子,简直是一种酷刑啊。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会想到青青在到处找我,要和我和解。再说了,我也是在刻意逃避她,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她要的答案。” 

  “那后来呢?”我又问。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最后,青青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我是懦夫,不敢当面说再见,不声不响就走了。在电话里,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我从新东方赶回去,她却已经不在红辣椒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其实,我也没有好好找,因为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我又不能和她马上结婚。好了,故事没了。” 涂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神情困顿,仿佛这些叙述,耗尽了他的精力。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借用电影对白。“是。的确是这样。过去了。我只是挺后悔自己不告而别的。要分也该分个明白。就象青青说的,特懦弱。” 天色不早,我们回到车里。涂伟从车子前面的工具箱里面拿出一本练习薄,是那种我中学时代用的练习薄,印刷质量很差,可能因为放久了,还泛着黄,“你看。青青知道很多植物。她真的很可爱,而且很有画画的天份。”

  我打开,里面是用铅笔画的各种树叶。看得出画画的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是画的很用心。有很多树叶画得颇有神韵。每一片树叶旁边,或者用汉字或者用拼音注解上了名字。有些拼音下面写了汉字,我猜想可能是涂伟的笔迹。(我从来没有看过涂伟写中文。)居然,整整一本练习薄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叶。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男孩子的头像,依稀是涂伟的模样,下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这是我的兔子,青青。”

  没有道理的,我怔怔掉下泪来。不知道,是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青青,或是为了她用心画的树叶,或是为了涂伟直至如今的难以忘怀,或者只是感触于这似水流年中一去不返的爱情,涂伟的,我的,别人的。

  暮色四合。
 转眼,暑假到了。不知是凭着全A的漂亮成绩单,还是在上海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经验,抑或是我面试时候的“声情并茂“, 就一轮面试,我便拿到了安达信在纽约分部的实习机会。(那时候还是五大,当然现在安达信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只剩下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了。)公司不光是给$25一个小时,还提供住宿,结束的时候还提供去佛罗里达的免费旅行。哗,运气好得让我拼命咬自己的手指,以验证不是我大发春梦。

  考完期末考试,离实习开始还有一个多星期。

  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我窝在家里,百无聊赖的看打印出来的小说。现在的网络真是好,爱看什么小说,网上全部可以搜索到。学校里面分配给每个学生的打印指标,几乎一大半被我用来打印小说了,反正我的作业报告,一向简练,用不了那么多页纸。我还是喜欢念纸上的文字,而不是电脑屏幕上的,总觉得纸张上的小说多了一些敦厚和香气。我念着打印出来的小说,心里对夭折的树木们充满了抱歉。

  老头的猫咪,U-Turn,正大大咧咧的在我床上呼呼大睡。我从来喜欢猫狗超过孩子。象U-Turn这种乖巧又漂亮的猫咪,自然很快赢得我的芳心。经常,我会悄悄给U-Turn买一些猫零食来增进我们的感情,害得老头整天咕哝,为什么他的猫咪最近胃口不好了,吃猫粮吃那么少。当然啦,正餐哪里有零食好吃。人懂得道理,猫也一定懂的。后来,老头发现,U-Turn跟我打的火热,在吃我的零食,大怒,认为我破坏U- Turn的营养平衡,威胁要赶我出去。但是,当初的租房合同上面可没有写不能喂他的猫吃零食。哼,我冷笑,说,好啊,那可是你撕毁合同啊。老头气结。我则欢天喜地的我行我素。每天下课,开门,我唤,“U-Turn, U-Turn。” 猫咪就从角落里面跑出来,在我面前打滚,蹭我的脚踝。这很让我温暖。

  涂伟也很爱U-Turn。拿零食喂饱U-Turn的“恶劣行径”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参与。涂伟和U-Turn的相遇还有一个很好笑的开场。一次,涂伟送我回家,刚刚发动车子要离开,就听到我在屋子大叫“U TURN! U TURN!” 他以为,我让他U Turn回来,有什么要事相商。结果,发现我只不过在唤一只猫咪。我们笑翻,U-Turn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两个。涂伟说,他和U-Turn应是有缘,因他是TwoWay,都和交通标志有关。以后,他养动物,一定叫Stop Sign。我们又狂笑。

  此时,我拿着小说,却混游太虚,在阳光里面胡思乱想。

  电话铃声大作。U-Turn警觉的抬起头,拱起背,如临大敌。

  “喂?” 我用脚把电话勾过来,懒如春泥。

  “是我。猜猜我是谁?” 当然是你啦,涂伟。我心念到,哈,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佻”,玩这种无聊的猜人游戏。在这里,恐怕只有1.5个雄性动物知道我的电话,他和U-Turn。(可怜的U-Turn在没懂事前就被阉了。)

  “说吧。什么事。” 我依然无精打采的。

  “你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 涂伟,继续无聊的猜谜游戏。

  “天堂?地狱?或者那家窑子?” 我很没有口德。

  “喂。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含蓄点好吗?开口闭口窑子的。你没有发现我失踪好几天吗?”

  “没有啊。” 这是实话。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要求他早请示晚汇报。

  “我刚从纽约回来!” 涂伟兴奋的很。

  “什么!!!!不会吧!!”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跑去纽约干嘛?”

  “我去面试啊。兄弟我一出手就搞定了。华尔街上的。虽然是一家小财务公司,但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它敢往华尔街上开,兄弟我就以后敢大胆往RESUME上写,华尔街青年才俊。哈哈”

  “哇! 真的还是假的啊。你这家伙也太保密了吧。” 我替涂伟高兴。

  “我保密?期末考试,你面壁闭关。我也得有机会告诉你。你知道,我一向为人处世低调含蓄,嘻嘻。” 涂伟不失时机的夸奖他自己。他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扬自己的机会。

  “哗,好啊。那么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了。天,太好了。” 我高呼万岁,有顺风车搭了。我正发愁怎么把我的那些细软千里迢迢运到纽约呢。拜拜,灰狗! 一时间,我觉得生活无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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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阳光明媚,山清水秀,81号高速,一路花好娇。

  这是我来美国五个月以来第一次离开北方小城,第一次的Road Trip。我象极了终于被父母恩准离家春游的学童,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美好。

  “你看,你看,那里有一头撞死的鹿。” 

  “你看,你看,那里的树叶真漂亮,象花一样。”

  “你看,你看,那个美国人怎么把车子搞的那么古怪。” 

  整个旅程中,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看,你看。” 到后来,涂伟不得不提出警告,“女乘客,你能不能不要影响司机开车啊。” “嘿嘿,” 我不好意思的笑,过不了一分钟,又是大惊小怪的,“你看,你看。” 

  车子驶入纽约州和新泽西的 交界。81号公路蜿蜒在青山绿水间。前面一座春意倾泻的山头横卧,让我几乎以为我们车子就要穿山而过,忽而,峰回路转,我们又与青山并行。几道山涧,活活泼泼的唱着一路的歌谣,随我们且行且停。仿佛,红楼梦中,贾宝玉以箸为乐器,轻轻吟唱的,“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你看,你看。” 这一次却是涂伟对我说这个词了。“终于知道,什么是大自然的美了。”  他似乎是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要回中国,有谁问我说,美国有什么让我留恋的,恐怕要算是这美国的高速公路了。在美国开车,真是一种享受。”

  大自然的美的展示闭幕于进入纽约市的Holland Tunnel。

  进入纽约市,刹那间,我有一种错觉,好象回到了上海。高楼大厦,巨大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路人,路边卖报纸的小摊贩,混合着陌生和熟悉。在纽约市五分钟看到的人,比我在那座北方小城一个星期看到的人还要多。“堵车了,堵车了。” 涂伟兴高采烈的欢呼,“天知道,我多怀念在北京堵车的日子。” 没想到,拥挤的交通状况居然让他那么开心,“现在,可以让你好好看看在国内培训出来的司机,那水平可不是盖的。” 涂伟在纽约开车,如鱼得水,却几乎让我心力衰竭。天可怜见,在那个没有一点TRAFFIC的小城,一定让他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沧桑“。

  行行停停。我们可能是这个城市里面唯一为了塞车而欣喜的人,为了塞车而带来的“回家“的感觉而欣喜若狂。闭上眼睛,听着这城市的喧闹,我可以刻意忽略空气中飘过的英语,而把这周围的一切肆意想象成我的上海,我的家,涂伟的北京,涂伟的家。

  公司给我安排的Corporate Housing是位于Queens的一室一厅的小套间,正在地铁沿线,交通很方便。房间并不是很大,但是干净整洁,还有几分雅致。而且还周到的锅碗瓢盆,清洁用品一应俱全。在这寸土寸金的纽约,算是很不错的了。

  相比之下,涂伟临时找的房子就有些“惨不忍睹”了。“你怎么不找好一点啊,起码找个干净点的。” 我埋怨涂伟。“哎,我当时看的时候,还是有人住的。看上去挺整洁的。没想到,他搬走后就成了这德性了。” 涂伟一脸的郁闷,“算了,我还得住这儿。明天要开始实习了,现在找也来不及了。” 我看着厕所里面厚厚的污渍,房间里面一地的狼藉,对涂伟说,“没办法,开工吧。” 

  我从我的Corporate Housing里面拿来清洁工具,开始帮涂伟打扫房间。“还好,你住的离我比较近,否则还得临时去置办一堆清洁用具。” 我表功。“ 哼,什么还好、幸亏的。我是为了照顾你才特地在Queens找个离你近的住所,以供你驱使。” 涂伟作出一副为了我“牺牲”的样子。”哈! 你是为了照顾我,还是为了“染指”我啊?“ 我不甘示弱。

  突然间,沈默。

  我一下子意识到,我可能开了一个很不恰当的玩笑。其实,平时,涂伟和我也经常开各种各样的玩笑,也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但是,这一次,这个同样无心的玩笑,却好象一片落入波心的树叶,激起了涟漪。朋友常常说,她对某个人没有Click,而对有些人会有Click。我极为喜欢CLICK这个英文单词,觉得很是形象生动。Click,象极了心跳的音律。也许,就在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分,那一秒,我听到我的心发出轻轻的Click,Click,Click。

  我有点点尴尬。拿起水桶,跑进厕所去洗那个好象几个世纪没有用过的马桶。心里希望,粗枝大叶的涂伟,什么都不会意识到什么都不会想。“你放着,我来洗好了。那很脏。”涂伟在外面叫。“不用,不用,我可以。” 我低着头,好象对付敌人一样用尽气力擦洗那个马桶,似乎要洗掉我的尴尬。

  涂伟,头上戴着他自己用旧报纸叠成的船形帽子,拿着拖把在房间的地板上面练字。前任房客留下的破录音机里面,放着一首约翰丹佛的老歌,好象是说,一个男孩子在离开一个女孩子之前,对着仍在睡梦里面的女孩承诺,回来的时候,会带来她的Wedding Ring。一首很温馨的老歌。

  我仍在洗马桶,涂伟仍在拖地板。一切都很琐碎。突然之间,我想到了高中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爱的小屋》。具体讲什么,早就不记得了。只有其中一个场景如轮回似的在我的脑中反复播映,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起戴着用旧报纸作的帽子,粉刷他们爱的小屋的墙壁。

  我第一次觉得,我和涂伟在一起共同做一件事情。
 第一个星期的实习是公司的培训。走进位于曼哈顿的装横考究的办公楼,裹在浅灰的职业套装里面,自我感觉良好,我有点小小的虚荣。可是,那一丝才涌上来的虚荣和快乐,马上被随后的培训打得烟消云散。

  培训教室里面倒是有几个亚洲面孔,但都是ABC,英语根本是他们的母语。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听英语还需要在心里略加翻译的人。得益于我以前的工作经验,培训内容本身,还不算太难。但是,培训中间,为了调节气氛而进行的那些游戏,简直让我如坐针毡。如果,告诉我,我们来作一个击鼓传花,或者丢手绢的游戏,我可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那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游戏,是我们童年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但是,如果要我要解释给一个外国人听,如何作击鼓传花和丢手绢的游戏,可能起码需要10分钟时间。我在他们中间,就是那个需要被解释游戏规则的“外国人”。如果说,在那个北方小城的人们还算是朴实善良,那个商学院因为国际学生比例比较高,大家对“外国人”的BROKENENGLISH还算是容忍和耐心,纽约这些骄傲的美国孩子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好几次,在游戏中间,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让整个TEAM失分。我觉得自己象一个白痴。队友们没有责怪我,但我知道,那只是他们保持风度,而并非真的不介意。

  中午一个小时的午休。大家在教室里面吃饭。对于我来说,真是“苦难”的一个小时。美国孩子们,三三两两边吃边聊的开心。我却是一个游离在原子核外围的无规则运行的一个小电子。我想加入大家的谈话。我用心的听。真是沮丧,我必需用心倾听别人随意的闲聊。他们在说,棒球,YANKEE,我不懂。他们在说,昨天晚上的TALKSHOW,我没有看。他们在说,周末的校友PARTY,我没有参加。即使是用了120%的心力,我也不能把自己融合进去。终于,他们说了电视连续剧FRIENDS,这个我可是看过。我不失时机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还自以为很有趣的大笑。可是,他们脸上一片迷茫,仿佛我说的不是英文。好心的美国女孩AMY小心翼翼的说,“我想你说的是不是……?” 我感谢的拼命点头,“是啊,是啊。”于是,大家才领悟的一起点头,并且为了安慰我,慢一拍的大笑。善良的美国男孩子WILLSON附和,“你说的很有趣。你有没有听过……?”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好意思的说,“什么?” WILLSON很耐心的解释了一遍。我还是不懂,“对不起,你说的是……?” WILLSON又说一遍。我还是不明白,但是不敢再问,怕大家觉得我极度愚蠢。再说,再好玩的笑话,连说三遍,大概也成了无趣吧。WILLSON看出我其实并不懂,很绅士的说,“NEVER MIND.” 一向有点心高气傲的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自卑。并且第一次,我开始为出国留学这个决定,深深后悔起来。

  好不容易熬完第一天的培训,我无精打采的回家,想着实习才刚刚开始,真不知道要怎么过完这个倒霉的夏天。我想回家,或者是回上海的家或者是回那个小城的家也好,只要不是纽约。

  草草结束我的方便面晚餐,打开电视机,窝在沙发上,看CNN新闻。在国内我都不看新闻,却跑到这里来关心人家的国家大事。虚伪,我骂了自己一声。转台,是TALKSHOW。看一眼吧,至少明天中午和同事吃饭有点事说。我耐着性子,看电视里面的人互相谩骂攻击,F单词满屏幕飞。无聊,我又骂了自己一句。哎,本来,我对自己一向是“褒扬”有加的,今天却在五分钟之内骂了自己两回。真是流年不利。

  手机发出遥远而悦耳的铃声。我以为是邻居的。直到铃声坚持不懈的一遍又一遍,我才意识到,我有手机了,而且那是我的手机在响。我不太熟悉自己新手机的铃声,因为是涂伟给调的。我一向是机械低能,任何复杂高级的电器,到了我手里,也只发挥最基本的功能。涂伟觉得太可惜了,所以就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我的手机其实有很多FUNCTION的。这个那个,我在昏昏欲睡中,也不记得多少。反正他帮我SET UP好了一切。我乐得拣个现成便宜。

  手机显示,“An incoming call from TWO WAY”,这家伙,心道。

  “喂?” 我接听。

  “是我。”那头涂伟的声音快乐而洪亮,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机通话质量太好了,“今天第一天实习,感觉怎么样?好不好?” 

  “不好。感觉很差。” 听到有人殷殷问候,我觉得鼻头酸酸的。“我觉得自己的英文好烂,文化差异也好象不是说说而已的。” 我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涂伟吐苦水,把我的委屈一股脑的倒给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想想看,你当年在上海的时候,和一帮你上海的同事聊天,嘻嘻哈哈的用上海话聊的开心,有没有顾及过边上有听不懂上海话的其他人。” 涂伟的声音理性而平静,此时在我听来,却有点残酷,“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要过分介意,觉得他们是针对你。今天,如果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你会和他们一样做,而且说不定还不如他们。人,总是不能体谅别人的。再说,你拿的文凭上面,又没有注明,此生是中国人,用非母语学习。你既然拿的是和美国人一模一样的文凭,人家就有充分理由不体谅你,认为你说英文应该和他们一样流利。” 涂伟滔滔不绝的分析。

  “是、是、是。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 我心里充满了恼怒,以为可以得到一点安慰和同情,却召来一翻极有道理却极为无情的“批判”。 “道理人人都懂。我又不是要你给我讲道理。你、你、安慰我两句不就得了,甚至听听我倒苦水,也就算了。你又何必拿那些道理来烦我!” 我被涂伟气坏了,心情更为恶劣。

  “我只是表达我觉得对的道理。我以为,你是一个讲道理,听得进去道理的女孩。” 涂伟可能被我的话呛了一下,也有点生气,“ 如果你只是要我听听你发牢骚,你就应该事先声明,我不需要你的意见,你只要听就可以了。你不事先说明,我就会以为你要我的建议。”

  涂伟的似是而非的逻辑搞得我哑口无言,却又恼羞无比。我知道他一定是错的,我一定是对的,但是又说不上来,他为什么错,我为什么对。

  “你、你、混蛋,我不和你说了。” 我气得摔了手机,口不择言。第一次,我骂一个男生混蛋。就连成宇翔伤害我那次,我都没有骂他“混蛋”。我觉得,这时候,只有脏话可以完美表达我的愤怒。

  我坐在沙发上,大喘气,象一条沙滩上快要干死的鱼。我的手指用力捏着沙发上的大大的柔软的抱枕,仿佛要使劲掐灭才初初燃起的对涂伟的那一点点CLICK。

  房间里面的空调温度很低。我却懒得去理。反正调得再高,也会被那个不解风情的混蛋,搞的我遍体冰冷。

  混蛋,我在心里又骂了一遍。这是我和涂伟第一次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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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能是昨晚的空调温度太低,我居然感冒了! 我说,居然,是因为那次我在雪地里不穿外套狂走依然活蹦乱跳的,这次好好躺在床上,却被个空调搞的稀里哗啦的。如果说那次还有一个负心的男主角可以指望,这一次是连男主角都没有了。

  我嗡着鼻子,坐在培训教室的最后一排。反正,我感冒了,要离那些健康活泼的孩子们远一点。我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离开人群,把自己孤立起来。我分析,40%是惰性,30%是为了小小的骄傲,还有30%竟然是为了和涂伟赌气。他说,我应该理解别人的立场,别人不照顾我的感受是应该。我偏不!哼,我就不要“理解”,我就受“伤害”了,我就是要从此“孤立”自己。(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混蛋开始能够影响我的情绪和智商。)

  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边吃饭,边上网,在文学城,未名空间到处溜达,甚至我还恶心叭啦的跑去看禁忌话题。(作者注:不要以为我是色狼。我其实一百年才看一百回的。嘻嘻) 哈哈,多好。这是美国!没有人看得懂我在看什么。坐在旁边的美国男孩子WILLSON,很好奇,“Wa!It is amazing. You can read Chinese! What are you reading? ” 我一本正经的回答,“ I am reading a very interesting Chinese article, discussing that people will hold different positions when doing things. ” “Oh, really! That’s very true. Different person thinks differently and behaves differently……” WILLSON很认真的和我讨论这个哲学命题。我简直要笑断肠子。如果他知道,我说的position是那个position,俗称体位,他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哈哈,这可能是我整个培训,唯一一件开心的事情了,尽管我在心里对那个天真的WILLSON说了十遍 SORRY。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培训也在我的“消极不抵抗”中结束。从培训中,我发现一个真理,只要你够麻木,够迟钝,你的自尊心就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我的感冒,却仍是一点没有起色。在夏天感冒,是一种酷刑。

  涂伟,一个星期都没有再打过电话给我。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天天通电话,天天见面。以至于,他那次失踪N天来纽约面试,我也不知道,也没有认为我该知道。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必需互相知会彼此的起居饮食。可是,这个星期,我就是觉得他不打电话来是反常的。我的手机天天装聋作哑。到头来,我连培训的时候都开手机。但是,他好象和我作对一样,在纽约销声匿迹。我有点沮丧,沮丧我的600分钟ANYTIME MINUTE要浪费了,沮丧我为什么隔个半小时,看一次手机,但是它还是保持沉默。一天深夜,我决定要理智解析一下自己坚持要等他电话的情绪,否则我会对自己吐口水。得出的结论是:一、 他做错了,所以我一定要等他来道歉。二、 他是我在纽约认识的唯一的朋友,所以,我们应该经常联系。于是,那夜,我抱着我自己的结论,终于心情舒畅的睡了一个好觉。

  星期五下班,人潮人涌。

  我嗡着鼻子,坐在地铁站的长凳上面,等候回QUEENS的地铁。似乎是地铁运行出了什么故障,F Train几乎一个小时没有来过了。等候的人群越来越多,各种各样不耐烦的脏话充斥于耳。唯我坐在长凳上面,心平气和,自管想我的心事。反正,回去QUEENS那个“家”,也没有人等我,甚至连U-TURN都不在。我“不经意”看看捏在手里的手机,有没有涂伟的电话。我哑然失笑。地铁里面没有信号的啊,笨蛋。随手去拿包里的口香糖,突然,我发现,放在边上的小背包不翼而飞! 掉到地上了?忘在公司了?没有带出门?种种愚蠢的假设被轻易推翻,答案显然只有一个,我的背包都人一锅端了。我的钱包,钥匙,化妆包,我所有的细软啊!除了我手里的手机,什么都没有了。我欲哭无泪。地铁站里的警察似乎对这种失窃小事件见怪不怪,例行公事的问我,背包长什么样,价值多少,钱包又是长什么样,里面多少现金,等等等等。完了,让我在那张物品清单上面签字画押。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拿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别忘了,这是纽约市。还好,你只丢了20美金。” 我心里惨叫,警察叔叔啊,我丢了20美金是不多,但是我的麻烦大了。我没有钥匙,连家门都进不了啊。“如果找到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语毕,警察叔叔扬长而去。我知道,他这一去,定如黄鹤杳杳。

  我继续在地铁站等我的F Train。广播里面通知说,F Train 出了故障在检修,可能还要一个小时才可以正常运行。人群纷纷往外拥,或者去换乘其它的地铁,或者坐公共汽车,或者叫出租车。我原地不动,无所适从。在纽约的第一个星期,白痴的我只知道从曼哈顿到QUEENS要坐F Train。我试图看地铁分布图,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名,我一定会迷失在这蜘蛛网一样的地铁里面。我也不能出去换其它交通工具,因为我身无分文。我甚至无法寻求帮助,因为手机没有信号。

  我,只能等待。传说中,痴情的女子因等待而站成了望夫石,总还算有一份浪漫和凄美。而,此时我的等待,只有现实中赤裸裸的残酷。
精疲力尽的回到QUEENS,已经九点多了。

  出了地铁站,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给RENTAL OFFICE,看有没有管理员可以给我开门。幸好,细心的涂伟在我的手机里面储存了RENTAL OFFICE的电话,否则,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管理员听上去象是一个墨西哥老头,而且还喝了酒,他极为不高兴的咕哝,“怎么周末晚上还那么麻烦?” 我心骂,周末晚上,小偷还那么勤奋的 “加班” 拿走了我的背包呢。但是,我深谙人在屋檐下要低头的处世原则,在电话里面,笑靥如花,一路“ THANK YOU”, “PLEASE”, “YOU ARE SO NICE” 的给老头灌迷魂汤。老头勉强答应,十分钟后来给我开门。

  我无力的坐在门口。公寓的走廊不同寻常的漆黑。我想,老头的手表肯定坏了,我似乎坐了不止20分钟了。从地铁站等到家门口,一直都在等待的状态,我连发脾气闹情绪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想,快点洗个澡,睡觉。我强打精神,好让自己不至于昏睡过去,被人劫色。(此刻,劫财是不可能了。)

  终于,走廊那头有昏暗的手电筒光。一个老头踢拉着拖鞋,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走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猛然清醒。嚯,小说里面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个老头,居然还拿着手电筒,从下往上照自己的脸,硬生生是要吓死人。老头边找钥匙开门,边咕咕囊囊的抱怨,“这个区域都停电了,我还要出来。外面很黑,很危险的。”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停电了,难怪走廊那么黑。我的大脑真是休克了,连这都没有注意到。老头找到钥匙,突然停下来问,“你的Photo ID呢?” “我没有啊。我整个包都被偷掉了。” “没有PHOTO ID,我不能开门的。这是我们的POLICY。” 老头转身要走。天哪,我忙住他,“PLEASE!”,我就差跪地哀求了。老头阴森森的咧嘴一笑,“I am just joking!” 我当场疯掉,恨不得把这个自以为幽默的老头大卸八快。

  千辛万苦回到家。这个家真是回的千辛万苦啊。

  我呆呆坐在窗口,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料到会停电,所以我连一支蜡烛都没有。我害怕去洗澡,因为印象中恐怖片里面,女主角多半在洗澡的时候被害死。窗外,一片漆黑。好象,停电的范围还不小。邻居的窗口,有一些摇晃的烛光,却让周围的黑夜更加神秘莫测。我的小屋,象一个张开大口的魔鬼,随时会吞噬我。那些柜子,抽屉,床底,似乎都有鬼躲在那里,幽幽的看着我。我努力把自己靠近窗口,好象只有如此,我才可以汲取一些外面的光亮。今天下午,发生的种种事情,变成一团乱麻,堵在我的喉咙里面,堵得我终于掉下眼泪。我开始大哭,不是抽泣,是放肆的大哭。我觉得自己苦难极了。

  手机适时的响起来,是涂伟。我固执倔强的不要接他的电话。“你这个王八蛋, 我才不要和你讲话。“我对着不停响的手机,边哭边骂,“我倒霉的时候,你躲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在地铁里面等得死去活来,你也不知道来救我,自己一个人开车在那里逍遥快活。我没有钥匙进不了家门,你也不知道,过来陪我一起等,害我还要被那狗屎老头吓个半死。你,真是混蛋,王八蛋。” 我毫无顾忌的骂涂伟,好象我所有的委屈都是因为他不在我身边。手机,仿佛听得懂我的话一样,哑然了。房间里面,静下来,只有我还在很大声的哭。“傻丫头,你能不能先开门,再继续骂我?” 涂伟!! 我一下子惊跳起来。天哪!怎么可能?太离谱了吧!太小说了吧!

  “傻丫头,你怎么不锁门?很不安全的。” 听我半天没动静,涂伟自己开门进来,我手里捧着一合面巾纸,站在黑暗里面,傻愣愣的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我终于找回一点意识。“你怎么一个星期都不理我,都不打电话给我?” 接下去一秒,我忙不迭的兴师问罪。

  “我看这个区停电了,想你会害怕,过来看看。我没有不理你。你也没有说明要我天天打电话给你啊。如果你觉得想,那么以后我就天天打一个电话给你。” 涂伟的声音里有一种平时没有的柔情。是我的错觉吗?不,我否定自己,那一定是柔情。“傻丫头,你平时看上去挺聪明的一人儿。关键时候,就是笨。你不会跑出地铁打个电话给我?我可以来接你啊。” 涂伟,虽是如以往一样埋怨数落我,但不同的是,那些话中的宠溺和心疼慢慢的漫了出来,如窗外慢慢西升的月亮,水样的月色漫了一地。“我的傻丫头啊。” “嗯。” 我低头,任由涂伟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涂伟,他象冲锋陷阵的勇士一样,毫不迟疑毫不犹豫的进入我的生命,那样坚持,那样狂热,那样执著,让我躲闪不得。他让我想象中的如涓涓小溪般的爱情,瞬间变成尼加拉大瀑布,把我淋得湿透。我如一片惊蜇的树叶,有一时间的恍惚和退缩。他却用他无边无际的热情,如漫天大雪淹没了我。当我们裸裎相对,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点点亮光。我以为,那是月亮和星星的光辉,偶尔落入他的眼里。他凝视我,那样专注,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膜拜般的虔诚,对于爱的膜拜。

  哦,我的涂伟,我的爱情。

  半夜,醒来。窗外,一轮明月照在他安详熟睡的脸上。我悄悄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有一种不敢置信的迷惘。我不敢相信,我的生命之中,就此多了一个他。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速,完全不符合我心里的逻辑和规则。按照我的风格,我们应该先拉手,再拥抱,然后在一个有月亮的浪漫夜晚接吻。至于,走到眼下这一步,我可能要走一年。我的思维混乱极了。我看看月亮,看看他,然后,叹一口气,轻轻把自己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我不愿意想了,我屈服了。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却也许是水到渠成。也许,这就是宿命。我忽然想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是啊,谁知道什么是因果什么轮回。纽约的这一场大停电成全了我们。多少人在抱怨,多少人在怒骂,多少人在黑暗中孤独,而众生芸芸中的我们,就此成全了我们的爱情,我们的传奇。

  多年以后,与他分离。我重读《倾城之恋》,蓦然注意到,接下去那一段是,“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我掩卷叹息,难道,真是命中无法逃脱的环。当我在月夜下,用张爱玲来诠释我突如其来的爱情时,她其实已经告诉了我,圆满的结局是如何的难求。只是,当时的我,沉沦在初生的爱中,无法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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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阳光洒满了床。

  昨晚一夜无梦,睡得好沉。我揉着额头,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而且是男人,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而我的腿正大大咧咧的横搁在他的肚子上面。嚯! 我一下子清醒。涂伟! 昨晚的记忆全部倒退,地铁站,失窃,停电,哭泣,涂伟…… 原来一切真的发生了。

  我有几分钟的尴尬和僵硬。涂伟侧过身,轻轻把我抱进怀里,“傻丫头,发什么呆啊?看你小不丁点儿的,你的小胖腿,还真是重啊,压的我筋骨俱断。” “我!你的大胖胳膊才沉呢,昨晚压在我的胸口,害我差点气绝身亡。” 我当然要奋起反击。“呵呵,这样子,才比较象我的粗鲁的傻丫头。” 涂伟大笑,“别羞答答的样子,我害怕我会受不了恶补逃掉。” “你!你! 你染指了我,还说我粗鲁,还说我傻,还说要逃掉。你太不象话了。” 我用手拧涂伟的胳膊,据说拧人是上海女孩子的不传秘技,我是不知道我的技巧如何,反正涂伟被我拧的哇哇乱叫。“我们能不能在床上和平相处啊,你,你还是羞答答的,好了。” 涂伟求饶。 呵,我的羞涩,尴尬,和那一点点迷离,都被他的胡搅蛮缠给冲散了。这个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男人。

  我看着涂伟,涂伟也看着我。他一头柔软的头发此时正凌乱的搭在他的额前,他的眼睛因为窗外射入的太阳,而微微眯着。他懒洋洋的躺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记忆里面,那个行事风风火火的甚至有点不给人留情面的涂伟,此时是另一个世纪的人。

  “傻丫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涂伟的手在薄被下面,不停抚摸我。“你不要这样子好吗?我们能不能安静的互相凝视一会?” 我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企图给我们急转直下的爱情,来一点点缓冲,加一点点浪漫。“哈哈,哈哈。好啊,你凝视你的,我忙我的好了。” 涂伟坏坏的笑,把我拥得更紧,“瞎想什么啊,傻丫头?生活就是这样子的。你的小脑瓜,想都想不过来的。”

  涂伟,再一次,爱我,在阳光里。纽约初夏的阳光,洒在我们年轻的身躯上面,不知道是阳光点缀了我们,还是我们弄热了阳光。我看到他额头微微的汗,粘在他的头发上面,如清晨的露珠。我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

  “涂伟,你真的爱我吗?你为什么会爱我?你怎么会爱上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充满了惶惑,觉得周遭的一切无法置信。

  涂伟停下来,凝视我,很 “深情” 的样子,“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在男人很努力办事的时候,不要提问,即使忍不住要提问,也只问一些YES OR NO的问题,切忌问出ESSAY QUESTION?知道吗?那很煞风景的。” 哈!!天哪,我还以为,他会对我说出一番海誓山盟,什么“情比金坚”,“其心可表” 之类。我梦想中浪漫的不朽的爱情啊,真不知道是谁“煞风景” 。我只好作一只沉默的“羔羊”,配合涂伟的“风景”。之后,涂伟满足的叹息,在我耳边轻语,“傻瓜,我需要你,是最大的承诺。” 我不是太理解涂伟的话,但是,我知道,我会,也只能,随他的步伐和节奏走下去。因为,我爱上了这个不可理喻的 “颠三倒四” 的男人了。

  中午,餍足后,起床,出门。

  我们手拉手在纽约的第五大道闲逛。午后的阳光,慵慵懒懒的照在身上。闭上眼睛,我仿佛回到上海,那个偷闲的下午,悄悄溜出昏沉沉的办公室,在淮海路上独自偷欢。那种熟悉,温暖的感觉。呵,这午后是美的,这纽约是美的。

  涂伟和我都喜欢逛街,不喜欢逛“MALL”。我们觉得,逛街就是要有阳光,有轻风,有街景,有一点点喧闹,有一点点闲心,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游荡。但是,这一切在那些美国特有的大MALL通通没有,大MALL有的是迅速,直接,了当,一如美国的麦当劳。

  “去看看皮包吧。你的那个被偷了,该买个新的了。” 涂伟拉我进了旁边的PRADA。
  “不会吧。那个很贵的。” 我扯扯他的衣角。
  “看看又没有关系。不能吃猪肉,还不能看猪跑?” 
  “好吧,就算是增加一点名牌意识吧。” 我屈服,“反正我们也是Window Shopping。”

  走进宽敞的PRADA店里,营业员象征性的说了一句,“How are you doing today? ”,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也好,她要是热情洋溢,我还不好招架呢。

  那些PRADA的皮包,一个个象水晶花瓶似的被“供奉”在浅绿的格子里面,灯光从不同角度照射下来,让皮包们看上去带着几分傲慢和冷漠。偌大一个店堂,就放着那么区区可数几个皮包,其余都是一些不明就里的很抽象很艺术的破瓦罐烂丝绸作装饰。

  “哗,这种展示方式,够奢侈啊。”我忙不迭的运用我的成本会计知识,“那些租金,要平摊到每一个包上面。他们的Marketing Cost越高,我们付的Premium也越多。”
  “好了,知道你有知识。快看看,那个包比较好看啊。” 涂伟拉我去一排NEW ARRIVAL前面。
  “都很好看啊。这种灯光,这种氛围。就和拍艺术照一样,老母猪都变成凤凰了。”我随手拿起一个,“哗,1200美金!!抢钱啊。”
  涂伟瞟了我一眼,一副‘你这丫头没救了’的表情。他拿起一个包,放在我身上比来比去,“这个不错。很秀气。过于时髦的式样,很容易过时。反而是简洁的东西,可以用久一点。” 
  “别了,这么贵。我不可能买的。” 我才不管什么时尚什么简洁的,很没气质的翻开皮包,找到那个标价格的小标签。“我不舍得拿我的一张PAY CHECK换一个皮包。我会折寿的。” 

  我拍掉涂伟继续要伸向其它皮包的“魔爪”,拽他走出PRADA,“撤了,撤了。”
  “你干什么啊。这么小家子气的。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偷了店里的包,在仓皇逃窜呢。” 涂伟很不爽,“PRADA又不会咬人。”
  “但是那价格会咬人啊!贵得真是离谱。”我噘嘴,不服气。
  “其实有什么呢,又不是买不起。不是我说你啊,你看你,平时东一样西一件的,多是多,但是没有一样真正拿得出手的。东西要少而精。女孩子,置一个两个名牌皮包,什么PRADA,LV的,应付有些场合,那也是应该的。” 涂伟又开始教育我。
  我被他说的有点生气。“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虽然说,咬咬牙,是买得起。但是我不是那种迷恋名牌,为了一个名牌的包,可以一掷千金的女孩子。我就是看到有SALE兴奋,怎么样?”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涂伟看我不高兴了,回过头来哄我。“我们还是去看看别的吧。本来我就打算买给你的,当作我们翻开生命新一‘夜’的纪念,好不好?” 他嬉皮笑脸的。
  “不要!” 我仍赌气,“我不要你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们是平等的。我才不会要收呢,你好象打赏似的。我又不是秦淮河上面的姑娘。” 
  “你说什么呢!你是贬低你自己,还是贬低我!” 涂伟一下子拉长了脸。“把什么平等不平等的都搬出来了。礼物就是礼物,你看价钱干什么!你怎么和别的女人一样俗气。”  

  其实,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但是,涂伟的每一个字都象是冰雹,劈头劈脸的砸得我无法招架。我又气愤又尴尬,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我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二次争吵,居然会发生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午后,为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莫名其妙的小事。
 我的眼泪好象一道魔咒,一下子凝固了我们的争执。我们彼此沉默对峙,不知道该主动说抱歉,或者等着对方来说抱歉。我们象两块固执而骄傲的石头,面对面站在纽约的第五大道。

  涂伟,他也许会很奇怪,为什么他想送我礼物的好意,却引来这一场莫名的争执。可是,我该如何告诉他,要擦去一个人所生长的家庭給他/她所留下的烙印,是如何艰难浩大的工程。教师出身的父母,一生清贫又清高。母亲从小就一再教育我,女孩子要独立不贪慕钱财,其中就包括一条,不轻易接受男朋友的贵重礼物,仿佛接受了就欠了请,会说不清,玷污了爱情的纯洁。在父亲母亲那个年代,男女分手,女方一定是要归还各种贵重礼物的。母亲曾经很骄傲的告诉我,她向来矜持自制,从来不向男方索取任何东西。父亲亦会无限感慨的说,母亲真的是重人品重情义的好女子。在那个没有物欲的年代,那是他们为人处世的原则。现在,母亲一股脑的将她的这一切准则全部灌输給了我,殷殷希望同样成为我的立身之本。我不知道,当岁月的年轮,转过那么多圈,这些准则是不是变得不可理喻和莫名其妙,但我知道,有些在脑袋里面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一朝一夕间抹去。

  “哎,对不起。是我太偏激了。” 我轻轻叹口气,主动认错,“只是,你知道……” “别说了,傻丫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两棵长在不同地方的植物,移植到一块儿,一开始总是不适应的。” 涂伟眼中充满领悟和了解,表情动人,“别放心上了。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一起过,肯定还要吵架的。吵架有什么不好呢?吵一吵,不是更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他说着,忽然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无名指上套上一个不知何时用路边的葱兰花编成的小小指环,冲我笑,“我们要一起好好过很多的日子。” 他象是宣告似的,在我唇上印了一吻。 “嗯。” 我点点头,任他牵着我的手,在这个城市继续游荡。他边走边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一首他自己都忘记了歌词的韩国民谣。

  很久以后,我无意之间路过上海的一家音像店,听到这首歌,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花戒指》,讲的就是,有情人用小花编成的戒指来承诺一生。只是,歌还在,人已远离,唯有往事历历在目。

  涂伟拉着我穿梭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各种美轮美奂的商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喜欢逛街的男生,也从来没有认识过对各种品牌这么有研究的男生。涂伟说起,什么雪奈儿,阿曼尼,路易斯威登,简直就象是说他的隔壁邻居一样熟悉。我还以为,所有的男生都象成宇翔那样,进了商店就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坐在鞋子陈列区边等待女友边看手表读秒呢。涂伟,在商店里面,象进了大海的鱼,有的时候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哎,倒是我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一边休息。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不知道自己是福还是祸,只好叹气。

  “求你了,我逛不动了。” 真是丢人,一向以善于逛街著称的上海女孩,现在居然在逛街的时候,向男孩子求饶,要求提前结束此项活动。

  “好好,马上,马上。就看这一家。最后一家。” 涂伟还是把我拽进了路易斯威登的店堂,“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他好象怕我生气似的,特地声明只是,随便看看。然后,他就很“随便”的要营业员拿出一堆的皮包,一个一个往我身上“随便”的比划来比划去的。我知道,他还是想送我礼物,这个顽固的家伙。我在心里咕哝。

  “这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式样。你看,你喜欢不喜欢。” 涂伟拿起一个呈圆筒状的皮包,上面是路易斯威登特有的图案,“很可爱是吗?象中国古代书生背的一大卷书,又有点象画筒。很配你吧,你不是一直自诩很有书卷气吗?” 涂伟笑嘻嘻的把皮包往我肩上放。

  我无可奈何的努力忽视700美金的标价,配合涂伟去镜子前面看。果然,不得不说,涂伟的眼光很好。这一款皮包,給人一种雅致隽永的感觉。我有 点点动心。

  阅人无数的营业员当然看出我开始犹豫动摇,一改刚才的慢条斯理,忙不迭开始向我介绍,这一款皮包的种种优点。我心不在焉,只是想着,要买的话,一定要咬咬牙自己付钱,不能让涂伟买。哎,我也是个顽固的家伙。

  “你看,这个皮包,还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做,蝴蝶。” 营业员还在滔滔不绝,“看,如果你把皮包的带子交叉一下,是不是看上去就象一只要飞的蝴蝶?”

  不知道怎么回事,营业员最后一句不经意的“锦上添花” 的话,却是重重的撞击到我的心里,让我的心没有理由的痛了一下。

  蝴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种极为悲伤的动物。它们要经过长长的丑陋的蛹的阶段,才可以变成美丽的蝴蝶,而美丽的时光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梁祝化蝶,凄美的爱情。庄生梦蝶,玄幻的迷惑。蝴蝶,美丽,短暂,虚幻。我不由打了个冷颤。这难道是一个命运的启示?我的手在上衣口袋里面,捏紧了无名指上的花戒指。“不要。我不喜欢。” 我断然拒绝,并且转身往外走,“我很累,我们回去吧。”

  涂伟,从后面追上来,以为我又开始别扭。他一言不发,只是拉我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你的手怎么冰凉的。” 他用他宽厚的手掌温暖我的。

  “我不知道,突然有了莫名的悲伤。” 我实话实说。

  “啊?” 涂伟不可理解的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哎,谢谢你了,丫头。你以后少看点情情爱爱的书,就不会什么莫名的忧伤莫名的欢喜了。真是受不了你。” 

  呵呵,是啊。人常说,恋爱中的女子,是痴的,是傻的,是宿命的。平凡如我,自然也逃不出这千百年来,众多女子,所经历的痴痴傻傻、起起落落的情绪。只是,我真的相信,冥冥之中,有神明来安排这一切相聚和别离。在纽约那个有阳光的午后,我匆匆逃离了那个名叫“蝴蝶“的启示,却怎也无法逃脱蝴蝶悲伤的结局。

  最后,当我和他在下雪的纽约街头,从此分离。我一个人跑去第五大道,买来那个叫“蝴蝶“的路易斯威登的皮包后,在雪地里面,漫无目的的行走,才顿悟当年命中的玄机,却是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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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纽约实习的这个夏天,回头想来可能是我和涂伟整个相爱过程中的华彩乐章。我们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尽情享受我们初绽的爱情。我们生活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却又仿佛与世隔绝。我们的爱,让周围的一切,变得遥远而无法亲近。

  在安达信的实习,对于已经有过审计经历的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况且,公司本来也对暑期实习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会做加减乘除,会用EXCEL作出漂亮的表格,一切就万事大吉。而涂伟的财务公司,也是如此。实习生只是部门经理年初制定的计划年底汇报的总结中一个小小的Bullet Point,仅此而已。所以,我们两个整天挂在MSN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实,涂伟对于网上聊天这一活动是“深恶痛绝”的。他总说,在网上聊天都是那些吃饱饭没事做生活空虚情绪混乱的人种。我給他一下“佛山无影腿“,说他打击面积太大,因为那些人种包括他心爱的女子,即深情款款的我。他说,有事情打个电话不就可以了。我争辩,有些话在电话里面不方便说的。他憨笑,天天同桌打嗝,夜夜同床争被,知己知彼,还有什么不方便不好意思的。我暴怒,以“床禁”威胁之,他遂从。于是,我们经常的对话就是:

  宝宝:今天中午,你吃什么了?
  兔子:牛肉、白菜、太阳神。
  宝宝: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兔子:猪肉、芹菜、郑熙宝。
  宝宝:@_@ FAINT。
  兔子:啊,FAINT了,那就不聊了呗。

  虽然,对于MSN上面的聊天,涂伟是百般无奈,被迫行事,但是我还是很喜欢那种他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的感觉。有的时候,即使什么也不说,看看他在MSN上面笑嘻嘻的小绿脸,一种温馨便慢慢从冷冰冰的网络,由我的指尖渗入我的心底。恋爱中的女孩子是蜜糖,甜甜的腻腻的,黏人的。

  大部分的时间,下了班,我们都会去纽约的China Town觅食。纽约的中餐馆多如牛毛,随手一拈,都胜过那个北方小城的湘园,龙园,熊猫特快之类。我们大快朵颐,发誓要把前半年被破坏的味蕾好好修复一下。一开始,涂伟总是习惯性的要付账,这个时候,我经常会抢着把信用卡塞到服务员手里。我们之间,虽然不是那么清楚明显的AA制,但也差不多是平分秋色。没有办法,这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前和成宇翔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彼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涂伟,也就在无可奈何之中,慢慢接受了我的经济“独立“和”自主“,由得我去,不和我来争。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亲自下厨做饭。在家的时候,父母秉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一心要把我和弟弟培养成才女才子,所以家务基本上不在他们的教育大纲之内。现在,出了国,尤其到了那种几乎没有几家象样中餐馆的地方,一切只能自力更生。这半年来,我的厨艺倒是有了一丁点儿长进,只是一丁点而已。不过,聪明狡猾如我,当然深知,味道不太好的东西,如果有好的Presentation一样可以吸引眼球。有一次,上班的时候,我在MSN里面告诉涂伟:

  宝宝:今天晚上我做菜。
  兔子:啊,啊,啊!好啊!: P 做什么好东西吃?
  宝宝:二十四桥明月夜。
  兔子:啊?后面有没有我最喜欢的“玉人何处教吹箫”? 嘻嘻。;)
  宝宝:当然有啊。你最喜欢的“吹箫菜”,怎么可以没有。
  兔子:还有什么菜?
  宝宝:还有长河落日圆。
  兔子:还有没有更火爆的菜式?
  宝宝:如果你答应今晚你洗碗,我就再做一个“玉臂千人枕”。
  兔子:哇!我要“七窍流血”了。我答应,我答应。盼望早点下班。
  宝宝:好,下班见。

  吃饭的时候,涂伟发现了这一个惨淡的事实。二十四桥明月夜,其实就是十二个扬州狮子头。玉人何处教吹箫,是豆腐炒芦笋。长河落日圆,咸蛋黄炖肉末饼。至于,他心心念念的“玉臂千人枕“则是地道的清淡上海菜,百叶包。吃完饭,我悠然自得的看电视,瞟一眼边洗碗边”抹眼泪“的涂伟,偷着乐。涂伟看我一副小狐狸的样子,更卖力的表现他的”落寞“。于是,一场喜剧,欢乐上演。

  晚上,我们经常挤在一起看电视或者看租来的VCD。涂伟会洗好各种水果,逼迫我吃。不太爱吃水果的我,每每反抗抵赖,他总是好言利诱道,“总比吃药强”,同时又威逼,“不吃水果会老的快。你老了,我就要去吃嫩草啦。” 气得我不知道该先吃水果,还是先拧人。

  入夜,关灯睡觉的时候,涂伟总会说,“宝宝,闭上眼睛。” 我问,“为什么?”。他答,“怕关灯的那一刹那,灯光刺了你的眼睛。” 虽然搞不清楚,他从哪里学来的奇谈怪论,我还是乖乖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心底因他不经意的关心而涌起的浓浓的感动。突然之间,我喜欢上了那个成语――相濡以沫。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睡个大大的懒觉,携手去SOHU地区吃个Brunch,然后在午后的阳光里面,手拉手,踏着石头铺出来的小路,一家一家画廊看过去。我们并不是附庸风雅,或者喜欢鉴赏艺术,我们只看我们喜欢看的,管他有名气没有名气。我们讨厌过于写实的油画,尤其是静物写真,不明白干嘛要对着一个水壶一个篮子,大费周章。我们喜欢由纽约街头涂鸦发展而来的POP ARTS,喜欢它的自由和张扬,喜欢它几笔勾勒出来的勃勃童心。 而后,逛累了,我们就去路边的意大利咖啡馆喝摩卡或者卡布其诺。我开始慢慢知道,涂伟喝咖啡一定是不放糖的,而他也开始慢慢记住,我喝咖啡是一定要放很多糖的。

  日子过得闲适又惬意。我几乎以为,时光会在那一瞬间凝固成永恒。
星期五的早上,办公室里面洋溢的临近周末的轻松,每个人都乐颠颠的,全无工作的热情。如往常一样,我在MSN里面,一把揪住刚刚才冒出头来的涂伟:

  宝宝:喂,你怎么这么晚才上来?
  兔子:小姐,我也是要干活的嘛!老板刚刚才巡视过,我就跑上来了。
  宝宝:哦。这样子啊。今天晚上干什么?
  兔子:吃饭,打嗝,看电视,骂人,睡觉,打呼。
  宝宝:你能不能艺术一点啊?我们去百老汇看歌剧,好不好?
  兔子:行!我们就去百老汇睡觉打呼。
  宝宝:我吐!
  兔子:我接!
  宝宝:FAINT。不和你说了,我去网上订票。

  我就是喜欢涂伟这一点。无论我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无论我想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以为奇,都会说好。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老是顺着我,陪我干这干那的,不会觉得烦人吗?” 他笑嘻嘻答,“我喜欢体验不同的事情,尤其是你喜欢的事情,就象饲养员需要很用心了解猪的习性一样。” 我怒视他达五分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甜蜜还是生气。

  晚上,我们一起去百老汇看音乐剧《THE RENT》。其实,我也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百老汇长什么样子。因为,舍不得花钱去买昂贵的前排座,我们只能坐在距离舞台“八英里”处,并且斜视演员。看一堆分不清楚眼睛鼻子眉毛的各色人等,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又笑又哭,我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的英文听力,还没有好到,理解他们口齿不清的歌唱演绎。为了不让涂伟嘲笑我“附庸风雅”、“装腔作势”,“花钱来睡觉打呼”,我只好正襟危坐,努力撑住快要掉下来的眼皮。真是比上课不睡觉还受罪。偷眼看涂伟,他好象还挺认真,没有昏睡过去.我颇为怀疑,他是否真的看得有滋有味。。

  中场休息,走出门口,在走廊里面,我们不约而同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涂伟看着我,眼里都是促狭,“走吧,我们到别处睡去吧。床总比椅子舒服吧。” 我故作镇静,“干嘛,还有半场没有演完呢。唱的多好啊。” “哦,鸟叫的不错,就不知道都叫些啥了。” 涂伟拉我往外走。我半推半就,“多没修养啊,多没气质啊。人家还以为我们不懂艺术呢。” 涂伟深知我心意,給我台阶下,“是我,是我!是我没修养没文化,这哪里比得上咱们京剧啊。” 我顺着杆子往下溜,“那也是。和我们泱泱五千年文化比起来,这就浅薄了。走吧!”

  出了剧场门口。我们把撕碎了的门票,抛向天空。门票一片一片飘下来,象一朵朵的雪花,洒在我们头上。我们相视大笑,嗨,原来我们都不乐意 “牛长犄角,整这洋事” 。“哇,会不会有红袖章老大妈来罚款啊?我们乱扔纸屑。” 我警觉的四处张望。涂伟一把拉起我,作出亡命天涯状。“哈哈,哈哈。” 我们又跑又笑,简直岔了气。 “时间还早,我们去哪里?” 我看看手表,才九点半。“去喝酒喽。” 涂伟建议。我们两一拍即合,去时代广场那家名叫“燃料”的酒吧。

  周末晚上十点,“燃料”酒吧,正是热气腾腾。“燃料”其实是一个跳舞酒吧,里面一半是吧台和高脚凳,一半是用栏杆围起来的高出个几英寸的舞池。年轻的美国男孩女孩,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热力四射的群魔乱舞,不由让我想到那个疯狂的电影《AMERICANPIE》里面的那群美国高中生。

  “喝酒,喝酒!” 涂伟挤近吧台,要了两瓶HEINEKEN出来。“好,我们不醉不归!” 我豪情万丈,仰头就是一大口,“我喝醉了,你不能把我卖了啊!” 我“警告”他。“不会,哪里可能。” 涂伟很夸张的用眼睛“逡巡”四周那些火爆辣妹,“我看,在这儿,把你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算了,留着自己享用吧。啊~啊~” 他的话结束于一声惨叫之中,因为我又拧人了,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练习,我的拧人技术更上一层楼。

  “喝酒,喝酒!” 涂伟又去买了两瓶酒回来,不怀好意的劝我多喝一点。从小不沾酒的我,在第一瓶啤酒下肚后,已经开始不停的笑不停的说话了。“我要去跳舞。” 我站起来,拿着HEINEKEN,摇摇晃晃的往舞池里去。“我也要去跳舞。” 涂伟学着我的样子,亦步亦趋。

  从小学到中学,学习好又乖巧的孩子就经常被选中参加各项学校的活动和表演。我就拉过队旗团旗国旗,唱过《歌唱祖国》《长江之歌》,跳过《我爱北京天安门》《解放区的天》等等。记忆是一样很奇诡的东西。有些事情,你在当时忘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却在某些时刻,不经意的全部记起来。就象现在,我把小时候跳过的舞蹈全部记起来了。我就着完全不搭界的音乐,跳完《我爱北京天安门》,又跳《北京的金山上太阳升》,然后再跳《渔舟唱晚》,就差上演《红灯记》了。我洋洋自得于自己居然能创造性地把我们的民族舞蹈融入美国的POP音乐里面,琢磨着该去哪里申请个专利什么的。“Oh! That’s hot! That’s amazing! ” 我古里古怪的舞蹈居然还引起一些共鸣,有些美国孩子在边上鼓掌。“Yes!! I know! She is hot. She is my girl!!” 模糊中,我听到涂伟很大声很自豪的告诉他们。

  跳疯了,玩够了,喝醉了。我们走在午夜的纽约街头。我拉着涂伟的手,还在意犹未尽,“我不知道我还挺能喝的。而且,还能跳舞。哈哈,如果别人在刚才的酒吧看到我,一定要吃惊死了。一定都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疯,象个野丫头。” “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了。” 涂伟摸摸我仍醉红的脸,“看,多好。你看到自己另外一面了。或者,这是真实的你,疯疯的野野的。” “你喜欢吗?你喜欢,我文雅的时候,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追问。“只要是真实的你,我都喜欢。” 涂伟的语气充满了纵容,“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真正是你自己,而且过得很开心的。即使,以后我们分开,我也要让你对自己说,涂伟不是最好的男人,却是最让你开心的男人。” 瞬间,这个男人让我想到了“深情”,这个我以为不会在“油腔滑调”的他身上发生的单词。“不要,我们不会分开的。”我急急捂住他的嘴,心里一阵慌乱。“你这个小迷信。我说分开就分开啊。“ 他握我的手,紧紧捂在他胸口,仿佛一生都不会分开。

  是的,亲爱的你,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就此站成纽约街头铜的雕塑,唯有近千华摄氏的高温,方可以将我们熔化剥离。只是,亲爱的你啊,你知道不知道,你无意的一句,竟是一语成蹇。

  回到QUEENS小小的公寓,洗了个热水澡。我们都了无睡意。涂伟说,“我給我爸妈打个电话。” “好啊,那我上会儿网。” 我知道,一般来说,涂伟的家电没有半个小时是完不了的。

  边看电视,边开机,上网,电脑自动登录MSN。MSN发生“咕咚” 一声,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低头一看,成宇翔!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关掉了电脑声音,并且看了看涂伟。他正在电话上说的起劲。

  宇翔:好久不见,熙宝。
  宝宝:嗯,好。
  宇翔:你改名字成宝宝了?很可爱。
  宝宝:哦,是吗。
  宇翔:你最近周末很少上网啊。
  宝宝:哦,是啊。最近很忙。 (我想,以前孤单时候,整天挂在网上。现在,周末和涂伟一起,日子过得象飞一样。难怪,人们说,幸福的人是不上网的。)
  宇翔:我现在每个周末都上网,希望能碰到你,告诉你一件事情。
  宝宝:什么事情,写个EMAIL不就好了。
  宇翔:我想亲口告诉你。
  宝宝:????什么事情?
  宇翔:我终于被哥伦比亚大学录取,而且拿到签证,八月底要来美国了!
  宇翔:熙宝,我要来美国了!!!!!

  “宝宝,和谁聊天呢。这么晚了,睡觉了。”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我尽然没有发现涂伟已经讲完了电话,站在我的身边。这时候,整个电脑屏幕上,就开着一个聊天窗口,里面就是成宇翔这一句 “熙宝,我要来美国了!!!!” 他还为了表示他的兴高采烈,用了粗体红色16号字。我手忙脚乱的关闭聊天窗口,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我们平时放硬币的小铁盒,硬币洒了一地板,在午夜发出刺耳的滚动声。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我在慌乱什么。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向涂伟解释,会不会越描越黑。

  涂伟看了一眼满地象跳蚤一样乱蹦的硬币,皱眉,“看你,怎么这么粗心。算了,明天再说,乖乖睡觉去。” 我心虚的关了电脑,爬上床去。也许,他根本没有看到,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再说,根本没有什么啊。成宇翔,已经是过去式了,他来不来美国,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长舒一口气。

  顷刻,我的手机,发出夜半歌声。涂伟伸手帮我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瞟了一眼,说“UNKNOWN NUMBER,应该是国内用IP卡打来的。”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蓦然发现,涂伟的声音里面有一点点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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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郑熙宝!你死到哪里去了!”电话那头传来,嘹亮的男声,“爸爸妈妈都急坏了,还以为你在纽约被人先奸后杀了呢!” 
  “熙磊,你怎么说话的。这么说姐姐。不会触霉头啊!” 妈妈训斥弟弟,一把抢过电话来,“喂?熙宝啊?” 

  “哦,妈妈。”我欢天喜地的叫了一声,悄悄松了一口气。我想呢,不应该是成宇翔,他不会知道我手机号码的。我看一眼涂伟,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他自己的莫名紧张,还是对我那个大呼小叫没心没肝的弟弟。

  “熙宝啊,你在纽约最近怎么样啊?这么长时间也不打个电话回家。” 妈妈问。
  “我挺好的。就是最近有点点忙。” 我心虚,羞愧。是挺忙的,忙着和涂伟在纽约歌舞升平,花天酒地,所以打电话没有以前那么勤了,难怪人说女生外向。

  “哦,忙点好。实习的时候,要虚心向别人学习,不懂就问。一个人在国外,要懂得照顾自己……” 妈妈一贯的例行教育,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涂伟在边上,恶作剧的挠我痒痒。我拼命忍住笑,象他打个“嘘” 噤声的手势。要是让妈妈知道,深更半夜,我旁边还有一个大男生,估计妈妈要驾驶直升机一头撞向我的公寓了。哎,每每念及父母多年的教育,我叹气问涂伟,如何向父母交待,涂伟就会一本正经得和我执手相看,道,“宝宝,你就告诉二老,最严酷的家教,也抵不上爱情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 我掩面狂笑。当然,我还是不敢当面告诉妈妈,我和涂伟已经好到朝夕相处了。

  “熙宝,你在笑什么?那么开心。”妈妈好象觉察到我在电话那头喜笑颜开的样子。“没有,没有。我在听。最近,心情很好而已。” 我忙掩饰,顺势拨开涂伟的魔爪。“哦,我忘记告诉你了,上个礼拜,小成到家里来过了。” 妈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他考取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说是马上要来美国了。” 妈妈顿了顿,仿佛在等我的反应,“他向我和你爸爸承认错误说,以前他年轻气盛,有很多事情处理方式不恰当。结果搞得两败俱伤的。其实,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大矛盾。以后,他出来后,你们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妈妈一厢情愿的还想把成宇翔和我拉在一起。“妈,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这么夸张?成宇翔居然登门道歉!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哦,他都跟我们解释了。他和那个女孩子没有什么的。那时候,他只是心情不好。他们很快就不好了。的确,他的这种做法是不太妥当。但年纪轻的人,都会犯点错误的……” 妈妈一个劲得帮成宇翔说好话。这种事情,居然他也好意思跟我父母说?!我听得有点齿冷。“ 妈妈!我在这里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是我的同学。成宇翔来不来美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打断妈妈,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我说給妈妈听,也是说給自己和涂伟听。“哦!” 妈妈恍然大悟,沉吟片刻,“ 你个孩子!早不说。反正,随便是谁,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你是我的女儿,妈妈没原则的,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哈哈。” 自从我来美国,今晚,妈妈笑的最舒心。我感动,鼻子酸酸的,“妈妈……你自己保重。” 

  挂上电话,我坐在床头,不肯入睡,“涂伟,我突然觉得很想家,很想爸爸妈妈。” 我鼻子嗡嗡的。涂伟紧紧抱了我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安慰,一个长久的承诺。

  有时候,我觉得,中国的语言真的很有神韵。譬如说,快乐快乐,就是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的意思。和涂伟一起度过的这个夏天用“白驹过隙”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转眼我们的实习已近尾声。

  自从那个晚上在网上碰到成宇翔之后,他只写过一封EMAIL給我,告诉我他来美国的航班。我看了看日历,正是我在纽约实习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不特别热衷于我们的重逢,所以也就客客气气的回了个EMAIL祝他一路顺风,说很不巧,他来的那个星期,我们实习生会被集体空运到佛罗里达晒太阳,所以抱歉不能来接机,有机会在美国再碰面吧。我故意没有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想聪明如他一定会明白我只是客套客套,仅此而已。

  实习最后一天。安达信纽约分部。

  被佛罗里达的太阳晒的红通通的实习生们在会议室一长溜的排排坐。平时叽叽喳喳的美国孩子,此刻都紧张的没了声音。如往年一样,公司让我们去佛罗里达HAPPY完之后,会在实习最后一天宣布,你能不能被正式录取。

  实习生们一个一个按姓氏排序,被Senior Manager单独召见。出来的人,光看表情,就知道几家欢喜几家悲了。我的Last Name是Zheng,所以几乎排到了最后。这一个等待的过程真是漫长而艰涩。我想起,第一次签证,我排在领事馆外面的那种心情,如此相似。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机,想籍此分散一些注意力。我发短信給涂伟,“To Two Way: I am so nervous! From Baobao” 涂伟很快回了一条短信, “To Baobao: Don’t be nervous! Be brave, girl! I am here with you. From Two Way.“ 我忐忑不安,问涂伟,“To Two Way: Will I get the offer????? From Baobao. “  涂伟鼓励我,对我信心满满,”To Baobao: Of course!! You are best of the best. From Two Way. “ 

  这一刻,涂伟和我如此贴近,他就在我身边,在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后面,安安静静陪我一起度过这惴惴不安的时光。

  “Miss Zheng? Come on in! ” 终于到我了。 我深呼吸,露出完美的微笑。
  “Sit down, please. ” 整洁斯文的Senior Manager迅速浏览我的简历和实习过程中的Performance Review,然后抬头看着我,“Welcome to Andersen!“
  “You mean I got the offer? ” 这一切简单得不真实,看着放在眼前的Offer Letter,我幸福得要昏眩。
  “Yes! Congratulations! ” 经理站起来和我握手,祝贺,同时表明了送客的潜台词。
  他瞟一眼墙上的钟,好象在说,已经12点半了,都饿昏了,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Thank you, Thank you. ” 我赶紧拿起Offer letter, 转身就走,生怕他再要了回去。

  一出门,手机在我的口袋里面震动。呵,涂伟这家伙,倒是会挑时间。“喂!我拿到OFFER了。” 我没看来电是谁,拿起手机,就对着话筒宣布。“Congratulations! That’s great!” 咦,不是涂伟。这家伙从来不喜欢卖弄E文的。“哪一位?”我忙变回淑女,夹起尾巴。“是我,你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我是成宇翔。“ 电话那头传来幽幽的低沉的男声。
“成宇翔!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呵呵,你以前接电话第一句话都是问我,你在哪里?” 成宇翔在电话那头轻轻的笑,几分无奈几分落寞,“我打电话到你家,熙磊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今天是你在纽约的最后一天。”
  “哦~~这样子。” 我心里臭骂郑熙磊这个叛徒,决定从回国礼品单上删除他要的PLAYSTATION和MP3。
  “熙宝,我现在在纽约,我真的很希望在你离开纽约前,见你一面。” 成宇翔见我迟迟不问他在哪里,开始陈述,“我知道,你其实不愿意见我的。但是,你不是曾经一直说,最看不惯男女之间爱情没有之后,就反目成仇吗?更何况,我们的分手,是当时无可奈何的决定。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许,你还一直耿耿于怀,今年春节,你打电话来,她给你难堪的事情……”

  “不是。我已经忘记了。” 我打断成宇翔的话,“我没有介意。即使当时介意,现在也不会了。更何况,她并没有什么错。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有权利捍卫自己的爱情的,只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 成宇翔,难道你不明白,当时让我伤心的其实是你,而不是她吗?我想起当晚的伤怀。

  “那么,熙宝,我们见一面,好吗,就象老朋友一样。从上海千里迢迢,跑来异国他乡,就是碰到一个旧日的校友,也值得庆贺一下,更何况……” 成宇翔说的动情,居然有点点哽咽,“也许,明天,你离开纽约后,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聚。”

  “好吧~” 说完后,我深深的叹息。谁说,眼泪是女人的致命武器,男人用来一样,效果卓然。我心软了,分不清是为了成宇翔,还是为了我已经逝去的初恋。

  我坐在自己的CUBE里面,发呆。总觉得,答应和成宇翔见面,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然而,我又找不出一个冠冕的理由来拒绝。哎,“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张艾嘉仿佛给了我解释,让我坦然了一些。

  “宝宝,在干嘛呢?” 涂伟在那边一贯的兴高采烈。
  “哦,上班啊。“ 我心不在焉地接听手机,上面已经有好几个MISSED CALL FROM TWO WAY了。
  “没事的。不要郁闷了。” 涂伟以为我这么失常是因为没有拿到OFFER。
  “哦,不是。我拿到OFFER了!” 我终于找回一些知觉,骂自己不是人,不应该让涂伟这么担心。
  “那你不早说!你这死丫头!害我上网找了半天笑话,准备讲给你听,逗你乐。” 涂伟在那里笑骂,“今天晚上,去哪里大吃一顿啊?你做东。”

  “哦,不行啊。我今天晚上,公司里面要开实习生的欢送会,我要参加的。你知道的,人际关系还是要搞好的,尤其是我已经正式进入公司了。” 我急急忙忙一口气说完这个理由,心里却痛成一团。你在干什么啊,郑熙宝。你在欺骗他,那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你真是荒唐!

  “哦,这样子~~” 涂伟,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想些什么,“没事的,傻丫头。我们改天再庆祝好了,反正一定是你请客。老板过来了,我挂了。”

  手机里面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涂伟已经挂了电话好一会儿。我茫然的坐在那里,陷入一种空前的混乱。我拿起手机,切换到Received Calls页面,把光标反复在涂伟和成宇翔的电话号码间来回移动,犹豫不决。

  终于,深呼吸,我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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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喂~“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一直守着电话机似的,才拨通一秒钟,就接了起来,“什么事?宝宝。” 
  “你知道是我啊。”
  “当然,有来电显示的嘛,笨笨。” 
  “我~我~”我斟酌着该如何开始坦白,“你知道,成宇翔来美国了,现在在纽约。”
  “嗯,知道。那天晚上,他在MSN里这么大的字,我三丈外都看见了。” 涂伟轻松的笑,开着玩笑。
  “他~他~”我象一个还没有准备好,就被迫坐在考场里的可怜孩子,“他约我今天晚上见一面,我、我、我答应了。”
  涂伟在电话那头沉默,我紧张的结巴起来,“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有对你实说,我、我、我怕你会介意。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你要是生气,我、我就不去了,或者,或者,你陪我一起去?”
  终于,坦白了,我反而平静下来。原来,坦白从宽,是指坦白的人,自己心理上会“从宽”,会“舒坦”。
  “呵呵,宝宝,别傻了。去吧,我那么小气?大老远的咱们从东半球跑到西半球,碰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也应该好好聚一聚吃一顿饭。更何况,他是你的过去呢?”男人们的理论倒是惊人的一致。“去吧。他是你过去经历过的人和事,我不能够也不可以将他从你的历史里剥离出来,彻底删除掉。甚至可以说,他造就了你现在的一部分性格,就象,青青改变了我现在对待某些事物的态度一样。我如果回到北京,在街上看到青青,也会拉她去吃饭的。呵呵。去吧,我就不去了。他一定不高兴看到我的。就象,那时,你也会不高兴听到那个女孩突然间从电话里面跳出来一样。”涂伟的声音平静而温暖,如温柔的手指抚平我心里的皱褶,“去吧,早点回来。如果晚了打电话,我来接你。哦,他也是刚刚到美国,很多事情会不适应。大家出国都不容易,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让他直说好了。大家今后都是朋友。”
  “嗯,涂伟,你真好,你真的不生气。” 我仍不放心的要确定一下。
  “呵呵,真的不生气。” 涂伟想了一下,“ 如果,你不打这个电话来,我也许会生气。但是,是生气你不告诉我。”
  我笑,“呵呵,我知道,我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嗯,你知道就好,臭宝宝!”涂伟也笑,接下去,他突然变得很认真,“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能感觉到你刚才说了假话,我能感觉到你的不安。所以,我一直等你自己来告诉我。” 
  “是吗?你这么了解我了吗?甚至能够看出我在说谎?” 
  “嗯,了解一个人的程度和时间不一定成正比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了解过他身边的那个人。了解一个人,需要99分勤奋和1分灵感。”涂伟盗用爱迪生的句子,“而我恰巧是那个有一点灵感,又肯花功夫的人。”
  “涂伟,我觉得我很幸运。”

  呵,是的,我觉得我是如此幸运,被上天眷顾着,有这样一个他,用宽容和了解的心灵来爱我。我祈祷,我们的爱情,如永远不会蒙尘的水晶,透明而澄澈。

  多年以后,我仍不能忘记涂伟这一翻关于勤奋和灵感的对白。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虽然,他一直宣称他是一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

  下班后,我在公司的大堂里面,看到了等待我的成宇翔。

  半年多不见,成宇翔并什么没有特别的变化。他还是一贯的斯文,整洁,妥当。一副无边框的眼镜,让他更多几分书卷气,象唱《爱如潮水》的张信哲。当然他没有张信哲那种漂亮华丽的高音。他有着低低沉沉的嗓声,倒是和他高高瘦瘦的形象有几分脱节。此时,他正斜斜靠在最边上的玻璃门边,看外面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下班的人潮。从电梯里面不时涌出来的纽约各大公司的职员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带着点冷漠骄傲,走过他的身边。即使没有如以前那样西装革履,他在这些人中也一点不显得突兀,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他们中的一份子。精英主义。这个单词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是的,如果说,我一直在找一个单词来概括成宇翔,或者成宇翔们,这可能是我找到的比较准确的一个单词了,精英主义。他身上有着这一群人的特征,好的或不好的 ,优秀坚忍,也冷漠自私。

  走出电梯的一刹那,我几乎有种错觉,觉得我走出的是上海安达信的办公楼,成宇翔在大堂里面不耐烦的等待磨蹭的我下楼。当时,上海安达信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同一个TEAM里面的TEAM LEADER和TEAM MEMBER是不可以谈恋爱的,如果被发现了,就要被换到不同的TEAM去。我们当然不愿意被分到不同的TEAM,那就等于说是出差到不同的城市,在不同的时间加班,可能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到一次面。所以,每一次,都是他先走。然后,我收拾收拾,和Manager寒暄几句再下去,以表示我和成宇翔之间的“清白”。那时候,他总是在大堂里面等得不耐烦,说我寒暄的火候掌握不好,害他等得山茶花儿也要谢了。

  现在,他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态,在安达信的楼下等待我。只是,上海和纽约,过去和现在,时间和空间,都已经改变。

  “嗨!没有等太久吧。” 我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可以轻松的说出一句嗨。
  “哦,没有。山茶花还没有谢。” 成宇翔转过身,用当年我们习惯的句子。(他就是用一朵山茶花开始我们的爱情的。)
  “呵呵,一路上还顺利吗?在这里住的地方都找好了?什么时候开学?” 我努力避开往事的影子,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寒暄。
  “都挺好的。”成宇翔仿佛并不配合我,他仍专注的望着我,企图找回一些过去的感觉,“你好吗?能够再见到你,真象大梦一场。当时在上海,我以为,我们从此要远隔重洋,不能再聚了。”
  “你不是一直说,只要你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到的吗?” 我指的是他出国这件事情。
  但是,他好象误会了,以为我给他暗示,“是吗?只要我努力。是啊。”
  我在心中大呼糟糕,慌忙澄清,“哦,是的是的。你看你不是到了你梦寐以求的哥伦比亚大学吗?TOP 10 MBA啊。很牛的。”
  “呵呵,哦,是的。” 成宇翔知道我在躲避,也就不再逼我,“你看,我妈妈让我带给你的。她一直很喜欢你,当你自己女儿一样。”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上海太平洋百货浅紫色的购物袋。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杭州的小核桃,苏州的白糖杨梅,上海的五香豆,居然还有一整套蜡笔小新的动画片VCD。我想到,最后一次去成宇翔家,他妈妈拉着我的手,比成宇翔还伤心的样子,说再也看不到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看蜡笔小新笑成一团的样子了。现在,我在纽约再次看到蜡笔小新的VCD,我的眼泪当场就涌出来了,想想自己真是没有出息。

  成宇翔习惯性的伸手给我抹眼泪,“还象以前一样爱哭。”
  以前!我一下子惊醒,是的,现在不是以前。我忙侧过头,躲开他的手。
我以为我做得不露痕迹,成宇翔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手象是电影画面定格一样,停留在半空几秒钟,然后无力垂下。他把手藏进裤兜里面,“哎,走吧。” 他的背影有点僵硬。

  我们来到时代广场附近一家名叫“沙坪坝”的川菜馆。在这寸土必争的曼哈顿市中心,这一家中餐馆开得相当不容易。整个店面很小,大概只有我一室一厅的公寓那么大。楼下只摆了两张桌子。走上狭小的楼梯,上面几乎是一层硬生生加出来的阁楼,稍稍高一点的人就要弯一下腰进出,里面很居家的放着几张红木的桌椅。整个“沙坪坝”看上去更象是住家,而不是饭店。我也是无意之中,发现在曼哈顿的灯红酒绿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家川菜馆。我喜欢上“沙坪坝”,不光是因为它的川菜做的很正宗,更因为它让我想起上海的旧式弄堂和外婆家的阁楼。

  “这里很不错啊。” 成宇翔打量四周,“还记得,那年上海流行各种各样的馄饨,什么吉祥馄饨,大大馄饨之类的。我们公司后面的弄堂里,有一户人家在自己家里开了张妈妈馄饨,你最喜欢吃了。我们中午老是跑去吃。那家人家,好象就是这个样子的,阁楼上面,摆几张桌子,只不过装横得没有这里好。” 
  “对啊对啊,那馄饨真是好吃。我还说,斯是陋室,唯馄饨飘香呢。”我很开心的回想起上海的快乐往事,“只不过,后来,城市改建动迁,要把那些弄堂什么的都拆了,挺可惜的。”
  “没有,弄堂没有拆!你走了后,有人灵机一动,旧物利用,那里变成了弄堂里面的新天地酒吧。我在那里喝过一瓶啤酒,要60块人民币!”成宇翔说,“不过,你一定会很喜欢那里,你那么小资。” 
  我刚要对我头上“小资”这一顶帽子进行有力的反驳,我们的菜上来了。成宇翔,向我端起茶盅,“以茶代酒,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好!”我爽快得一口喝下微苦的茶水,“为我们的友谊!”
  成宇翔放下茶盅,不易察觉的苦笑了一下,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嗯?哦,涂伟。我同学。”那时候,我正把筷子伸向豆瓣鱼,全神贯注的想从哪一部分下筷比较好,所以我的回答根本是巴普罗夫的条件反射。等我把那筷子鱼放进嘴里,我才意识到,成宇翔问我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果然是资深审计师,可以不露痕迹的问出关键性问题。)我想,如果我是江姐,一定不用竹签子,只要给我一盘豆瓣鱼,我就会不经大脑思考的全部招了。
  成宇翔一言不发,直直的看着我,好象在判断我刚才的回答。我突然觉得,既然他问了,我就该进一步陈述一下,“嗯,他叫涂伟。是我在美国的同学。他对我很好。” 我发现我说的全部是屁话。
  成宇翔还是直直的看着我,一言不发,许久,他直接了当的的问,“我还有希望吗?熙宝。”
  我也看着他,“时光可以逆转吗?”
  他又苦笑,“不能。”

  接下去,我们都刻意回避那些敏感的话题,把刚刚冒出来的往事的头颅狠狠压进水里,让它窒息。我们不痛不痒的评论现行美国教育制度和中国会计准则,八卦以前公司里的某某和某某结婚了现在谁谁又到了美国。整顿饭吃得小心翼翼又索然无味。我就此发现一个道理,就是分了手的老情人最好不要再见面,除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彼此真的相忘于江湖,可以坦坦荡荡作了真朋友,另一种是藕断丝连伺机想要旧情复燃的。除以上两种情况之外,其它纯属自找尴尬和麻烦。

  出了“沙坪坝“,曼哈顿已经是灯火阑珊。
  我伸出手去,想就此和成宇翔握别。
  他还是把手藏在裤兜里面,“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刚到美国,路还不熟悉。况且纽约的地铁很复杂的。”我拒绝。
  “纽约的地铁再复杂,还能比过上海的弄堂小巷?熙宝,纽约晚上不安全,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成宇翔坚持。
  “真的不用了。现在还不太晚。我住的地方很安全的。”
  “熙宝,你就让我最后再送你一次吧。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成宇翔,抬起头望向天空,语气里面尽是悲伤。
  我心软了。

  我们并排坐在地铁里面,沉默。地铁一站一站的从曼哈顿到QUEENS。我看对面的窗户上,印出我们两张没有表情的脸。在上海,我们不止一次的并排坐在地铁里面,我对着窗户上他的影子作鬼脸,他就笑。

  从地铁站出来,我们沿着有路灯有树影的街,回去。我看到树影里,两个刻意疏远分开的人影。在上海,我们不止一次走在路灯下的树影里,我总是让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说我们合为一体了,他就从后面温柔的抱着我,齐步向前走。

  那些往事啊……无忧无虑的点点滴滴,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敲打我记忆的门。

  到了我的公寓门口,我们面对面站在路灯下,互相凝视。
  “我到了,再见。你多保重。” 我想转身。
  “熙宝!”成宇翔一把拉住我,“等一下。让我再看看你。” 他焦急而渴望。
  我摇头,“宇翔,再见。” 
  突然之间,成宇翔不顾一起的抱住我,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唇。

  因着往事的催眠,我有很短一瞬间的迷惑。然而,我抬头,看见我公寓窗户里那一盏亮着的灯,猛然从荡漾的往事之中清醒过来。我用力推开成宇翔。而他仿佛用尽全力一般,想要把我禁锢在他的怀里。

  “他妈的!你放手!”成宇翔的背后遭到重重一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怒不可遏的男人,涂伟,呆住了。
  “妈的!小心老子废了你。”涂伟粗暴野蛮得象电影里面的古惑仔,挥拳又给成宇翔胸口重重一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有涂伟陌生的粗鲁,把我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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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有一类男生从小到大一直循规蹈矩,以彬彬有礼为准绳,字典里面从没有“打架”这个词汇。成宇翔恰好就是这一类男生。他错愕的看着涂伟,不知该如何应对。

  “妈的!你这个孬种。” 眼看涂伟又一拳要打向成宇翔,我慌忙拉住他,“涂伟,够了!不要打了!” 由于冲力过大,我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也跟着摔了出来,
  “你们不要打架。” 我哭着求他们,拍开两双同时伸过来要拉我的手。

  “我没有跟他打架!”
  “这小子欠揍!”
  涂伟和成宇翔面对面,怒目而视,象两座一触即发的活火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成宇翔转过身,定定的看着我,故意忽略涂伟,“熙宝,我很抱歉,是我情不自禁。” 
  “哼!情不自禁,禽兽不如。”涂伟在旁边冷冷的说。
  “请你尊重我们的过去!” 成宇翔又生气又狼狈,“这社会不是靠拳头来解决问题的。”
  “我尊重你们的过去,也请你尊重我们的现在。”涂伟斜眼看着成宇翔,满是不屑,“你配吗?你配我尊重你吗?这要在国内,看我怎么灭你这丫。妈的。”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涂伟,这个他是如此陌生。涂伟曾经说过,他在大学里面有过荒唐胡闹的日子,我也只是一笑置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此刻,他在我面前,清清楚楚演绎着他的另外一面,其效果还是让我吃惊了。小时候,我是乖孩子好学生,长大后,我亦是中规中矩的生活工作。我向来和打架滋事的人群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面,曾经以为,我的世界永远不会和那一类人有交集。而成宇翔,是我这个世界里面的人。

  成宇翔,惊讶的看看涂伟,又看看我。最后,他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睛,“熙宝,你那么优秀,细腻,敏感。他配不上你。”
  “妈的,你丫罗唆什么呢。是个男人,就有话冲我说, 别在那里叽叽歪歪的挑拨离间。”涂伟气得几乎又要打人。
  成宇翔还是不理涂伟,仿佛他不存在似的,“熙宝,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转身看都不看涂伟,从背后对我挥挥手,自言自语的念着,“如果你不能爱我,就请原谅我的痛苦吧。” 

  听到这一句最初成宇翔和我定情时念过的诗,我的心如同被重重一击,眼泪掉得更加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啊,痛苦的……酸气冲天,不讲人话。”涂伟显然对于成宇翔的方式,很不以为然。
  “这是泰戈尔的诗。”我听到自己语气冷冰冰的。
  “狮子的诗又怎么样?妈的,整天不好好说话。上海男人就是这个德性。叽叽歪歪的,喜欢玩阴的。”我为成宇翔最后那一句诗歌掉的眼泪,惹怒了涂伟,他开始口不择言。
  “上海男人怎么了?别忘了,我还是上海男人生的呢!”我对他的区域偏见非常反感,这是哪跟哪啊。
  “那个上海男人是什么好东西了!打着爱情的旗号,偷偷摸摸亲别人的女人。”
  “我知道,今晚上,他是越界了。但是能不能请你多了解一点感情,多理解我一点?” 
  “妈的,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他都抱着亲你了,你还要我理解你?是不是有一天说他情不自禁,要强迫你上床,我还要理解你?”
  “你、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情。”我被涂伟说的头痛欲裂。
  “怎么不是一回事情!只是程度不一样,其性质根本是一样的。要我理解个屁!”
  “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吗? 你不是很宽容的吗?你不是说,不能也不可以剥离我的过去吗?你不是很能了解感情吗?” 我几乎是哀求着涂伟,希望能够结束这一场伤筋动骨的争吵。
  涂伟看着我不停不停的哭,要拿他的衣服给我抹眼泪。我倔强的扭过头去。
  “是,我不能也不可以剥离你的历史,但是这不等于过去可以妨碍现在。情不自禁根本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屁话,一块肮脏的遮羞布。”涂伟意识到自己狂怒时的过激,开始慢慢找回一些逻辑,“有些原则是不能碰的。如果,我再看到青青,她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我决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即使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她。这是做人的原则。” 
  “是,是,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事情。”我虚弱的承认错误,虽然还是觉得涂伟的理论似是而非的,我只是不想再争论,觉得心力交瘁,“我们不吵了,好吗?我很怕看到你那个样子,很陌生。”
  “对不起,宝宝。”涂伟紧紧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好象要揉碎我一样,“我看到他亲你,就好象一把刀插进我的胸口。你知道吗,宝宝。” 
  “嗯,我知道了。但是你凶起来真的很吓人。”我在涂伟怀里哭得象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和你讲道理,一定不会那么凶了。”涂伟轻轻拍我的后背,“你以后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被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欺负了。” 
  “成宇翔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只是一时冲动!”我知道我的话一定会再次惹怒涂伟,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我初恋的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怎么不卑鄙无耻!你还在帮他说话,还要我理解他?”如果,涂伟全身的毛又集体竖了起来,“你看他……” 
  “别说了,我累了,不想讨论了。“我打断涂伟,全身虚脱,只想逃避这个争论不清的话题。
  “好,我们都不提了。”说完,涂伟一把把我象一袋大米一样,抗上他宽阔的肩膀,“走咯,宝宝!办事去了。”我使劲拍打他的背,“坏蛋,坏蛋,放我下来,我头晕啊!”他不理会我,大踏步的走上公寓的楼梯,进门,把我扔到沙发上,然后,用他的唇极温柔的覆盖我的。

  透过他柔软的头发,我看到,天边的云慢慢淡去,月亮清亮如水地照射进来,一如我和涂伟最初那夜的月色。我叹息,是啊,我什么都不愿意想了,什么都不愿意争了,只想游荡在这一片月色这一片爱里。

  我和涂伟的一场风暴,就此过去。然而,那无法达成共识的话题,如同玻璃窗户上的一道极细小极细小的缝隙,留在了那里,虽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

  暑假结束,我和涂伟,回到那座北方小城。
 念书的日子,总是单纯快乐而又简单,一如美国北方这座朴实的小镇。

  回到学校,我不想公开和涂伟住在一起,心里总还是觉得“同居”这个单词怪怪的。反正涂伟和我都签了一年的LEASE,不可能退了房子,我们就过着那种间或相聚,偶尔分离的生活。我们都认为,给彼此留一点空间,会使我们更加亲密。我们会各自去学校上课,在教室走廊里面碰到,象普通同学一样说,“Hi, How are you doing today?”。我们眼底的微笑,会泄露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甜蜜。

  有时候,晚上写作业写到一半,我会突然很想他。于是,我会穿上外套,慢慢走到他家门口,在楼底下学猫咪叫,等他从窗口探出头。从我家到涂伟家,开车就五分钟,走路却起码要半个小时。那时候,我从不觉得路很长,想念着他,信步而去,好象只是极短的一程。他每每心疼责怪我说天气冷,路又长,还不安全,想他只要打个电话,他就会开车过来。我却总会固执的告诉他,是我想你,所以是我要来看你,不是你来看我。他说,有什么区别呢?我说,有的,有的,我想你,我来看你。他就摸我的脑袋说傻丫头,那么多古里古怪的名堂。更多的时候,涂伟会在做完功课后,半夜跑来,在楼下用手电筒三长两短照我的窗户,我就穿着睡衣蹑手蹑脚下楼去给他开门。每次U-Turn就会惊醒,跟着跑到门边,蹭涂伟的脚,喵喵的讨好他。房东老头睡得迷糊喊,“U-turn, what are you doing there. You freaking cat!” 我们偷偷摸摸的相视而笑。

  拿到了OFFER的我,不再紧张我的GPA,开始胡天黑地的睡懒觉,大模大样的上课迟到,还偶尔“生病”不能出席。每个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学习只是我到达目的地的手段和途径,这是涂伟对我的评论,我也不否认。

  上课的时候,我会经常开小差,在笔记本上面涂鸦一些诗歌。下了课,就用键盘输入电脑,用EMAIL寄给涂伟看。涂伟总是笑我是汪国真叔叔的衣钵传人,又笑我离这么近,还喜欢写EMAIL。我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在英文满天飞的教室里,用母语写诗给他,一种温暖又独特的感觉。

  我常常梦想未来。告诉涂伟,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家,一定要有大大的窗户和宽敞的窗台,我喜欢坐在充满阳光的窗台上,看散文念诗集。涂伟总是笑着接,嗯,对对,宝宝要一袭白衣白裙,坐在阳光里面念汪国真诗集。我恼羞成怒,因为我最最讨厌汪国真的媚俗,认为涂伟破坏我的美好形象,每每气得要拧他。涂伟就会大笑着抱住我说,宝宝,过日子不光是念诗,我更喜欢回到家,看见你穿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我白他一眼,美的你哦!心里却涌起淡淡的温馨,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一扇门,轻轻推开,里面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家,飘着花香和饭香。

  那座小镇,并没有太多让人兴奋的事情和景物。不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会开着车子,在那个小镇随意“散散步”。我们都喜欢兴致所至的开车到处乱逛。我经常是到一个路口,就手一指,“我要往这里”或者“我要去那里”。涂伟总是好脾气的答应,“好!我们就去这里”,“行!我们就去那里“。 涂伟有着惊人的记路和认路的本领,尽管我如此瞎指挥一气,我们还从来没有迷失过方向。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称涂伟是我的骆驼。我尤其喜欢,那些有很多上坡和下坡的路,每每到下坡,涂伟就会把车子挂到空挡上面,让车子自己滑下去,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我就发出开心的惊呼。涂伟笑我是一个傻丫头。我却还是着迷于这种简单的上坡下坡的游戏。

  我们还喜欢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开车去附近的一个网球场。在空无一人的网球场,涂伟会让车子象旋转木马一样,在原地打转。于是,我就看到周围的景色不停的旋转变化,唯有他微笑的脸凝固在我的视线里。他问,“象不象电影蒙太奇?” 我点头,不肯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他说,“每个不同的镜头里面都有我,我在每一个不同的镜头里面凝视你。浪不浪漫?” 我笑,“浪漫浪漫。” 于是,他夸张的长长舒一口气,“哎,终于为宝宝做了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我笑而不语,默默感动。我知道,我每每抱怨他不够浪漫,他虽然总是满不在乎,说浪漫不能当饭吃,但是,他还是会为我用心去营造一个女孩子梦想的浪漫。涂伟,你知道吗?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曾经一心追求的浪漫只是一时的情绪,而那个肯用心为我创造浪漫的人,才是我最该珍惜的。只是,这一种领悟,总是来得太迟。

  秋天的时候,我们开车沿81号公路,去山里看彩色的树叶。阳光下,树叶有一种全力绽放的美丽。涂伟说,他更加喜欢树叶,因为它们对于生命更加认真更加用心。不象春天的花,一朵两朵的开得敷衍了事。他说他喜欢作事用心的人。没有地图,我们就在没有坐标的山里,手拉手,走走停停。累了,我们就躺在铺满落叶的湖边,看蓝天白云。最后,我眼前的蓝天白云,变成涂伟深情的眼睛温柔的脸庞。我耳边的清风,变成他湿润的呼吸。我说,别!他说,上帝创造亚当和夏娃,并没有给他们一栋屋子和一张床,只给了他们有很多很多树木的伊甸园。于是,我微笑,一瞬间看到了上帝的伊甸园,我是他的夏娃,他是我的亚当。

  这样的日子,如同一条潺潺的河流,我们躺在河底让时光我们身上轻柔的流淌,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激情,没有什么生死契阔的冲击,只有流水般的柔情点点滴滴沁入我们的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充溢了每一个细胞。纽约的那一场风暴好象从没有发生过,好象我们前世来生的就该如此度过每一天。

  然而,即使在这样美丽的日子,我们还是会吵架,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激烈的争执,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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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行文到此处,我有些许的困惑。记忆里面,那些因和涂伟争执而有的痛感依稀还在,但是我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去详细记载。涂伟,曾经说过,他的记忆是一个沙漏,会过滤所有不愉快的片断,只留下大段大段的欢乐。现在,我的记忆也成了这样一个沙漏,只是,我必需残忍得从头温习一遍……

  情人之间的吵架,其实就和往菜里面放盐一样正常。只是,我和涂伟的吵架,往往是起因于一件极小极莫名的事情,最后演变成一场深层的大辩论,搞的我们都心力交瘁。记得,我看过一个动画片《ICE AGE》,开头是一只松鼠为了往树洞里面使劲塞一只松果,结果树洞裂开了,大地裂开了,最后地球的五大洲出现了。这倒是很像我和涂伟的吵架方式,从微小到裂变。

  至今我仍觉得,涂伟,是一个性格很复杂的人,就如最初何萍把他隆重推出时的那一句评语,“让人摸不到头脑”。和他在一起整整三年,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却还是不能预测他什么时候会生气。在每一个人认为该生气的时候,他会宽容的一笑了之,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而在每一个人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时候,他却会认认真真的计较。他身上的优点和缺点一样鲜明,让我爱得心跳后又恨得牙痒。

  我们最大的分歧起源于涂伟的一句话,“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一切”,颇有那种龙生龙,凤生凤,生个老鼠会打洞的意思。受老爸老妈多年“逆境出人才”教育的我,当然对他狂妄的理论嗤之以鼻。

  从这个总纲,我们的争执演化到生活各个细节,譬如涂伟会挑剔我的整洁程度卫生习惯和对于时尚的眼光。事到如今,我承认他有些说法不无道理,然而当时听来,心里尚存上海大都市女孩淡淡自得的我,总觉他的话中充满了讽刺和轻藐。那些指责总让我有一种突然被大雨淋透的尴尬和难堪。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往往演化成一场伤筋动骨的争辩,并且彼此无法说服对方,直到精疲力尽……

  我记叙至此,当年的争执,于我来说,还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我仍无法明白为什么那么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些事情,却伤了两颗相爱的心灵。冷然剖析当时年少气盛的我,潜意识里面,一直觉得出身官宦所以可以视金钱为“粪土”的涂伟,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会不经意的俯瞰人群。而骨子里面流淌着 “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 ” 血液的我,却是偏偏要和莫名优越的他针锋相对。也许是我的偏激,也许是我的直觉,只是一切时过境迁,皆已无法考证。或者,是我们过于相爱,才会天真的希望,对方如自己所愿,才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如此不可理喻。

  只是,当我慢慢承认家庭的影响的确会给人烙下不能抹去的印记,而我和涂伟最终也逃不脱那些潜移默化,同时回想当年我最最痛恨的涂伟的那一句赤裸裸的“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一切”,不由感慨万千。其实,如果,我少一点点偏激,他多一点点婉转,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只是,人生没有假设。

  只是,当朋友口中有了洁癖的我,每每一丝不苟的擦洗灶台一丝不苟的擦洗浴室,总想到当年我们最初的争执。其实,如果,我少一点点倔强,他多一点点耐心,也许一切也会不同。只是,生活尽是擦拭不完的后悔。

  那个时候,尽管我们会争执到伤筋动骨,呕心沥血,精疲力尽,我们还是不可救药的相爱。我们都开始慢慢慢慢的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但是,我们都嘲笑,那些以“性格不合“为理由而分手的情人。涂伟,总是说,没有合不来的性格,只有愿不愿意磨合的心。

  是啊,我们相爱,所以可以忽略一切。

  转眼,感恩节到了。那座北方小镇,下起了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

  学校里面设宴招待全体国际学生。几乎全体中国学生都齐齐到场,三三两两按照平时交往的圈子坐成一桌。平时因为我和涂伟忙着两个人躲起来卿卿我我,走进热闹的会场几乎什么人也不认识。涂伟拉着我的手,对我裂嘴一笑,“嘿嘿,都是爱情惹的祸。我们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从人民中孤立出来啦。” 我瞟他一眼,“是啊,平时都开车逛去了,倒是为美国石油工业作了不少贡献。”

  “郑~熙~宝~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丫头!” 正在前面和一只硕大的油腻腻的火鸡合影的何萍,看到我兴奋得直向我招手,“来,来,拍照!”

  “好,来了,来了。” 我一边跑还一边习惯的拉着涂伟的手。

  何萍注意到我们拉着的手,恍然大悟的指着我,“哦~~~这个学期不见人影,不是因为修二十个学分了吧。啧啧,重色轻友。”

  我不好意思的笑。涂伟则大大咧咧干脆站到我们中间作左拥右抱的样子,“来,来,和美女们拍照。”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忽然觉得涂伟笑得有点夸张,似乎在掩饰什么…… 我骂自己神经过敏。
经过一道又一道吃火鸡前的仪式,什么校长慰问,学生答谢,教师勉励,最后说了“阿门”,终于可以将火鸡美滋滋的放进口里了。

  会场上毫不奇怪的碰到了黎乐和魏无牙,他们过来凑成一桌。黎乐还是老样子,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四处张望别桌的漂亮女生。我一个火鸡腿快要啃完的时候,黎乐才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到,涂伟正专心致志的用刀在我的盘子里面,帮我把另一块火鸡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并仔细的抹上酱汁。
  “你、你、你、这只大灰狼终于把小红帽独吞啦!这还有天理吗?” 黎乐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不独吞,难到还要和你分享?” 涂伟慢条斯理的继续切火鸡,“我不欣赏摩梭族的。”
  “那是。乐乐啊乐乐,你就灭了你的浪子野心吧。人家涂伟的功力,哪里是你可以比的。海水不可瓢来。” 何萍似笑非笑的调侃黎乐。
  “哎,也是。兄弟出去转转,撒撒网去。” 黎乐突然夸张的定格,然后端起酒杯作势要给涂伟敬酒,“伟哥,伟哥,来来,我敬你!您老就教兄弟几招吧。”
  “是啊,涂伟,你就把你的泡妞宝典拿出来传给人家乐乐吧。” 何萍对着涂伟眨眼睛,仿佛知道涂伟有很多的秘密武器似的。
  我看看涂伟,看看何萍,又看看黎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不是我武功高强,是这个傻丫头甘心被我泡呢。呵呵。” 涂伟把一盘切好的火鸡推到我面前。
  “哇!无形剑气伤人于无形啊!厉害!” 黎乐一脸无城府的笑。
  “是啊,乐乐,我看你泡妞的起手式呢,就是先去买一部新车,而且不能是美国车日本车,那些车子你都不好意思往人家姑娘楼下停。最起码,也要是一部欧洲车。” 何萍话里有话。
  “啊?我那点TA赚的银子,连个车轱辘都不够。姐姐,你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起手式?” 黎乐虚心求教。
  “呵呵……莫有。” 何萍瞟了一眼涂伟。

  涂伟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正埋头啃火鸡。我发现,何萍今天说话怪怪的,好象对涂伟夹枪带棍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我心里嘀咕着。应该不会啊!我突然想起一个镜头,何萍不假思索的在餐巾纸上给我写涂伟的电话号码。不会吧……我背上开始冒凉气,不会吧。

  “宝宝,你怎么回事?想什么呢?看你!在衣服上面写菜单了。” 涂伟推醒正出神的我。“啊!衣服上都弄到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洗手间,用水擦洗半天,正心疼我新买的毛衣,抬起头,镜子里,我居然发现何萍正站在我背后,定定的看着我。

  “天!你吓我一跳,何萍。怎么了?有事啊。”
  “熙宝,你当我是朋友吗?” 何萍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当然。你也许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我认真回答,心里七上八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滥情小说里面的情节吧。
  “好,那么。我说的话。你可听好了。我是为了你好。” 何萍一字一句的说,“ 你和涂伟不合适。他不配你。” 
  我哑然失笑,已经是第二个人说涂伟不配我了。看来,他做人真是失败。“何萍,我自己觉得配就好了。他挺好的。” 
  “你们压根不合适。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嘛!” 何萍继续劝说我。
  我觉得她有点过激,很不可理喻。“我看过书上说,婚姻是一双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穿鞋子的人才知道。我和我以前的男朋友,每一个人都说是佳偶天成,不是一样要分开?更何况,你也许不太了解涂伟。他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 
  何萍看我固执己见,沉思一会,作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好,熙宝。我也当你是朋友。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涂伟不是一个好男人。你知道他的历史吗?” 
  “什么历史?” 我被何萍吓住了,怎么说到“历史”这么严重的单词。
  “啊呀,你都不知道。他在北京的时候,念书念个乱七八糟的也就不说了。打架滋事那是家常便饭。他们一帮人横行霸道的,整个纨绔子弟。我最看不惯了。“ 何萍又追加了一句评论。
  “男孩子小时候顽皮一点,打架是常有的啊。” 我小声为涂伟辩驳。
  “打架?你以为是小孩子打架?” 何萍看着我摇头,一副‘你不可救药‘的惋惜,“他以前偷了省长的车子,进了公安局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老爸保他,他就麻烦大了。还有,他和他的兄弟去找小姐寻欢作乐,你知道吗?还有他一大堆的女朋友,连餐馆里的小姑娘都包养……” 

  我蒙了!何萍滔滔不绝的话,象一架小小的直升飞机突然把我空降到一个陌生的混乱的世界,里面都是涂伟涂伟涂伟,做着我陌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唯一的问句。
  “我的朋友和涂伟是一个学校一个专业的。而且,涂伟自己也承认了。” 何萍斩钉截铁的回答。
  “涂伟为什么要承认?他怎么会承认。” 我抓住一点何萍话里的破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道听途说。
  “哦,这个,这个不重要。” 何萍有点搪塞。
  “为什么,为什么,涂伟自己会承认?” 我不肯放手。
  “嗯,哈哈!你倒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哎呀,反正,也没有什么。好了,好了,我招了。怕了你了。“何萍有着北方女孩特有的爽快,“ 本来,我把涂伟列为潜力股的。起码他有个车子,想什么时候SHOPPING就什么时候SHOPPING。后来,我从我朋友那里打听到,他是这个样子,就怕了。一次我们一起SHOPPING,我还问他,我听某某某某说你是那个样子啊。他居然一点不否认。那看来都是真的了。没想到,你一脚踏进这个地雷阵,我可是当你朋友,才提醒你不要和他在一起的。否则,我才不管呢!” 说完,何萍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我的世界过于单纯,接受不了疯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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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餐桌边,我沉默的啃火鸡,好象吃火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做的事情一样。反而是何萍没事人一样,和黎乐他们有说有笑。涂伟担心的看着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不停在桌子底下拍拍我的手。

  火鸡吃完抹尽,结束。回家的路上,依旧下着大雪。

  “你怎么了?” 涂伟开着车,问始终一言不发的我。
  一路沉默……只有陈小春在唱“来吧,抱一抱,抱一抱”。
  涂伟把车子停在我们常去的网球场。网球场已经被大雪淹没,只有我们车子开过,留下长长的两道轮胎的印记……看上去倒象是大地的两行眼泪。

  涂伟伸过手来,握着住我的手,“宝宝,来!抱一抱!”
  “不要!你是坏人。” 我推开他的手,心里充满了委屈。
  “宝宝,如果,你听到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就直接来问我。不要在心里乱猜乱想。这样子会更加不好。” 涂伟凝视我,他总是能看透我的心事。
  “你、你、不是好人!”我指着涂伟开始控诉他的罪行,“你以前常打架?”
  “是,我以前常打架。不过,现在,不了。你也看到了,我不打架了。除了那次在纽约,我气坏了……”
  “你以前还偷车,进了公安局?” 我继续审问。
  涂伟看了我一眼,好象说,这你也知道了。他沉默了半响,“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替我兄弟顶的。他家里没有什么背景,进去就完了。我好歹家里有点关系,进去蹲一晚不就出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就跟只是进去吃顿饭那样简单。我气结。
  “那么,你出去找小姐呢?!” 我十分十分在乎这一点。
  “那是以前的荒唐事。你不是说,男生喜欢用下半身思考?再说,绝大部分是男生之间乱吹嘘,也当真!”
  “好、好、好。你现在全部否认。那当时何萍问你,你怎么都承认了?你到底哪一次说的是真话?”我不信。
  “哎~我就知道,何萍会对你仗义直言。” 涂伟皱起眉头,“我就是担心这个。”
  “你担心什么?担心何萍把真相告诉我?” 
  “不是。担心你听到别人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平白丢掉了自己的判断。” 涂伟过来抱住我,叹一口气,“我的确不是你熟悉的那种好学生。但是,我有必要对每一个人解释我的过去吗?我有必要对每一个质问我的人说,是我错了吗?你的世界很单一,但是好人的标准不是这么单一的。我懒得辩驳而已。”
  “我……好吧,是我不好。我该相信你的。” 在他的温暖的怀中,我开始选择忽略,我开始选择相信他。是的,我是信任他的,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相信。在这个充满谎言和欺骗的世界,我将这唯一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交出去,放在他的手心。

  涂伟紧紧抱了我一下,仿佛要用密不透风的拥抱弥补我们之间那一点点缝隙。是的,我选择了相信。只是为什么何萍的话在我心里,却成了一张揉过的纸张,扶平了,痕迹仍在。这只是他的过去,我刻意忽略。

  “宝宝,好了,下车,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淋淋雪。”涂伟开门下车,站在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里面。“骆驼来了!”涂伟打开我这边的车门,伸出手,“来,我背你。”

  于是,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里,一个男孩子背着他喜欢的女孩,在雪地上跳着走路,横走,直走,倒着走,在雪地上面画了一颗大大的心。“这是宝宝的心,心里有什么?”
  他明知故问。我不语,微笑着,用脚在雪地里面划出一个W。夜晚的雪地,空无一人,如同一卷铺开的字幅,任由我们泼洒丰盈的要漫溢出来的爱情。我把那个W大写在雪地上他画的那颗心里,也大写进了我的心里,大写进了我的生命。

  现在我居住的城市是不会下雪的,但是,从那个雪夜起,我的心上有一片雪,里面有一个W,忘记了融化……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楼下有人按汽车喇叭,很短促的一声。我惊醒,知道那一定是涂伟。很奇怪,相爱的人就会有这种本能。以前看过一个日本电影《小雪》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演的,说是病重的小雪,可以分辨出男孩的脚步,即使脚步在很远的地方。当时,我觉得只是电影。现在,我却练就了同样的本领,我可以从楼下路过的各种汽车喇叭声中判断出涂伟的来。

  我探出头,果然,看见涂伟在楼下对我招手,示意我下楼。
  “干嘛?大清早的!”我咕哝着下楼开门。
  “宝宝,不得了!你昨天写字的那片雪地上面长出植物来了!”涂伟大惊小怪得象阿凡提里面的地主老爷。
  我打个哈欠,转身准备上楼睡个回笼觉,忽略他的疯言疯语。
  “走啦,去看看吧。”涂伟随手拿起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把我裹的严严实实,塞进车里。

  真的!雪地上面,那个W早就被大雪覆盖了,可是那个在我写W的位置,却有一棵植物,一棵小小的仙人掌!我捧起那棵小小的仙人掌,笑涂伟,“哪有男孩子送女孩子仙人掌的。起码该是玫瑰什么的。你浪漫是浪漫了,不过位置偏了一点。”涂伟一本正经的答,“我认真考虑过了。爱情不应该是玫瑰啊。玫瑰多娇贵多脆弱啊。我涂伟的爱情是仙人掌,不用你花太多心思,一样茁壮成长!所以别人送玫瑰,我送仙人掌。”“哈哈,哈哈……” 我开心的大笑,“咦,真是什么?盆底怎么黏着个信封?”我奇怪。涂伟高深莫测,望望天空。我狐疑的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普普通通的A4纸,上面打印着一封简短的EMAIL,“Dear Mr. Tu: Your flight tickets to China have been confirmed. ” 

  “你订了两张回中国的机票?!”我一定在做梦。
  “是的,宝宝,我们要回家了!”涂伟肯定的点头,再点头,“我说过,一个人不能截断他的过去,一个人的过去也造就了现在的那个他。我知道,你还是会介意别人对我过去的描述。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回去,让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看看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看我的父母。然后,用你自己的思想,来判断我这个人值不值得你来信任你来托付。”
  “啊~~~天哪!你真是天才!”我倒在雪地上面,幸福的孩子气的大笑……

  寒假伊始,我把那棵起名叫STOP SIGN的涂伟的“爱情”仙人掌,郑重托付给房东老头,就和涂伟一起坐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

  三万英尺……
三万英尺……
  飞机上,我不是靠在涂伟的肩上睡得昏昏沉沉,就是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傻傻的笑。是呵,我是如此快乐。一年前,形单影只的我坐在飞往美国的机舱里,一年后,有一个人一路陪我回我魂牵梦萦的家……

  纽约,东京,上海,来来往往的人群,明亮宽阔的机场。当飞机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我知道我终于到家了。

  在行李提取处,我一眼就看到了爸爸妈妈和弟弟熙磊。天哪!一辈子不会给人送花的老爸手里居然捧着一大束鲜花,我有种要当场昏厥的幸福。“爸,妈!”我挥手,声音大得几乎整个机场都听到了。“呵!没想到你这么大嗓门!” 涂伟笑我,“快去,快去。我在这里等行李就好。” 

  我一溜小跑,扑进妈妈怀里。“欢迎回家!” 爸爸把鲜花交到我手里。“嗯,气色挺好的。” 妈妈拍拍我的脸。“是啊,是啊,姐,你胖了。” 熙磊在一边童言无忌。我狠狠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宝贝PLAY STATION和MP3?” “哦,要要。” 熙磊很识时务的赶紧改口,“姐,人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美貌和智慧不能并存,只有姐姐你是例外!” 我白他一眼,作要昏倒的样子,“天哪!熙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的!你们大学的那些女孩子们可要倒霉了。” “哈哈,已经有一个倒霉了。是吧?熙磊。” 妈妈揶揄的说。熙磊嘿嘿的不好意思的笑。

  “宝宝,行李来了。” 涂伟推着行李车走出闸门。他的出现,他的一句“宝宝”, 顿时吸引了爸爸妈妈弟弟的六只眼睛和六只耳朵,大家屏息静气,等待我的发言。“嗯,嗯!这是涂伟。” 面对父母,我还是有点害羞。“我在美国的同学,嗯,好朋友,嗯,很好的朋友。” “叔叔阿姨好。” 涂伟倒是落落大方,还伸手和爸爸握手。“好,好!回家就好。” 爸爸用力点点头,“有空来家里坐坐。” “是啊,是啊,我听熙宝说起你很多次了。多谢你在美国对熙宝的照顾。你们年轻小孩子在国外都挺不容易的,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作父母的也放心多了。” 妈妈热情得对涂伟爱屋及乌,显然对于我口中“很好的朋友“的准确定义心知肚明。 涂伟点头,微笑不说话。“我听熙宝说,你还要转飞北京,是吧?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妈妈问。“明天的。” 涂伟答的很简短。“哦,那么今晚来家里和熙磊挤一晚?住酒店也挺贵的。明天让熙宝送你去搭乘浦东机场大巴。车站就在我们家斜对面,一部车就到机场,很方便的。” 妈妈对这个“毛脚”女婿自动自发的关心起来。“是啊,是啊,今天我可以睡地板的,姐夫。嘻嘻。”熙磊对我的男朋友一贯的慷慨亲热,好象恨不得要把我这个姐姐削价推销给某男。“不用了,阿姨。我已经订了机场这边的酒店。而且,我是明天一早的飞机,住机场这里方便一些。” 涂伟婉拒,“让熙宝明明好好睡一个懒觉,倒时差呢。” “那好吧!你一路顺风,下次来家里玩。” 妈妈也就不再勉强涂伟。

  机场门口,涂伟伸手叫了一部出租车。临上车前,他趁我父母不注意,亲了我脸颊一口,小声说,“我在北京等你啊,宝宝。” 我点点头,甜蜜的笑。

  涂伟走了。我回过头,看到弟弟熙磊不怀好意的冲我眨眼,而父母装作没事人一样左顾右盼。我顿时羞红了脸,原来他们根本是看到了。“走吧,我们去赶机场大巴!” 我掩饰自己的窘迫。“不用了,我们今天叫个出租车回去。” 爸爸说。“别了,从浦东机场到家里多远啊。机场大巴就一部车,很方便的。” 我摇头。我家住在上海的西边,从浦东机场回家,几乎要横穿整个上海。“不用!今天你回家,爸爸高兴。叫出租车!”爸爸兴致勃勃的伸手拦下一部车子。“就是,你爸爸今年评上了优秀高级教师,拿了不少奖金呢!”妈妈笑着把我推进出租车,“难得奢侈,难得的。今天高兴啊。” 

  回家的感觉真好,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看到上海的本帮出租车司机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惊心动魄。如果不是耳聪目明,手脚灵活,他们早就挂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上海司机中老年痴呆症的发病率比较低的原因吧。我笑。

  车子驶入上海西区。司机问哪里拐弯?不等爸爸妈妈回答,我就说,师傅,是这里,过了这里后又是那里…… 出租车司机说,小姑娘真是好记性,出国那么久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是的,有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也许转身就忘记了,而有些小事确是任凭年月的冲刷都不会淡漠的。如同一针一针精心刺绣的工笔画,即使布料的颜色褪了,那密密麻麻的针脚依然均匀整洁。这条路上的每一处都有我的笑和泪,都有我的痴和狂,都有我的岁月如歌,又怎么能够忘记。

  那条熟悉的路上。有路灯的地方,树叶一如既往的在地上倒影出印象派的图画;没有路灯的地方,一样有远方朦朦胧胧的房屋立在淡淡的月色里。好像是多了一些房子,好像是多了一些路边的花草,其他一切如我走的时候。妈妈握着我的手,我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我的视线停在窗外某个不知名的远方,我的思绪在一年前的同样的冬夜。那是我离开上海的前一个晚上,我和我的三个好朋友,席燕喃、方冬萤和叶北灵,在这条街上难舍难分。很想再牵她们的手,在我们走了无数遍的路上徜徉……我知道我会哭泣,会微笑,因为生命中这最美丽的镜头终于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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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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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涂伟说,一个人不能截断他的历史。虽说在美国的留学生活,于我们的历史而言,是相对独立和单纯的,但是,“历史”仍然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如同阳光里的树木,一定会有摇曳的树影。所以,我来说说她们,我的朋友。

  席燕喃、方冬萤和叶北灵是我一个弄堂长大的好朋友,从初中到高中,我们一起经历所谓人生观世界观形成期的种种困惑,一起做一些些疯狂但不出格的恶作剧。然后,一起变成婷婷少女,一起考入复旦大学。再是,每个周末一起从上海西面我们的弄堂,一路转个N道公共汽车,说说笑笑闹到大学宿舍。女孩子们总是愿意去寻求一些无迹可寻,又似乎证据确凿的前生来世的因果。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我们的名字中间,居然隐含着,东南西北。这个发现,让我们更加相信,我们命中注定就该是一生一世的朋友。我们开玩笑说,以后长大一定要成立一个公司,名叫“四方“。当然,我们已经长大,上海似乎也有了一个”四方集团“,但是和我们一点也没有关系。

  南南,席燕喃,浪漫多情,自然是念了复旦中文系。她总说,要经历人生就要多爱几次。所以,经常有不明真相的男生,被她细腻婉约的诗歌和酷似“赤名莉香”的笑容,射中落马,却不知道,“莉香”还喜欢鲁迅的杂文“痛打落水狗”。她喜欢那些言辞犀利的杂文和喜欢舒婷的“致橡树”一样多。不幸出局的男生,每每带着受伤的表情,在女生楼下,掩面而走。心软的我,在楼上摇头,为之扼腕痛惜。她却一撇嘴,“损尽天下恶男,匹女有责。” 

  北北,叶北灵,和南南一样伶牙俐齿,然而独立、果断、冷静。她是复旦法律系的高材生,辩论队的主力队员。侃侃而谈的她,颇有当年姜丰舌战狮城的风采。我觉得,她生来就是作律师的。只是,这样果断冷静的北北,居然爱上了优柔寡断的“大路”,让我们都大跌眼镜。大路,全名是路程,一个斯文秀气,说话慢条斯理的眼睛王子。他的父母,从承包各种建筑工程发家,成了那个南方小镇的首富。路父在签订合同的过程中栽了几个跟头后,决定逼迫儿子成为家族专用律师,不管大路自己喜欢不喜欢适合不适合念法律。大学毕业,北北放弃了上海知名律师事务所的OFFER,毅然和大路回到他那个南方小镇。在家宴上,北北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路父路母,果然是珠光宝气穿金戴银,颇有“首富”的风范。路父上下打量秀气却并不明艳的北北,对大路说,“程程啊,象我们这种家庭,媳妇是一定要带得出去大场面的,其它都不重要。呵呵,现在不是说郎财女貌,那个财是财富的嘛……” 言下之意就是,任你智商再高学问再好,没有一副漂亮皮囊,还是免谈。北北安静从容的微笑,”哦,是吗?的确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还以为郎才女貌指的的还是才华的才。想着,那样的话,我倒还是匹配你们家。“ 说完,北北连夜坐火车回到上海,重投那家律师事务所,从此专注于各种经济纠纷,心无旁鹭。

  东东,方冬萤,是我们四个女孩子里面,话最少的,但是句句洞察人生,一针见血。也难怪她是复旦心理系的才女。总是冷然剖析人生和自我的东东,却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爱上了“小道”。小道,是我们给她男朋友李道均起的绰号。小道,在复旦大学周围的居民区里面小有名气。他整天不务正业,呼朋唤友,打架滋事。东东,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小道,然后就一声不响的搬出宿舍和小道同居。我们三个百思不得其解,问东东,她却只是笑笑。不明白她和小道之间究竟有怎么样不可割舍的感情,我们只看到那时候,东东兼职几分家教,还零星发表一些心理学方面的文章赚稿费,所有的钱不是赔了被小道打伤的人的医药费就是付了小道被打受伤的医药费。大学快要毕业的那个夏天,东东一声不响的搬回了宿舍。我们三个在宿舍看到东东,一脸的憔悴,并发现东东手臂上面有被烟头烫伤的疤痕。南南气得跳脚,嚷着“这个混蛋,看我怎么修理他”,就要冲去去打电话找人铲平小道。北北则琢磨着怎么进入正常的诉讼程序。没用的我一个劲的掉眼泪。东东却又只是笑笑,反过来还给我抹眼泪,“你们别了。看你这个爱哭的包子。是我自己弄的,不关小道的事。” 最后,东东以一句话总结并且分析了她自己的那段感情,“这是无知少女在性问题上的迷失。清醒了就过去了。” 

  那个时候,看起来,只有我和成宇翔无风无雨,顺利成章,最后却还是波澜不惊的分手。原来,爱情的道路,不在于崎岖或者平坦,不在于暴雨或者晴空,只要顺利到达彼岸,就算是是被上天祝福的了。

  想着我的朋友们,会心的笑……

  出租车终于停在家门口。看看手表,才九点多钟。上海这个普普通通的弄堂里面,家家户户的灯都还亮着。不时从某个窗户里面传出,正在播放的电视连续剧主题曲,或者母亲催促孩子早点睡觉不要打电脑游戏的嚷嚷,或者还有一两声夫妻拌嘴的争吵。呵,这每一字每一句,哪怕再模糊,我都能够听懂,这是我的语言,这是我的家。我走下出租车,在这上海的冬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舒展开来,要拥抱空气里面的熟悉。

  家门口,有几个人裹着厚厚的棉袄,在那里跺着脚,好让自己暖和一点。车灯照在她们脸上,燕喃,北灵,冬萤!我的朋友们……

  我跑过去和她们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呵,看你,这个爱哭的包子!” 东东依然叫着我中学时代的绰号,却惹出我更多的眼泪。

  “阿姨,包子今天要倒时差,我们过来陪她倒时差。明天保证还给你,不霸占她,好不好?” 南南嬉皮笑脸的向妈妈请求。

  “行!行!怎么不行。看你们几个小姑娘好的死去活来的。” 妈妈笑着答应,一边指挥弟弟往楼上搬我的行李,“就是别搞的太晚了,明天你们还要上班的。”

  “放心,阿姨。我老板回美国过圣诞去了。我是没有老虎的猴子。” 南南现在是一家美国大公司总裁的秘书。“是。阿姨,你放心。到年底,只有携款潜逃,没有经济纠纷。我空的很。” 北北还是习惯性的去推她的眼镜,却忘记了她的眼镜早就变成了“博士伦”。“阿姨,明天我休假。” 还是东东最实在。妈妈又好笑又好气,“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我们几个嘻嘻哈哈的上楼,一如当年,仿佛这一年的光阴从未流逝。
我的房间还是一年前我走时候的样子,哪怕再细心的人也不能觉察出有什么不同。就好象我只是白天去上班,到了晚上就回家那样。甚至床头,我看了一半的那本张晓风的散文集,还是摊开在我离开时的那一页。我那些乱七八糟的CD还是凌乱的放在CD架上面。“我没有给你整理,想着你什么时候就要回家,又要大呼小叫说我越给你整理越乱,害你什么都找不到了。” 妈妈轻轻的解释。“妈……我以前那么不讲道理啊?” 我对妈妈撒娇,眼睛里面湿湿的。“哈,那是!蛮横的很!” 妈妈宠爱的揉揉我的头,“你们好好聊天,就是别吵着邻居了。” 她走出去,帮我们仔细的掩上房门。

  “你妈妈真是好。” 北北羡慕的说。她的父母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吵架到要离婚的地步。
  “那是。我妈妈全世界最~好~了。” 我得意的仰卧在床上。被褥好象刚刚才晒过,一股阳光的味道。
  “哎!西西,你现在可以交待了吧!” 南南双手叉腰,作咖啡壶状。
  “交待什么啊……人家才踏入国门一步。” 我支支吾吾,采取迂回战术。
  北北把我翻过来,往屁股上就是一掌,“说!那件每次你在EMAIL里面写‘务必见面详谈’的事情。我们现在见面了,你还不赶快详谈?” 
  “好,好,人家本来是想,不能马上告诉你们,否则你们印象不深嘛!看你,还律师呢!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应付敌人啊?” 我说着,一骨碌爬起来,拉开随身的背包,里面是一叠我和涂伟的照片,“看吧,这是TWO WAY。我亲爱的……” 听着我肉麻,她们三人往门边“抱头鼠窜”。

  “这部车子不错啊。FREE LANDER。是这个家伙的?” 南南问。
  照片上面,涂伟搂着我的肩膀,站在他的车子前面,笑得阳光灿烂,这是我们从纽约回来路上拍的。
  “哦,是啊。这是他的宝贝。” 我答。
  “嚯,好家伙。是不是又一条直奔小康的大路啊?” 南南的嘴巴还是那么刻薄。她曾经说北北的男朋友,路程,唯一的好处就是一条能够直奔小康的“大路”。
  “呵呵,不知道啊。我只晓得他老爸是个京官,其它就没有问了。好象他家是有点钱的样子,否则怎么全自费留学呢!” 我如实回答。
  北北上上下下打量我,“嗯,西西,你好象也不是当代美少女。小心人家说你不够郎财女貌。哈哈。” 这家伙也是一副损人不利己的德性。
  “你们别吓西西,小心这个包子又要哭了。” 还是东东宅心仁厚,“再说了,如果当初不是大路自己优柔寡断,怕被家里掐住经济命脉什么的。北北你也不至于红拂夜奔。” 
  北北点头赞同,“是!是我遇人不淑啊。西西,关键不是在于他的父母,而是在于他自己……”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怎么跟我姆妈一样说话?还没有老呢。以后你们女儿肯定耳朵生老茧。” 南南不耐烦得打断北北即将而来的长篇大论,指着一张照片问我,“哎,西西,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你举着根手指头,笑成一朵花干嘛?” 
  我伸头看一眼,“哦,那是我们在纽约第五大道拍的。呵呵,那时候,我们吵架。他就编了一个花戒指给我。我手指上面带的就是那个花戒指。” 
  “哇!这么浪漫!” 她们三个异口同声,并且开始争夺我写字台上唯一一个放大镜,准备作进一步研究。
  “哦,我听说,成宇翔也去了纽约。你在纽约有没有碰到他?” 东东突然想起这件事。“有啊,怎么没有!还短兵相接呢!” 我说。

  我是一个喜欢对朋友倾诉的人,无论欢喜或者悲伤,都会是我倾诉的话题。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缺乏成熟的标志。反正,就心理学考证,不容易得心理忧郁就是了。在这个上海的冬夜,我对我最好的朋友们,娓娓道来,我的爱情,我的涂伟。他的热情,他的直率,他的浪漫,他的固执,他的细腻,他的莽撞,他的坏脾气,他的一切一切,包括他在纽约和成宇翔的冲突,以及我道听途说而来的他的过去。

  听完,她们都沉默……

  “希望,他只是象小道,而不是小道。” 东东伸手不经意间抚摸她手臂上面的烟疤,仿佛那些伤痕还会痛,“否则,你会很辛苦的。他们的世界太疯狂了。” 
  北北和南南互相看一眼,然后北北说,“应该不会。那些事情对于小道是现在进行式,对于TWO WAY来说是过去完成式。” 
  南南接下去,“不过,你的涂哥哥,性格倒是风云难测啊。好!这样的男人有挑战性!好个无间道!” 
  “挑战你个头啊!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爱情黑带?” 我摊开四肢,平躺在床上,“有的时候,其实我真挺不知所措的。他的优点和缺点一样多,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 我叹气。
  “你喜欢梵高?” 东东突然问我。
  “是啊,尤其是那幅星空。” 我回答。
  “为什么?” 东东追问。
  “不清楚。也许因为很有感觉。第一眼就喜欢了。” 
  “对,这就是你对涂伟的感觉,印象派的。”东东果然是心理系毕业的。
  “爱情有两种,理智型的爱情和感情型的爱情。” 东东开始进行心理分析,“你和成宇翔的爱情是理智型的。你们彼此知道自己是对方想要的那一类人。就象是看了MENU后点菜,不会惊喜不会意外却不会出错,也一样ENJOY。但是,你们或许根本喜欢的是那整个一类人,其实是不是他也不要紧。就象你点了牛排,并不一定非要某个厨师做,只要是牛排就可以。而你和涂伟,以前北北和大路,都属于感情型的爱情,彼此根本没有准备好就已经相爱。你们喜欢的就是这个人本身,哪怕这个人和你多么不同。这种感情极度美丽得象彩虹,却也脆弱短暂得象彩虹,一定要花很多的心情和精力来维护。看来后一种爱情更具有爱情的本质,更加符合女孩子追求浪漫的特性,可是最后成就天长地久的却往往是前者。” 
  “这也不失是人生的一种悲哀吧。” 北北沉吟,“如果拥有后一种感情,就一定要好好把握,否则一定后悔。” 不知道她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的往事听。

  夜已深,人未静……
  爱情的谜题,让年轻的我们,都陷入沉思……其实,到后来,一切发生的还是悄然发生,没有发生的仍然安安静静。这说和不说,对于这生命的来来往往,这爱情的起起落落,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年轻的我们,还是如过河前的小马,要去问一问,爱情的河流又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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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家的日子很平淡,却最幸福。

  白天睡到太阳照在屁股上面才起床。桌上已经放着,妈妈买来的各种上海早点,什么小馄饨,烧卖,蟹壳黄,小笼包,豆浆油条……哦,人间的美味啊。

  吃完饭,陪着妈妈去菜场,去超市,碰到熟人,听他们一声惊呼,“啊呀,你女儿从美国回来啦!你好福气哦!”, 妈妈就骄傲满足的点头说,“是啊,是啊,回来了。” 我在一旁搂紧了妈妈,让她更加感觉女儿在身边实实在在的幸福。

  逛超市,我开始有逆向思维,习惯把所有的价格除以8。(刚出国那会,我习惯把所有东西的美金标价全部乘以8。据说,这是海龟综合症状之一。)嚯!我才发现上海的物价指数这么高。妈妈白我一眼,“终于知道柴米油盐贵啦。看来就是要把你赶出国去。” 我嘿嘿的笑。

  白天,我乖乖在家,帮妈妈作家务,甚至连我最最讨厌的剥毛豆的活,我也开开心心的做。妈妈直说,“出国还是好啊。看你变勤快了。” 我笑,“是是是!” 尔后妈妈又会轻声说,“还是在父母身边好。缺点多点就多点吧。” 这些话往往弄得我鼻子酸酸的。

  晚上,我帮当高中语文老师的爸爸批改考卷,看学生的作文。我们两个一如从前那样,还是要争论这篇作文是“标新立异”呢?还是“离题太远”。反正到最后,总是爸爸以人民教师的尊严和父亲至高的权威来“镇压”我。

  晚上,父母睡得早。等他们睡下后,就是我和弟弟熙磊的天下。他自然溜出去和他的“野蛮女友”卿卿我我。我就和南南,北北,东东她们三个,在夜晚的上海四处游荡。我们去新天地泡酒吧,去香樟花园喝珍珠奶茶,去衡山路上的保兰娜跳舞,去钱柜KTV唱歌,还哼着老狼的《冬季的校园》在复旦的校园走走……

  在上海的这一个星期,我好象是用尽每一分每一秒,要把我从前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把我从前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仿佛唯有那样,我的记忆才会又鲜活起来,然后我才可以带着这些记忆安心离去,并且可以在异国他乡的夜晚,拿出来反复温习……

  每天晚上回到家,我习惯性地打电话给涂伟。每一次,他都和他的那一帮哥们在一起,牌局,歌局,饭局……

  一次,他在牌局上。
  我说,“喂,TWO WAY,很晚了,还在外面野。“
  他在哄闹里面扯着嗓子,“过一会儿就完。难得回来嘛,要尽兴。”
  我说,“哦,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回去。还有,不许赌钱啊!”
  电话那头有人大声嚷嚷,“媳妇查岗啊!你小子,快点。”
  他大笑着答应,“来了,来了。” 对着手机,“宝宝,宝宝,不说了,都等我出牌呢。今儿还要翻本!” 然后就挂了……
  我摇摇头,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那边烟雾缭绕,群情激愤的场面。随他去吧。我捂捂被子,却是睡不着,这时差怎么还没有倒好,我奇怪。

  一次, 他在歌局上。
  电话里面,有人在声情并茂唱Don’t break my heart。
  我晚上喝了一点点酒,困困的,“TWO WAY,我先睡了。你别太晚了。”
  涂伟大声答,“知道,知道,宝宝。就这几首歌,马上完了。哟,接下去是我的《三万英尺》,要不要我献歌给你?”
  我笑,“别了。我怕我邻居说是夜半歌声。”
  “啊呀,你们真是不规矩……” 依稀有女孩子娇媚入骨又充满风尘的嗔骂。
  “TWO WAY! 这怎么回事!” 我心跳突然加快一拍。
  “哦,没事,宝宝。这几个老色鬼,叫了几个小姐。” 涂伟满不在乎,“不过,我可是很安份的。我坐在离她们八丈开外呢!我向党组织保证!” 
  说话间,好象是涂伟的背上被人捶了一拳,有人喊,“你丫,说谁老色鬼呢!” 
  “没哪!跟媳妇儿汇报思想呢!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涂伟嬉皮笑脸的。
  “你那个KTV包房有八丈宽嘛!” 我故作不信,心里却为了涂伟“有家室”的那番表白,涌上丝丝甜蜜,“哎,看我下个星期来北京怎么逮你。” 
  “行!等着你呢,宝宝!我乖着呢。啊呀,该我了。宝宝,挂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盲音……

  心里算算,回国这一个星期,我和涂伟说的话,还没有我们在美国一个小时里说的那么多。我翻出那一叠我们在美国的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我几乎生出一种怀疑,这个微笑着站在我身边的涂伟是否真真实实的存在我的生命里。我开始怀念起,在美国安静简单到甚至有点无聊的生活来……幸好,下个星期,我就要去北京了。
寒假很短。掐头去尾,我们在中国其实只有三个星期。我和涂伟商量好,第一个星期,我在上海,他在北京。第二个星期,我去北京。第三个星期,我回上海。最后几天,他会来上海,看望我的父母朋友,然后和我一起从上海浦东机场回美国。

  当爸爸妈妈得知我在中国的短暂停留期间,居然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在上海,颇有点舍不得。可爸爸还是一声不响的帮我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我想,天下的父母就是如此无私和宽容。

  妈妈坚持要送我去机场。在路上,妈妈语重心长的说,“去看看也好。凡事要多用脑子。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感情用事。要记住,婚姻非儿戏。” 
  我用心点点头,“嗯,我会的,妈妈。” 
  过了半响,妈妈才说,“本来我不想提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上次,宇翔的妈妈打电话来,她告诉我,涂伟在纽约打了宇翔?” 
  尽管知道我和成宇翔分手后,我的父母和成宇翔的父母依然是朋友,还经常来往,我还是有点吃惊,妈妈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妈妈,你放心啦!涂伟只是一时冲动。他平时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急切地要为涂伟辩护。
  “我~知~道。年轻小伙子,脾气急一点,也没什么。不要养成习惯就好。” 妈妈拍拍我,意味深长的说,“凡事慢慢来,日久见人心。我们家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一向清清白白做人处世。我和你爸爸,什么都不图,只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他对你好不好最重要,其他都是假的空的。” 

  带着妈妈的叮咛,我飞往了北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沉。

  冬天的北京,呵气成冰。

  我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面,看到了一个星期没有见的涂伟。他好远看到我,一路跑过来,一下子把我抱起来,“宝宝,宝宝!” 他胡乱的嚷着,把冰凉的嘴唇印在了我额头上面。这一刻,我终于觉得,这才是我的涂伟,真实存在的,我的涂伟。

  我们手拉手走出候机厅大门。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那里。“上车!外面冷。“ 涂伟一边打开车门让我上车,一边搬着我的行李箱,”嚯,就一个星期,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准备驻扎北京啊!” 我笑笑,心想,我可是把我的全部行头都搬来了,要见你父母,怎么都要装点得“山清水秀,风光无限”啊。

  车子驶入北京市区。

  打开收音机,正在播放无印良品的《想见你》,
  “想见你
  没有你城市再炫也没意义
  热闹的全都是你幻影
  想见你
  心太急狂奔拥挤的人群里
  多希望下一秒就见到你……”

  听到这首歌,我和涂伟对视一眼,默契而笑。红灯的时候,涂伟凑过来,亲吻我,直到转成绿灯还不肯罢休。后面的司机,骂骂咧咧,跳下来用拳头敲打我们的车窗。涂伟大笑着发动车子,一只手还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我说,“别啊,危险!这是北京啊!你开的还是手动车!” 涂伟毫不在乎,“男人的一个重要品质就是要会一只手开车,并且是手动车!” 呵!这就是我的涂伟,狂妄肆意的他。

  涂伟把我领入一间三居室的公寓,“这是我从小学到高中住的房子。后来,房子越分越多,这里也就不常来了。这次,我陪你住这里好嘛?看,到处都是我的历史,你可以尽情发掘!” 
  我环顾四周,房间整洁干净,显然涂伟刚刚来打扫过,“好啊,本来觉得和你父母住一起,我也挺不自在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 涂伟捏捏我的鼻子,而后拥抱我,越抱越紧,直到把我融化……

  激情过后,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凌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哎,我有一种挺不真实的感觉。这个屋子里,我度过小学,初中,高中。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从美国带回一个上海女孩儿,和我一起躺在这张床上!” 我把头轻轻枕在涂伟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我看到周围墙上有他少年时代贴的海报,书架上有他曾经看过的书籍,甚至一件他早已经不穿的外套还挂在门背后。我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里,却是极为真实的走入了涂伟的历史中……很温暖。

  晚上,在太子饭店,我终于看到了涂伟的朋友们。一大桌子人,闹哄哄的,还没有上菜,倒是已经有不少空酒瓶。看我们手拉手进去,大家纷纷站起来,打招呼。我留心到,涂伟介绍他们给我认识的时候,有的是称朋友,有的是称兄弟,也许他是不经意,我却暗暗的认真记下了他所谓兄弟的名字。我猜想,这可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吧。

  涂伟口中的兄弟有三个人。

  杨帆,中等个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秀气得倒有几分像女孩子。当然那是他没有说话之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些酒,正把西装外套和领带往椅背上扔完,一手抄起一瓶啤酒,大着嗓门嚷,“靠!你小样儿,喝点酒还磨磨几几!” 涂伟一本正经地向我介绍,“这是杨帆,你的同行,中国审计署的部门经理。” 我目瞪口呆。涂伟就得意的笑,“呵,我兄弟,也是才华横溢的主儿!” 杨帆看到我,把一瓶啤酒塞进我手里,“喝!喝高了,让司机开车送我们上八达岭吹风凉快去。” 他一仰脖子就是半瓶。

  李书,是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很随意的穿一件灰色的毛衣。他的话很少,却一开口必是要以“你个小婊子养的”开场,以“你婊”结尾。涂伟说,李书是在武汉长大的,那里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甚至连妈妈骂儿子,也必以“小婊子养的“作为句首。我从没有过武汉的朋友,于是瞠目。这个不起眼不吱声的李书,现在自己开一家公司,卖各种可以卖或者不可以卖的东西,据说很是发财。他话不多,口气却极大,“你个小婊子养的,有老爷子铺垫着,有兄弟捧着场,老子什么不敢倒腾?你婊!” 

  吴恺,瘦瘦小小的,有一股子狠劲的模样。电影里面什么外冷内热什么报仇雪恨的角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看到我们,站起来和涂伟拥抱,然后使劲拉了一下手,又一言不发的坐下。
  涂伟问,“这次回来几天了,才看到你。最近忙?一切挺好?” 
  吴恺取出一支烟扔给涂伟。涂伟笑笑,指指我,摆摆手。
  “靠!老虎吃素了啦!装精!” 吴恺自己点上烟,随手把手里的打火机扔给涂伟,“这个打火机不错,名牌儿,你喜欢,拿去!”
  “你自个儿留着用!” 涂伟拿起来看一眼,又扔回给吴恺。
  “跟我客气个屁!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挡那档子事,老子现在能那么逍遥?”
  “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老提那件事,干嘛!吃饱了撑的。” 涂伟打他一拳。
  “哎……你个小子。现在倒是人五人六的。眼光不错,搞个精致的瓷娃娃回来,小心别砸了。” 吴恺瞟我一眼。我忙微笑。
  “哈哈……被我砸了,也比被人骗了好。” 涂伟大笑着搂住我。

  从他们的对话里面,我隐约猜出,估计当年涂伟就是为吴恺顶的罪。事后,我向涂伟求证。涂伟却失口否认,“没这回事儿!当时想哄你开心呢。车子根本是我偷的。不关别人的事情。” 他让我猜,吴恺现在是干什么的。我说不知道,想着至少不会是中国审计署吧。结果,涂伟告诉我,吴恺现在干公安,今年还评了个什么优秀。我几乎连隐形眼镜都要当场掉出来了。

  涂伟的朋友们直率、义气,也带着和他一样的狂妄放肆,和那么一点点粗鲁。只是,我没有想到,和涂伟朋友们吃的第一顿饭,让我充满了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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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我一直是很喜欢自己的,一直也觉得自己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和涂伟的朋友们在一起,我突然开始深深怀疑起这一点来。

  他们好象是一栋建筑结构完整优良的房子,多一根房梁,多一节楼梯,都会破坏原来的平衡和完美。而此时,我正拿着一根钉子一把榔头,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往墙上挂一副多余的油画,其结果一定是画蛇添足,无功而返。

  他们说,最讨厌成绩优秀假模假式爱念书的好学生。很惭愧,我就是那个好学生。
  他们说,最讨厌整天叽叽歪歪写个诗念个歌赏个画什么的小资。很不幸,我就是那种小资。
  他们说,最讨厌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喜欢两个人成天抱作一团的女孩。很糟糕,我就是天性黏人。
  我企图找个话题和杨帆聊聊审计,这好象是我们唯一共通的地方,他手一伸,又塞过来一瓶啤酒,“这种屁事,有什么好说的。喝酒!” 我无话。
  他们交流着装潢房子和购买车子,这些话题,我都不懂。我的朋友们还是租房阶级和地铁阶级。
  他们谈着今天又看到谁谁谁出来遛弯儿呢。我刚想说,他原来是上海出来的,另一个人马上批评,“最讨厌这些上海帮了。” 我哑然。

  整一顿饭,我只是微笑,点头,点头,微笑……我曾经骄傲的品质,他们都觉得可笑可厌,我曾经熟悉的话题,他们都觉得不值一提。

  冬天的北京,真冷。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面,一点一点渗进来,我就坐在这渐渐冰凉的空气里面,安安静静。眼前的涂伟慢慢变得遥远而陌生,他只是这栋建筑物里面天衣无缝的一个结构。

  夜深人散……我坐在车里,很久不出声。
  涂伟终于开口,“你一个晚上都很安静?不开心?”
  “没有,没有。只是听听你们说话,很有意思。” 我慌忙掩饰,不想让他为难。
  “没有不开心就好。” 涂伟拍拍我的手,“我的朋友和你的很不同。你既然来到了我的世界,就努力为我适应一下,好嘛?“
  我点头,再点头。我想,我很爱他。

  北京的日子,一半白天一半黑夜。我在北京的日子,一半欢喜一半无奈。

  白天,涂伟的朋友们各自奔忙。我们就两个人去爬香山,爬长城,逛故宫和王府井大街。冬天的长城,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涂伟兴致一起,背着我在长城上作负重跑步练习,并说,“就冲着我背你上长城,你也得嫁给我!“ 这些时候,我觉得北京就是纽约,就是那个北方小城,所有的甜蜜和美好都安然无恙。我真希望,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北京的太阳永不落“, 可是北京的冬天,夜晚总是来得太快。

  晚上,涂伟总是会和朋友们厮混在一起。于是,我就在这栋建筑物里面,一寸一寸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开始注意分清平舌音和翘舌音,前鼻音和后鼻音,并刻意卷起舌头在说话的结尾带个“儿”,仿佛这样子自己就成了北京的一部分,成了涂伟他们的一部分。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我故意豪爽,拍着桌子,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因为喝得太猛每次都呛得自己面红耳赤的。他们打牌的时候,我温柔的坐在涂伟身边,看那些我看不懂的牌局或麻将,不时的给每个人倒茶水倒烟灰缸。深夜,我努力打起精神,恨不得找一根火柴棍支起要黏起来的眼皮。我扔开我的手表,背对着墙上的钟,怕万一不经意看了,让涂伟的朋友们以为我暗示他们走人。去厕所的时候,我往脸上泼冷水,让自己清醒,并且对着镜子重新练习已经僵硬的笑容。

  涂伟说,“宝宝,你真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涂伟的朋友们说,“不错,懂事的女孩儿。” 
  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吗?这是真实的我吗?” 

  为了进入涂伟的建筑,我把自己刻意变成一个适合贴切他的结构,却是辛苦的时时有哭的冲动。我开始看着日历,计算着回美国的日子,思念在美国就我们两个人的澄澈的世界。

  整个星期,涂伟的父母因临时有一个重要会议去了武汉,不在北京。涂伟说,真不巧没有见到他们。我却暗自庆幸,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居然对他的父母有一点点恐慌。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下起了绵绵的冬雪。我们又去了一次香山。雪中的香山,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回来的时候,涂伟说,“去我家停一下,我支点银子。这个星期,玩疯了。” 

  来到这个自成一体雅致的四合院,跨入装潢考究精致的客厅,我第一次看到了涂伟的父母!
  “爸,妈,你们怎么提早回来了。” 涂伟蹬掉脚上沾满雪和泥的鞋子。
  “你不是说有朋友要从上海来玩?我们特地早点回来招待一下你的贵客嘛。” 涂伟的妈妈斯斯文文,她身上随便一件家居衣服,也能穿出大家闺秀的体面,“我们正想打电话给你,让你回家吃晚饭呢!” 
  “哦,是吗!爸,妈,这是郑熙宝,我女朋友。” 涂伟大大方方把我推到他们面前。

  这一天,是我在北京最邋遢的一天。因为爬山,我套一件绒衫穿一条牛仔裤,还因为冷,外面胡乱裹着涂伟的军大衣。我脚上的运动鞋全是泥巴,正要死不活的在客厅地板上画野兽派图案。我那些精致的套裙毛衣,一定在我的行李箱里为了没有登上场面而哭泣吧。

  “来,来,小郑,去客厅坐坐。” 涂伟的妈妈客客气气的,但是她的热情好象并没有真实的温度。“你们先聊聊。我今天亲自下厨。” 她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宝宝,你先坐一下。我去洗个澡,刚才爬山,搞的一身汗。” 涂伟也扔下我不管。

  我亦步亦趋的走到客厅中央,在那套“北欧风情”的布艺沙发上找个角落坐下。我小心翼翼的生怕牛仔裤弄脏了优雅的米色。

  自始至终,涂伟的爸爸除了我们进门时,点个头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话。涂伟的爸爸是那一种放在王府井大街上,一里地外就可以嗅到官味,放在天安门的城楼上不会太突兀的人。他戴着老花眼镜,正低头在看白话文的《官场现形记》。我正襟危坐。他却根本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自管自继续看书。我想随手找一本书看,沙发周围却连一张报纸也没有。我想佯装看电视,电视却没有开。我试图和他聊聊涂伟在美国的趣事,他只是“嗯”或者“哦”的敷衍一下,仿佛没有什么比看书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尴尬的坐在那里,看墙上的钟一秒一秒往前挪。

  和涂伟交往以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关于他爸爸的具体头衔,因为我觉得这根本不重要。作为现代的知识女性,我即不想攀高枝,也最鄙视台湾电视剧里面“门当户对“的哭哭啼啼。而此时,我坐在那里,一种无形的压力,妈妈的那一句,”我们普普通通的人家……”,突然撞击在胸口,并且在我脑海盘旋不去。

  围在一起吃饭。涂伟的父亲,边吃边看电视里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仍然不怎么说话。涂伟的母亲温柔而专注地听涂伟不着边际的谈天说地,时不时回过头来,对我客客气气的说,“你吃,别客气。” 她没有对我提出任何问题,仿佛我是谁,是怎么样一个人,和她儿子在过去现在将来有怎样的纠缠,她全然无所谓。这才是真正的气质和优雅吧,我猜想。

  我想起,第一次去成宇翔家里。他的母亲正围着油腻腻的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转寰她中年发胖的身躯。如典型的上海姆妈们,她热情的招呼我坐,急切而小心地打听我的年龄爱好和父母家庭。当时,我觉得颇不以为然。现在,我却格外想念起那些小市民的热乎乎真切切起来。

  出神间,涂伟的父亲突然问,“小郑,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呐?”
  “哦,我已经拿到了安达信的OFFER,哦,我是说录取信。安达信是美国的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毕业我会到纽约工作。” 我忙认真作答,希望可以体现出一点点聪明能干优秀来。
  “哦,其实回北京,也是很有发展前途的。” 涂伟的父亲若有所思。
  “嗯,是,也是。” 我言不由衷,顺着涂伟的父亲。

  我不喜欢北京。它让我在生命中第一次变成了灰姑娘。
 空气在静默里面凝固成一团黏糊糊的液体。这一顿饭,终于在这团黏稠里面缓慢的结束。

  临出门的时候,涂伟的父亲唤住他,“伟伟,你等一下,有点事情说。” 
  我看了看涂伟,又看了看他的父亲,后者的脸上立着“闲人莫入“的牌子。于是,我很知趣的微笑向他们道别,轻声说,“涂伟,我到外面去等你。” 

  转身出门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涂伟的父母,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这道门里面跨出去,在这个下着小雪的北京的夜晚。

  过了很久,涂伟出来,发动了车子。
  他闷声闷气的说,“走,咱们回去。杨帆,李书,吴恺他们今晚要来和你道别呢!”
  “我想和你一个人呆一会,可以吗?明天一早,我就回上海了。” 我开始烦躁起那些人来人往。
  “别任性!我兄弟特地赶过来的,别不给人面子啊!” 涂伟有点点不耐烦。
  我注视着涂伟的侧面,看他皱着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突然问,“涂伟,你很不开心吗?是不是你爸爸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他不喜欢我?” 
  “没有!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断然否认。
  “肯定有!你从来不会连着说两个‘没有’!你爸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们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那么敏感干嘛!你能不能不去数,我说了一个‘没有’还是两个‘没有’?你累不累啊!”
  “是啊,你也知道我累。那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告诉我,你爸爸对你说了什么,他一定是不喜欢我。” 我变得十分固执。
  “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爸爸对我说的事情,和你无、关!” 涂伟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但是,我被一种奋不顾身的情绪控制,“你不要骗我了。否则,你爸爸妈妈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他们就是那个脾气。官场之上,言多必失。他们喜欢用眼睛看不喜欢用嘴巴说。” 涂伟耐住性子,试图给我解释,“宝宝,这是我的世界。你能不能适应一下。”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辛苦维持的“善解人意” 如同雪崩一般,轰然倒塌。胸口一个星期以来所有的郁闷冲泄而出,“适应!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两个字。我讨厌这两个字!在你的世界里面,我要累死了!” 
  “宝宝!你嚷什么!不许任性!你懂事一点儿好吗?” 涂伟喝斥我。
  “我偏不!我不要什么善解人意了。你不是喜欢REAL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REAL!” 
  我有点崩溃的歇斯底里,“我再也不要去见你那些朋友,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你让我下车!” 
  涂伟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把车子猛然停在路边,“老子最讨厌女人这么胡闹。” 他盯着我,冷冰冰的语调,“你要下车,随便!”

  我下车,摔上车门,对着涂伟骂,“混蛋!王八蛋!” 他理都不理我,绝尘而去。

  北京的冬天,下着雪,慢慢的小雪变成大雪。我站在路边,放声大哭,哭得五脏六腑都要变成泪水,迸流出来。我无助的望着涂伟离去的方向,心里希冀着爱情剧里面的一幕终于会上演:男主角飞奔着折回来,心疼把女主角抱进怀里,为她抹去眼泪,然后他们在无人的街头拥吻,一切不愉快都灰飞烟灭。可是,我的男主角在哪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站在原地,然后变成蹲在路边,最后变成坐在雪地里面。对面的男孩拿着玫瑰花,他等待的女孩来了,扑入他的怀里,他们相拥走了。旁边卖茶叶蛋的老奶奶,看看下雪的天空,收摊推着车走了。前面的商店熄灯了,铁门拉上了,只有橱窗里面的光头模特,摆着同样的姿势,和我一样留在了那里。

  我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沦陷在绝望里。我明白,这也是涂伟。他曾经说,他的世界是一个又一个圈圈。有些人在外面的圈圈,有些人在里面的圈圈。外面的圈圈绝对不可以也不能够影响里面的圈圈,而他自己站在圆心。那些我曾经懵懵懂懂的涂伟“理论”,如今在这冰冷的雪地里醍醐灌顶。是的,他是圆心,我是圈圈。圆心生气了,圈圈只能伤心。

  我伸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司机问,“姑娘,去哪?” 我告诉他,我真的不清楚,我和朋友走散了,他家的具体地址我从没有用心记过,我对北京很陌生,我只记得大概在什么地方,只记得那房子大概长什么样子,麻烦您帮忙找一找。司机奇怪的看我,“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把眼泪摇了下来。司机叹一口气,“哎,闹失恋吧?行,我给你找找,你自己注意看着。” 

  出租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无望得穿梭……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面,冰凉冰凉的。可笑的我,因着涂伟的存在,一直以为雪花是温暖的。

  终于,看到一栋楼下,停着一部黑色的奥迪。站在楼下的涂伟,全身是雪花,嘴唇冻得发紫。
  他沉沉的问,“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我面无表情,“我白痴,不记得你家的地址。” 
  “为什么不打手机!” 分不清他的语调是生气还是心疼。
  “帮我付出租车费,我没有带那么多钱。” 说完这句,我心力交瘁……

  离开北京的那天,依然下着大雪。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北京,用一件大衣捂着脸,哭泣……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 

  回到上海。南南,北北和东东她们追问我的北京之行,我居然连复述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他不是大路,也不是小道。他就是Two Way。一条去幸福的巅峰,一条去忧伤的谷底。” 她们彼此看看,不再追问。想起北北夜归上海和东东搬回宿舍的时候,也都是一副往事不愿再提的困顿,我使然了解她们当年的心情。

  夜晚,我放弃了打电话给涂伟的习惯。倒是他开始时时打电话来,问我上海的天气当天的饮食以及枕边念的诗集。骄傲的他从没有对那晚的事情说过一句抱歉的话,但是敏感如我,却还是能触摸到他的后悔。

  本来说好,涂伟会提前几天来上海见我的父母和朋友。后来他打电话来说,实在无法拒绝父母和朋友的百般挽留,只能最后一天来上海。我仍然温柔的说,“没有关系,难得回国,应该的。” 挂上电话,我痛恨自己的言不由衷。妈妈显然并不开心涂伟的临时改期,但是和我一样天生不会强人所难的她,也只是说,“下次,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南南她们却不放过我,坚决要请涂伟在“上海人家”吃一顿饭,检验这个把西西骗去的幸运的家伙。这最后的晚餐,气氛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愉快。涂伟时不时出去接听朋友从北京打来的告别电话。他不接电话的时候,很少吃菜,也很少说话。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他们父子两个是如此相像。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的话题他不感兴趣。他坦白的说,他不喜欢南南的矫情,东东的小资,北北的造作。我愤怒的为我的朋友们辩解。涂伟只是淡淡的说,你也不喜欢我的朋友,你也选择沉默。我顿时无言以对。

  浦东机场,离别的人群。沉甸甸的行李箱,载满了祝福和眼泪。

  南南,北北和东东特地请假来机场去送我。她们递给我一个有着流苏的蓝色背包。南南有一个同样的背包,我说好看,她们就跑去买了同样的一个送给我。我打开背包,里面居然是,围巾,帽子,发夹,小首饰……我们一起逛街时候,凡是我说过好看或者喜欢的东西,她们都在事后悄悄买下收藏在那个背包里。东东吸着鼻子说,“这个波希米亚风格的头巾,我那次戴着,你说漂亮。我想给你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结果买不到了,只能把我用过的送给你,你不要介意啊……” 
  “不会,不会!我会想你们的。” 我哭着和她们抱成一团。
  “我们也是……” 她们也哭。
  妈妈也哭。爸爸和弟弟在一边,默不出声。

  出关,登机。

  我离开了我的上海……双手捧满祝福,心里却是空空的。涂伟轻轻把哭泣的我拥入怀里,“我们回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是在承诺什么吗?

  三万英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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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美国的第一个晚上,或许因为时差或许是因为其他,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于是,我开始写一封EMAIL给涂伟,这一封EMAIL我一直写到天亮,因为每一个字,我都是想了又想……

  我的Two Way:

  从来不知道对你的感情会从最初的抵触,到接受,到亲密,到习惯,到留恋,到难以割舍,到现在不得不割舍。
  离开北京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首《三万英尺》。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唱这首歌给我听。那一次,我们在那座小小的山坡上,你带我看星星,用你的衣服为我抵挡迎面而来的寒风时,就是轻轻哼这首歌。现在仿佛一切正在慢慢应验。
  曾经,当我为我们的不同而困惑,你总是说,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可以任意而为的。
  那一天,我坐在你家沙发上,觉得象一条沙滩上的鱼。你父亲那洞察一切的冷淡,将我灼伤。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样不开心,其实我也有些明瞭,虽然你一直说你的不开心与我无关。
  我无法预测我们将要面对怎么样的迷途,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条辛苦的路。有的时候,我问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真的要去接受迎面而来的一切风雨吗?我得不到自己的回答。
  我一直怀疑,黄河的浪涛是否可以容纳江南的雨。我们如此不同,性格、为人处世的态度,以及对待很多事情的看法。我总是喜欢写诗给你看,却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总是喜欢细细告诉你我那些无形的欢喜和忧伤,我却知道你真的是不喜欢的。有的时候,你也会很主观的排斥我的世界。你会批评我的朋友,我的看法。因为你会说你觉得真的不对,或者真的很可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没有勇气去想将来。我们都是固执骄傲又敏感的人。我在你面前放弃了我的固执和骄傲,但这只是感情作祟。我又如何让我自己坚信,现在的激情和浪漫可以维系一生的宽容和谅解。
  也许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当我决定放手一切。我觉得真的很累。
  就如,你以前说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是会因为没有另外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
  爱自己,好好善待自己。你常常对我这么说。所以,你也一定会好好爱自己,照顾自己,善待自己的。

  你的宝宝
  2002年冬天
  于下雪的城市

  写完这封EMAIL,我虚脱一般。床头的闹钟,刚刚好响起。

  我把鼠标移向“SEND”,却忽然迟疑。“真的要放弃他吗?真的可以放弃他吗?” 我问自己。书桌上面,涂伟的爱情仙人掌,依然茂盛…… 五分钟后,我把鼠标移到“SAVE TO DRAFT”,关机。

  开学了。我们又回到那种忙碌而简单的生活中,涂伟又成为我们最初相爱时候的那个涂伟。

  但是,我们的感情,却象是一部高速运行的车子,突然之间一颗小石子,撞击到车窗上面,撞出一个小小的洞,小心翼翼的修补之后,还是可以看出破损过的痕迹。

  每一天,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把我DRAFT里面的那封EMAIL发送出去。每一天,我都在担心自己SEND以后,是否会后悔。我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理由,一个事件,可以让自己轻轻松松将“分手”说出口。可是,说这两个字,却是如此艰难。

  一天下课后,窗外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大雪。
  我坐在商学院的计算机房里面,等待涂伟下课,一起回家。我把那封EMAIL从DRAFT信箱里面,翻出来,第一千次的阅读,第一千零一次的陷入沉思……
  “宝宝,宝宝,提前下课了。我们回去吃火锅去!” 涂伟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嚷嚷着走进计算机房,向全体学生宣布我们晚上的菜谱。
  我心急慌忙的关闭那封EMAIL。电脑弹出一个对话框,我看都没有看,就按下了“YES”。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电脑问我的是,“Do you want to send this email?”,而我选择了“Yes!” 

  我死死的盯着电脑,恨不得把那封EMAIL从里面掏出来,咽下去。“怎么了?宝宝。你和电脑有仇啊?” 涂伟推推大脑暂时休克的我。“哦,没有,想事儿呢。” 我沮丧的关机。也许,这是天意,我宿命的想。

  回去的路上,涂伟兴致勃勃的讨论晚上涮锅里面的材料。我却是心不在焉,只想着涂伟看到那封EMAIL以后,会有什么反应。生气?伤心?无所谓?

  车子停在涂伟公寓楼下。

  “宝宝,我上楼去拿一张我刚买的CD,我们可以吃火锅时候听。” 涂伟熄了火,拔出那一大串丁丁铛铛的钥匙,他喜欢把所有的钥匙都放在一起。

  他冒着大雪,跑去开门。开了门,他用书包抵着门,又跑回车里,重新打着了车子。音乐再次弥漫在车里。
  “干什么?又不去拿了?” 我奇怪他的举动。
  “没有!我不想我的宝宝,坐在没有暖气的车子里面,又没有音乐听。” 他笑笑,又冒着大雪跑去出。

  顿时,我鼻子一酸,掉下泪来。我真的要放弃他吗?我真的要放弃他了吗?……

  当岁月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涂伟和我之间发生过的很多事情,无论快乐或者忧伤,都开始慢慢泛黄,慢慢变得模糊。只有,这一个雪夜,他这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清晰的留在我记忆里面。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确定自己可以用一生一世来爱他,爱到忘记时间和空间,如同一片忘记融化的雪……凝固在四季轮回里。

  第二天早上,我惴惴不安的去上课,想着涂伟可能已经看了我的EMAIL。我深呼吸,准备迎接暴风雪。

  可是,涂伟却不见了人影!

  那以后三天,我都没有在学校见到他。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失踪。我们这学期修的课程基本不同,平时在学校见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至于,他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EMAIL给我,我也不觉得意外。我叹息,也许,这是涂伟的风格吧。分手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转身就走。当初,他对青青不也是一样。我倒宁愿,他对我吼,对我跳脚,好过这一场平静的窒息。

  这个想法持续到我在计算机房碰到涂伟同一个TEAM的台湾男生JACK。
  那天,我正在赶一个马上要DUE的作业。
  JACK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嗨,熙宝,你知道不知道,涂伟去了哪里?” 
  “不知道啊。” 我一脸迷茫。
  “他几次都没有在我们TEAM DISCUSSION的时候SHOW UP了。” JACK 很生气的样子,“再这样子,我们的GROUP PAPER上,就不写他的名字了。他这门课要被当掉了。”
  “他可能有些什么急事要处理吧。” 我忙向JACK解释,“这样子,他的那部分,你EMAIL给我,我来帮他做。千万帮忙了,别让教授把他当掉。” 
  JACK看看我,摇摇头,“算了,算了。下次让他多做一点了。”
  “谢谢,谢谢。” 我千恩万谢的。
  “不会啊。” JACK走了。

  我拿出手机,打涂伟家里电话,同时想象力丰富,是不是男主角失恋成病?
  家里没有人接听,只有涂伟的留言操着北京腔,“This is Two Way. Please leave your message. ”。 
  我又打涂伟的手机。手机关闭,直接进了留言箱。
  我开始有点点慌神了,因为涂伟的手机,一般是24小时开机的。我扔下做了一半的作业,拿起外套,跑出教室。

  涂伟的车没有停在楼下。雪地平整光洁,象一条白色织锦。看来,涂伟至少有一整天没有回家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恍恍惚惚的上课,恍恍惚惚的回家。整个晚上,我不停不停的拨打涂伟的家里电话和手机,听了至少几百遍他的留言。我守在电脑旁边,不停按刷新键,希望有一封涂伟的EMAIL。

  最后,我拿起电话,打给当心理医师的东东。我觉得,我已经是病态了。

  “东东!涂伟不见了。” 我哭丧着脸,“他会不会殉情啊。”
  “啊?不可能!你殉情,我还觉得可信度高一些。” 东东劝解我,“你冷静一点。按涂伟的性格,根本不会的。更何况,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 
  ……

  东东的专业分析,并没有让我心安一点点。我仍然守着电话,望着电脑,还病态的对楼下每一部开过的车子,反应激烈的跑下楼去。

  涂伟依旧无踪无影……
  涂伟不见踪影几乎有一个星期。我开始关心新闻、天气和雪情,一旦有车祸的报道,我就心惊肉跳,尽管,我还是不相信,言情小说里面惯用的套路,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我忍住不愿去报警,唯心的认为,这会是一种不吉祥的征兆。我告诉自己,再多等一天,再多等一天,他就会出现。

  转眼,情人节就在眼前,电视里网络上,充满煽情的广告。

  情人节的前一天,我搭乘BUS,去附近的SHOPPING MALL里面,给涂伟买情人节的礼物。我想,当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给他的礼物,一定会开心。

  我去了那家名叫Build-A-Bear的玩具店,为涂伟亲手做一只小熊。我挑中的小熊,有着和我一样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还有着和涂伟一样黑黑的皮肤阳光的表情。我边做边微笑的想,我们的孩子大概也会长得这样子吧。

  最后一道工序是,给小熊的胸膛里面,放“心”。我在盒子里面,翻看那许多的“心”。我拿起一颗写着“LOVE”的心,又拿起另一颗写着“FOREVER”的,准备往小熊里面放。蓦然,我又停下,我还可以对他说“永远的爱”吗?我已经把“分手”说出了口,而他也许也已经默默认可。我黯然…… 最后,我选择了两颗心,一颗写着“TURE”,另一颗写着“HUG”,轻轻放进了小熊的怀里。是的,我此时最为渴望的是他给我一个真实的拥抱,让我能够实实在在感觉他的体温,其他的,都不再重要。我给小熊起了一个名字,兔白菜,填进了他的“出生证明”,在爸爸姓名那一栏,我填上了TWO WAY。

  晚上,我抱着兔白菜,坐在床头看书。夜深了,墙上的指针,慢慢转过12点钟。呵,情人节来了。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楼下,很轻的一声汽车喇叭声。涂伟!我惊跳起来,抱着兔白菜,跑下楼去。
  那一部绿色的FREE LANDER静静停在那里,涂伟正站在车旁,微笑着向我张开双臂,“宝宝,我回来了!”
  “你这个傻瓜,混蛋,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哭着扑入涂伟的怀里,并且使劲的咬他的胳膊,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发泄我这连日来的担忧。
  “哎哟,宝宝,你咬仇人啊!” 涂伟一把把我抱起来,抗上楼去,“不穿外套,会感冒的。” 
  进屋,我指着他,“你说,你去哪里了!” 说着,眼泪象外面的大雪一样纷纷落下。
  “我去加拿大了。” 涂伟放下背上的旅行包,“我去加拿大LANDING。”
  我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涂伟蹲在我面前,捧起我流泪的脸,专注的看着我,“宝宝,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知道,我们的世界很不同。在这里,我们相对是单纯的,我们只是我们。但是,回到北京或者上海,我们就不只是我们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你想知道,那天我爸爸出门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点点头。
  “他说,他觉得我们是不同的人。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有很漫长很辛苦的磨合过程。最关键的是,你在美国会比较顺利,而我要回国才有发展。你也知道,在国内我可以事半功倍。从一开始,我爸爸就希望我毕业后马上回国。但是,你的出现,显然是他的一个意外。” 涂伟向我揭开谜底。
  我不由一阵寒意,涂伟的父亲,果然是阅人无数,洞察世事。
  “我本来也打算,问你要不要毕业后,和我一起回北京。但是,这次回国,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不太可能。你不喜欢我的北京,我也不喜欢你的上海。到最后,只有两败俱伤这一个结局。但是,我真的不想……” 涂伟将他冰凉的额头抵在我温暖的额上,“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真的不想。从这个学期第一天,我就开始找在纽约的工作。我才发现,这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于是,我必需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很多哥儿们都办了加拿大移民,我也凑热闹办了一个。原来觉得不会用到的。现在,倒是用上了。我这几天,去多伦多LANDING,办好了一切的手续。实在,找工作找不到,我就去多伦多。反正,我是死守在这个北美大陆,陪着你。” 
  “那你爸爸那边怎么办?他不是会很生气?” 我有点担心。
  “呵呵,傻宝宝,你担心什么!” 涂伟捏一下我的鼻子,“他是我爸爸,生气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我告诉他,有些事情,我自己不亲自试过,是不会甘心的。爸爸知道我和他一样倔脾气。” 
  “涂伟……” 我哽咽的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你真好……” 
  “哭什么啊!傻丫头。别弄得美国好象西伯利亚一样。” 他笑我,“看你前一阵子,搞的世界末日一样,跟个三流爱情连续剧里的女主角似的。生活其实简单的很。就看你有没有好好过日子的心。去他妈的,门当户对,他妈的,性格不合。那些都是狗屁写小说的人,编出来赚人眼泪的。老子偏偏不信他的邪!” 
  “是、是、是!我们涂伟是个不信鬼神的革命家呢!” 我破涕为笑,转而又小声问,“你看了我的EMAIL没? 我是不小心发的。”
  “没有~~我一看你那个酸溜溜的标题《黄河的浪涛和江南的雨》,就知道你这丫头要说什么了。我看都没看,直接DELETE掉了。”
  “你!你这个坏蛋,不尊重我的劳动,我可是写了一个晚上的!” 我嘟起嘴,心里窃喜,却仍然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害我担心。”
  “担心你个头啊!我,涂伟是什么人?会自杀?笑话!会出车祸?我可是北京的司机!” 涂伟要死不活的还在“诅咒”自己,我忙按住他的嘴。
  “呵呵,傻瓜,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就是喜欢这些道道儿?”
  “谢谢您咧!大爷!我可是承受不起。我没惊喜成,倒已经吓死了。” 我一撇嘴,学涂伟的京腔。然后,故作神秘,“你知道,我要送你什么情人节礼物吗?”
  “什么?快说!” 涂伟挠我的痒痒,“不然,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我说了,我说了,我要送你一个儿子。”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 你怀孕了!” 涂伟瞪大了眼睛。
  “不是~~是这个,他的名字是兔白菜。” 我笑着把小熊塞进涂伟的怀里,“喏,还有出生证明。看你的名字在上头呢!” 
  “哦~这个啊!害我白白欢喜一场。” 涂伟无比“失望”的样子,“算了,这次就这个充数了,下个情人节,你要给我一个真的兔白菜。啧啧,这啥名字啊。你还吹嘘你是文学女青年呢!给儿子就起这么个名字。”
  “啊呀,不是说,赖名好养活吗?笨!” 我笑翻。
  “好吧,就让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个冰天雪地,兔子不拉屎的北美大陆横行吧!” 涂伟抱着我,我抱着兔白菜,就象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直到天长地久……是的,那一刻,我相信,永远。哪怕无数的人说,没有永远。

  最后一个学期,转眼逝去。我记得,我们唯一作的两件事情就是,我帮涂伟找工作,涂伟教我学开车。

  911以后,美国经济跌入谷底,一直持续到2002年夏天,我们唱起骊歌。
  毕业典礼的气氛很沉重,不仅仅因为离别,更是因为商学院有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没有找到工作,其中当然也包括涂伟。

  离开菁菁校园,搬去纽约的前一晚,我靠在床上,给涂伟念散文。我习惯在睡前,念一点唯美的文章,涂伟则说听我念这玩意儿,特催眠,睡得特踏实,于是这就变成了我们很久以来的一种睡前习惯。

  那是张晓风的《从俗》,我念,“ …… 当我们相爱时……我们开始相信自己的不凡。 人未必要朝朝暮暮相守在一起----在小说里都是这样说的,…… 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是小说。我们要朝朝暮暮,我们要活在同一个时间,我们要活在同一个空间,我们要相厮相守,相牵相挂。于是我们放弃飞腾,回到人间,和一切庸俗的人同其庸俗。
  如果爱情的结果是使我们平凡,让我们平凡。
  如果爱情的历程是让我们由纵横天空的天马,变而为忍辱负重行向一路崎岖的承载驽马,让我们接受。 ……
  我们只有这一样,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我们要同台演出。……”

  涂伟问我,“宝宝,如果有一天,我口袋里面只剩下10块钱,你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我看着他,很肯定,“我不知道你的Beginning Balance 所以也无所谓你的Ending Balance……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一分钟,单纯的我,以为我的爱情可以胜过现实的磨砺,骄傲的他,也以为他的勇气可以胜过生活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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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时隔一年,重又行驶在开往纽约的81号公路。81号公路,依然阳光明媚,山清水秀。

  望着车窗外移动的风景,我默不作声。对于即将开始的生活,我有点懵懂的憧憬,也有点茫然的担心。涂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紧我的手,“宝宝,别担心。只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迟早的事情。”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要我们把我们的一切合在一起下注,未来必定一路阳光。我对自己说。

  我们把我们的家安在了和纽约隔河而望的Jersey City。把小小的一室一厅变成我们可爱的家,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项无比重要的工程。那段日子,我们每天一睁眼,便手拉手去附近的IKEA,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的逛一遍。在那些家具陈列室,涂伟会突然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宝宝,我真特开心。这是在办家家,还是真的?” 挑选家具,地毯,饰品和画的过程中,我们不厌其烦的假想各种视觉效果,然后不厌其烦的买了退,退了又买,一心想要做到那不可能实现的完美。这一辈子,我们第一次亲手营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心里充满了一种混沌初开的幸福和感动。当我们看着,这小小的空间慢慢被填满,终于从一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家。我不由想起曾经念过一句诗歌:“我是一个持家者吗?哦,是的,但不止,我还得持护着一颗心。”

  当一切安顿停当,趁着还没有开始上班,我们开始了ROAD TRIP。我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从纽约一直开车到佛罗里达,一路的欢笑。在阿拉巴马的乡村小酒吧里,我们和着乡村歌手的《Sweet Home Alabama》,大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Hey, Ya!!”  亚特兰大的庄园,让我们沉浸在《飘》所营造的属于南方的氛围里面。涂伟说,他喜欢那种带着长长门廊的房子,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如郝思嘉那样穿着白色的纱裙,快乐的从房里奔跑出来。在新奥尔良的Bourbon Street,我们喝醉在遍地的JAZZ间,然后挤在狂欢的人群里跳舞,伸出手去抢那些从楼下扔下来的闪亮的珠子项链。呵,如此无忧疯狂的生活,却未曾预料成了记忆里面最后的一醉。

  暑假结束。2002年6月15日,我正式开始上班。

  清晨起来,我站在镜子前面,仔细穿上浅灰色的ANN TAYLOR西服套裙。看着镜子里面,慢慢褪去青涩的自己,那趋于圆润细腻的线条,蓦然发现时间和爱情是如此优秀的雕塑家。

  涂伟从背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耳垂,“宝宝,真好看。今天我送你去上班吧?” 
  “为什么?你不多睡一下?才七点半而已?”
  “不睡了。我送你去。舍不得宝宝这么热的天气去挤地铁。” 出门前,涂伟又顺手拿了一串葡萄,仔细的洗干净,“带着在车上面吃,吃水果总比吃药强。” 
  我跟在涂伟后面,看他一手拿着我的手提电脑,一手拿着葡萄。我喜欢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到了公司楼下,涂伟把电脑递给我,说,“宝宝,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饭。”
  “你不回家去吗?我上班的时候,你怎么办?” 我问。
  “进出纽约堵车堵的厉害,挺麻烦。还不如,等你下班一起回去。放心!第五大道还不够我逛?再说,我带了手提电脑,哪个咖啡馆一坐,上网找工作,不也挺好?” 涂伟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哦,这样啊。那你自己好好玩。” 我往涂伟脸上印了一吻,下车,向他挥挥手。
  “宝宝!等一下。” 涂伟在背后嚷着,向我扬了扬手机,“到了公司,有空打个电话到我的手机上面。记得要用公司的电话打。”
  “为什么?” 我瞪大眼睛。
  “呵呵,我要你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从公司打出的第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 涂伟笑得很孩子气。有时候,他实在是一个十分可爱的男人。

  夏天,是会计师事务所特别清闲的日子,一般只是一些Pension Plan报告的审计,没有什么紧迫的Deadline。再加上最近安达信上下,被安然公司的丑闻搞的人心惶惶,大家都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工作上。

  我的第一个Engagement就是一家投资银行的Pension Plan Audit,这家银行正好在我们事务所的楼上。Senior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孩Andrew,土生土长的New Yorker。他说话简短利落,十分礼貌又带着几分优越。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三年前在上海,大学刚毕业进入安达信工作时那一群年少气盛,自认是天之骄子的我们。当时,成宇翔是我的Senior,也是这样子得体的微笑、自信的神态。算算,自从上次在纽约见面,已经一年多没有他的消息了。

  整个上午,我一点都不忙。只是看看客户往年的报表,熟悉客户的资料。期间,我按照涂伟的“吩咐”,用办公室的直线给他打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又用公司的EMAIL账户给他发了个EMAIL。他回复的EMAIL里面写着,“Coffee,Tea, or Me?”,接下去 是一长串微笑的符号。

  中午,Andrew过来询问,“Bonnie, do you want to have lunch with the engagement team?” 旁边等着几个金发的男孩和女孩,我认出其中一个去年和我一起做过INTERN,看来也是才开始上班。
  “I’d like to, but I have already had an appointment with my boyfriend. I am sorry. ”
  “Never mind. Next time. ”Andrew笑笑,和大家一起离开。
  虽然觉得上班第一天就拒绝同事们的邀请,颇有点不妥,但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涂伟,我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中午吃饭时候的Rush Hour,电梯好象是几百年才来一次,而每一次都是站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一部电梯,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电梯里,清一色二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五岁以下的男人,每个人都一丝不苟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意气风发的谈论当前的安然事件和安达信的命运。那语气和神态,仿佛整个金融世界只是他们掌中的玩具。我瞟了一眼他们挂着的胸卡,正是楼上那家赫赫有名的投资银行。嚯,Investment Banking,难怪一个个神气活现,目空一切的样子,我背对着他们,吐了吐舌头。

  擦得锃亮的电梯门,就象一面镜子。我面对着电梯门,抬头数上面那一排亮着的指示灯。突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中国人的面孔。成宇翔!是的,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除了他的胸卡上面印着“INTERN”。此时,他正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Jury will find Arthur Andersen guilty!”,接下去是一大套理论分析。他的同事们纷纷点头,表示赞赏,“Right! Exactly!”。电梯门光可鉴人,我清晰看到成宇翔脸上的神采飞扬,一如当年在上海。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对我笑了一下。我赶紧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他。

  底楼大厅,涂伟正昂着头,在那里逡巡着。他大大咧咧的踢着一双拖鞋,在大理石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他套着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一条正在喷水的蓝色鲸鱼。涂伟认为,鲸鱼是一种能他安静下来的动物,所以他有无数件印有鲸鱼的T恤。蓝色鲸鱼旁边,歪歪扭扭的BB两个字母,是昨天晚上他用我的蓝色指甲油写上去的。

  “宝宝!这里。” 涂伟看到我,向我挥舞手里的报纸,“看,给你买了US TODAY。今天美国发生的一件大事,是我们家宝宝第一天上班!”
  “哇!孺子可教。你学的越来越浪漫了。” 我被涂伟的孩子气逗乐了,不管办公楼里面人来人往,“赏”了涂伟一记香吻。

  那一分钟,成宇翔和他的同事,正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他谈兴正浓,好象完全没有看到我们,而涂伟正“陶醉”在我那一吻里,也仿佛没有看到成宇翔。
爱情让人盲目和短视,尤其是女人。我每天每天都和涂伟腻在一起,对国际时事和财经新闻都变得漠不关心,我只看得见我们的世界,我也只关心我们的爱情。法庭对安达信的最终判决,我居然是时隔一个星期,才知道的。

  第二天,涂伟照旧开车送我到公司。一到公司,我看到电话留言的指示灯忽闪忽闪的。Andrew一大早,就给了我一通长达8分钟的留言,告诉我他这几天有事不能来,我可以自己到楼上那家投资银行开始Pension Plan的审计,并详详细细给出了Instruction。过于“凑巧”的是,以后接连几天,那些Team Member也开始“生病”或者“休假”,最后整个审计变成了我的独幕剧。不明就里的我,一点儿不在乎,依然开开心心上班干活,开开心心和涂伟一起吃个长长的中饭,开开心心的到点下班走人。在那家投资银行,我的活动范围只在审计室和会计部门之间,也就没有再碰到成宇翔。

  那天早上,我习惯性地在九点过十分,准时出现在COFFEE ROOM。破天荒的看到不太爱喝咖啡的成宇翔,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那里。
  “嗨,早上好。很久不见。” 他看到我,冲我礼貌的寒暄。
  我也微笑点头,然后低头冲咖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Bonnie,something I have to say. ” 成宇翔用英文说。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旦开始叫我的英文名字,就说明他的确有一些正经的事情要说。
  我抬起头注视他。
  “你知道,最近安达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为什么整个Engagement Team就剩下你一个人吗?” 成宇翔问我。
  我茫然的摇摇头,“不是安然公司的丑闻吗?怎么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糊里糊涂的?” 成宇翔皱起眉头,“你的脑子里面就只有风花雪月吗!真是乱七八糟!” 
  “什么!” 成宇翔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我莫名其妙,手一抖,冲了一半的咖啡,洒了一些在我的裙子上面。
  “小心,没烫着吧?” 成宇翔递过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用手帕,上面淡淡的Ralph Lauren的香水味道。他还是习惯用手帕,而不是纸巾。我不理会他的好意,夸张的扯了一大堆纸巾,忽略他的手帕。
  “哎~~算我多事好了。” 成宇翔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美国公司并不比中国公司更加单纯。你自己多用一点脑子多花一点心思。每个人都在给自己找退路,你也不要大意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COFFEE ROOM,剩下我一个人,还在那里,全神贯注的擦拭弄脏了的裙子。

  回到审计室,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查Timeline of Enron Scandal。原来,2002年6月15日,美国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然,绝对不是我第一天在安达信上班,而是那一天,法庭宣布,安达信因为安然事件有罪。难怪,同事们纷纷遁走,唯有我这个傻瓜,还在这里木知木觉,没有一点点危机意识。

  自从安达信被判Guilty之后,其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开始瓜分安达信的客户。一些有资历的经理和主管,会跟随那些重要客户,一起转入其他事务所旗下,并同时带走一些没有经验但讨他们喜欢的STAFF。

  不能免俗的我自然希望自己成为那些幸运儿之一,可以随某个经理一起,轻轻松松转入其他四大。我不再要涂伟送我上班,不再和涂伟一起吃午饭。我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办公室,和Senior,Manager们寒暄,并且不错过任何一个午餐的邀请。即将失去工作的恐慌,让我变成了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

  然而,涂伟并没有意识到,或者准确的说,并不了解我的恐慌。从那个夏天到秋天,他除了上网投简历找工作之外,生活过得极为丰富多彩。他经常去打网球,认识了很多一起Hang Out的球友。他买了钓鱼竿去新泽西的湖边钓鱼,于是我们偶尔也有新鲜的鱼汤喝。他报名去上高尔夫球课,然后经常在家里摆POSE比划来比划去的。他兴致上来,还会一个人跑去纽约的Woodbury Premium Outlet逛上一天,淘来很多打折名牌。

  等我下班后,他总是拿着一张“活动安排表”问我,“宝宝,我们今天逛街,看电影,租影碟,打游戏,还是游车河?”  周末的时候,他更是安排去海边看日落看潮起或者上山摘苹果看枫叶。一开始,我还问问他,“工作找的怎么样啊?” 他一挥手说,“还可以,正找呢?不就是一个工作,迟早的事情!” 当我继续追问几句具体进展情况,他就不耐烦了,“找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 于是,后来我也就不问了。

  东东她们曾经写来EMAIL,问我们日子过得怎样。她们都有点担忧,怕涂伟会象无数小说里面描写的男主角那样,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变得易怒、沮丧、或者善嫉。我让她们尽管放心说,涂伟的自信和乐观,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其实,回过头去,我才发现,涂伟表现出来的坚强豁达让我心安,我也就任意挥霍着这种心安,而忽略了去关心他真正的情绪……

  夏天到了尾声,安达信办公室里面的人越来越零落。尽管我还没有拿到最后的解散通知,但是我明白那是迟早的事情。经理和主管们也都差不多在其他大公司或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各就各位,跟着他们一起跳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不得不开始修改自己的简历,把自己的眼光放到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外,任何一个和会计有一点关系的职位。在INTERN以后就顺利拿到OFFER,从没有认真找过工作的我,这时候才发现,找工作真是一项艰苦而卓绝的斗争。

  在此同时,我报名参加的CPA考试培训课程也开始了。算算离开11月份的CPA考试,也就剩下整整两个月。CPA培训课程,教材,和考试费用,我前后付了几千美元,本来想着通过考试以后,安达信会悉数报销,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为了对得起付出去的那些美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功复习,指望一次四门全部通过。

  2002年秋天,我每天奔波于纽约的公司,教室和新泽西的家之间,每晚埋头于CPA复习和找工作之中,恨不得长出四条腿,八双手,两个脑袋。我对涂伟的“活动表”开始兴趣索然。我变得情绪低落,心烦意乱,动不动就生气。涂伟,只是一味让着我。在我烦躁的时候,他总是抱着我说,“不烦,宝宝不烦,考完CPA,就好了。” 那一分钟,我为自己恶劣的态度对涂伟充满了歉意,但是下一分钟,我又开始烦躁不安。

  日子周而复始。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坏。慢慢的,涂伟不再不厌其烦地劝我,也不再拉我一起出去干这或者干那的。晚上,他多半就是坐在客厅里面看DVD,一看就是一个晚上,似乎他能做的全部就是了解美国的电影史。

  一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面,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鼠标,点击MONSTER上面的工作列表。CPA的课本摊开,放在书桌上面。我看看一大半没有动过的书,又看看屏幕上面一大堆还没有申请的工作,感到自己如此力不从心。

  涂伟给我端来一杯咖啡,“宝宝,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严重。你放轻松一点。” 他很担忧我的状态。
  “我如何放轻松。我想象不出来,如果真的没了工作,我该怎么办?” 我闷闷的,提不起精神,“以前INTERN赚的钱,早就到处旅行随心所欲的花光了。信用卡上面,夏天买那些家具的BALANCE没有付清。还有考CPA又是几千美金。过年,我还想给家里寄钱。最近,外婆生病住院,听熙磊说,爸爸妈妈花了很多钱。” 我双手抱着脑袋,生命中第一次为了钱而发愁。有一夜做梦,我居然夸张的梦到中Lottery!此时,我阳春白雪不起来,也潇洒不起来。
  “担心什么。还有我呢!不就是一个工作嘛……” 
  “你当然不担心!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家里放着一堆银子就愁花不完?” 我不耐烦的打断涂伟的话,开始口无遮拦,“你尽可以随心所欲花你老爸的钱,但是我不行。他那么讨厌我,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花他一分钱的。”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涂伟象看陌生人一样死死盯着我,足有两分钟,然后压着脾气说,“你马上要考试,我出去一下。我们都静一静。” 
  他拍门出去,走廊里面,响起空空的足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重重的痛痛的。

  过了很久,涂伟还是没有回来。秋天的夜晚,寒意加浓。我拿着涂伟的外套下楼,出去找他。

  楼下,停车场的一个角落,涂伟的FREE LANDER停在那里。车窗开着,涂伟胳膊搁在窗框上面,用手托着额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车里播放的是他最喜欢的陈小春的歌。我悄悄走过去,静静得看着他。

  这时,他的手机在黑夜里面,发出很响的铃声。他接起电话,说了一句HELLO,然后沈默,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闷声闷气的说,“爸,您甭操心。美国经济已经开始好转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我暂时不想回北京……” 

  挂了电话,涂伟调大了音乐的音量,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面,一动不动。车里,陈小春正在唱着这样一首歌,
  “……我不是一百分
  却相信总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天份
  我有满满的诚恳
  你该被抱紧有风我来顶
  你不是一直想找到安定
  我没有一百分
  真心是我唯一的竞争
  谁说爱一个人
  付出完整有些笨
  我们有天会老
  你会感觉得到
  我并不想讨好谁的肯定
  多爱你时间会证明
  相信时间会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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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那夜以后,我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用心讨好着对方,生怕一不小摔破了手中爱情的水晶瓶。每天晚上,我坐在书桌旁边看书复习,涂伟也陪我,乖乖坐在书桌旁边,为我和他自己投简历。

  睡觉前,他会开开心心的在日历上划掉一天,说:“离宝宝脱离苦海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我躺在他温暖的怀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最近都不能好好陪你玩。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趣吧。” 
  “傻丫头,瞎想什么呢!考CPA是当今头等大事。” 涂伟安慰我,脸上是温柔的表情,
  “闭上眼睛,要关灯了。”
  我乖乖的闭上眼睛。黑暗中,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有力的心跳。是的,我们是如此相爱,这点点风雨算得了什么,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挂历上面,涂伟在CPA考试的日子,画了两个小小的太阳。我们的生活在十一月的CPA考试后,也果然开始晴空万里起来。

  涂伟顺利通过了花旗银行的第一轮电话面试,被通知参加月底的On Site 面试。当他收到面试通知的那天,我们象是中了大奖一样,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我故意绷起脸说,“镇静,镇静,涂同志,不要得意忘形!”
  涂伟自管自在地上象个狗熊似的打滚,呵呵大笑,“哈哈,哈哈,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用力拉他起来,把他按到电脑前面,一本正经的命令他,“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准备面试,不准钓鱼,不准打网球,不准打高尔夫,不准……”
  “Yes, Ma’am!” 涂伟顽皮的向我行个法西斯式军礼。

  于是,每天吃完晚饭,我们两个就头靠头,一起凑在电脑前面,把花旗银行的网页仔仔细细的浏览,研究他们的企业战略,企业文化和最新企业动态。我还勒令涂伟认真阅读花旗银行的年度报告,熟记各种经济指标和财务走向。我在网上GOOGLE出各种各样的Case Interview和Behavior Interview的问题,和涂伟一遍又一遍的进行Mock Interview。我们不知道,这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用,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全力以赴。

  涂伟去面试的前一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大清早起来,拉着涂伟去教堂。他揉着惺松的眼睛,莫名其妙的被我套上衬衫打上领带,嚷着:“干嘛?干嘛?我是无神论者!我不能被资本主义的糟粕所腐蚀。” 我往他嘴里塞进一块面包说,凶巴巴的说,“拿车钥匙去!不能迟到的!” 他只好悻悻然的作我的“车夫”。

  教堂里面,庄严肃穆,世间的纷乱和烦恼是一阵风,在这里都可以静止。我虔诚的跪在十字架前,懵懂的做我人生之中的第一次祷告。我相信,上帝会在某处倾听我的祷告,而去给我和涂伟一份幸运。在一霎那,我也突然有点明瞭,为何这么多学子在北美大陆会相信了上帝的存在,也许是那种“身在他乡为异客”,那种无根的感觉,而生出一种想要去免除灵魂漂泊的急切吧。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事先的充分准备,还是上帝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涂伟又顺利通过了面试,进入了最后一轮,所剩下的竞争者只有五个人。

  在此同时,我也因祸得福。在安达信的STAFF做鸟兽散的时候,我一个人做完那家投资银行的Pension Audit的“壮举”,打动了这个项目的Senior Manager。他向他即将加盟的PWC,以“Great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 为卖点大力推荐我。 我终于在“无心插柳”之间,成功转入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PriceWaterhouseCooprs。

  去PWC做例行的Office Visit的那天,结束后,我在办公楼大厅里面,又碰到了成宇翔。他正好也从PWC面试出来。

  想起他在安达信对我的好心提醒,我对他微笑打招呼,“好久不见。真巧,又见面了。”
  他得体的点点头,“是啊,这世界真小。不过纽约也就这么几家知名大公司。”
  “哗!到底是哥伦比亚的MBA,口气好大!” 我开玩笑,尽量表现的象一个老朋友那样随意,“你现在拿到不少OFFER了吧。怎么还来PWC抢我的饭碗啊。”
  “呵呵。OFFER是有几个。不过911以后,华尔街不景气,那些OFFER都不是特别有名的投资公司。” 成宇翔说起工作来,依然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PWC怎么也算是四大,拿来垫底不错。实在不行,我就做回审计的老本行吧。”
  “哈!PWC,你拿来垫底?不是要活活气死人民群众嘛!” 我故意皱起眉头,大摇着头,“哎,真是朱门酒肉臭啊。”
  “哈哈,哈哈……” 成宇翔忍不住大笑,忽然止住,不好意思看看周围,幸好上班的时候,大厅里面的人并不很多。
  “我请你去STARBUCK喝杯摩卡,怎么样?” 他提出邀请。
  我犹豫着,“谢谢,不用了……”
  成宇翔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俯下身看着我,一脸的诚恳,“ 熙宝,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面,跌倒两次。我想,我还算是聪明的人。”
  我躲避他的眼睛,空气里面流转着一点点尴尬。
  “我喜欢作股票分析,知道股票价格居高的时候,是最不适合买进的时机。现在,你和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支价格过高的股票。我是一个冷静的投资者,当然不会去购买。” 成宇翔把双手插进裤兜,用一种淡定自若的口气,分析股票一样分析爱情,“ 对于爱情,我是一个理智的投资者。说来也许冷酷,却很现实。我的确很喜欢你,但我不喜欢屡次碰壁,付出过高的价格。所以,你大可放心好了。你的警报可以解除了。”
  “呵呵,谢谢你,放过我这支股票。” 我心里开始真正释然。
  “纽约这个城市,其实并不大。说不定,今后我不是成为你的同事,就是成为你的客户,我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握个手,以后前嫌尽弃,合作愉快吧。” 成宇翔向我伸出手。
  我紧紧握了一下成宇翔的手,感受到他的掌心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温暖和坚定。
  “熙宝,我可不可以再多说一句话。” 成宇翔放开我的手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啊,你我故知之间,尽可以畅所欲言嘛!” 我男孩般大大咧咧的答。
  “给你身边的他多一点耐心和等待,学着容忍和你不同的观点。你看起来温顺,其实十分自我,有时候甚至会固执于自己的某种想法。” 成宇翔的思绪游走在过去和现实之间,“回想起来,我们在别人眼里这么完美匹配,却走到分手的境地,也许是我们都过于自我的缘故。你不是常常用那个什么精英主义来描述我吗?你其实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成宇翔的话,如岩洞里面的钟乳,一滴一滴渗入我的思想之中。我知道他一向擅长于分析,却没有料到,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分析我和我们之间失败的感情。
  我很用心的听着,然后笑着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些。你说的,聪明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面跌倒两次。我想,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可是,可是,在爱情的河流里面,我却真的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跌倒的如此惨痛。当我静静看着,伤口的血迹,在记忆的河水里化成模糊的一团,常常设想,如果当初,我可以多一点点妥切,可以多一点点领悟,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只是,人生,是一张只能刻录一次的CD,刻坏了,就不能重来。

 圣诞节前夕,纽约下起了大雪。

  飘雪,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上班的路上,我会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还站在北方小镇那个网球场。平坦如织的雪地上面,两行足印,一颗心,里面大写着W。只是,纽约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纷乱的脚步,再找不到一片雪地,可以让我肆意涂抹。

  涂伟已经去花旗银行做了第三次面试,回来直嚷嚷:“有戏,有戏!”。我却仍不放心,“逼迫”涂伟给面试他的部门经理,发了个面试后的Follow Up EMAIL,说了一番,“感谢你花时间给我面试。祝你圣诞快乐”之类的BULLSHIT。部门经理很快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EMAIL,夸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并且似乎蕴含深意的表达“Look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 in the future” 。

  我们象看藏宝图一样,把这封EMAIL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更加坚信这个工作是唾手可得了。到最后,涂伟干脆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往我面前一放,“宝宝,写、写、写!你可以写你的Shopping List了,什么LV皮包,VS内衣的,全写上。涂大爷我今个儿包园了!”
  “啊呀!你少安毋躁!” 我假装生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有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在没有正式拿到OFFER前,你还是不能乱花银子。”

  而后,我却又悄悄再读一遍EMAIL,躲进厕所里面,笑出声来……

  涂伟不理会我的“三令五申”,在没有拿到OFFER前,就开始大大方方花着属于明天的银子。他给我的圣诞节惊喜,是两张飞往洛杉矶的机票!

  他说,我许多的梦想,都和洛杉矶有关。孩提时代,我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梦想在迪斯尼乐园过新年;大学时候,我迷上EAGLE乐队,梦想在HOTEL CALIFORNIA过一个慵懒的日子;开始恋爱,我梦想在比佛利山庄的日落大道和所爱的人手牵手在夕阳里面散步……

  起初,我责怪涂伟赶在圣诞节旅行,订那么昂贵的机票,惴惴不安于即将透支的银行账户。但是,当涂伟学着琼瑶电视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用台湾腔国语说,“我好希望好希望和你一起实现你那好多好多的梦想啊!”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我们,就象黄舒骏唱的,“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 一切的关于柴米油盐的困扰,在爱情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飞机降落在LAX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涂伟去领RENTAL CAR,我在机场门口守着行李,等他来接。远远看到涂伟开车过来,我不禁象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这个家伙,居然租了一部Porsche Boxter!
  我指着他,几乎背过气去,“你、你、你,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我的Dream Car嘛!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当然也包括开我梦想中的车子。”他倒还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
  “你哪里租来的? 我从来不知道,AVIS还出租这个!”
  我印象中的租车,上Priceline.com Bid一下,大概就二十多块一天租一部卖不出去的美国车,就行了。
  “宝宝,别忘了。我们现在在洛杉矶了。Beverly Hill的租车公司,连法拉利都有的租。”涂伟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还邀功,“我找到DEAL还真不错。原来租一天要280美元,正好他们有Promotion,我才花了150!”
  天!我真是哭笑不得,拍着胸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开着保时捷的涂伟神采奕奕,开心的象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我心中盘算,估计我们的Hotel California也不会是什么路边的汽车旅馆了。我叹息,哎,这个实现梦想的过程,可真够昂贵的!

  果然不出预料,涂伟预定了曼哈顿海湾的一个大酒店。

  这是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走到阳台上面,可以望到远处一片蓝色的大海,近处成排的棕榈。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道。被风卷起白纱窗帘,如同一片柔云飘入房间。

  “宝宝,喜欢吗?这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涂伟拉我站在阳台上面,“我特地打电话,和他们确定了好几遍的。”
  我心里真的很喜欢,说出口的却变成,“哎,我就知道,我那篇狗屁散文写坏了,去说什么,我梦想,加州旅馆,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你一点都不激动吗?”涂伟看起来,有点点失望。
  “还好,你没有订总统套房,否则我真的要激动到发心脏病了!”至今,我仍不能理解,当时的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涂伟沈默了好一会,然后说,“宝宝,你累了,去洗个澡先。 等你洗完澡,我给你一个惊喜!”

  洗澡时,我反复警告自己,一定一定要忘记账单的问题,不能再扫涂伟的兴。

  夕阳,洒满了整个阳台。洛杉矶的黄昏,晚风象一首春天的歌谣。脱去纽约穿来的厚厚的冬衣,换上薄薄的春衫,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涂伟搬了一张小茶几出来,上面放着一堆小酒瓶。他正忙碌的做着混合各种酒类和饮料的“试验”。我拿起来那些小酒瓶,有GIN,ROM,还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酒。“这些酒,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纽约搬过来的呢!就怕这里一下子买不全。”涂伟说。呵,难怪出发前一天晚上,看他神秘兮兮的往他的大背包里面塞东西,还一路象宝贝似的抱着他的背包不放,原来里面是这些小酒瓶。

  “好了!大功告成。宝宝,试试看,好不好喝?这是我跟一个一起打网球的哥们学的。他是纽约一家酒吧的调酒师,超级棒。”涂伟递给我一杯鸡尾酒,迫不及待等我的评论。
  我轻轻抿了一口,“哗,真的很好喝啊!就初学者而言,可以打个95分了!你自创的鸡尾酒,有没有起名字啊?”
  “当然有啦!”涂伟端起酒杯,举至齐眉,“你看到什么吗?”

  斜斜的夕阳,照在酒杯上面,里面的液体发出迷幻的光彩。仔细看,这杯涂伟特调的鸡尾酒里,一些淡淡的白色的丝状,若有若无的悬浮着。微微摇动酒杯,它们开始旋转着,如纷纷的飘雪,在跳一支永不会结束的舞蹈。

  “我给它起名叫,忘记融化的雪。”涂伟在夕阳下微笑。

  这一个镜头,定格在我心里,在未来的日子,反复播映,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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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渐从四面涌上来,如远处大海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加州的夕阳,斜斜的靠在大海的怀里,几分慵懒,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之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忘记融化的雪”,然后我开始变得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罗唆。我笑嘻嘻的告诉涂伟,从小到大我各种各样芝麻绿豆大的好事糗事,乱七八糟的在70%的句子前面加上了我平时“淑女”时绝对不会加上的单词,譬如说 “狗屎”、“狗屁”之类。涂伟看着我摇头晃脑、醉意醺然的样子,不时的捏捏我的鼻子,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屁孩!”

  一个朋友说,人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没有彩排的独幕剧,每一个情节都会发生在它必然会发生的时候,无可避免,无可重演。当我重始记忆的贝壳,蓦然发现,朋友话中的无奈。

  是的,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涂伟无心的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宝宝,你觉得你最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是无心而诚实的回答,“我最最得意的是,我从大学开始就学着独立了。我自己做家教,做暑期实习,再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所以念完整个大学,我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后来,出国留学也是拿得全奖,没有让爸爸妈妈为难操心过。”
  “宝宝,你很优秀,也很幸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这么一帆风顺的。” 涂伟默默看着我,脸上的温柔悄悄消散,如同渐渐沉没的夕阳,“那么你是不是很看不惯那些一直用家里钱的人?”
  我被酒精浸泡的神经非常迟钝,“那是当然的。如果成年了,还问父母伸手要钱,不是米虫子,是什么?”
  涂伟的口气异常阴沉,“很不幸,你现在就和一条大米虫在一起。”
  我却仍然自顾自的,不知死活的向涂伟吐露心声,“ 这个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家里出钱让你出国留学,这还是可以接受的。你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用家里的钱,我觉得也还可以理解,因为这只是TIMING的问题。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奢侈很浪费的享受生活,买这个名牌的网球拍,买那个整套的高尔夫球杆什么,我就觉得很象一条大米虫,很看不惯。”天知道,我怎么会口齿不清却逻辑严谨的说出这一番分析的话来,也许真是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
  “哼,谢谢你,还一分为二的勉强看得惯我的一部分。”涂伟的声音变得冷淡,“我倒是觉得,我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花着很顺手。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有权利大把花我父母的钱,今后我也绝对不会推卸让父母大把花我的钱的义务。”
  “但是,你也要花的适可而止啊。你父母在国内挣钱容易嘛?即使当贪官当奸商,那也是要冒风险的,容易嘛!” 我体内的酒精,让我有勇往直前的鲁莽。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高品质的生活,喜欢享受生活,你看的惯就看,看不惯就算了。再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浪漫,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可能就是某个贪官奸商的不义之财!”涂伟怒不可遏的摔了手里的那杯忘记融化的雪,玻璃杯的碎片发出刺耳的破裂声,洒满了阳台。他变得十分尖锐,“我倒是很怀疑你,你说你从大学就不用家里的钱了,那你今后会不会也不让你父母用你的钱。因为你会说,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这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清高和虚伪。”
  “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被涂伟的偷换概念,驳斥的接不上话。

  夕阳隐没之后的加州,空气中有一丝冰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思维一片混乱,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黄昏的浪漫和眼前的争吵之间的逻辑关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服务生来敲门,“Room Service!”

  涂伟去开门。服务生推进来一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上面很艺术的摆放着丰盛的晚餐,旁边两支白色玫瑰静静的在那里开放。服务生笑容可掬说,Enjoy your dinner and Merry Christmas,等着拿到小费,离开。

  涂伟走到阳台门口,向盯着天空发呆的我说,“来吃吧,否则就凉了。” 他顿了顿,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解释,“圣诞节晚上,所有的餐馆都关了,连麦当劳都不开。只好订Room Service了。”

  我沉默的坐在餐桌边,看到满满一桌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白色的玫瑰,开得很美,下面还有一张圣诞贺卡,上面画的是纷纷的大雪。贺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着一颗大大的心,里面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即便是涂伟的画画仅仅是卡通水平,我还是知道,那个他“心”里的小姑娘是我。

  “涂伟,我,真的对不起。” 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模糊了他画的那颗心,“我知道,你很用心安排了这些,是为了我开心。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很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你为我花钱,尤其是你现在这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对你好,就是甘愿和你一起过很苦的日子……”
  涂伟叹口气,为我轻轻抹去眼泪,“傻丫头啊,干嘛这么悲壮,说什么过苦日子不苦日子。哪里来那么多苦日子要过,又不是旧社会。傻啊。”

  “宝宝,不要那么仇视金钱好吗?不要那么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好嘛?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 涂伟很认真的注视我,温柔回到他的眼里,“ 浪漫,就是浪漫本身。不管是一分钱不花的,或者是花了很多钱的,关键是看有没有用了心。在爱情里面,把金钱看得太重,或者看得太轻,都不太好。因为爱情和浪漫都是没有标价的。”
  我点点头,记住了涂伟的话,却未必真正领悟。也许正若成宇翔的分析,我外表温顺,其实固执又自我。

  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轻轻晃着藤制的摇椅,看着宁静的大海。月光清亮,将我们淋的湿透。涂伟用一床毯子,将我和他裹在里面,我们就在月光下,和着大海的呼吸,合成一体。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却如此和谐。我多希望,我们的思想也会如同我们的身体一样合拍。

  藤椅,轻轻的摇着,大海,轻轻的唱着,我们,轻轻的和着。

  一回头,我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面,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如一地陨落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最美丽的时分,我心里却陡然升起别样的悲伤。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涂伟唯一一次调出“忘记融化的雪”。也许,有些醉人的酒,一生只能喝一次,一生也只会为它而醉一次。

圣诞夜的争执之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回避某一些敏感的话题。涂伟仍然我行我素,一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我尽量“视而不见”,倒也相安无事起来。

  我们的旅行,如同加州的阳光一样和煦。

  走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面,我们比赛谁先找到Jackie Chen和Bruce Lee的名字,胜出的涂伟象个孩子一样大呼万岁,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凭着一张STAR HOME的地图,我们在比佛利山庄搜寻Nicolas Cage的豪宅,期望能碰巧一睹偶像的风采,结果只隔门听到里面恶狗狂吠;黄昏,我们喜欢沿着加州的黄金海岸开车兜风,一路上,涂伟不时发出“惊艳”的呼声,“看看!Lamborghini!”, “哦,天!这是Maserati!”, “哗,Ferrari!” 尽管我是看不出那些形状古怪的车子有何奇异之处,能使他如此兴奋,我还是认认真真记下了那些车子的名字,只是为了喜欢他所喜欢的念头。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在月光下谈天说地,而后在大海的呼吸里面做爱……

  一切都是美的……直到涂伟看到ONE WAY。

  200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很偶然的路过PETS MART,涂伟和我都想起了U-TURN,那只房东老头家的猫咪。于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说,去看看吧,也许能看到和U-TURN长的一模一样的猫咪呢!结果,我们没有看到U-TURN,倒是看到了ONE WAY。

  ONE WAY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小乌龟。远道而来的它,显然并不喜欢它那狭小的居室和外面喧闹的环境。它一动不动的趴在一堆木屑上面,旁边是满满的丝毫没有碰过的食物。那种神情让人没由来的揣测,它也许是那么孤单而落寞。它的名牌上面写着:ONE WAY,标价是$200。

  我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涂伟就喜欢上了它。他问店员,为什么给这个乌龟起名叫ONE WAY。店员笑着说,也许因为它爬起来一条道走到黑,不会拐弯吧。涂伟大笑给予ONE WAY高度评价,“一只特立独行的乌龟,行事风格倒是有几分我的风采呢!” 接下去,他仔细地问店员,ONE WAY的生活习性和饲养方法。

  “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不会是要买这只乌龟?” 我拉拉涂伟的衣袖,小声的问。我开始有点担心涂伟是不是真的要花两百美金买一只乌龟了。
  “当然!我要带ONE WAY回纽约。” 涂伟毫不犹豫的说出我最不想听的答案,“看,多好,多完满啊!我是TWO WAY,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仙人掌STOP SIGN,然后我们又要有小乌龟ONE WAY!  最好,什么时候我们再把U-TUR接过来!”
  “天!干什么啊!我们又不是交通大队。搞这么多交通标志做什么。” 我显然不能同意涂伟的谬论。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啊。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可乖了。后来死了,我就惦记着什么时候再养一回乌龟。” 涂伟当我的话是耳边凉风,边说边翻看旁边介绍如何饲养乌龟的书。
  “你不能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啊!” 我竭力制止发生这种离奇事件,耐住性子,循循善诱他,“ 你想想看啊,我们怎么带着乌龟上飞机?还有,我们明天一早要去迪斯尼乐园,你放心把ONE WAY自个儿留在宾馆?说不定被HOUSE KEEPING当作垃圾丢了呢!”
  涂伟只对我的话思考了半秒钟,就豪气冲天的回答,“不管那么多了,反正ONE WAY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喂!涂伟!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莫名其妙的买一只乌龟干什么?两百美金呢!还有那一大堆乌龟吃的用的住的,那得花多少钱啊!你是不是太过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跨入雷区。
  “有什么过分的?我喜欢的,不可以买吗?” 
  “但是,你还是要有分寸啊。你昨天买一堆衣服时说,新年新气象,所以要穿新衣服,必需要买的。你前天买遥控法拉利的模型时说,你喜欢法拉利,这辈子看来买不成了,买个车模过过干瘾算了。现在,你又莫名其妙的要买一只乌龟,还要千里迢迢带回纽约。你真是真是……” 我口不择言的数落涂伟。
  “我怎么花钱,关你屁事!” 涂伟恼羞成怒,生气的反驳,“你怎么变得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你原来的诗情画意呢?你原来的清高单纯呢?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 涂伟说完,抛下我,去让店员拿出ONE STOP说是要买,并一鼓作气在店员的介绍下买了一堆昂贵的爬行动物的用具和饲养方法的书籍。整个过程中,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当我是陌生人。

  我冷冷的看着涂伟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看着他抱着ONE WAY回到宾馆。然后又冷冷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怎么携带乌龟上飞机,最后为ONE WAY交了两百多美金的动物机票才完事。

  夜晚,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月光仍然清亮如水。那些圣诞夜被涂伟砸碎的玻璃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是,我却还看到,有一点点晶亮的东西,仿佛那些碎片还在,无法被除去。呵,原来只是我的错觉,那些晶亮是我眼角流下的泪。大海,仍然潮起潮落,海也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哭吗?

  涂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企图拥抱我。他轻轻的说,“我喜欢ONE WAY,因为它看起来很孤单,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孤单。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涂伟一眼,转过头去,硬起心肠,不听他的解释。突然之间,我有点厌倦。我们之间的争执和好,就象是一把来回拉着的锯子,慢慢的慢慢的在我们的心上磨出血丝。这是,我们相爱以来,第一次我拒绝听涂伟的解释,第一次我拒绝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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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迪斯尼乐园过一个新年,是我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米老鼠和唐老鸭动画片那会儿就有的梦想。那个时候,觉得美国遥远的象另外一个星球,而这个梦想也遥远得象写一篇“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 的作文。

  2003年的第一天,我和涂伟在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度过新年。我的梦想成真,却又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也许就如席慕蓉曾经写过的一句话,青春以不同的面目来了又走。真的,当过于用力的想要做某件事或者去某个地方,得到的时候,反而往往会让人失望。

  去迪斯尼乐园的那天早上,涂伟坚持要带着ONE WAY。他说,ONE WAY一个“人“在宾馆房间里面会冷会热会饿会渴会孤单,他不能对一个小生命不负责任。我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大海沉默,等他为ONE WAY忙这忙那,折腾好半天。

  新年的迪斯尼乐园,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小孩子。如果说,迪斯尼乐园里面还有人不快乐,那也许就是我和涂伟。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对任何活动都提不起兴趣。绝大部分时间,他说,“你去玩吧,我和ONE WAY在这里等你。” 或者 “我照顾ONE WAY,它不喜欢那么多人。” 于是,我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和米老鼠拍照,一个人在坐过山车的时候让眼泪随切线方向掉下。

  我一个人排队的时候,南南和东东她们打手机向我说新年快乐。我突然问东东,“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如果有一个男人让你在新年第一天,在你梦想中应该快乐的地方哭,你说,还应该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东东说,“从心理学角度,我不清楚。但从唯心的角度,在新年第一天掉眼泪和在生日的时候掉眼泪,都会让整个一年不顺利。”
  我笑话东东,眼角是没有擦干的眼泪,“你怎么开始迷信起来?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吗?”
  东东在电话那头回答,“ 有很多事情,分析不出来,冷静不下来,就只好归罪于命运了。反正随你怎么埋怨指责,命运不会跳起来反驳你。”
  我听着,望着远处坐在长凳上的涂伟。这是命运给我的蜜糖还是毒药?

  从温暖的洛杉矶飞回下雪的纽约,我们一路沉默。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对着ONE WAY在说话。他歪着头,一脸的温柔和专注,那种表情,居然让我嫉妒的想哭。我慌忙转过头,假装看窗外的云起云落。

  当飞机快要降落在JFK的时候,涂伟递给我一张曼哈顿海湾酒店的便条纸,上面是他胡乱的涂鸦。“这是什么?” 我横看竖看正看反看,他的画画水平实在是停留在幼儿园大班那一年。“我画的是一个沙漏。” 涂伟解释,“记忆的沙漏,不快乐的都过滤掉了,只留下开心的部分。宝宝,你觉得怎么样?”
  “嗯!只是啊~~” 我深深呼吸,做了一个长长的停顿。
  “什么啊,什么啊!” 涂伟着急了。
  “今后和你的岁月那么长,你又那么惹人厌,那要多大的沙坑,才可以让记忆的沙漏里过滤出来的沙子,不泛滥出来啊!” 说完,我看着涂伟阴晴不定的傻样,笑倒在他怀里。
  “死丫头!” 涂伟“狠毒”的咬了一下我的圆脸,好象还是不解气的样子。

  到纽约的那天,一场大雪刚停。我在机舱圆圆的窗子上面,呵一口气,用手指写着W、W、W…… 我想起小学语文课学的“瑞雪兆丰年”,是啊,我们爱情里的一场暴风雪也该停了。家庭背景的不同,性格观念的差异,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爱情如瑞雪,可以包容一切,可以掩盖一切。

  只是未料,生活的残酷仍然不肯放过我们。

  回到家,涂伟就收到了花旗银行那个部门经理的EMAIL。他还是说,他认为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 不过花旗银行从今年起改变招聘政策,不再为外国人提供H1-B,之后是一番很抱歉很遗憾之类的客套话。

  我和涂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我们都笑得很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他们认同了你的实力。再接再励!” 我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轻松松的对涂伟说,仿佛只是一枚硬币掉在地上,捡和不捡都无所谓。

  从一月份开始,我正式到PWC上班,开始我在美国会计事务所第一个BUSY SEASON。这是一年之中,AUDITOR最惨不忍睹的日子。一个星期,六天工作制,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干到深夜十一点钟,午饭和晚饭照例是在电脑边上吃的。我住在Jersey City,往往要转几趟地铁到纽约市内的客户那里,于是每天我都要很早起床出门。冬天的黑夜总是太长,白天总是太短。在那个冬天,我都是披星戴月中度过,几乎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样子。一个星期下来,我查看我的Chargeable Hours 居然是70个小时!经理却还是振振有词地鼓励大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

  在上海安达信的时候,我也经历Auditor的Busy Season,却总觉得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身体的疲劳里面更加上了一层心理上的困顿。带着口音的英文,是一道我今生无法逾越的沟壑。尤其是当一些“痛恨” Auditor的客户刁难的说,“我无法和你沟通,因为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只能强忍着泪,保持自己的职业态度,不卑不亢的回答,“I can repeat it slowly till you understand or I can write it down for you!”

  那个冬天,我回到家,通常是心力交瘁的倒头就睡,然后整夜做梦,梦到无数的财务报表在眼前飞舞。天亮了,我才神智清醒一点,想到要问一问涂伟,他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午饭晚饭都吃了什么。而他往往还在梦里,维持一夜不变的睡姿。他的胳膊平摊在我的枕头上面,手微微握着拳头,仿佛我还睡在他的怀里。我满怀歉意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他也就迷迷糊糊的说,“宝宝,走好,别累着了”,然后转身继续他的好梦。我凝视这个我爱的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样的风景。

  纽约的冬天很冷,雪却不若那个北方小镇下的那么淋漓酣畅。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路上的积雪,被行人踩的脏脏乱乱的,积起来一点,又马上融化了。

  在那样的日子,涂伟不能出去打网球钓鱼或者是打高尔夫。他一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上网找工作。虽然每天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到他那种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样子,但是即使是被太多Over Time折磨到麻痹的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情绪开始渐渐低落。

  有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姥姥生病住院。我想回北京看看她。以前爸爸妈妈工作忙,是姥姥把我一手带大的。”
  “嗯,应该回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涂伟,你还会回来吗?我们现在在OPT期间,签证极可能被据的。”
  “我答应过你,会在北美大陆一直陪着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要过年了,回北京的机票很难订。最早也要到下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也是情人节了,我打算陪你过完这个情人节,第二天一早就走。”

 从涂伟对我说要回北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常常在半夜里,连续几次莫名的惊醒。我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手指碰到涂伟身体的温度,我才可以再度安心入眠。

  涂伟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每天照常看电视,上网,和ONE WAY交流感情。我问,要不要出去买一些礼物带回去?他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里什么东西都是MADE IN CHINA。我千里迢迢背回去干什么?!一定被我老爷子笑死。” 我又问,要不要收拾一下行李? 涂伟又是摆摆手,“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他说那个模糊的时间概念 ―― “很快”,我不禁眼圈儿就红了。他笑我傻,说又不是生离死别,这明显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的症状之一。我说我不管,非要他在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后面写下六个字, “我很快回来”,并且签字画押。我郑重其事的把涂伟的“保证书”放在枕头下面,如同给未来放进一个长久的承诺。已经二十七岁的我,已经懂得情人间的承诺和荷尔蒙分泌呈现一定的线性关系,我却还是如此信任涂伟,只要是他说的我就全部相信。所以他说,很快回来,我就相信这分离是短暂的。

  离涂伟回北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我在心理上已经慢慢适应了我们即将短暂分离的事实,开始习惯把日历往后翻,翻过离别的那一段日子。

  星期二的早上,我请假两个小时,去医院作每年度的例行妇科检查。在候诊室里面,居然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何萍!

  “哇!哇!你什么时候到纽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兴奋的大叫起来,冲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又跳又笑的。
  “Please Keep Quiet!” 护士走来制止我们的大声喧哗。
  我们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坐在角落里面咬耳朵。

  何萍压低嗓子,开始数落我,“你这死丫头,臭丫头!还说我!重色轻友的家伙。谈个恋爱,谈的昏天黑地,朋友都不要了。你说,你念书的时候,已经整天不见人影,毕业更是一溜烟跑来纽约,变了手机号码,也不通知一声。真是!” 

  “哦,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重色轻友。该打,往死里打!” 我虚心承认自己的严重的“道德品质“上面的错误倾向,心里却暗叹:哎,如果不是在学校的时候,每一次打电话,你都要说我怎么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我怎么至于”怕“再和你联络呢?
  “你现在上班还好?是不是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啊?” 何萍的脾气还是丝毫没有变,一开场又是这个话题。
  “呵呵,呵呵,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他一起混着呢,不过还挺逍遥。” 我讪讪的笑着,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说说你吧,怎么在纽约冒出来?你不是说,计算机不好找工作了,要去跪在你老板脚下,求他重新收你为弟子,做回生物女博士吗?”
  “哈!别提了!那个糟老头子,恶的很。他是同意了再收我,但要我自己交学费。真是没天理了,哪里有中国学生自费念博士的。” 何萍还是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一撇嘴,“你说,要是你,你能答应嘛?!”
  “当然不能啊!那么,后来呢?” 我笑着回答,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学生时代的那种无拘无束了。
  “后来啊~~ 我就结婚了。” 何萍得意的看着我慢慢瞪大的眼睛,“有什么好奇怪的?看着合适就结了呗!难道,还非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痛彻心腑的一场,才觉悟?” 何萍显然对我那种爱就要爱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幼稚想法颇不以为然。
  “你看,这就是他。以前和我在一个实验室研究细胞的。” 何萍说着,从钱包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胖憨憨的美国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软软的贴在脑袋上面,微微有点谢顶。他站在一棵小树旁边,拿着一把铲子,好脾气的笑着。我对何萍的那个他,印象颇好,可能是他的头发很软的缘故吧。不是说,头发软的男人,心肠也软吗?涂伟的头发也是软软的。

  “嚯!跨国婚姻啊!我还以为是黎乐他们中谁得道成仙了呢!” 我说。
  “不是!我原来也是想着,坚决不能嫁给洋鬼子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缘份这档子事情,就跟猜谜似的。我那时候,只不过日行一善的帮他解决了一个细胞分裂的问题,他就坚持不懈的要对我以身相许。后来,我就感动了,就嫁给他了。呵呵,他人特好,虽然有时候有点笨。” 何萍说着,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我揶揄她,“人家笨什么啊!分明是让着你。”
  何萍是一个爽快的北方女孩子,也就毫不客气的夸奖起老公来,“也是啊!看,如果不是他的聪明才智,哪能这么快在新泽西的强生公司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最近还升了个小头目当当。”
  接下去,她又颇有感慨的说,“不过,也归功于他是美国公民。强生公司摆明了说,不招外国人。我找了半天工作,一半被据的理由是没有身份。反正,我也认了。现在我是拿了绿卡,也在家当全职太太。哎,真是辜负党和国家培养我多年。”
  “你少来了!矫情!我还巴不得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呢!” 我笑的开心。

  说说笑笑的,等待的时间变得很短。
  “Ms. Zheng? ” 护士出来叫我的名字。
  “你好了,等我啊!”何萍在我身后嚷嚷。

  每年度的妇科检查,都是一些很基本很简单的例行检查。一般来说,半个钟头就完事了。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医生,动作轻轻柔柔的,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我想到天使。检查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个塑料小杯子说,去验尿。

  我狐疑的拿着杯子,好象以前没有记得有这个项目啊。厕所门关着,正有人在用。我靠在门边等着。一会厕所门开了,何萍从里面出来,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你也验尿?” 
  “是啊。怎么了?” 我问。
  “哦,没什么。等一下,记得在门口等我啊!” 何萍又叮嘱一遍。
  我往她屁股上面拍了一掌,“知道了!你真罗唆啊!” 

  做完一系列的检查,我坐在小房间里面,等医生拿结果进来。看看手表,都快十点了,待会回去上班,想着主管肯定又要意味深长的说,“We have so much to do”了。

  “你怀孕了!” 女医生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我几乎从椅子上面跌倒在地。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否认事实。
  “你看,这是你的验孕试剂,上面有两条红线,说明你怀孕了。” 医生拿出一个狭长扁平的试管,向我耐心解释。
  我盯着试管上面那两条红线,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难以置信。

  医生注意看了一下我光秃秃的没有戴结婚戒指的手,温柔却很职业化的问我,“你可以决定要或者不要。要的话,现在开始要定期来医院检查。如果不要的话,可以预约流产的。你可以回去考虑、商量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不要!我不要!” 我有点点歇斯底里的慌张,却是神智清明。涂伟已经决定回北京了。万一,万一,他改变主意从此不回美国,我没有坚强到可以象台湾苦情剧里面的女主角那样,一个人默默抚养孩子长大。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该如何向当教师的父母交待。再说,现在我刚刚开始工作,拼死拼活的自顾不暇。涂伟,却还没有找到工作……哦,一切的一切都在说,这是最坏的时机。

  “你决定了吗?要不要多一些时间考虑。” 医生追问。
  我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柔顺的我,居然也可以如此果断,五分钟就做了一个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决定。

  医生面无表情的翻看日历,语气却还是那么温柔,“最早可以安排到两个星期以后。哦,等等。有一个病人改变主意了,这里有个空缺。我看一下,是2月15日,星期六,你要吗?” 
  我还是用力点头,好象这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
  “好吧。我把你安排在那一天了。这是注意事项,你回去好好阅读。” 医生递给我一堆的资料,还是温柔的微笑,“Take Care! See you next Time.”

  我轻轻点点头,却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医生停下即将离去的脚步。她注意到我脖子上面,挂着十字架项链,“你是基督徒吗?” 
  “还不是。但是我去教堂,念圣经,也相信上帝。” 我茫然无措的回答。
  “圣经上面说,母亲体内的孩子也是一个生命。上帝要我们爱惜生命。”医生象是在劝说我。我看到她也戴着十字架。
  “I think I made my decision because I just can’t afford to have a baby right now. ”我用轻得如同耳语的声音回答。

  上帝啊,你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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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检查出来,交了CO-PAY,何萍已经在门口了。她正在打电话,神态安详而宁静,居然让我感觉她全身笼罩在天使般的柔光里面。哦,也许是积雪反射出来的阳光给我的错觉吧。我揉了揉眼睛。

  “Yes, I know, Honey. Don’t worry! No, no, no, don’t come back home now. I will be fine……Yes, I am sure. Bye, Love you too. ” 何萍合上手机,站在那里甜甜的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注意到我,“哦,天,天!熙宝,我要当妈妈了!哦,天,天!你看我有当妈妈的样子嘛。哦,我这疯疯癫癫的德性,可要好好收敛一下了。”
  何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又是高兴又是紧张,“你看,你看,我刚刚打电话给他。他也紧张死了,说是要请假马上回家。呵呵,你看他傻不傻,他回家顶个屁用啊。”

  “我看你也紧张的很啊,还说他傻。人家关心你还不好?” 我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着玩笑。
  “怎么能不紧张啊!想想,从现在开始,我这身体是两个生命一起活着啊。多神奇的事情。两个生命一起呼吸,一起心跳,呵!” 何萍陶醉在初为人母的那种幸福和震撼里面。
  突然,她又压低声音,悄悄的对我说,“我偷了一样东西出来,别说我恶心啊!我真的想拿回去给他看看。我第一次觉得有一样东西能让我这么这么激动。”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我问。

  她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皮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赫然是那个狭长的试管,上面是两条红线。

  这种验孕的试管,我再熟悉没有了,因为我刚刚才见过,而且为了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原因,我对医生说,“Can I keep it, just for memory?” 医生微笑着点头,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纸袋,递给我并说,“我真诚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把心里的重担交给上帝。”

  此时,我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捏紧了那个小小的试管。这所代表的意义,是一个生命啊!可是,我该不该告诉涂伟,他/她的存在。如果他看到这个有着两条红线的试管,是会象何萍的他那样狂喜到手足无措,还是会冷静的告诉我,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残酷使他无法欣然?我不敢假设,也无法假设。

  一整天我都是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上班的时候,我盯着眼前的Accounts Receivable Aging Report大半天。我看着报告上面的AR Aging 的分类:Current, 30 days – 60 days, 60 days – 90 days, 90 days to 180 days, over 180 days,over 1 year…… 胡思乱想着,我们的孩子六十天该会笑了,一百八十天的时候该会叫爸爸妈妈了,一年就该会摇摇摆摆的走路了。他一定有着胖胖的糯米团似的小手,肥肥的莲藕似的小腿,还有我的圆圆的眼睛,和涂伟的软软的头发。我出神的想着,不由得笑出来声……哦,我后悔了,为什么不要那么可爱的他/她?

  主管在对面,用铅笔敲着一叠Workpaper,皱眉看着我,“Bonnie, you are doing OK there? ” 我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报表上面,故作镇定,“Yes, sure. ” 而过不了几分钟,又开始想着那个还在上帝摇篮里的小生命。哦,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晚上回到家,涂伟正在和ONE WAY 龟 “兔” 赛跑。他把ONE WAY放在地板上面,自己也趴在地板上面,和ONE WAY一起爬来爬去的,还一个劲说,“嚯,好家伙!爬这么快!谁说乌龟爬得慢,根本是个谣言!” 我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一年以后,涂伟和小小的胖嘟嘟的孩子在地板上面爬来爬去的情景,就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哦,可爱的家~~我可爱的家……”

  “涂伟,涂伟,你起来,你起来,我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我边笑边追着满地爬的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别淘了,我问你啊~~~”
  “什么事情?宝宝?” 涂伟趴在地板上面,掘着屁股,歪着脑袋,学ONE WAY的姿势,“我回北京以后,你要好好照顾ONE WAY 和STOP SIGN。它们是我的宝贝呢!”
  “知道啦~~不过,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不回北京吗?”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面问涂伟。
  “为什么?我的机票都订好了!” 涂伟爬起来,和我面对面的坐在地板上,“为什么?宝宝,你在想什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不回北京,不去看我的姥姥。” 
  “可是,可是,万一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要你留在这里。又或者是,万一万一,你签证不顺利,不能回美国。又或者是,你爸爸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我语无伦次的说,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怀孕了,我希望你陪伴在我身边。

  涂伟慢慢的收敛起笑容,皱起眉头,“宝宝,你知道,我最看不起这里的哪种中国人吗?我最最看不起的是,那种亲人病重,还在考虑回去万一签证签不出怎么办的孬种!没人性!真是白养活了!” 
  我轻轻的拍着涂伟气鼓鼓的脸,安慰他,“兔兔,不生气,不生气。我也讨厌那种人啊。如果我是你,也一定要回北京去的。以前在网上,看到有人问那种‘父亲病危,我在OPT期间该不该回去的问题’,我都要吐的。” 
  “是嘛!就是这么个理儿!我想,我也不会看错人!来抱一抱,宝宝!” 涂伟重新开心起来,伸手过来。

  我靠进他的怀里,仍然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ONE WAY 无所事事的爬东爬西的,在小小的公寓里面探险。

  我伸手进衣服口袋,捏紧了那个小小的却是意义重大的试管,“兔兔,看你那么喜欢小动物和小孩子。你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就马上‘做’一个小人儿出来,省得你整天和乌龟、仙人掌厮混。” 我一鼓作气的说完这番话,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天哪,我是在向他求婚吗?我想象之中的求婚场景,可是要比这个浪漫多了,至少应该有玫瑰的盛开,而不是乌龟的存在。

  涂伟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干嘛,宝宝?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现在不是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辈子,我没有想过要靠女人,当什么破F2或者什么H4的。你以前有些话说的对,我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养我涂伟的孩子。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也有我固执的地方。我一天不找到工作,就一天不会和你结婚。你没有必要用结婚来保证什么。我答应过你回美国,就一定会回来。”

  我靠在涂伟的怀里,那么贴近他的心脏,却感觉他在天涯。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个信仰上帝、虔诚的希望我能改变决定的医生的电话。涂伟说的都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结婚生子,的确是一个坏透了的主意。我悄悄摸摸平坦的小腹,淡淡的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受精卵而已。

经营爱情,是一项需要智慧的工程。那个时候,年轻的我们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为了爱情去“牺牲”,自以为是的去做一些认为对方会感动的决定,却忘记了去问一问,这是否真的是他/她所需要的,这是否真的是值得的。

  和涂伟的一番对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逻辑和不要孩子的决定。我告诉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涂伟这个生命的存在。是啊,何不让涂伟了无牵挂的回北京,何必节外生枝的让他担心犹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产手术,几千几万个女人经历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很用力的看淡这一切……只是,那个订在情人节的第二天涂伟回北京的日子,去做流产手术的巧合,终究让我感觉到几分悲凉。

  转眼情人节到了。我从一个名叫“红信封”的网站,给涂伟订了一份礼物。那是一把情人锁,两把精致的小锁交叉在一切,必需花一番功夫才能把它们分开。这其实就是中国古代七巧环之类智力玩具的一种简化版本。“红信封“ 网站上,对情人锁的介绍是:“由古老的东方传入,蕴含神秘的玄机。不可能分开的情人锁,如同不可能分开的情人。” 可能就是为了这段话,我买了这把情人锁,想着涂伟对此类玩具极度低能,最好他一辈子解不开。当我按下“确定“键的时候,不由笑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宿命。

  情人节恰好是星期五,主管开恩让大家早点回去Enjoy Valentine Day。下楼,看到一部绿色的FREE LANDER停在路边。那里竖着NO PARKING的牌子,一个警察正在开罚单,很是恼怒的对着车主嚷嚷着什么。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面,已经有一张罚单了。车主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在罚单上面签字,往挡风玻璃上面一搁,继续想着他的心事,对警察置之不理。

  “涂伟!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等我看清楚这个倒霉的车主是涂伟,不由大吃一惊。
  “等你。” 涂伟闷声闷气的回答,下车来帮我拿手提电脑。
  “你什么时候来得?干嘛不打个电话给我。或者你要等我,也别在楼下NO PARKING的地方大摇大摆的啊。”
  涂伟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车窗上面的罚单随风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我看着涂伟,发现他脸色阴沉,心下感到有几分不妙。该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我的表现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那个试管和那些资料,我藏得好好的,而且我也关照了何萍不要提这件事情。

  车子驶入荷兰隧道,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涂伟看着前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今天,我去GYM回来,听到一通医院的留言,让你明天准时去做手术。”
  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我根本忘记了医院会提前一天打电话来提醒,也根本忘记了最初个人资料里面,我留的是家里电话。我不由叹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逃不掉的。我转头望着窗外,不敢直视涂伟。

  “宝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涂伟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平静得就象在问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吃晚饭一样。
  “你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也同意的,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有孩子。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有什么可大肆宣扬的。” 我笑笑,装作很随意,用谈论天气的口气谈论流产手术。
  “妈的!你明天做手术,我怎么能够抛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跑去打掉我的孩子!” 涂伟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不管不顾的在荷兰隧道突然停车,“你凭什么不对我说!你有什么资格一个人做这种决定!你平时连打个喷嚏都要和我说,现在这么大的事情却连屁都不放一个!你!你!不觉得过份嘛!”

  下班的高峰时间,荷兰隧道里面水泄不通。被涂伟堵在后面的车子,疯狂的按着喇叭,有人甚至气恼的大喊FUCK。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不要堵在这里妨碍交通!” 我捂着耳朵,大声说。
  “妈的!你都要自作主张打掉老子的孩子,我还有闲心管别人!” 涂伟的脾气象一头倔强毛躁的牛。
  “我是自作主张!我是自以为一片好意的不想让你烦心。可是,你来做主啊。你现在能不能要这个孩子,你要不要生下他来。” 看着我的“牺牲”和“付出”被涂伟骂的一钱不值,我的委屈全部涌上来。我冷冷的对涂伟说着最残酷的话,“生孩子容易,十个月的时间而已。养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我们现在够资格吗?”

  涂伟象是被突然击中要害的动物,颓然的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面,喃喃的说,“没有!我没有资格。老子现在混成这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眼睛红红的。

  当天晚上,涂伟打电话告诉他的父亲,他临时有事情要晚一些日子回北京。他的父亲大发雷霆,在电话那头骂涂伟不孝,威胁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涂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听着。

  第二天一早,涂伟送我去医院。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
  我看着涂伟乱乱的头发,黯然的神色,心疼不已。
  离医院越近,我心跳的越厉害。我害怕起来,惶惑起来,突然之间,我抓住涂伟握着方向盘的手,“涂伟,我们真的要去医院吗?我们真的要去吗?要不,我们留下他吧。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 
  “宝宝,现在你说这些,只是一时冲动。” 涂伟强压着和我一样的快要崩溃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听上去理智而冷静,“不要这样子。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小孩子的。你放心,真的。”
  我捂住脸,倒在椅背上面,开始呜呜的哭,“ 去年情人节我送你兔白菜的时候,你说今年要送你一个真正的兔白菜。可是现在,真的有了我们的兔白菜,却不能留下来……”
  涂伟腾出一只手来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却是仍然坚定的放在方向盘上面,往医院方向行驶。

  回头想来,当时多么傻的我们啊。我们都以为,在为对方做着一些不得不做的决定,却哪里知道,那些重重叠叠的心事后面,自己那个真正的念头,却原来是和对方一样的。

  我躺着病床上面,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面白色的手术灯。我悄悄伸手摘下了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

  “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请把大腿打开一些。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念书还是工作。”
  “哦,你从中国来啊。我去过中国,那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国度……”

  医生和护士温柔的象天使,用如沐春风的语调,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
  可是,我如何能不注意。是的,这个过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注意到了,并且深深的刻在我记忆的印板上……我的大腿被打开,有器械在我的子宫里面翻腾,最后有一股热流冲泄而出。

  那一秒钟,我感到心里有一种极为宝贵的东西,随着我体内的那股热流,一起丧失了。曾经,读过池莉的《太阳出世》里面写到,女人的童贞不是在初夜失去的,而是在手术台上面……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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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麻药的作用使我昏昏沉沉的…… 我陷入一种迷离的意识里面,是一场怎么睡也睡不醒的午觉,我还是我,涂伟还是涂伟,周围的风景还是风景,只是他们却飘飘忽忽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似的。我伸出手去车窗外,触及到的是那个冬天有点冰冷的雪花。

  麻药过后的阵痛,把我从这一场绵绵无尽的 “午睡” 里面惊醒过来。厨房,飘出鸡汤的香味。涂伟正坐在床边,对着天花板发呆。他背地着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有着老僧入定的静谧。

  我稍稍歪过头去,看到自己手腕上面系着做手术时留下的纸条,上面是我的名字和日期。那纸条似乎正在轻蔑的笑着,提醒我,那个我体内的生命真实存在过也真实的离去了。

  “宝宝,醒了?好点吗?” 涂伟感到我动,蓦的回过身来,“我给你在炖着乌骨鸡汤,现在要不要喝一碗?”
  “呵呵,什么时候学会煲汤了?” 我虚弱的回答,挤出一些笑容,随后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宫缩,马上又让我皱起了眉头。
  “疼吗?疼吗?要不要打电话给医生?” 涂伟很是紧张的隔着被子抱紧我,“ 都是我不好,让你遭这份罪!我真是他妈的王八蛋啊!”
  我轻轻拉下涂伟用力拍打自己脑袋的手,摇摇头,“傻瓜,都过去了。别打自己脑袋。打笨了,以后我们的小孩子,也会变笨的。”
  我的笑话显然不能让空气变得轻松一点点,涂伟勉强的笑,我亦假假的附和……
  “何萍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情况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把我臭骂一顿。不过,是她详详细细的指点我怎么煲汤,怎么照顾你。否则我真要手足无措了。” 涂伟告诉我。
  想起那天在医院遇到何萍,同样的怀孕,却迥然不同的心境,我不由鼻子酸酸的。

  涂伟握着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小心翼翼摘下我手腕上的纸条,放在掌心反复揉着,直到那张纸条变成极小极小的一个纸团。

  “我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好了。” 我抓紧涂伟揉搓纸团的手,制止他无意识却有那么点点神经质的动作,“ 没事了,真的。你的机票改到什么时候了?要不要赶紧回去看你姥姥?”

  涂伟的动作陡然停住,他缓缓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我看,“ 姥姥、姥姥她昨天晚上去世了。爸爸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手术室门口等你。”

  就好象是一道长长的堤岸,坚固的站立海边,任潮起潮落,波涛侵蚀,终于在某一天轰然倒塌。说完这句话,涂伟一下子双手捂住脸,眼泪如暴雨倾泻而下。他的哭声压抑的低低的沉沉的,却重重的在小小的公寓来回撞击,撞在我的心上,一阵阵痛。认识涂伟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愣在那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任何的安慰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我注意到,涂伟穿上了那件大红的毛衣。记得那次搬家的时候,我看到这件大红的毛衣,混在他一大堆非黑即灰的名牌里面,还奇怪的问他从哪里搞来的出土文物。涂伟说,这是他姥姥在他出国前亲手编织的,坚持要他带出国。姥姥说是穿红的吉利,出门在外不容易撞到小鬼。涂伟虽然带着出国,却一直嫌它的式样老土,从来没有穿过。现在,涂伟身上那件红色喜庆的毛衣,却让眼前的事实充满了一种讽刺的悲哀。涂伟穿着姥姥亲手编织的毛衣,用他的体温来捂热这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仿佛唯有借此来穿越生死,传达他对姥姥的思念和歉意。

  伸手去抚摸涂伟身上的毛衣,针脚均匀细密,我好象看到一个白发的老妇人,一针一针低头在灯下,给即将远游的孙子,赶织一件毛衣。涂伟抓住我抚摸毛衣的手,象个小孩子一样,埋进我手心里面,低低的哭诉,“以前,爸妈心里只想着工作,从来没管过我。上初中前,我都是和姥姥住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饺子,姥姥总是一大早去排队买猪肉。那年春季,北京下大雪,路滑,买肉的人特别多,姥姥被人挤的摔了一跤,手里的碗摔破了,她的头正好磕在碗边上面,缝了好几针。后来脑门上就一直留了一个碗口形状的疤。”

  涂伟流着泪,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说给我听。我听着,任由他的泪濡湿我的掌心。“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姥姥一气儿织了好多毛衣给我,说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身体也不行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我还特没良心,嫌那些毛衣土,不肯放进行李箱,结果只带了这件姥姥一再坚持的红毛衣。想想,姥姥当时一定伤心极了。”

  涂伟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就这么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除了用心倾听,我还能做什么?时间慢慢过去,涂伟也渐渐平静……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碗乌骨鸡汤过来床边,“小心喝,别烫着了。” 我点点头。

  他小心的喂我喝汤,看到我枕边放着的兔白菜,眼圈又红了,“ 姥姥,一直念叨着要看我娶媳妇,生个重孙子给她抱。哎,我真是没有出息,混到这种地步,连孩子都没能力要。”

  “别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谁没那么一点倒霉的时候呢。勾践还要卧薪尝胆呢!” 我安慰涂伟,喝着他亲手炖的鸡汤。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碗鸡汤喝到嘴里,有点苦苦的滋味,是因为涂伟在鸡汤里面放了太多的药材,还是他放了太多男儿的眼泪?

  生命是一项随时可以终止的契约。在生命面前,我们是如此渺小而无力。我们无法挽留,历尽重重岁月世事变迁后匆匆离去的步履;我们亦无法保留,未经风霜匆匆降临的崭新而弱小的生命。出国,就象是做上了一部飞速旋转的过山车。我们被颠倒,倾斜,翻转,从此身不由己,从此光怪陆离。如果,我们还在那个属于我们的城市中间,如果,我们还在那段未出国的时光里面,回去看望一下病重的亲人,和所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或者毕业后找一份工作,是如此理所当然,易如反掌的事情。回首蓦然发现,在这里,这一切变成了一种奢求……如同一个明眼的人,不以为看得见太阳是一种福气,而对于盲人来说,却是如何的奢望。

  姥姥的去世,和孩子的放弃,给涂伟极大的打击。曾经飞扬跋扈的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星期一,我坚持说没事了,要去上班。涂伟也就坚持要每天送我上班下班,说是我还在“小月子”里面,我一个人挤地铁他不放心。我问他,要不要回北京看看。他沉着脸说,“姥姥都走了,我有什么脸回去看她冷冰冰的躺在那里。”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天天穿着那件红毛衣,一连穿了两个星期没有换过。

  每一天,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我总看到,马路斜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面,一个红色的人影,坐在同一个位置,一坐就往往一整天。他只是对着飘着雪花的天空出神,或者低头专心玩那把情人锁。我的心绞痛着,忍住泪转过头来,对着桌上的一大堆财务报表发呆……直到主管再次用铅笔敲打他的WORKPAPER。

  时间,象是墙上那只古老的时钟上,已经生锈的分针,一点一点的磨过去,并且发出嘎嘎的难听的声音。天气,开始时晴时雪。在晴天不下雪的时候,空气里面已经透出春天的味道。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宝宝,我想了很久。我决定去多伦多了。我的OPT快要到期了,也没有办法在美国继续留下去。在多伦多,至少找工作的时候,没有身份的问题。你说呢?”

  我点点头,很平静的回答,“好的。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去多伦多,说不定一切有转机。” 现在,哪怕涂伟说要回北京,或者说去天涯海角,我都会一口答应。看到涂伟最近如此消沉,我心里充满了一种犯罪感。

  “嗯!是啊。看谁再敢问老子有没有身份。我把我的LANDING PAPER扔到他脸上!哈哈!” 涂伟稍稍回复了原来的那种神采飞扬,语气中却还是掩不住几分辛酸,“宝宝,等我在那里安定好了,就接你过去多伦多,好吗?”
  “不要!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多伦多!” 我有几分任性,舍不得和涂伟分开。自从和他相爱以来,我们几乎天天腻在一切。我怕我不适应。
  “别任性了。你先在这儿好好干完这个BUSY SEASON。等我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你就马上向公司提出辞职或者TRANSFER。” 涂伟说着,充满对未来的信心,“没事!不就是一个工作嘛!在这儿,全卡在身份上了。去了加拿大,不就都解决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然后你就过来,我们做个兔白菜出来。”

  看着涂伟恢复以前的飞扬和自信,我也开心起来,对于未来的憧憬吹散了那一点离别的乌云。我信赖涂伟,他对于我们未来生活的安排一定是最妥善最幸福的。

  “哦,宝宝,你给我的那个鬼东西,哦,情人锁,我终于解开来了,妈的,真是费了老子不少脑细胞!” 涂伟象个问我讨糖果的小孩,毫无心机的拿出那个分开的情人锁,“怎么样?聪明吧!就是这鬼东西,怎么再装回去,好象还要费一番脑筋。算了,算了,我玩腻了,浪费我的大好光阴。”

  “不要!你非要再把它装回去!” 我尖叫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我追问涂伟离开的确定日子,他却笑笑说,“早着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等五月份OPT要结束的时候,再考虑具体哪一天走。”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照常十点左右下班回家,习惯性的抬头看看公寓窗口透出来的橙色灯光,心里暖暖的。想着涂伟不知道又在和ONE WAY玩什么“龟兔”游戏了,我不由笑出声来。

  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涂伟,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边脱外套边喊,“别玩了,这么老套的游戏玩了好几百回了。”

  涂伟不吱声,依然躲得好好的。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嚷嚷,“涂伟!你快点出来。否则被我揪出来暴打啊!快点~~” 

  这时候,手机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洪亮的铃声。“Hello?”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走进厨房翻找有什么吃的东西。冰箱里面,塞满了食物和水果,简直可以再过一个冬天了。呵,这个涂伟,跟个松鼠似的,准备冬眠啊!我心里念着。

  “宝宝,是我,涂伟。” 涂伟的声音近在耳边,隐隐约约的,我还听到陈小春在反复唱着:
  “……我不是一百分
  却相信总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天份
  我有满满的诚恳 ……”

  “你在哪里?Holland Tunnel还是GW Bridge?” 我拿出一支香蕉啃着,口齿不清的问,心想这个家伙出去玩到这么晚不回家,“喂,你快点回来,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 

  “呵呵,这里更冷。我在多伦多呢!” 
  “什么!!!” 啃了一半的香蕉掉到地上,我拍着胸口,有点生气,“别开玩笑了!你搞什么鬼。”
  “真的,没骗你,我真在多伦多。今天早上去了一趟超市,帮你买了一堆食物,保证你饿不死了。我下午走的,下雪天,车子开得慢,不过大概也就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涂伟平静的描述这一切。
  我听着,眼泪一下涌出来,只会重复着同样一个问题,“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一声不响的就溜掉了。” 突如其来的离别就象是走在路上,从天而将的一个花盆,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胸口。我还没有准备好分开呢。
  “宝宝,别激动。我怕,今天早上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会哭成个泪人。其实,我也怕,我会哭,一个大男人象什么样子。我受不了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的,难看死了。这样子不是挺好。” 
  “好什么啊!我不是一样要哭!” 我气急了,恨不得伸手到手机听筒里面,把这个没心没肝的家伙揪出来,痛打一顿,“你这么不告而别,你、你、简直是猪是狗!” 
  “哈哈,宝宝,骂吧、骂吧。随便骂什么。是老鼠是蟑螂也成,就是求你别哭了。” 这家伙害我哭得上气不接下起,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丫头,简直是一涝灾的主。早知道这样子,党和政府就该派你去大兴安岭灭森林大火。” 
  我被涂伟的东拉西扯逗得“噗哧”笑出声来。
  “哈哈,笑笑不挺好。你再哭下去,皮肤被眼泪腐蚀,容易见老。别等我这边搞定了,回来看你的时候,哗!一大婶!” 
  “你!别胡说八道!我再老,也比你这大叔强。看你脸上那些褶子!” 涂伟对我真是知根知底的,一句话引得我暂时抛开要和涂伟算帐的念头,关心起自己的皮肤来。哎,女人啊女人……
  “嗯,好、好、好。要年轻,多笑笑,早睡觉!” 涂伟好言哄着我,“宝宝,你看我留下了所有春夏季的衣服在柜子里面。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看你了。说不定夏天的时候,你就搬到多伦多来了。” 
  “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我向涂伟索取一个承诺,尽管明明知道未来是一份无法签署的合约。
  “行!一言为定!” 

  挂上电话,我环视四周,发现涂伟带走了ONE WAY 和兔白菜,除此之外,他似乎是费尽心机的让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走了,小小的公寓,变得和山野一样空旷起来。

  晚上,我关灯睡觉,光线直直射进我眼里,刺眼得让我流下眼泪。想起昨夜,涂伟还在身边,殷殷关照,“宝宝,闭上眼睛,要关灯了”。我把头深深埋进涂伟睡过的枕头,上面还有他的味道。我贪婪的呼吸着,在他的气味里面,沉沉睡去……

  涂伟已经离开纽约,去了多伦多。这个事实,忽远忽近,似真似假。此后,我经常出现几分钟的短暂失忆,以为涂伟还在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还在我身边。

  我会在上班的时候,习惯性的拨打家里电话,听到自己罗哩罗嗦的留言后,才蓦然清醒,原来家里没有人;我会在上网看小说入神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涂伟,我想喝水。”
  五分钟以后,才蓦然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在边吃饭边看FRIENDS的时候,咯咯的笑着说,“涂伟,这个真好玩!” 回过头,才蓦然发现,身边的椅子空空如也;我更时常在半夜梦回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去抱身边的人,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床单……

  以前,好莱坞的爱情电影乐衷于在男女主人公分开后,让女主角或者男主角产生一种“选择性失忆”的病态。我曾经对这种俗套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种失忆症的确是存在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个星期。期间,涂伟每天晚上打电话给我。他找到房子了,他办了劳工卡了,他办了医疗保险卡了,他去了人才市场了,他碰到了第一个还谈得来的哥们了……涂伟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他在多伦多的一切,好让我在千里之外的纽约,也如同生活在他的空间里面。

  只是,只是,这一切,怎么够。相爱的人,是贪婪的。我不要只靠一条电话线,在想象中,和他生活在一起,我要实实在在,朝朝暮暮。

  一次深夜,我被一个恶梦惊醒。梦里,涂伟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面飞驶,我赤着脚跑得飞快,拼命追赶,每一次都好象一伸手就可以打开车门了,他却是猛然加速让我扑空。我想大声呼喊涂伟的名字,喉咙里面却是塞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惊醒后,我靠在床上,象一条窒息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呼吸。终于,我一骨碌爬起来,坐到电脑前面,在GOOGLE里面键入“加拿大移民“。我一一点击所有包含“加拿大移民”关键字的网站,开始做自我评估,开始填一堆繁琐的表格。等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我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快的去刷牙洗脸。

  我哼着歌刷牙,对着镜子里那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傻傻的得意的笑。我打算不告诉涂伟,我做的这个“伟大”的决定。只等将来移民成功,我就拿着行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想象那个时候他肯定又是讶然又是狂喜,然后我们就手拉手在黄昏的多伦多漫步,夕阳把两条相倚偎的人影拉得长长的……我陶醉在自己假设里。只是转念一想到,加拿大移民的过程起码要一年多才可以办下来,我顿时泄气了不少。

  日子在一半期待一半孤单中,慢慢翻过了一个星期。没有涂伟的时间,好象是要用那个爱因斯坦相对论中被拉长的时间轴来衡量。

  又是一个星期四,我心烦意乱的看着一堆没完没了的报表,想着这个周末不会又是无所事事的大睡两天吧。
  刹那间,灵光一闪,咦?为什么我不去加拿大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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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守在下雪的纽约,孤单单的整个周末蒙头大睡呢?飞去多伦多看望涂伟的念头搞的我激动不已,恨不得扔下电脑和查了一半的账目,立刻奔去JFK。

  趁着午休,我咬着淡而无味的三明治,上网看了一堆加拿大旅行签证的程序。签证好象很容易,只要一大早去排队签,下午就可以拿了。麻烦的倒是机票。我一心想着明天下了班直接走,时间实在太赶,各家航空公司不是SOLD OUT就是贵的离谱,从纽约到多伦多居然漫天要价二千多美金!我一家一家的航空公司找过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不管了,我一定要在这个周末看到涂伟。豁出去了!我最终决定坐灰狗去,晚上七点从GRAND STATION出发,早上六点钟到达多伦多的BAY STREET。哈!PERFECT TIMING! 我得意的笑,这样子就可以顺利把这个懒家伙堵截在被窝里。我小声哼着娃娃的《飘洋过海来看你》,轻轻按下“购买”键,大功告成!那时候,我真的是如此倔强而固执,为了一个想见他的念头,可以不顾一切的勇往直前。

  星期五大清早,加拿大纽约领事馆门口蜿蜒的排了一条长龙,直到49街的拐角。我站在队伍最后面,抬腕看看了手表,才七点钟啊!哎,看来全世界的领事馆都是一样的。四月初的纽约,天空依然飘着雪,据天气预报说,这应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我站在纷纷的飞雪中,心里却是一个春天的。

  签证完毕,已经快十点钟了。我跳上地铁赶去客户那里,在主管不满的眼光里,“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今天我迟到一个多钟头的经典理由,“纽约交通状况令人堪忧啊!” 下午三点钟,我又编了一个超烂的理由,溜出去加拿大领事馆取签证。回来后,心不在焉的工作了不到一个钟头,看到时钟指向六点整,我跳将起来边收拾东西边对主管说,“下班了,下班了,周末愉快。” 我这一整天恶劣的工作态度,显然让主管出离愤怒了。他重重的把一堆WORKPAPER扔到我的手提电脑上,“Complete them. I will review them the first thing on Monday!” 此时,我所有的脑细胞都被“去见涂伟”四个字充溢,才顾不上主管的情绪好坏呢!我叠声说着OK,一溜烟的跑去赶灰狗……

  灰狗一路行驶,驶出纽约的黄昏,驶入一片无名的黑夜。沿路越来越多的积雪,告诉我,我正在朝着涂伟的北方而去。

  灰狗上面的乘客都睡着车子的颠簸,进入了睡眠。我回想一整天的忙碌和颠簸,换来现在一寸一寸的向涂伟靠近,我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和涂伟见面的那一秒,我的表情他的表情我们的表情。呵,真象娃娃那首歌里面唱的,“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

  一夜无眠。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的照射进来。我擦了擦一团雾气的车窗,往外看见一面枫叶旗,在阳光里舞动着。加拿大!我来了!

  因为积雪很厚,汽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到BAY街灰狗终点站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我下车稍稍活动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子,伸手招了一部出租车,“DUNDAS STREET,PLEASE。” 

  站在涂伟的房间门口,我拿出手机,心跳得如一支华而滋,“喂!我是宝宝。”
  “宝宝,你昨晚去哪里了。打你手机半天,都没人接听。” 涂伟的声音从性能良好的手机传出,依然听上去很近,但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近了。
  “我去多伦多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什么!!你去哪儿了?” 涂伟还没闹明白,“你说,你在哪儿了?别胡闹。” 
  “我在你家门口啊~~” 我话音未落,门“腾”的一声被打开了,只穿着一件背心的涂伟,探出脑袋来。“宝宝!!你疯了!你怎么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涂伟一把把我拽进屋里。

  于是,我看到穿衣镜里狼狈的自己。我仍然穿着昨天上班时的西服套裙,14个钟头的汽车颠簸,让本来熨得整整齐齐的套裙成了咸菜干。我头发凌乱,脸色被冻得发青,眼睛里面布满了因隐形眼睛戴得太久而产生的血丝……简直活脱脱一副劫后余生的形象。

  “哈哈,放心,我没有被人强暴,只是坐了14个钟头的灰狗而已!” 我笑笑,赖在涂伟的怀里,贪婪的呼吸那久违的气味。
  “什么!你说你坐灰狗?干嘛不坐飞机!” 涂伟大吃一惊。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不以为自己坐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我临时决定来看你,机票不是卖完了就是太贵。” 
  “哎……真是的。你这丫头,小说看多了啊你!喜欢瞎折腾。” 涂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摇头,“真是服了你了。干嘛非死盯着这个星期,让自己招这份罪。” 
  “我乐意!我高兴!” 看涂伟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狂喜感动的迹象,我心里发堵,“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吗?你再说我,我可要生气了啊!” 
  “我怎么感动法?你万一折腾出病来怎么办!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啊!” 涂伟那种不依不饶的臭脾气也上来了。

  我们两个面对面,绷紧脸,瞪视对方,这不是任何一种我设想的镜头。现实和幻想的距离原来真的可以那么远。“我去洗澡吧。洗完澡,会精神一些。” 我先泄气了,我从700英里之外的纽约,披星戴月的赶来多伦多,实在不是不想和他吵架。

  洗澡出来,涂伟正在打电话。我抱着腿坐在布沙发上,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STUDIO,放着几件必需的家具,IKEA简洁明快的风格,窗帘和沙发是米色及棕色的和谐交错。不得不说,无论生活本身如何, 涂伟总是在不经意间保持着一种讲究。IKEA特有的开放式书架上面,兔白菜斜靠在一个原木镜框边上傻乎乎的笑着,镜框里面是我和涂伟相拥在校园里,傻乎乎的笑着……

  “不行!今天真不行了。妈的,不是我食言。我女朋友突然从纽约跑过来了。你丫,笑我!浪漫个头!我都被这丫头吓死了!” 涂伟拿着手机说话,看我出来,扔了件外套到我身上,又接着说,“成!成!份子钱我照出,下次我请大家喝酒赔罪。你今儿个,把我的车开走,没问题!” 

  挂上电话,涂伟向我解释,“我在多伦多认识的一帮哥儿们姐儿们。本来说好今儿大家一起去滑雪的。他们在滑雪场租了一个木屋,说是周末疯一下。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去了……”、“没事!我们一起去吧。我还没有滑过雪呢!” 我急急的说。依我对涂伟的了解,他是那种典型的讲意气,经常把哥儿们看得比女朋友重的男生。我不想,他为了我对朋友食言,而且我也想去了解他的朋友,尽力融入他在多伦多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周末。

  “宝宝,你真是太伟大了!我现在就问SHELL给你借滑雪衣服去,她肯定有多的。” 果然,涂伟象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起来。这时,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明智很体贴的决定。

  半个钟头后,在楼下,我见到了涂伟在多伦多的新朋友们,清一色的北京人。

“嘿!我是李海贝。木子李,大海的海,贝壳的贝。你叫我Shell好了。” 一个高高的北京女孩子,说一口好听的京片子,热情洋溢的递来一套亮黄色的滑雪服,上下打量着我,“嗯,你个头小,这可能有点宽,不过可以将就一下。”

  “谢谢!你的名字真诗意!” 我友好的寒暄。

  “别、别介!您呐!我最怕人说这湿啊干啊的。我爹整一个儿渔民!才给我整这么个名儿!” Shell大大咧咧的笑着,往涂伟背上猛拍一掌,“你小子,神啊!让人家小姑娘千里寻夫!李阿姨我佩服佩服啊!”

  “什么李阿姨李大婶的。你丫才比我大多少啊!” 涂伟显然和SHELL很熟,一掌拍掉她的手,“哎!别乱动啊!没瞅见我老婆在这儿,这可引起误会啊!”

  我瞟涂伟一眼,故作轻蔑状得打趣他,“涂伟,美的你啊!Shell,你随便碰。碰坏不用赔!” 私底下,我对这个爽快的北京女孩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接下去,涂伟向我介绍了其他几个朋友。

  胖胖的何光宗和瘦瘦的秦岭是一对儿。三年前,夫妻双双从北京移民到多伦多,最近快要拿到公民了。何光宗是计算机专业的,移民那阵子正赶上黄金时代,不费吹灰之力,就在Bell Canada找到一份高薪的活。何光宗一副乐呵呵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是贫起嘴来毫不逊色。

  王飞,则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主,开口闭口不是当今经济走势啦就是国家财政预测啦。问他最近忙啥呢,他回答,忙一点进出口贸易。然后动不动就对何光宗、涂伟说,走走,跟哥儿们发财去!

  还有就是柳雅娟了,大家都叫她 “小丫”。她细眉细眼,文静秀气,眉眼间有几分象Lucy Liu,是老外喜欢的那种中国女孩子长相。她和Shell性格截然相反,却是极好的朋友。我们开一部租来的Minivan,一路上,她们两个一唱一和,一阳一阴,把何光宗王飞涂伟挨个儿损得体无完肤。

  一开始,我还强打精神,好笑得听着大家贫嘴胡闹,后来随着车子的颠簸,我沉沉睡去。在坐了14个钟头灰狗后,再次坐3个小时的车程去滑雪场,实在是太累了。下次,可不能这么折腾了,我对自己说。

  我怀疑,我可能是没有小脑的。滑雪十分钟,我倒是有五分半钟,以狗熊的姿势趴在雪地上面。涂伟陪着我在儿童雪道上面慢慢的挪动,反复告诉我滑雪的要领。我却还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眨巴着眼睛。让我立刻做出一张现金流量表,可能都比这要简单多!

  最后,在涂伟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我知难而退,“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太困了。我在边上看你们滑雪好了。你快去那边黑道吧!让我看看你滑雪的英姿!” 于是,我百无聊赖的在边上看大家滑雪。其中算是Shell滑雪滑得最好,她穿着浅蓝色的滑雪服,姿态漂亮利落,象是白色海面上一条优雅的海豚。我开始有点后悔,以前小时候没有好好上体育课,做到德智体全面发展了。

  晚上,大家回到滑雪场的租赁木屋,围着壁炉喝酒聊天。我捧着电脑,边赶星期一要交的工作,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大家说话。

  “看你,看你!知道有那么多工作,就没必要这个星期赶过来。来了,也没有必要非出来滑雪不可啊!” 涂伟在旁边没心没肝的数落我。

  我瞪了涂伟一眼,不说话。他的话让我很不是滋味,我却不想在他的朋友面前和他吵架。我拼命告诉自己,其实他是心疼我,才这么说的。男人总是会用一种女人无法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关心,谁让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呢!

  夜深了,外面下着雪,木屋被炉火烤的热哄哄的。大家酒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气氛变得非常情绪化。Shell和小丫开始掏王飞的口袋,摸出烟来抽;王飞开始变得很激动,不时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何光宗只是一个劲儿呵呵笑;涂伟则是一口一个“妈的”起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其实这些人里头,只有何光宗运气比较好,有份还算象样的工作。其他的人都如他们说的,在多伦多漂着呢!其中也只有何光宗算是和秦岭在异国他乡厮守,其他人都是劳燕分飞。王飞的妻儿仍在北京,就等着王飞“混出个人样儿”,再过来团圆。Shell和小丫的老公则都在国内忙着红火的生意,他们坚持让老婆在这里坐移民监拿身份,说是为将来那个莫须有的孩子着想。

  我忍不住插嘴,问Shell,“你为什么不回去北京和你老公在一块儿呢?这样子分着多不好啊。”
  Shell幽幽地吐出一个个烟圈说,“我挺喜欢这儿的,生活多悠闲啊。回去干嘛?去看他的傍肩们漂亮不漂亮?”
  小丫在边上带点醉意的“咯咯”直笑,“漂亮不漂亮,我不肯定。不过一定比你年轻。到头来,男人挑女人,不就是和挑黄瓜差不多!新鲜就好!”
  我还企图说些什么,涂伟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我及时闭口。

  留学和移民,两条出国的道路,虽然过程极为不同,却是殊途同归,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无奈……但是,烦恼就是烦恼,无奈也就是无奈。

  星期天晚上,我重新坐上灰狗,几百英里颠簸回纽约。来的时候,我兴奋的睡不着觉,归程上,我却是一路昏睡回到GRAND STATION。

  下车的时候,纽约刚刚苏醒。路边一些卖早点的小贩,才支起帐篷。还有三三两两的黑人兄弟,躲在墙角抽烟说着脏话。我走在纽约早春的寒风里面,没有人看出我脸上的风尘和疲倦,没有人知道我刚刚从另外一个国家回来。在多伦多的这个周末象一个梦,我却搞不清楚是美梦还是噩梦,反正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象的。也许,潜意识里,我更想和涂伟单独在一起,然而温顺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让他和朋友们在一起,只要他更加快乐。

  从那天以后,涂伟不允许我再做出连夜坐灰狗去多伦多的“傻事”,他承诺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我一次,并且每一次他都会带着ONE WAY和兔白菜同行。他来过几次后,渐渐的搬走了他的衣服,他的影碟,他的CD……房间里面他的痕迹越来越淡,只有那株名叫Stop Sign的仙人掌,长大了许多。

  转眼,又一个夏天来了。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发生进行,涂伟依然没有找到工作,我依然在纽约做我的审计。

  仲夏的某一天,成宇翔写了一封EMAIL给我,简单的几句话,说他已经毕业,并在花旗银行投资部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希望有空联络。我也简单的回了一句,“Congratulations!”,就删除了邮件。我心里却升起一个无耻的愿望,如果这份工作是涂伟的,该有多么完美啊。只是,生活是一只喜欢捉迷藏的野猫,不是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冷冷瞪视着你,就是突然跑出来送你几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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