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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小鱼滴滴答

[中长篇小说] 十里红妆 转自天涯书库 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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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可知,为何你明明兵力强我数倍,却依旧在这一角上处处受困,既攻不下,又舍不得么?”

  “请娘娘赐教。”

  “因为此角是活穴,它随时都可以反噬,成为导致全局输赢的关键。也就是说,它危害极大,影响全局,你若不歼灭它,必成祸害,但你想歼灭它,却困难重重。”

  张康喃喃道:“太行山盗匪就是这活穴啊……”

  “那先生认为为何迟迟攻不下它呢?”

  “它太过灵动,每次前去,不是扑了个空徒劳而返,就是反而中了它的埋伏损兵折将。”

  “它又不是神仙,怎能料准你什么时候会去?”

  “这个……”

  钱明珠推开棋盘站了起来:“难道先生就这么信任自己的棋子,认为它们全都忠心不二?”

  张康浑身一震,恍然大悟道:“娘娘的意思是官府中有人与盗匪暗中勾结,将消息事先通知了他们,所以我们才数次围剿不成?”

  “先生睿智,不可能没想到这点吧?”

  “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也曾怀疑过,因此每次派去执行围剿任务的人都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何,每次都失败。”

  “一颗树如果枯死了,要查究它的病因,是不是应该从根部查起?”

  “娘娘在暗示我与盗匪勾结的人地位很高?”

  钱明珠微微一笑:“不,不是暗示,只是个小小的疑问而已。至于答案是什么,还劳先生去查了。”

  张康只觉心中困扰已久的迷团于这一刻豁然开朗,面露喜色道:“多谢娘娘指点!惭愧惭愧,在下身在局中,为假像所迷,被困久矣。但不知——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正在为此事头疼?”

  钱明珠没有回答,只是留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给他,便起驾回正妃殿去了。

  抄手游廊上挂着盏盏灯笼,远远望去,像两条红线,而那个身着紫衣的丽人就那样慢慢的自红线中穿过,渐行渐远。

  难道当真是红颜薄命?为何这么聪慧美丽的女人,太子竟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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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太子妃,新娘到啦!”宫女允如一在前殿探得消息,就急急回来禀报。却见太子妃依旧披散着头发,穿着素白色的中衣,没有半点要梳妆打扮的样子,顿时傻了眼。

  “太子妃,你不是要出席册妃大典的吗?怎么还不打扮呢?新娘都来啦!”

  钱明珠指挥其他几个宫女将书籍装入箱子,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允如睁大了眼睛,还慢慢来?

  这时太子那边也差人来传话,请娘娘准备出席大典。钱明珠冲停下来的宫女们挥了挥手道:“别停啊,快整理,这些我都要带到净台寺的。”竟似把出行之事看的比大典更重要。

  耳听得远处乐鼓声大奏,允如更是急得团团转,忽然瞧见两个宫女抬着个箱子快步走了进来:“娘娘,您的东西到了。”

  钱明珠这才回过身来,面露喜色道:“我就知道绝对不会耽误的。把箱子打开。”

  允如上前打开箱子,顿时眼前一亮,惊叫出声:“哇——”

  众宫女纷纷围拢,其中一人伸手拿起了箱内的东西,迎风展开:“天啊,太漂亮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沈三娘的刺绣?你看这下面的垫绒上有锦绣阁的标记呢!”

  “太子妃,难怪您不急着穿外套,原来是早早请了沈三娘专门为你做衣服哪!”

  “你们快看,这旁边的是什么?啊!这不是瑞雅斋最具盛名的头饰——七珠环月吗?真好看!太子妃连这个也弄到了!”

  钱明珠微微一笑:“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为我梳洗更衣?”

  “是!”做下人的哪个不希望主子得宠,好也跟着沾沾光?眼见得太子妃为太子冷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这会儿太子又要娶新妃了,万一新妃受宠,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因此一见钱明珠有争艳之意,众人都受了好大的鼓舞,连忙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格外卖力。

  太子那边的人又过来催了一遍,钱明珠却道:“你们只管仔细梳,慢慢来。”

  “可是时间……”

  “时间有的是。”铜镜内,朱唇轻轻一扬,似笑非笑道,“这一回,我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太子妃驾到——”

  粉饰一新的殿堂上,新妃刚与旭琉行过新婚之礼,殿门口的司仪官拖长声音向众人预告正妃终于姗姗来迟。

  殿上百余人纷纷转头看去,当那个女子在宫女的陪同下款款出现时,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但见她发髻高挽,如云的黑发间七颗明珠灿灿发光,中间一只金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她发上飞起来一般。凤嘴衔着长长的珠子,垂在额头上,一步一摇摆,更映得其人双眸温润若水,暖洋洋的象春风。

  她身穿一件宽大的紫衣,衣上刺绣已是巧夺天工,更勿提那剪裁之精巧,做工之细致,端的让人大开眼界。这么一件衣服,穿在别人身上,都会抢走主人的风采,然而穿在她身上,却只有衬得她身姿曼妙、更加风华绝代。

  与之一比,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妃王芷嫣实在是少了几分贵气,像个带不出场面的小家碧玉。

  众人皆为钱明珠的美丽所震,一时间堂上静悄悄的,就那样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轻盈典雅的走进来,一直走到太子和新妃面前。

  “臣妾来迟了。”钱明珠望着王芷嫣深深一笑,拍了拍手。

  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白玉托盘,上面盖着红帕,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钱明珠伸手将红帕掀去,盘上原是对如意。这对如意乃是用整块翡翠雕刻而成,通体剔透,没有一丝瑕疵,在灯光下散发着润润的绿意。

  “谨以翡翠如意一对,恭祝太子与新妃百年好合,万事如意。”边说边施了一个大礼。

  直起身时,见面前的两人都盯着她,于王芷嫣,是惊诧中带了戒备,而于旭琉,更为复杂,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看不透。

  司仪官见情形有些尴尬,忙高声喊道:“礼毕——送入洞房——”

  喜娘护着王芷嫣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参拜正妃,底下的文武百官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司仪官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时,已经弥补不及,一张脸顿时涨得血红。

  钱明珠镇定自若的从席上取了杯酒,转身面向众人:“来,大家一起举杯,愿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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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见此百官只能起身,一齐举杯附和:“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在众人仰首饮酒之际,钱明珠对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悄悄的从侧门退了出去。

  花园里处处张灯结彩,连道路都映得一片艳红。钱明珠抬起头,一轮弯月高悬于空,四周星星闪烁,与月争辉。

  “月光虽亮,但繁星似锦,那光辉星星点点的,怎么也夺不走。而且若是有乌云来了,遮住了月亮,却遮不住星星。”说到这不禁幽幽一叹。

  身后宫女允如笑道:“但是月亮毕竟是月亮啊,自古以来,对月吟诗的有几人?对星吟诗的又有几人?众人许愿盟志,对着的也是月亮,不是星星啊。”

  钱明珠一怔,失笑道:“没想到允如竟有如此见解,看来倒是我迂腐了。我们走,这些悲风叹月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刚走了几步,见前方一人拦道,那人缓缓转身,竟是七皇子毓琉。未待她开口,他已说道:“你们先退下,我与皇嫂有话要说。”

  宫女们畏畏缩缩的望向钱明珠,见她点头才恭身退下,远远的立在三丈之外。

  “你上次忘了带玉枕走。”毓琉迟迟不说话,钱明珠只有先开口,但她才刚那么说,就听毓琉道:“她根本比不上你!”

  钱明珠愕然。

  “她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如,立她为妃,根本是对你的羞辱!”

  听得毓琉为她抱不平,钱明珠反而面容一正,定声道:“七皇子,你失言了。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请下次不要再说。”

  “我为什么不可以说?”毓琉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你不觉得不甘心吗?那天我在锦阳殿内看见的拿椅砸窗毫无惧色侃侃而谈的人真的是你吗?”

  钱明珠的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于是毓琉变得更加懊恼:“我原本以为自己遇见了个不一般的女子,没想到你和宫里的那些女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以为逆来顺受就能博取怜悯?乖巧听话就能获得恩宠?别傻了!”

  “七皇子……”

  “我很难过。”毓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于低沉中透出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当朝野上下纷纷议论你,把你当做一个笑话来说时,我真的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我的妃子,似乎不需要你来为她难过。”冷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插了进来。

  钱明珠暗中松了口气,毓琉太激动,再谈下去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来,被人看见只会又添一桩笑话,对她来说不但没有帮助反添困扰。

  毓琉回头,见到旭琉冷冷一笑:“又是你……真巧,你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从不理睬的吗?怎么每次我和她说话时你都会出现?抓奸?还是看戏?”

  “你喝醉了。”旭琉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毓琉甩开太监们的手,厉声道:“不用赶我,我自己会走!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你以为我愿意看到百官们对你阿谀奉承的嘴脸?从小到大什么最好的都是你的,太子你当,监国你当,连女人都是挑最好的那个嫁给你……而你最可恨的地方不是你的得天独厚,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

  旭琉沉下了脸:“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送七皇子回去,他醉了。”

  太监们吓的面色如土,连忙半拖半架强行拉着毓琉离去。

  钱明珠望着毓琉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后,忍不住幽幽一叹。

  “他喜欢你。”旭琉盯了她半天,忽然说了这么句话。

  钱明珠莞尔:“更准确点说,我认为他是想帮我。可惜,用错了方式,被他这么一闹,殿下肯定更讨厌我了吧?”

  旭琉皱了皱眉。

  钱明珠淡淡一笑,转身缓步前行。不知道为什么,旭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宫女们不敢上前打搅,只能远远的跟在后边。一时间院内静静,只听得见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殿下应该在殿上与大臣们饮酒。”

  “我不喜欢喝酒。”

  “殿下是不喜欢酒的味道,还是不喜欢酒给人带来的感觉?”

  “我讨厌被其他东西所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清醒,所做的每件事,所说的每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和殿下不一样,我喜欢喝酒,我喜欢它的味道,也喜欢它给人带来的后果。”钱明珠嫣然,双眸灿灿如星,“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奇妙,思维是完全迷茫的混沌的放松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出自本能,摒弃了清醒时的一切顾虑。”

  旭琉止步,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殿下这样看着我,可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旭琉沉默了一下,道:“你把自己藏的很好,即使我看见什么,也不是真的。”

  钱明珠的笑容僵住了,好不容易和谐下来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幸好这时铁门开启的声音及时响起,旭琉扭头看去,只见花园的后门开了一半,门外停了辆马车,几个宫女正往车上搬东西。

  钱明珠垂头道:“我要走了。”

  “佛音檀香真能让你心静?”

  “起码它不会令我更加悲哀。”轻轻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车帘唰的落下来,将委屈与脆弱一同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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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听说,太子那夜在王芷嫣处留宿了。

  皇上知道后很高兴,亲赐王芷嫣“德妃”之号,赏了很多东西。

  然而第二天,太子就带了一队轻骑匆匆离宫,说是受冀城城主之邀前去狩猎。

  这些消息传到净台寺时,钱宝儿正与姐姐一起围炉品茗,听到后撇了撇嘴:“看样子这位德妃也并不受宠,否则哪有新婚第二天就丢下她去狩猎的?”

  钱明珠捧着手中的经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太子不是去狩猎。”

  “那他干什么去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亲自带兵去太行山围剿盗匪去了,冀城狩猎只是借口。”

  “这样说来,太子姐夫他事事以国家为重,这点倒是满可爱的。不过——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没想到姐姐竟是太子的知己,啊哈!”

  钱明珠抬起头,讽刺一笑:“我若是他的知己,怎不见他对我有惺惺相惜之意?”

  “姐姐的话里有酸酸的味道哦,莫非姐姐真的很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钱明珠的反应是瞪她一眼。

  “姐姐,醉酒醉过了,装病装过了,连来寺庙避难这招都使出来了,接下去你还会做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但是目前看来没什么效果……”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你会不会晕过去?”

  钱宝儿啊的叫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因为太子的轻视而觉得羞辱,可对现在的生活又萌生出了欢喜。可能是对我心有愧疚的缘故,我在东宫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即使是喝醉酒这样失态的事情,也没有人来责备半句。这很有意思。”

  “姐姐很自得其乐嘛。”

  “醉酒、装病、拜佛,这些行为与其说是渴求别人的注意,不如说是在试探,我想试探一下这个新环境能够容忍我到什么程度。目前看来,它的宽广出乎我的意料。”钱明珠轻眨了一下眼睛,“任性的感觉真不错。”

  钱宝儿托着下巴,喃喃道:“还是觉得若有所失。好比一个苦瓜,即使我们一再告诉自己它的清口芳洌很特别,细细咀嚼味道很好,但也不能改变它是苦的这个事实。姐姐的婚姻不该是个苦瓜,而应是个水蜜桃,芬软多汁,甘美香甜。”

  钱明珠听了这话后,目光闪烁间有几分心动,然而一想到太子旭琉,又随即黯淡。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他是她家的靠山,她名义上的丈夫,他不喜欢她,新婚之夜他伤到了她的自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钱明珠试图找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对旭琉的特殊感情,来计划苦瓜变成水蜜桃的可能,然而最后却悲哀的发现她的丈夫对她来说和个陌生人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太子,如果他不是太子,她甚至不需要对他如此恭敬和顺服。

  一语成谶——

  她真的没爱上她的丈夫。



  太子旭琉率领骑兵突然改道而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入太行山匪寨将众匪一举擒获凯旋归来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天下。人人在惊讶之余不免啧啧叹服,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的毒瘤在一瞬间冰消瓦解,而这一切多亏英明神武的太子!自此山下安定,百姓纷纷回返,一片百业待兴蒸蒸日上之势。

  旭琉回到京城,已是半个月后,皇上在金殿上封过赏后,东宫又大摆宴席,犒劳随他同去的将士们。

  酒至半酣,夜色已深,旭琉亲自斟酒走到谋士张康面前道:“这次行动,最大的功臣就是你,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康已被底下将士灌了不少酒,见此情况连忙推辞:“不不,臣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会醉的。”

  “那就醉了,又有何妨?准你明天大睡一天。”

  张康无奈,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脸上红潮更浓。“其实臣之所以能想出此计来,还要多谢一个人。”

  旭琉漫不经心的问道:“哦?什么人?”

  “那就是太子妃。”

  旭琉微惊:“她?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若非娘娘提点,臣也不会想到这个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之计。”张康将当日情形大概说了一遍,道,“我只是不明白,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为此事发愁的?”

  旭琉回想起那天风吹得桌上的纸张乱飞,是钱明珠帮他捡起来压回桌上的,莫非她就是那时看见了摊在桌上的折子,故而特地去指点迷津?

  一念至此,心中升起股很复杂的情绪来,有点不悦,有点赞叹,更多的是惋惜与惭愧。

  她为什么不直接对他说,反而要借由下棋告诉他的属下?做的如此隐晦,是不愿邀功,还是另有他意?

  越想越紊乱,今天真是过于放纵,喝太多了。于是丢下依旧狂欢的下属们,掀帘走出大厅,被外面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很多。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扇门前,看见匾额上“沐阳殿”三字时,才惊觉自己竟然来了钱明珠的住处。门半开着,里面灯光昏暗,冷冷清清,几个宫女正围着火炉小声说话。

  是了,她去净台寺了,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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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没见过她这么奇怪的女人:有倾国的美艳,却好象从不以美色自傲;虽然出身卑微,却举止端庄高雅,连贵族名媛都比不上;说她大度,她却明白白的告诉他新妃娶进来让她觉得尴尬,因此要躲到寺庙里去;说她小气,但自她入宫以来也没见她对其他妃子佳丽有所苛责。

  她能入选,是因为风丞相的推荐,而据密报,风丞相受了钱家的好处,而且宫里上上下下每个关节每个人,都收了钱家的银子,才使她一帆风顺的通过初选复选,最后走到父皇母后面前。

  他自小就厌恶这种官商勾结的龌龊行为,因此未见面前便对她有了几分偏见;后来听说她在金殿面试时表现出众脱颖而出,深受父皇赞赏时,更是直觉的认定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不可轻视;再接下去便是大婚之日,凤銮轿内走出的袅袅新娘竟是那般个天香国色,令俗尘惊艳,在震撼的同时亦隐隐察觉到了危险;洞房之夜弃她而去,是想证明自己依旧镇定清醒,绝不会为美色所惑,臣服于她;可花园折梅,众目睽睽下虽斥责她有失尊贵,却不得不承认那种美丽真是教人无从抗拒,连他也不能例外;书房内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向他提了两个要求,如果说第一个要求还让他有所戒备,认为她在欲擒故纵的话,第二个要求则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敲碎他所伪装的冷漠与疏离,怜惜之情就那样淡淡的溢开,没法遏止;最后是娶德妃的晚上,送走毓琉后两人并肩而行,交心相谈,就象认识很久了的朋友,可是话没说完,后门已开,她幽幽而去,把一声叹息久久的留在了他的心中。

  如果……如果她不是商贾之女,如果她不是以贿赂的方式入选佳丽的话,在大婚之夜掀起红帕的那一刻,见到那样一张美绝人寰的脸,见到那样一个聪慧温婉的人,他会不会认为这是上天恩赐给他最大的幸福?他,会不会就那样爱上她,爱上他的妻子?

  可惜——没有如果。

  而现在想改变些什么,都仿佛成了对从前行为的讽刺,这种讽刺令他却步、不安。

  旭琉沿着花间小径徐徐而行,恍惚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在不久之前他曾听过。于是他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处,就见后院的铁门开了,两个宫女扶着一人自马车上款款走下来。

  ——钱明珠!

  ——她回来了!

  四目相接,钱明珠怔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然而很快的,妩媚不失庄重的微笑自唇边轻轻溢开,她行了一礼,恭声道:“殿下,臣妾回来了。”

  此时此刻,竟然见到她,旭琉不知道自己心中是震惊多一点,还是迷惑多一点,好象还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欣喜,夹杂在千滋百味中,又甜,又酸。

  “臣妾没有通告就回来了,失礼了。”

  “你是太子妃,进出宫门大可大大方方、前拥后呼的,何必每次都鬼鬼祟祟的走后门?”明明是想说些欢迎的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口,又是责备。

  钱明珠的脸色微变。该死的,看样子又伤到她了!

  “嗯……我的意思是,下次你尽管从正门进出,让众人去迎接你。”

  钱明珠掩唇笑了起来:“谢谢殿下关爱,只是臣妾觉得这样太劳师动众了,臣妾回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殿下在前厅设宴,这么欢庆的日子里,不该为些琐事分心的。”

  旭琉望着她,一时间喉咙里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钱明珠冲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先行带着包裹行李离去,将他二人远远的落在后头。

  “时间过的真快,上次见殿下时天上的月亮还是弯的,这会儿就成圆的了。”

  旭琉抬头,果然,天上一轮圆月皎洁,这样的冬夜本该是寒彻入骨的,但兴许是有了这轮圆月的缘故,竟让人觉得有了脉脉温意。

  旭琉忽然道:“我在前厅设了庆功宴。”

  钱明珠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臣妾知道啊。对了,忘记恭贺殿下凯旋归来了……”

  “可是有人告诉我,我少请了一个人。”旭琉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但钱明珠听后只是淡淡一笑:“殿下是指我吗?”

  “为什么不跟我来说?你不觉得由我亲自采纳你的建议会更方便吗?”

  这回钱明珠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恐为殿下所笑。”

  “你怎知我会笑你?”

  “殿下警告过我……”钱明珠抬头,双眸望进他的眼睛里,幽幽深深,“殿下新婚之夜说过的那些话,臣妾一个字都没有忘记过……”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这会连胸口也开始沉闷了起来,旭琉张着嘴,突然觉得自己很狼狈。

  是啊,他曾经警告过她,不要再玩心机耍手段,他告诫她安安份份的当个太子妃就好,其他少管,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于此刻回想起来,都变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刺,刺到了他自己。

  不知当初她听了那话后,又是什么感觉……

  钱明珠扬起唇角又笑了起来:“不过殿下如果觉得臣妾有功,非要嘉奖臣妾的话,臣妾也不会拒绝哦。”

  月光与灯光交织在一起,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调皮的样子,旭琉只觉得心中一动。

  此时两人已走了近半路程,前面不远处就是那株千年老梅树,旭琉忽然抢先几步奔到树下,脚尖轻点将一枝梅花折了下来。

  他将那枝梅花递到她面前:“这个就当奖你的。”

  钱明珠凝视着他,眼睛里是掩盖不了的震撼与惊悸,说那句玩笑话只是为了缓和一下尴尬气氛,没想到竟引来他真的攀折了一枝梅花送她。此举何意?何意?何意!

  旭琉见她迟迟不收,便挑起了眉毛:“怎么?不是你亲自折下来的梅花,你便不喜欢?”

  钱明珠颤颤的伸出手去接那枝梅花,指尖刚触及枝干,一股力道突然而来,身子顿时站立不稳,随着那股力道跌进了旭琉的怀中。

  脑中哄的一声炸开了,所有思维在瞬间雀跃飞扬碎裂凌乱,眼前的一切在她视线中旋转着淡去,只留下那如红线般的一排排宫灯,隐隐然间象是在预告某种事物的来临。

  旭琉将梅花插上她的发间,悠悠然说道:“这花很适合你……他们没有说错,你的确是天下第一美人。”

  钱明珠的眼中就忽然有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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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那里永远是一片水气氤氲,她看见自己穿着单薄的紫衫站在岸边,神态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她依稀觉得那人不是她,她怎么可能露出那么迷茫害怕的表情,放任情绪写在脸上,被别人看的明明白白?然而心中的恐惧感却是那般清晰,令肢体颤抖,令呼吸窒息。

  她知道周围存在着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但她看不见,四周只有浓雾云绕,阴冷入骨。

  她才刚往前踏出一步,就有个声音骤然响起:“停!”

  那声音遥远,仿若千山万水之外,但又字字清晰:“记住,别让湖水湿了你的鞋……”

  眼前的浓雾淡开了一道口子,让她看见自己面前有一个大湖,湖水深蓝,水上雾气飘来飘去,远方依旧模糊不清。

  “记住,别让湖水湿了你的鞋……”声音和那雾气一样,悠悠荡荡,重复再重复。

  她觉得奇怪,自己人在岸上,那湖水又看起来很平静,怎么会沾湿她的鞋子?就当她那么想时,优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她的身旁。

  湖面上现出一个男子的倒影,她盯着那个倒影,却没法转头去看,身体是僵硬的,丝毫不能动弹。

  “很美丽的湖。”那男子一边发出由衷的赞美,一边弯腰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她忽然感觉不妙,正想制止他时,那男子已将手中的石子往湖丢了过去——

  “啪!”

  一个爆破音在天地间炸开,余音久久不息,湖水忽然升涨而起,她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点的漫上来,双足如被石化,逃不掉,躲不开……

  “不要!不要——”钱明珠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如雨。

  “太子妃,你怎么了?”允如挽开帘子,急声道,“你做噩梦了吗?”

  入眼处,金黄色的帐幔上一排粉色流苏静静垂挂,空气里有冰麝龙香的味道,这是她的卧房,天已经亮了,依稀可闻窗外有鸟儿在鸣叫。

  只是做梦而已……只是一个梦……

  掀被下床,瞧见那枝插在瓶内的梅花,心中又是一惊。仿佛再度看见那湖水漫了上来,将鞋子打湿,怎么逃也逃不掉。

  “太子妃,刚太子派人来传话,请你与他一同进宫面圣。”

  眉头下意识就蹙了起来,谁料允如又道:“不过……好象德妃也去。”

  钱明珠望着那枝梅花,觉得眼睛再次被刺痛。

  出得院子,绕过那道挡风墙时,钱明珠抬头,对着墙上的题字多看了几眼。自她入东宫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了这堵墙,因为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字——

  “东篱下”。

  若这三个字出在别处也就罢了,她兴许会欣赏主人如陶渊明的豁达洒脱,但是偏偏在这东宫,当今天下权势的最重心,反而有几分不伦不类。

  然而字体那般俊逸,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不知写这字的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允如忽然在身旁发出一声轻咳,钱明珠回头,就看见一群人远远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旭琉,他身后三步外,王芷嫣抱着个小暖炉正与贴身侍婢有说有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垂下头静候对方走近。

  其实她应该笑的……钱明珠心中暗暗的想。她应该和往常一样,永远微笑迎人,恬淡的脸上不露情绪,把自己掩藏到最好。但为什么现在她笑不出来了呢?甚至连大大方方的回视旭琉,都做不到了。

  思绪紊乱间瞥见一双鞋来到了她的跟前,旭琉的声音清越温厚的从她头上传来:“天寒风冷,为何不到前殿等候?”

  他在关心她?从漠不关心到会嘘寒问暖,真不知道身为妻子她是该笑,还是该哭。“见到墙上的题字,一时忘行。”

  旭琉先是一愕,继而颇感兴趣的问道:“为什么?”

  “将堂堂东宫比做东篱,若不是作者自嘲,便是太过自傲,未将这倾国的权贵放在眼里。”

  旭琉听后哦了一声,再没说话。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屈膝道:“殿下,车马已准备好,随时可以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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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走吧。”旭琉转身负手而行,王芷嫣原本是紧随其后的,但抬眉看了钱明珠一眼后,乖乖向后退了几步,不敢走在她前。

  众人各怀心事却又默默无声的走到大门口,白玉石台阶下,两辆马车等候多时,除了车帘一是红一是绿的外,其他都一模一样。钱明珠上了红帘马车,王芷嫣上了绿帘马车,接下去,就看太子坐哪辆。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双颊一下子辣了起来,虽然随行的太监宫女侍卫们都低眉敛目好是肃静,但每个人心里都有双眼睛,在偷偷打量存在于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被人探究被人揣测被人谈论的尴尬处境让她羞红了脸,眸中隐隐浮现出怒意。

  旭琉走了几步,一个青衣小书童牵着匹马走到他面前,声音朗朗的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的到:“殿下,您的马。”

  脸上的红潮随着这句话豁然散去,双手无力松开,手心里竟全是汗。紧张成这样,然而担心的事毕竟还是没有发生——旭琉哪辆车都不坐,他选择了骑马。

  伸手放下帘子,眼角余光看见他在马上转头朝这边回望,一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如果这是一场极尽奢侈的角力游戏,于此刻她已开始呈现出了败迹。

  都怪那枝该死的梅花……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父皇母后金安。”

  御花园的蓝璃亭内,皇帝皇后还有另一位红衣妇人正在赏雪景,远远便听见皇帝哈哈大笑,显得心情极好,见到他们时也是满脸含笑:“啊,你们来了。来人,赐座。”

  红衣妇人的目光在钱王二人脸上转了一转,惊叹道:“早闻太子娶了两个才貌双全的妃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天仙般的人儿,我见犹怜!”说着伸手一边一个将两人拉至身前,细细打量。

  自嫁入东宫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毫无忌讳的把她和王芷嫣相提并论,钱明珠看着眼前这个芳华已逝却徐娘半老的妇人,不禁觉得有趣。

  红衣妇人忽然面向王芷嫣,道:“你父亲可好?”

  王芷嫣一怔,有点摸不透此人的身份,当下恭恭敬敬的答道:“家父很好,谢谢挂念。”

  红衣妇人叹了口气道:“唉,想当年我千方百计想嫁给你父亲,可他愣是没瞧上我,我一气之下就嫁到番邦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样子变了没变,变了多少……”

  王芷嫣惊道:“原来你就是永乐公主!”

  红衣妇人一听乐了:“你知道我?是不是你父亲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王芷嫣露齿而笑,甜甜道:“家父常有提起呢,说公主是天下第一奇女子,不但美艳动人,而且深明大义,有魄力有胆识!”

  永乐公主眉开眼笑,本来握着钱明珠的那只手也转而去拉王芷嫣:“呀,没想到他对我评价竟是这么高,当年他可不是这样,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皇帝皇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来。说起这位永乐公主,二十年前大大的有名,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喻为皇族明珠。据说她当年看上了还只是个小小参将的王明德,哭着闹着要嫁给他,但王明德当时已有妻子,不肯休妻再娶。人人只道他如此拒绝公主,必定大祸临头,未料先帝反而欣赏他的刚直,不但没有降罪于他,反而升了他的官。正好有临国派使者前来求亲,永乐公主一气之下自我放逐,风风火火的嫁了。一去二十年,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永乐公主拉着王芷嫣问东问西,看样子是非常喜欢这个旧时心上人的女儿,钱明珠被冷落在一旁,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时间一长,连皇帝皇后也开始发觉这样有点不妥,正想说什么时,但见钱明珠忽然呻吟了一声,身子开始摇晃。

  “你怎么了?”旭琉离她最近,伸手扶住她。

  “我没事……”说是这样说,但声音颤抖脸色发白,任谁都看的出她不舒服。

  永乐公主这才想到太子正妃也在场,啊的叫了一声,连忙道:“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瞧我一时兴起,让你在这旁边站了那么久,来人啊,送太子妃暂到郁兰殿休息,再请太医看看碍不碍事……”

  装病真是个妙到不能再妙的计策。

  躺在柔软的锦塌上,闭着眼睛假寐的钱明珠翻了个身,面孔朝里,忍不住偷偷一笑。

  真好,不用再跟个透明人一样杵在那听人叙旧了。就当她装模作样又耍手段好了,这宛大的宫里,每个稍有头脸点的妃子都有后台,都有背景,都与皇家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她没有。

  钱家白手致富,辛苦三代才创下今天这样辉煌的基业,然而商就是商,出身卑贱,为文人学士所鄙视。钱能通神,却换不来高贵血统,不知道当初奶奶决定让她嫁入东宫时有没有想到孙女会被这个问题困扰,频频遇到这样的尴尬局面。

  没有人保护她,只有她自己。

  一念至此,笑意便淡去了,她又翻了个身,微微蹙眉。脑子里很乱,烦躁令她不安,整个人像浸泡在温温的水里,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精神,自然也更没有快乐可言。

  钱明珠睁开了眼睛,床顶上的帐幔是秀气的浅蓝色,绣着三蓝宝相花,让她想起小妹宝儿的闺房,她房间里就铺着三蓝宝相花地毯,两人经常坐在上面嬉玩,现在回想起来,那少女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可以永远不嫁人,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不用嫁给太子,该有多好?

  姐妹三人里,奶奶老说她是最沉稳的那一个,但谁又能知道,在她心里藏着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很顽皮,总诱惑她偏离轨道,忍不住就去做些叛逆不羁的事情。

  钱明珠幽幽的叹了口气,掀被准备起身。

  “啊!”掀开一半的被子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而且包裹的更紧,钱明珠下意识的往床角缩了一缩,颤声道,“你……你……”

  离床三尺的椅子上,旭琉正静静的坐着。见鬼,刚太医走时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走了的吗?他是怎么进来的?还这般无声无息。那自己刚才那番长吁短叹岂非被他一一看到了?

  脸上很烫,因着某种被人看到真实面目而产生的心虚。钱明珠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她应该神情自若的笑笑,说些诸如多谢殿下来看望臣妾臣妾觉得好些了的场面话,然而在那双黝黑眼睛的凝视下,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完全丧失了平时的镇定和慧黠。

  怎么办?他站起来了……他走过来了……他在床边坐下了……他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象被他的手烫到一样,钱明珠又往后缩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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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呃?”

  旭琉的表情很认真,也很严肃,他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伪装马上就要被戳破。

  “你在出嫁前没有这样体弱,但你到东宫后却一直生病。”

  他开始怀疑了……钱明珠垂下眼睛,心跳的很快。但旭琉接下去的动作大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捂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温暖传给她。

  钱明珠忍不住抬眸,看到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怜惜之色。

  “你的手很冷。”

  因为她在紧张心虚。

  “太医告诉我,你得的是心病。”

  啊?这个……

  “他说因为你不快乐,你很压抑,所以身体很虚弱。”

  钱明珠的睫毛颤了几下,象被说中了心事一样,鼻子有些发酸。她的病是装的,然而使她装病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想面对,她想逃避那些令她难过的情绪,她认为那样就安全了,但为什么还会一步步的陷进去?

  旭琉忽然轻轻一带,将她搂入怀中,感觉怀里的人反应与昨天晚上一样,身体僵硬,即不拒绝,也不迎合。

  “你在怕我?”

  钱明珠摇了摇头,声音低低:“不,不是怕。”

  “那是什么?”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妻子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如她在选妃时所说的仅仅因为太子妃的头衔璀璨尊贵,所以她执著的要嫁给他?还是为了家门所以顺应长辈的安排嫁给他?亦或是其他理由?

  “我不知道……殿下,我以为……”

  “以为什么?”

  钱明珠咬着唇,措辞艰难:“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

  旭琉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啊,我也曾经这样以为。”

  “那么,什么原因使它改变?”

  这会轮到他迷茫。是啊,从什么时候起,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变得不讨厌她不排斥她甚至不想冷落她?

  因为她倾国的绝色?或许攀凳剪枝那一刹那的惊艳迷眩过他的眼睛,然而美色并不能令他臣服。

  因为她过人的智慧?或许在得知太行山之计是受了她的指点才能一举获胜时心里是有那么点震撼赞赏,但他一直就在提防她的心机,发觉这个女人比想象的更聪明,应该只会更警惕才是。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人?为什么会忍不住送梅花给她?又为什么在见她又病发时会说不出的心痛?

  旭琉发现自己开始说不清楚。然而就是知道,某种感情来了,真实而且鲜活的存在于他的心中,并在逐步的萌芽和开花。

  敲门声突然响起,惊散一室的茫然旖旎:“太子殿下!”

  “什么事?”

  “皇上请太子殿下速到锦阳宫一趟,刚轻骑送来了八百里快报。”

  旭琉垂下头看着钱明珠,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站起来。

  “殿下……”门外人见没回声,又催了一遍。

  “你好好休息。”想说些其他的,但终归没有说出口,旭琉转身快步离去,房门被轻轻合上。

  钱明珠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着,最后用被子捂住了脸,身子无可抑制的开始颤抖。

  早上的梦境在脑海里隐隐浮现,那个声音告诉她说:“记住,别让湖水湿了你的鞋。”可是,有人往湖里投了一颗石子进去,湖水漫上来,不只她的鞋子,连整个人都几乎淹没。

  那个投石子的人,就是旭琉。



  照在窗棂上的阳光越来越正,午时到了,房内静悄悄。

  钱明珠终于起身下床,一旁的梳妆镜里映出她的脸,好生苍白。看来这病装着装着就成真了,这会儿真是身体乏力脚步虚浮,走路轻飘飘的,象踩在棉花上。

  她推门而出,外面也静悄悄的,见不到半个人影。这个郁兰殿位于皇宫的西北角,从正殿走到这得好久,真不知道为什么永乐公主哪不好安置把她安置到这么个偏僻地方来。

  门外是条青玉石小径,长长的通往远方,两旁林木森然,此刻为白雪所覆盖,触目尽是银妆。皇家园林倒也不见得怎么唯美,只占得了一个“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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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很大的园子,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人,那些宫女太监们都到哪去了?钱明珠慢吞吞的绕过一个结冰了的小湖,再走过一个圆形拱门,忽然眼前一亮。

  几间房舍白墙灰瓦,与宫里的其他建筑完全不一样,倒有几分象妹妹宝儿的住所。屋后种了两株杉树,遇冬不凋,叶子依旧碧绿比绿的,倒是给这片素淡之地添了几分生气。然而真正让她眼亮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一头极长的黑发瀑布般的拖到了地上,穿着件样式很简单的白袍,浑身上下干净的象是不染俗尘。她左手拿着一根树枝,右手把枝上的叶子一片片的摘下来,再往空中一抛,每抛一片,嘴里就说一句:“没了……”

  钱明珠好奇的走近她,那女子只是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浑然不觉有陌生人靠近。

  “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

  白衣女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像盆冷水直直的浇下来,令钱明珠觉得身心都凉透了。

  那是一双完全空洞无神的眼睛,没有焦距也没有感情,在清丽容颜的衬托下,更加显得令人惊悸。

  “没了……”

  “你——”钱明珠说了一个字,又生生止住。她已经看出,眼前的这个美人其实是个疯子。可是一个疯子,怎么会这么干净?那脱俗的气质,和浑然天成的高雅,足以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自相形秽。

  屋舍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老婆婆捧着盆水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钱明珠时微微一惊:“你是谁?怎么会到这来?”

  “我……我迷路了。对不起,我只是想回蓝璃亭,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来了。”

  老婆婆哦了一声:“往北走,那才是你该走的路。”说完将水倒在地上,走到白衣女子面前道:“娘娘,该吃午饭啦。”

  “没了……”

  “没事,吃过饭后再来数吧。”老婆婆半哄半拉着她往屋里走,钱明珠忍不住问道:“这位婆婆,她怎么了?”

  “这都看不出来?疯了呗。”

  “为什么?她是谁?”

  老婆婆惊讶的转头盯了她一眼:“你连她都不认识?你不是宫里的人吧?”

  “我……”钱明珠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身份说出来。没等她想好,那老婆婆就长叹了口气道:“这是容妃娘娘,就算你不知道容妃是谁,也该听过水容容这个名字吧?”

  “青砚台圣女……”

  “没错,就是她。”

  钱明珠这下吃惊不小,睁大眼睛看那女子,那女子尤自拿着手里的树枝,翻来覆去的念着那句话。

  “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女人,还不都是一个命?再喜欢再宠爱,能爱一辈子?能只爱一个?”老婆婆扶着水容容走进门去,低声道,“这儿是冷宫,姑娘还是别久留,早早走吧。”说完关门,将钱明珠隔在门外。

  钱明珠怔了许久许久,才拖着比来时更虚弱无力的步子慢慢的转身离开。

  她就是水容容……

  这个名字是则传奇,因为她曾经令整个皇室震动崩溃。

  传闻当今皇上少年时喜欢微服私访,有次偷偷去了青砚台,想看看这个被江湖人氏评选为三大圣地之一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于是就让他遇到了青砚台圣女水容容,情之所钟处,几乎为她而放弃王位,最后皇室做了让步,允许水容容入宫为妃,这段惊世恋情也终于画下了个完美的句号。

  传闻都是断章,在最美丽处终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钱明珠不会知道后续发展竟是这样!碍于当今皇后品行无失且出身高贵,找不到半点废后的理由,水容容没有成为皇后这在她意料之中,也能够接受,但总认为曾经那样轰轰烈烈的相爱过,苦尽甘来,必当更加珍惜疼爱,可她却疯了!还被打入冷宫!

  而且听那婆婆言下之意,是因为皇上不爱她了,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一路上心中凉凉,失魂落魄,连别人叫她都恍若未闻。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臂,她才惊觉回过神来。

  “你怎么起来了?”拉住她的人是永乐公主,她的身后还跟着王芷嫣和大群宫女,“你看上去比刚才更糟糕,出什么事了?”

  钱明珠的目光掠过她,落到王芷嫣脸上,王芷嫣的眼睛里有惊诧、有戒备、有漠然,还有那么点相较劲的味道。

  她也是太子的妃子——

  她与太子已经圆房——

  难道自己真的要和她争?而且不只她一个人,东宫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佳丽,她们在分享同一个丈夫……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永乐公主有点莫名其妙:“你不要什么?”

  钱明珠看了她一眼,猛的挣脱开她的手,飞也似的跑了。

  “我想她当那个皇后一定当的相当辛苦,要把所有的脾气都收敛起来,不骄,不妒,不卑,不亢,人如明镜,心似止水。我自认没她那么圣贤,然而,我可以选择不爱。”

  “只要我不爱太子,我就也能做到不骄不妒,不卑不亢。”

  她不爱,她不爱,她不要爱!

  凤凰台的梦想是属于萃玉和宝儿她们那样的少女们的,而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失去了自主选择的权利。

  她是明珠,将沙砾磨砺干净了的产物,只许有滑不留手的圆润,只许有璀璨夺目的光辉。她,不可以有棱角,不可以有划痕,不可以不完美。

  然而,多么多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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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29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姐姐又在装病了。

  钱宝儿随着太监穿过长长的回廊,心中如是想。

  然而等纱帘挽起,床塌上那张颓败憔悴的脸映入眼睛时,才惊觉到不对劲,上前一探脉,发现脉象微弱紊乱,渐有衰竭之势,竟是真的病了!

  “姐姐,怎么回事?”

  钱明珠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笑笑道:“帮我看看,我大限是不是到了?”

  “姐姐在胡说什么啊!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能说得的?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可是……”还待再说些什么,但见她一副疲惫之色,一时间心头揣揣,有些不安。

  “你此番来有什么事?”钱明珠岔开话题。

  “是有关二姐的事。”钱宝儿停顿了一下,舒展开双眉,“你有没有听说?萃玉在红楼摆宴挑战各路才子,七天了,无人能及独领风骚。”

  “萃玉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常人不及是应该的。”钱明珠想到了那部风靡一时的《凤凰台》,虽久闻此书大名,但真正看到还是在选妃那天,本想找个僻静角落坐,谁料椅上就放着那么一本书,等候的时间里闲着无聊,便翻开读了,这一读,顿时为之心折。那些瑰丽隽秀的字句深深映入脑中,再也消磨不去。后来知道是萃玉所著,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情。那样一个惊才绝艳孤芳自赏的妹妹,不知道她的归宿又会如何。

  “嘻,姐姐这就猜不到了吧?就在第八天,也就是昨天日落时分,有个一连六日在红楼里混吃混喝的穷酸书生被她激起与她比试,琴棋书画除了棋他放弃了以外,其他三样简直是解得又妙又绝,萃玉当众认输啦。”钱宝儿成心逗她开心,因此语气动作都非常夸张。如此一来,倒真把钱明珠的好奇心勾上来了。

  “怎么可能?萃玉输给了一个穷酸书生?”

  “嗯!她昨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楼上生了一夜的闷气呢,奶奶知道后不但不安慰她,反而说‘输了也好,好教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萃玉一听就跑了,我出门时还没回来。”

  钱明珠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低声道:“萃玉心高气傲,奶奶却一直不肯夸赞她,雪上加霜,这又是何必呢。”姐妹三人,人如其名。她是珠,于是奶奶就磨啊磨,磨出她的光泽来;萃玉是玉,玉不雕不成才;惟独小妹宝儿,那真是待之如珍宝,完完全全的捧在手心里。

  “太子驾到——”一声长音忽然自门外传来,钱宝儿吃了一惊,没想到太子这个时候会来,当下连忙站起来准备迎接,转头看明珠,却见她脸色淡然,凝如静水不起波澜。

  太子冷落正妃,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然而上回来时,姐姐还是一幅斗志昂然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这会刚从净台寺回来没几天,就变得郁郁寡欢毫无生气?

  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宫女将最后一重帘子拉开,太子旭琉走了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了不起的姐夫,看外形,容貌端正颇具威仪,勉强凑和,但眸中流露着的那分关心焦虑却令钱宝儿颇感诧异。

  不是说他不喜欢姐姐吗?那他干吗这样看着姐姐?而姐姐只是低垂着眼睛,即不起身迎驾,也不看他一眼。

  真是诡异的场面,难道说……

  “小妹,谢谢你来看我,回去告诉奶奶,我没事,请她老人家放心。”

  这就赶她了?看样子没戏可看,钱宝儿扁了扁嘴,向旭琉行了一礼:“民女告辞。”

  “你是宝儿?”旭琉出其不意的唤住她。

  呀?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钱宝儿惊讶的看了钱明珠一眼,发现姐姐对此也显得很意外。

  “是,我是钱家最小的女儿。”

  旭琉点了点头:“以后有空多来玩。”

  钱宝儿眨眨眼睛道:“我才不要。宫里规矩太多,我每次来都要等上半天,麻烦死了。”

  旭琉一愕,没想到小姨子竟然如此大胆,居然敢直言不讳。钱明珠听了心里却是暗暗好笑,要论古灵精怪,天下只怕无人及得上她这个宝贝妹妹。

  旭琉忽然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递给了钱宝儿,道:“这个给你,以后就凭此令出入东宫,勿需任何通报。”

  “呀!谢谢姐夫!”钱宝儿拿了玉佩,意味深长的望了姐姐一眼,咯咯的笑着跑了出去。

  这个丫头,居然叫他姐夫……钱明珠不禁皱起了眉。旭琉这番举动,分明是在讨好她的家人,间接讨好她。只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没有任何交集。

  旭琉走到床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叹道:“你的气色比昨天更差了。”

  钱明珠垂下眼睛,再抬起来时,脸上堆起了柔柔的微笑,使她看上去异常妩媚,也异常……虚伪。“臣妾是福薄之人,劳殿下伤神,真是罪该万死。”

  旭琉皱起了眉。

  “殿下国事繁忙,勿需将这点小事记挂心上,若是耽搁了军机,朝臣们会责备臣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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