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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康宁

[中长篇小说] 【古典言情】 倾 城 ——搬自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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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往事
还未等我站起身来,旁边一个少年扑跪至我面前,哭道,“求主人救我弟弟。”我此刻已是心浮气躁,强自忍耐着对他说,“你自己去前厅唤人吧。”说罢不再理他,转身朝外走,结果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师傅……”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已经数年不见的男人,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外人眼中他定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吧,也许只有我和清寒才知道他儒雅背后那颗冰冷的心。
师傅的眼光越过我的肩看进房里,竟然叹了口气,“先救人吧。”
再见到师傅已是晚上,他刚从临时安置那群少年的别苑里回来,便来寻我。我将他让进房间,正要唤人奉茶,他举手止住了我。
“清魄”,他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清冷,“那个人问我要了许多短效解毒药,还说是为你准备,你究竟做了什么。”我冷冷一笑,“我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好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愕了一愕,“你不知道?”“师傅认为清魄应该知道么,”我越想越恼怒,“师傅不认为去问那个人应该会更好一点么。”
“你……”师傅震怒的扬起手掌,像是想抽我一记耳光,没有躲闪,我毫不相让的昂首看他,他目光一闪,颓然放下了手。半晌,他忽然幽幽道,“清魄,想知道你娘的故事么。”
我娘。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师傅,“我娘在哪里……我娘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娘漂亮不漂亮……”师傅总是冷冷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久而久之,我也不再想问。
此刻我也不作任何表示,如果师傅愿意说,他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他不愿意说,我再渴望知道他也只会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永远忘不了,师傅曾抱来一条活泼的小狗问我想不想要,我欢喜的直点头说想,他却一转身将那小小身体抛进了花园的池塘,小狗嗷嗷的哀叫声中,师傅冷冷的说,“永远不要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因为你会毁了它。”
袍袖一拂,师傅摔过来一件物事,我接了一看,是一只翠绿欲滴的莲花玉佩,雕功精细,连花瓣上滚落的水滴也晶莹可见。
“这是你娘的,”师傅闭了眼缓缓道,“她叫水魇。”
姬水魇,我重复着,她定是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若妖的女子。
师傅忽然问我,“清魄,你知道为何我从来不对你提你娘的事。”我摇头,“师傅定有自己的计较,所以清魄不必问。”
“因为我杀了她。”师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仍如响雷。
师傅杀了我娘。
这个事实奇怪的只在我心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我长吁了口气,轻问,“为何杀她?”
师傅瞟我一眼,“看来我将你训练得太好了,若是讲给清寒听,他定已经扑上来了。”
我摇头,“我未见过她,对她的思念在幼年时期也已夭折,所以她的死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往事。”这是事实
师傅有些惊讶,“看来我低估了你。清魄,你知道为何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所有。”
“因为我姓姬”,这很简单。
“姬氏世代血脉相传,每辈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出生时引得无数鸩鸟来朝,她便是剧毒之首,鸩鸟之王”师傅微微一顿,“只因为高家先祖曾经有恩于你姬氏,你的姥姥曾允诺高家,姬氏鸩女将为高家效力三代,你是第二代。”
“那师傅呢,师傅在这个故事中是什么样的角色。”我问了我的疑惑,从他对姬家历史的了解和自小对我的教导,我直觉他应该也是故事中的一员。
“我?”他惨然一笑,“我是她的师兄,也是你爹。”
我几乎有些站不住,自小师傅对我的态度,曾让我以为他是姬家的世仇,如今谜底揭开,却是这样的答案。
“高家家主要求姬氏鸩女全心全意辅佐少主,高家少主也迷上了水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水魇爱上少主,任何能左右她视线的东西或是人,注定被毁灭。”师傅的声音很空洞,“而你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愿意为高家做事,但说永远不可能为高家少主奉献身体。”
我默然,爱上高家少主,呵……
“所以,高家家主震怒之下,派人杀了你娘的恋人,我趁她心神震动之时,对她下了毒……”“你说谎。”我冷冷的打断“世上一切毒都奈何不了我们。”师傅不以为忤,微笑问我,“若是春毒呢。”我哑然。
“我还记得那叫惹意牵裙散,我将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研碎,放进了他送给她的茶具里,和晶露玫瑰冲在一起,亲手递给了她,饮下不到一刻,她就已经神智不清了,是我鬼迷心窍,”师傅闭着双目,眼角隐有泪光,全身微微颤抖,“是我害她万劫不复。”
不知为了什么,我也在颤抖,脑子也乱成一团,恨极了这样的感觉,我捂住耳朵大吼,“停下,我不要听了。”
师傅充耳不闻般继续说,“她含怨生下了你,平日虽不言不语,但也没有异常举动,就在所有人认为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的时候,在他的忌日,她忽然出逃。”声音有如铁石,铮铮穿过我的指缝,钻进我的耳朵。
“我当然追她,她逼我和她交手,用杀招逼我下重手,却在最后一刻将胸膛送在我的剑尖之下。”泪水终于滚滚而下,触及这段伤心的过往时,他仍然忍不住内心凌迟般的疼痛,几乎要像孩子般号啕大哭。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去面盆里绞了块面巾给他。
他接过之后只是怔怔的捏着,半晌才说,“所以我从小就交代你,不要让自己动心,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任何东西,这样才能确保你能够顺利延续你的生命直到使命结束。”
“何时结束。”我问。
师傅幽幽道,“等你的女儿出生成长,等高家的接班人又一次执掌天下。”
我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会生育。”
师傅讶异的抬头,“谁告诉你的,你出生以来身体便一直在调养,你不可能不会生育的。”
我拔下簪发的白玉簪子,拨了拨灯芯,笑得舒畅,“师傅会有办法的,清魄的命运已经不容改变,但姬氏将再也不会出现鸩女。”
师傅应该听懂了,因为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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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琅琊
早晨师傅走的时候送了我一袋他自己炼的糖,我马上取了一颗含进嘴里,久违的甜香让我难得的笑眯了眼。
见我含着糖球的满足样,师傅也有些笑意,却忽然对我说了一句,“重伤的那个,我救回来了。你抽空去看看吧,别对他们太严厉了,他们的命也不好。”
清寒在一边疑惑的问我,“谁伤了?哪个他们的命不好?”
我恼怒的一跺脚,刚刚忘记了这一茬,他们就不容我忘记得久一点。

一边朝别苑走去,一边向脸色越来越青的清寒说明了这几个人的来龙去脉。听到最后,清寒恨恨的说,“他终还是不肯放过你。”
“不”,我一反常态的轻松,“相反的,是我不放过他。”说罢不理清寒的疑惑,径自朝前走。
人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幸福的。
一把推开四位少年歇息的厢房门。被惊动的人儿不约而同的显出惊惶的神情,除了躺在榻上的那个,其余的人反映很快,转眼就跪下叩头,口里称道,“主上。”
“瞧,”我对清寒说,“终于轮到别人叫我们主上了。”清寒皱起眉,“不好笑。”“无趣”,我对他的严肃嗤之以鼻。
一一问过几个少年的姓名年龄和家世,清寒的眉头皱成铁疙瘩,“竟都是高官家的子弟……”转向几位少年,我问,“你们都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吗。”
看起来最为年幼的少年微微仰起脸,轻声答,“皇上命我等来伺候小姐。”“你是御史大夫张涧之家的张仪”我托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端正的额头,长而卷的睫毛,黑白分明充满水气的双眸,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果然是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将也是一个秀丽的美男子。
“你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来的?。”我问,他大概不习惯和人如此接近的说话,略有些脸红,仍简短有力的答道,“心甘情愿。”我正想问他是怎么给找来的,一旁忽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甘不愿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来伺候你,又何必假惺惺。”
好胆,我笑了,看向一脸屈辱的少年。这是宫监雷敏承家的少爷雷昀,雷家这次竟一举给抽走了两个男丁,另一个叫雷亟,现在正躺在榻上。剩下一个在旁边战战兢兢看着我的是上卿魏越常家的魏子川,如果我没听错,那日吓得哭泣的便是他了。也不知主上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高官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就大方献出自己的孩子。
“我不勉强你们,说实话我也不想家里多几个奇怪的人”我找个椅子坐下,昨夜听师傅的故事故事听得我做了半宿恶梦,今日又早起,果然有些体力不支,“不愿意留下的,只管说一声,过得几日,我跟主上说腻了你们,就送你们回去。”大不了他再送一批新的来。
雷昀有些疑惑的看我,“可皇上说是你要的我们。”我正眯着眼用舌头拨弄口里尚未融化完的糖球,闻言竟然给呛住,顿时大咳,清寒好笑的过来给我拍背,张仪也乖巧的跑去倒来一杯清水。
不愿再多费唇舌,我索性倚在清寒身上闭目养神。清寒看我这样,只好代我说,“自然不会是她问主上要的你们,不然她又怎么会拒绝,又怎么会使得主上大怒刺伤了你的弟弟。”
他黯然垂下头去,半晌才道,“就算小姐不要我们,我们也回不去了。皇上命爹爹从族谱上削了我们的名,说我们从今往后要再有姓氏也只能随小姐姓,今后还要劳烦小姐赐名。”
我心里一疼,真狠,非要逼得我一点退路都没有才能顺了他的意吗。无法再装聋作哑,只得睁开眼,“好吧,你们暂时先留在这里,明日我安排管家为你们入籍。”

沉着脸的来到聚香楼,明显的怒气让平时多话的小二也闭上了嘴,默默的引我上二楼。
死清寒,竟然对我说,“冬夜寒冷,有人暖被也不错……”。
才上到二楼就觉察到两道视线,真熟悉……眼睛一扫差点哀叫起来,昨天发生太多事情,竟然忘记了这尊瘟神。
明显心虚的小二早已跑得不见人影,我只得干咳一声,向每天坐的那桌走去,既然躲不过去了,就假装自己瞎了吧。
对面的瘟神一直注视着我,终于受不了我长时间的漠视,先开口了,“你居然还有胆子来,这倒让我意外了。”我假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该不敢来”
高长弘不理我的反问,沉沉的说,“既然来了,不觉得先报上名来比较好吗?”“姬二”我飞快的答。明显他不相信,不悦的皱起眉,但也没有再问。
正在对峙,杨纳言探头探脑的从楼梯走上来,眼光扫过这边,顿时眼睛笑弯,“我就说怎么一大早就找不见人了,想来想去也应该是在这里。”
虽没人理他,他也自自然然的晃到我这桌坐下,看看高长弘,再看看我,“问出名字了么”,“姬二”我答。
杨纳言失笑道,“姬二,这名字倒也特别,可惜没听说过。”
看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没想到有个人的反映更剧烈,只一眨眼已经飙到窗口立着,咬牙切齿道,“你休想再逃。”
“逃?”我整整衣领,“我要慢慢的走出去。”高长弘闻言刚朝前踏出一步,脸马上黑了两分,不再和我纠缠,就地坐下调息。转而问杨纳言,“你呢,也要拦我吗。”他忙不迭的摇手,“姬兄请便。”
我悠闲踱下楼梯,逛着回府,虽说暗算人不是君子行为,但有时候确是非常好用,而且,我再怎样也不会算的上是君子,暗算又如何。不过这聚香楼在近一段时间里是去不得了,原因也不好禀明主上,真是麻烦,还是找清寒商量个对策去。
进了大门居然看到高长恭和清寒站在院子里。
“兰陵王真多空闲,总往这跑”我假笑。高长恭明显不想和我斗嘴,只是略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不知道他在和清寒谈些什么,但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清寒显得有些尴尬,收到我询问的目光,清寒解释道,“兰陵王问我以后有没有兴趣随军。”我伸指戳高长恭的肩,“你害我成现在这样还不够,还来害清寒?”高长恭淡淡的看我,“我从来未对你怎样,何来害你这一说。”我顿时气结。
正想赶人,忽然听到院外有喧哗声,心里一动,不及对清寒交代,就展开身形朝后院掠走。
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高长弘追来了,大概是找了人盯我的梢,偏我又得意过头没有注意隐藏行迹。还是先躲一下,有清寒在,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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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霜漫天
清寒正疑惑的看着清魄逃也似的离开前院的背影,碰的一声,已经有人撞开大门,扑进来便要抓清寒的领子,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杨纳言,同时,高长恭喝道,“不得鲁莽。”
高长弘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四哥?”
清寒后退一步,皱起眉头,看方才清魄的样子,应该是在躲这位出了名烈火脾气的琅琊王,但以清魄的性子,除非是琅琊王先惹到她,不然定不会起争执。
“姬二,你再跑试试”,高长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但表情忽然转为狐疑,又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清寒,清寒也挑高一道眉毛和他对视。
高长恭不悦道,“长弘,莽莽撞撞的,这是做什么。”高长弘猛醒的回答,“我在追他。”
“追我?”一旁的清寒袖起手微笑。
高长弘有些纳闷的继续打量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明明是他,可衣裳不对,眉眼间也有哪里不一样。”然后看向高长恭,“四哥,你方才一直都与他在一起么?”高长恭点头。
“那就奇了。”高长弘顿时泄了气,高长恭忽然道,“清寒,我想起有要紧事要办,便不叨扰了,老五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高长弘一愕的当,已经被拉了朝外走去。
清寒也不挽留,送他们便来找我去。
我刚换完衣裳在梳头,就听见清寒敲门,连忙去开了门,问道,“走了?”清寒点头,“你怎么和他结上了仇。”我撇了撇嘴,“结仇谈不上,我现在见到高家人避都来不及,怎么还敢结仇。”
看到清寒不信的表情,我只有老实说,“昨日在聚香楼遇到他,他问我名字我没有说,今日又狭路相逢,我要走,他要阻拦,我就动了小小的一点手脚,原想让他坐几个时辰的,谁知他一会便追来了,定是随身带着解毒的药物,真是可恶!”越说越气,最后踢了门板一脚。
清寒忙扶住我,“方才有高长恭在,想瞒都瞒不了,这几日他还是要来的。倒是那几个少年,管家说等你取了名字便可入籍了。”我白他一眼将头发挽起,“从阿大开始排到阿四,这不挺好。”
清寒失笑,“世上竟有你这样懒的主人,你喊得倒是顺口了,只可怜了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们,到你手里连猫狗都不如。”
我忽然想到了被师傅甩进池塘的那个绒球,微微怔了一会,才瞪了清寒一眼,“那我叫他们主人好了。”磨磨蹭蹭去里屋翻了一个匣子出来,对清寒扬了扬,“你来不来。”清寒含笑点头。
在门口碰到雷昀,他正横抱着雷亟小心翼翼朝花园走,看见我们,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呆立在原地,雷亟更是想挣扎着下地来行礼,不当心牵动胸伤,轻咳起来,清寒皱起眉头止住他,“伤未好便随意搬动倒算了,这还打算下地了。”
雷亟涨红了脸解释道,“是我说想晒晒太阳,昀才……”雷昀更急,“是我不好,我本不该答应他的。”清寒微微一笑,“师傅说他伤的不重,只要注意修养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但还是少动为好。”说罢便示意雷昀将他抱回屋。
将二人的回护之意看在眼里,我悄声问清寒,“若是我伤得起不了身你也会每日抱我晒太阳的吧。”清寒伸手拢了拢我的鬓发,“傻瓜,如果我还能抱你晒太阳,又怎么会让你伤那么重。”
将匣子打开,这些见惯珍宝的世家子弟也不禁发出赞叹声。
匣子里面,四颗浑圆的珠子镇在四角,清寒说这样摆放是为了防止四鬼搬箱之法。而这四颗珠子也各有玄机,佩上青色的定风能在狂风中衣袂不兴,佩上红色的避火能不畏烈火,佩上靛蓝的柔水能泅水不湿衣物,而佩上雪白的辟尘能沙尘不沾。
只要我完成任务,主上向来不吝给我的奖励,就像这次的手串,也不知道是多珍贵的物事,随手便给了我。
他只要认为是好的,总是不吝于给,虽然从来不曾问过我需要不需要。
我将辟尘给了张仪,避火给了雷昀,柔水给了雷亟,定风给了魏子川,也正好他们是四人之数,一来这珠子做了见面礼,二来让他们以珠为名,也省得我再花一番心思了。

回到前厅,清寒忽然问我,“魄,你有没有想过,这几个少年还会有别的用途。”我随口问,“什么用途,不就是取乐的倌人。”“不,”清寒眼里光芒一闪,“你忘了么。”却不再说,只是遥遥指着外面的梅花。
我疑惑的跟着看去,心里也一动。
去年冬天闲来无事帮着清寒收集梅枝上的积雪,随口说了一句“这雪花的形状好像暗器”便真让清寒由此创出了一门暗器。
准确说,是两种,一种形状像梅,一种形状像雪。一般成对使用,各有机关,梅花散发无色无味的毒气,雪花频生异响,扰人耳目,临敌实战,三煞连环,顺着四方、五行、六易、七星、八卦方位,正反置,交互运用,发出犹如满天飞雪一般好看,清寒将他们取名为霜漫天。
而霜漫天制成之日,我与清寒数次试验,总觉得因为人少所以威力略显不够,家仆中又没有资质上乘的,所以只能一直搁着,也不知道这四个少年中有没有可助我们研习的。
我略一思索觉得可行,便着清寒去多多打制。而我,既然去不了聚香楼,主上没传唤的日子便会多很多时间,也方便我去多炼些配给霜漫天的药剂。

高长恭听完高长弘的叙述,微微一笑,“你也算难得吃瘪一回,不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高长弘给针扎到似的跳起来,瞪着眼睛直问,“是个女人?四哥你说那是女人??”见高长恭肯定的点头,他忽然仰天大笑,犹如入魔般喃喃自语,“那就没事,妈的,吓死本王了……。”
高长恭犹有不解时,一旁窃笑的杨纳言小声解释,“还不是昨天,惊鸿一瞥之下脸红心跳,以为自己竟然喜欢男人哩,结果今天再去堵人……”正欲再多说几句,看到高长恭骤变的脸色,连忙住嘴。
高长恭忽然问,“老五,你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高长弘接到杨纳言暗示的眼神,略一思索,脸色微变,肃然道,“原来是四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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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春猎
高长弘此言一出,躲在一旁竖着耳朵捧着茶杯假装在喝的杨纳言顿时呛咳得喘不过气来,高长恭又是气又是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高长弘无辜道,“四哥的脸那么严肃,除了这个我还能想到是什么。”杨纳言终于忍不住大笑。
高长恭瞪杨纳言一眼,“那是他的人。”高长弘愣了一下,终于正经起来,“他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妃子也应该是呆在禁城里的,为何一连两天被我在茶楼遇到,还有……四哥你方才不是在她家么……”
高长恭叹气,“不该你聪明的时候你偏生想那么多……叔叔怎么死的,你记得否。”“中毒”高长弘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关联,回答得很快。
“那父王在位数年,有过几次投毒事件,但为什么父王从来都没事。”高长恭眯起眼,这样明显的暗示,再不明白他便走人。
  高长弘沉默了片刻,“鸩女。”
  “是”
  一室沉默,杨纳言虽不解,也不方便插口询问。
  “明白了。”高长弘长吁口气,冷然道,“是敌非友。”
  “可以这么说,但,也许会有异数。”高长恭的眼锐利的眯起,那个人,从种种迹象看来应该是他,所以……
  
  没过多久便是春猎。
  春猎是大齐开国神武皇帝高欢传下来的习惯,为的是让后世皇帝入驻宫廷之后不忘弓马。每年春猎是世家子弟们接受皇帝检阅,显示雄威之机,如有出众之处,得到皇帝封赏,便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而今年春猎格外不一般,除了有回邺城述职的兰陵王高长恭和新晋的武卫将军段韶、卫将军斛律光参加外,统辖安德郡的琅琊王高长弘也回来了,高氏皇亲在开元以来还是第一次齐聚春猎,使得世家子弟们纷纷摩拳擦掌,誓要一鸣惊人。
  我和清寒照惯例是不参加的,结果接到主上一道手令,居然临时将我们传了过去。
  第一日是撵山,主上念完祭文,由宫侍护着回到观猎台,正要下令开始,忽然听得天空一声雕鸣,随众人抬头观望,竟是一只巨大的雕鸟在天上盘旋,霎是威风。
  主上沉默的看了一会,忽然转过头对我一笑,我想隐起身形也来不及了,听得他说,“清魄,你想不想要这只雕鸟。”顿时四周安静无比,只等我回答。
  经由一场夜宴,我早已清楚现在开始回主上的话必须谨慎,更要使自己的回答避开任何可能让他觉得我有言外之意的联想,此刻更是小心回道,“雕鸟非赏玩之物,就让他飞在那里吧。”他却不以为意的对我招招手,“既非赏玩之物,又何必装点苍穹,坐到朕旁边来,看朕找人将它射下。”
  四周更静,不少站得远的人都微微踮起脚尖,想看清楚是哪家的女子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受到皇上的恩宠。
  只得上去斜坐到他脚下,顿时各色目光全锁在我一个人身上,很是难受。
  主上将我的长发挑了一缕把玩,沉声唤,“斛律光”,西面的武将中一人闻声跃出,“斛律光在”。
  斛律光跃出后没有再等命令,抽箭拉弓一气呵成,只听嗡的一声弦响,一条黑线笔直冲上云霄,直取雕颈。那雕只鸣了半声,便被劲箭贯穿,地上顿时欢呼如雷。
  我的目光坠着雕鸟,看着他一路从空中旋转坠下,落到地上时早已死透,斛律光早已上去拾起,奔至观猎台下,将雕鸟呈上。
  “好”,主上抚掌大笑,“斛律光,你要什么”
  斛律光显然没有想到主上会有如此一问,抓耳挠腮半天,憋出一句,“皇上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臣下一时也想不起来还缺什么。”众人哄笑,我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呆子。
  主上也觉有趣,想了一会道,“朕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来,这样吧,朕上次封你卫将军,不够响亮,从今之后,改作落雕都督,寻兼左卫将军,进爵为伯。”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仅射下一只雕鸟,便得了如此厚重的封赏,人们除了赞叹斛律光的好运之外,更多嫉妒的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
  悄悄看主上,他仿佛满意这个效果,径自微笑着。我暗自叹了一声,今后的日子,怕不会那么太平了。
  接下来三天,我都托辞不爱纷杂,躲在营地里不出去。
  此次春猎,我装模作样的带了辟尘同行,以应付主上突然抽查,此举大概也能解释我为何连着几天哪也不去,所以主上并没多说什么,也未过多问及我。
  本以为躲起来和清寒研究霜漫天是万全之策,没想到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正和清寒讨论霜漫天的药性设置,辟尘从猎场看热闹回来了,小脸通红,进门就说,“那兰陵王果真厉害,田猎就数他猎物最多,皮毛最完整,长得又美绝人寰,随队的女眷们激动死了,一直尖叫不休,害我耳朵现在还嗡嗡的呢。”
  我嗤了一声,不理睬他,专心摆弄手里的瓶瓶罐罐,清寒则取笑道,“瞧你那模样,跟那些女眷有什么不一样,不如你求求清魄,兴许她很乐意把你送给兰陵王暖被。”辟尘狡猾一笑,反击道,“那也要有人理我呀,我在旁边叫破喉咙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不像你,都未出现,人家还念念不忘,跟皇上要你呢。”
  锵的一声,我浑身一颤,一个不稳失手摔掉了手里的药瓶,抬眼看向辟尘,“你说谁向皇上要清寒?”辟尘平时就怕我,此刻看我的神色,更是直朝清寒身后躲,一面小声解释“我没有撒谎,是真的,他拿了头名,皇上问他想要什么,我听到他亲口说的……”
  “谁,问皇上要清寒。”我又问了一遍,向他踏了一步。
  清寒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们。
  辟尘终于哭了出来,“是兰陵王。”
  脑中轰然,生平第一次,我感到恐惧。
  
  高长恭回到营地,把马缰抛给侍卫便急急回帐。日头下面奔忙了几个时辰,全身又是汗又是兽血,他迫不及待要洗一个舒畅的热水浴。
  刚除掉外袍,忽然觉得身后空气微微传来波动,心念电转,大声喝道,“是谁?”同时人已经贴着地面滚出几尺。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已经呼啦拉的卷进来一大片。
  高长恭止住亲兵的嘈杂,示意他们退下,“是你,我还以为这样冲进来的会是清魄。”
  清寒冷冷的看他,“你绝对应该庆幸来找你的不是清魄。”
  高长恭微笑的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略微举高给清寒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是那只芦苇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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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文寿通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十一岁,正被一个妇人牵着,交在师傅手里。
庄里从来没有外来的孩子,师傅说,也只是因为我是那个人需要的,他才特别允我入庄学艺。
她也许是另一个吧。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容貌也越发皎美,下人之间也开始渐渐流传出许多她的传言。
有人说,她是恶鬼,侍女晨曦在替她打扫房间的时候离奇的死了,只剩一具皮焦骨烂的干尸。
有人说,她是山精,师傅为了让她保持永久的美貌,在后山为她砌了一座血池,每日为她收集的人血,好供她吸食。
有人说,她是夜魅,每日到了半夜她便会化为白光飞出府去,将遇到的走夜路的行人的血肉吃尽,天明时刻方才悄悄回府。
我全都不信。
我不信那个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水榭间唱歌的少女是他们形容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所以这天夜里,我守在她院外的草丛中。
三更了,她的房门悄然打开,黑洞洞的张着,像一只吞噬黑暗的兽嘴。
白色的影子悄然一晃,果真如下人所说飞向院外。
不,不是飞,她用的是轻功。
我不远不近的吊在她身后数丈,她显然没想到有人会跟踪她,心情也甚好,一蹦一跳的朝前跑着。
远远的出现另一个掌着灯笼的白影,我眯起眼睛看,难道是夜行的路人。
听她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身形拔地而起,竟是朝那个人身上扑过去的。
两人顿时一同滚倒在道旁,灯笼晃了两晃,熄灭了。
我心里一缩,是真的,她真的袭击路人。
又是怕,又是好奇,我悄然靠了过去。
又是想看清她到底把那人怎样了,又是怕过去只看到一堆筋骨模糊的血肉,我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笑语,“……嘻,吃得慢些,明日我再给你带。”是她。
一愣之下,忘了掩藏身形,就这样呆呆的走近了。
她惊叫,“师兄,你在这里作甚么。”
我的脸肯定红了,我定不能说自己是跟踪她来的,只得胡诹道,“嗯……我夜里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就……”
她其实并未真正在意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转身拉过那个少年,冲我一指,嗔道,“这是我师兄,还不叫人,呆住作甚么。”
那少年方才结结巴巴的冲我鞠了一躬,“师……师兄好。”
我还未回礼,她已经凶霸霸的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师兄便是师兄,什么叫做师师兄。”
少年也不还手,神情间忸怩着,“你……知我嘴……嘴笨。”
竟是个结巴。
她大笑起来,对我说,“这是我家隔壁邻居家的呆子,大名叫做柳清云,前些日子偶尔带了庄里一些吃不完的点心给他,他竟然说好吃得紧,我便每日剩下几块来填他的肚子。”说完又笑眯眯的看着
我看了看那少年,心里明白,并不是点心好吃,而是她让人牵记。
我淡淡点了点头,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先聊着吧,我回去睡了,明日还有早课,你也别太晚了。”
我说话间,不知那个呆子又做错了什么,她哎哟一声之后扑过去拧他耳朵,两人顿时闹成一团,连我何时离去都不知道。
一口气跑回寝房,我连衣服都没脱便钻进了被窝,脑子里萦绕的全是她的笑颜。
天知道她说呆子这个词的时候,神情有多娇憨。
心跳了许久,终于在天微亮的时候重新入睡。
经过那一夜,她仿佛和我共有了什么秘密,往后见到她她总会对我扮个鬼脸,或是大大的笑一个,只要我脸红或是尴尬,她便会大声的笑出来,我几乎每次都只好落荒而逃。
这日经过水榭,又听见那边飘来她的歌声,婉转轻快,我便停下脚步细细的听。
唱到一半,忽然传来她一声尖叫,像是给什么东西惊吓到一般。
我直觉的向水榭飞奔而去。
是个陌生人惊动了她。
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像是会武,步履轻快的在水榭中阻住她的奔逃,一双手更是不怀好意的数次要拿上她的皓腕。
“大胆,”我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男人停了手,戏谑的看着我,不往后退,还上前了一步,与我斗在一起。
只交了几招,忽然听到师傅喝了一声,“寿通住手。”
我硬生生的将手从半空中抽回,谁知那男人却掌势不减,我脸上重重的被掴了一掌,人顿时做了滚地葫芦。
她见我倒地,失色的扑过来,奋力将我扶起,我怔怔的靠着她,鼻端盈满。
我怔怔的
师傅几个起落已经到了面前,在那男人面前长跪不起,“孽徒犯了圣驾,还请降罪。”
我和她顿时呆住。
圣驾。
男子微微一笑,摆摆手,“免了。”
眼前一花,师傅过来劈面给了我一掌,竟带了五分劲力,打得我直呕出一口血来,“畜生,还不跪下谢罪。”
她死命拉住我,倔强道,“是她先冒犯我,为何要打师兄。”
“你……”师傅又对她仰起手掌,那男人伸手止住,“诶,无妨。这便是水魇?”
她不惧的和他对视,“正是姬水魇。”
“不错,”这话却是对师傅说的,说罢他便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
师傅瞪了我一眼,“还不去疗伤,主上没治你的罪算你运气。”
我一向知道,她以后是要为皇上办事的,却没想到皇上提出让她嫁入皇家。
她的反映相当剧烈,房里能摔的摔了,能砸的砸了,要有人硬闯进去她只摘了护手晃了晃便吓得人又逃了出去,师傅也震怒了,对她吼,“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要柳家哥哥,其他人别说是太子,是皇上我都不嫁”她丝毫不惧的和师傅对吼。
我心里忽然疼了一下,疼得麻木,疼得我想流泪。
她只要柳家哥哥。
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我恍惚一转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
他问我,“你,很喜欢她吧。”
我茫然点头。
他邪佞的笑了,“教你一个办法,定能娶了她。”
醒过神来,怀里揣着那张方子,抬头只看到他油然远去的背影。
微风吹过,隐隐听到他说,“得不到的东西,势必要毁去。”
是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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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蚱蜢
清寒看都不看,淡淡说,“不要转移话题,我要的是原因。”
高长恭执拗的将蚱蜢送到清寒眼前,“这就是原因。”
清寒这才瞥了一眼,目光回到高长恭面上的时候有些疑惑,“这应是我扎的,怎么会在这里?”
高长恭眼里光芒一闪,踏前一步,“你不记得我?”
“不”。
“你姬家还有别的叫姬清寒的人?”
清寒笃定的摇头,“仅我一个。”
高长恭脸色微变,神情转为贽猛,眼睛更是晶亮得有如要吸人灵魂般直视清寒,沉声问,“你竟不记得我?那你为何要帮我。”
清寒眼光平静,“如果兰陵王指的是述职那天的事,换是段韶和斛律光,或是任何一个需要清寒那么做的人,清寒都会的。”
高长恭黯然,“原来,是我想错。”
清寒微笑道,“既是误会,还请兰陵王向主上重新要件赏赐吧。”说罢不等高长恭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帐。
闻讯赶来的高长弘只及看到清寒远去的背影,担心高长恭安危,一头钻进大帐,急问,“四哥,没事吧。”
高长恭也已恢复常态,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那……”高长弘比了比门,又比了比高长恭。
高长恭眼光又是一暗,将攥在手里的芦苇蚱蜢递给高长弘看,“你记得不记得我讲过有关这蚱蜢的事。”
高长弘皱起眉头,“难道是他。”
高长恭闭起眼,无声的点了点头,“我竟然以为他还记得我……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我又是何苦。”

他举着写好的字幅向娘亲的小院跑去,先生夸他的字已经超过父王了,他迫不及待要拿给娘亲看,听听娘亲温柔的夸奖。
“娘……”他冲进娘亲的寝房,只见到粉幔低垂,地上衣衫凌乱,而被浪中纠缠的竟然是娘亲和那个男人。
“长恭见过皇上。”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冷静,叔叔和娘亲盖在一床锦被下,很明显都没有穿衣服。
元氏的脸显得尴尬,儿子此时应在府里书塾听讲,而高洋为掩人耳目没有在门前设岗,只是命仆妇退出小院,听到长恭的脚步声时已经不及回避。
叔叔却自然一笑,“原来是长恭,来,让朕看看你手里举着什么。”
他略低着头讲字幅呈上去,听得叔叔夸道,“真是好字,是长恭自己写的么。”
他点头。
“来日定超过你父王,”叔叔伸手将字幅还给他,转而欲摸他头顶,他直觉的一退,叔叔的胳膊僵了僵,又收回去了。
“你去玩吧,”叔叔吩咐,“就和先生说是朕奖励长恭的,今日不用听讲。”
慢慢退出房门,他忍住将字幅撕碎的冲动,咬住牙朝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一绊,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忍痛爬起,想擦去脸上沾到的浮灰,不料满脸是泪,越擦越脏,最后连眼睛里也揉进了灰尘去。
泪眼朦胧的时候,听得前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摔倒便哭成这个样子,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同时一方微香的手绢递到他面前,“用这个擦,擦完还我就行。” 他心里难受,也不愿来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不睬,只是断续的抽噎。
身边衣衫轻响,一个温热的身体靠着他坐下,轻声安慰道,“你定是受了大的委屈吧”见他不理,那人又说“其实我在家里也常受委屈……但是我知道,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只有比让你哭的人或者东西更强,才能反过来让他们哭。”
他怔怔的听,什么时候接过手绢擦的脸也不觉察。
来人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同龄少年,他没有束发,发丝散散的垂在肩上,眼睛望着天边,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打扮整齐,头发也梳得很好,定有个疼爱你的娘亲……其实你挺幸运,我没有爹娘,师傅对我也不好,所以,该哭的是我。”少年终于转过来对他一笑,一双大眼甚是灵动。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已经脏污的手绢还给少年,“谢谢你,那个……脏了,不过洗洗就好。”
看那个少年将手绢揣回怀里便要走,他连忙叫住他,“喂,那个……你是哪家的,告诉我,我以后可以找你一起读书写字。”
“这可不能说,你要真找上门去,师傅可要罚我。”少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芦苇编的蚱蜢,递了过来“这个送你,拿去玩吧。”
他脸红的接过,“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少年头一歪,有趣的看他“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他忽然词穷,眼看少年就要离开,急忙说,“朋友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相互帮忙,然后……可以到很老还一直在一起的人。”
少年大笑,“嚼厦矗好遥远。好吧,我们是朋友了,再见。”说罢便跑开了?他连忙追朝前几步,朝少年的背影大喊,“你的名字。”
远远传来少年的笑声,恍惚中他听见少年答道,“我叫……姬……清寒。”

清寒回到营帐,却见到辟尘焦急的等在外面,见他回来,急忙奔过来,“少爷,皇上刚才差人来叫你,你不在,小姐便跟着他们去了,来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看到少爷之后让……”
话未说完,清寒拉住辟尘道,“若我去了之后半个时辰清魄还是未回来,辟尘就去东营找兰陵王,让他跟段韶想法救我们。”说罢展开身形向王营掠去。

我站在帐内,遏制不住的全身发冷,主上斜在软榻上,温和的着看我,“清魄,是什么让你变了。”
“清魄未曾变过,是主上变了,变得越发疑心了。”我看进他莫测的眼里,一片深沉。虽然我知道此时并非该惹怒他的时候,但绝对不能不帮清寒辩解。
让他抓到机会,他定会弄死清寒。
意外的,主上没有生气,反而开心的笑,“看来清魄未变,那就是清寒变了。”
“没有”,我急道,“清寒和清魄一样,向来全心为主上做事。”
主上修长的手指看似无意的从佩剑精致的剑鞘上抚过,“其实是朕小瞧了清寒的手段,清魄是要告诉朕,你们对兰陵王的心意一点都不知道吧。”
“但事实如此。”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生硬,“兰陵王此举我们真是毫不知情。”
“那清魄定要维护清寒到底了。”
“若主上一意要治清寒于死地,清魄只能舍命相陪,”我将心一横,抬头大声道。
“清魄,你不会想看到朕生气的,相信朕”主上的笑容逐渐变冷。
突然外面传来宫监的禀报,“皇上,清寒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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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折翼
未等主上出声传唤,清寒已经掀帘而入,腾的一声跪在地上。
主上冷冷的看着他,“真是有人撑腰了,你好大的胆子。”清寒则端正的叩下头去,“请主上恕清寒情急之下失礼。”
也不让清寒起身,主上的一双墨黑的眸子从我身上看到清寒身上,又从清寒身上转回我身上。忽然他绽出一抹愉悦的笑容,“看在清魄求情的份上,朕决定不追究你了。”
我心里猛的一沉,此时的宽容并不代表芥蒂全消,定是有更大的责罚留在后面,可怕的是,这份宽容不容人拒绝。
我和清寒一同叩谢圣恩。
只见主上悠闲的用手指描画袖边上精细的花纹,看似无意的说,“朕累了一天,要就寝了,清魄留下,清寒你告退吧。”
我微闭上眼睛,来了。
清寒同时如中雷击般颤抖起来,又重新跪了下去,颤声道,“清寒愿领责罚。”
听到主上轻柔的说,“责罚什么呢?朕对清魄向来宠爱,对清寒更是爱屋及乌,又怎会责罚。”
清寒急道,“请主上放过清魄。”
主上森然一笑,“你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主上……也罢,如果你替代清魄,我就放过她。”
我心中又惊又怒又痛,下意识的将清寒一扯,宫监们的惊叫声中,我已带着清寒冲出王帐。
逃,我要和清寒逃离这吃人的地方。
仓惶间回头看,主上正止住追赶的宫卫,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淡定的笑,曲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大指掐住无名指中节,口中轻轻颂念起来。
落斗诀。
我心里一紧,未及和清寒说句话,忽然胸前如巨石痛击般剧痛,瞬间血脉逆流,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再也提不住气,拽得清寒一起滚倒在地上。
清寒含泪扶起我,“别和他斗,我们回去,那算不得什么。”我强忍疼痛挣扎着起身,“不行,那样的侮辱,你受不了。”说罢又要拽他向前。清寒用力拖住我,吼道,“那你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吗。”我惨然一笑,“这是我的命,但不是你的命。”
一旁传来一下一下的鼓掌声,主上含笑踱了过来,“真是令人感动,朕的清魄,你要飞到哪里去。”

高长恭正在和高长弘说话,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当下眉头一皱,揭帘而出,对远处纠成一团的几个禁军喝道,“何事吵闹。”人堆里传出一声尖叫,“兰陵王救我。”
高长恭示意禁军分开,蓦地扑过来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跪倒在他脚前,拽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兰陵王救命。”
高长恭认出他是清魄带来的外宠,便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公子小姐呢。”
辟尘对着他的脸怔了一会,忽然大哭道,“主上给皇上提去了,少爷交代他去后半个时辰无音信,便叫辟尘来东营找王爷,让王爷着段韶想法救他们。”
高长恭心里一紧,一迭声的唤侍从去请段韶。
高长弘将辟尘扶起,“是怎么回事,等会你你慢慢说。”又轻轻对高长恭道,“关心则乱,四哥,听他说完不迟。”
段韶和斛律光片刻已经赶到,辟尘出自名门,年纪虽幼,又逢变故,口齿却很是清晰,不一会便将自己从猎场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述清。
听完经过,段韶不禁色变,虽不忍再责怪高长恭,仍是说了一句,“长恭,以皇上的心性,要是真出什么事,多半是你引出来的。”
高长恭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只抓着段韶吼,“你速速想办法救人,救回来再骂我不迟。”
段韶苦笑,“哪有那么容易,要救人,又不能硬闯,不然谋逆的罪名谁都逃不过,白白搭上性命。”高长恭顿时泄了气般颓然坐下。
段韶凝神想了好一会,几次欲言,却又摇了摇头,看得斛律光直跺脚,一时大帐里静得只有灯花的噼啪声。
忽然辟尘含笑站起,伸掌将一颗流光四溢的浑圆大珠托给段韶看,正是那颗辟尘宝珠。
段韶眼睛一亮,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脑中似有一条线被慢慢抽去,昏沉中心跳开始加速。
是恶梦。
耳边传来轻柔的笑声,他迷茫的睁开眼,眼底映出一张苍白的俊颜。
温热的手顺着他的肩头慢慢滑落,半倾在他身上的半裸身躯呈现着优美的弧度,两人披散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显出震动人心的妖娆。
温热的唇瓣在他喉间留恋,又一路朝下,好凉。
那是谁在说话,“只是你,也足够倾国倾城了……”
他的眼光渐渐迷离起来,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混沌,好像烟波浩淼的海面上浮起了浓浓的雾霭。
忽然海面又掀起了风浪,他只是其中一个被卷起的浪头,在海面不由自主的奔涌,直直冲到向海滩,重重的摔在岸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缠住纱幔一角。
刺痛。
随着一声裂帛声,暗金色的轻纱飞舞着铺盖了下来。
耳边又响起邪魅的低语,“原来男人也有初夜,也会落红呢。”
终于失去知觉。

高绍德披起外袍,稍微揭起帘子,看了看外面,觉察到动静的宫监小心翼翼的过来禀报,“皇上,你看……”
“继续,只要她多求一句,就再浇她一桶水。”他又将帘子放下。
我趴在雪地里,身体失温,头痛欲裂,脑子却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清醒到只剩下一个念头,下意识的重复,“求主上,饶了清寒吧。”
豁啦一声,又是一桶冰凉刺骨的水迎面泼来,我微微一缩,清楚的听到衣服上传来轻微的裂响,眼见王帐毫无动静,急痛之下又呕出一口血。
高长弘提着辟尘走近王帐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姬清魄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相见之下狡猾灵动的样,正如凋零的莲瓣一样委顿在地,一副铁镣将她缚在钉进冻土的栓马桩上,原本洁白的衣裳上又是脏污又是血,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来说了句什么,一旁提着桶肃立的宫监扬手又是一桶水当头浇上,全身滴落的水珠顺着早已结起的冰凌向下淌。
“你们在做什么。”顾不上手里的辟尘,将他向旁边一丢,朝宫监直冲过去。
宫监吓坏了,咚的一声抛下木桶,跪在地上高声喊,“参见琅琊王,琅琊王息怒。”
我唾出一口残血,忽然见到面前多了一双宫靴。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又是惊又是怜的眼睛,对他扯出一个讨好的笑,“求你,救清寒。”
希望他不是个记仇的人,晕倒之前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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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智救
高长弘见她晕厥,更是心急,对宫监吼倒,“钥匙呢?”见他发怒,宫监抖的几乎口齿不清,“钥匙在皇上手里……”
高长弘恼怒的瞪他一眼,伸手将清魄提到稍微干燥些的土地上,移动间碰到铁链,叮当有声。
他摇了摇那根桩子,发现略有松动,当下嘿然用力,想将木桩从冻土里拔出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琅琊王这是在做什么。”
高长弘一惊,见到清魄这样狼狈,竟然忘记了段韶的吩咐,一来就暴露了想要救人的意图。
一边忽然传来辟尘哭声,“皇上,皇上为臣下做主。”
高绍德疑惑的看过去,王帐不远处的地上,蜷缩着一个雪白的身影,像是被绳子缚住了的。又朝前走几步,借着火光照明,终于看清是他日前送到姬府的四个少年之一,此时正捆的粽子一般,更是滚了一头一脸的。
高长弘连忙上前,指住辟尘喝骂道,“你个小贼,再要嘴硬,待皇上查明才有你好看。”接着对高绍德解释,“这个小子,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出来显摆,还定要说是姬小姐赠与的,臣要向姬家小姐求证,但她人又不在,仆从说是来了皇上这里,我怕枉纵了窃贼,便缚他过来了,谁知……”
高绍德看向高长弘,“什么东西。”
高长弘从怀里掏出那颗辟尘,恭恭敬敬的呈给高绍德,只瞥了一眼,高绍德便点头,“宝珠辟尘,是我赐给清魄的。”
辟尘适时哭叫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呀,告诉皇上这是你送给辟尘的。”
“哦?”高绍德的注意力给哭回他身上,“你也叫辟尘。”
“是小姐赐的名,小姐说过珠子是皇上赐给她的,臣下也是皇上赐给她的,所以用珠子来为我等四人命名。”辟尘哭得哀哀的。
高绍德唇角一挑,“是她想图个省事吧,以清魄的性子,应该不假。”说罢回头看了看犹自跪在那里的宫侍和一旁昏迷不醒的清魄,对高长弘道,“做臣下的恃宠生骄,朕略施薄省,倒给臣弟看笑话了。”
高长弘强笑道,“哪里。皇上治下严谨,实为群臣的榜样,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
高绍德风目异芒一闪,却不接高长弘的话,待高长弘尴尬的立了一会,才道,“好吧,有臣弟求情,今日便绕过她。”说罢便要回帐。
高长弘顿时傻眼,高绍德的态度很明显告诉他,你可以跪安了。辛苦一闹,却只救了一个,另一个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眼看高绍德已经踏进了大帐,高长弘急中生智,几步赶上去,嘴里喊,“皇上,臣弟还有一事。”
高绍德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问,“什么事那么急急忙忙的。”
高长弘极为不好意思的搓着双手,支吾道,“臣弟……嘿,臣弟想送一些熏香给要好的姑娘,但不知道哪些是姑娘们喜爱的,所以……所以想找皇上请教一下,近来宫里的娘娘们比较喜欢哪些香氛。”
高绍德闻言大笑,“原来是这样,是朕疏忽了,长弘这些年一直辛苦在外为朕镇守边陲,还未及娶亲吧,朕改日帮你留意一下邺城的名门闺秀,也该为你娶个王妃了。”高长弘只得陪笑点头。
“这样吧,朕先叫人给你拿几件来”说罢高绍德招手唤过跪的几乎都快站不起的宫监,“去,给琅琊王找几件宫里时兴的熏香。”说罢将帘子一放,径自进去了。
高长弘被关在外面正心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一声低吟,立即大喝道,“皇上小心,帐内有刺客。”同时一个健步窜进王帐。
王营顿时像炸了锅一样,灯火通明,无数禁军涌来将王帐包围得严严实实,当值的将领更已派人去附近的营区调兵。
高长弘窜进大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帐内原本安置的金色纱幔倒了一大半,隐隐有一个人滚倒在层层锦纱里,却动也不动。
高绍德森然道,“臣弟真是担心朕的安危呢。”
高长弘缓过神来,立刻跪下请罪,“臣弟只顾着皇上的龙体,冲撞了皇上,请皇上降罪。”
“何罪之有。”高绍德懒懒坐回软榻,“既然看到了,你也将他一并带走吧。交代御医为他们看看,可别死了。”
“是”高绍德总算舒了口气。

高长恭等人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大帐,忽然听到高长弘急得变了调的声音,“快,快去找御医,再烧些热水,越多越好,辟尘,你去女眷那边找几个仆妇过来,要手脚勤快的,快。”
段韶和高长恭同时抢出帐去,几乎撞上风风火火冲进来的高长弘,虽是冬日,但他满头大汗,肩上更是扛着一大堆纱幔。
将高长弘让进室内,他轻轻将肩上扛的一大堆纱幔放下解开,顿时露出两个人来,一个面白唇青,冰凌刺手,一个衣衫尽裂,神智不清。
高长恭脸一白,揪住高长弘领子就问,“怎么搞成这样。”高长弘愤然将他一推,“你自己做的孽,等人醒了你自己问。”段韶止住二人,叹道,“天大的事,等人救回来再说。”
当下帐中无人再说话,各自紧张的忙碌开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邺城的宅子,才微微一动,就听到辟尘喊,“小姐醒了。”
清寒率先扑到榻前,“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我恍惚了一下,忽然记起主上冷冽的眸子,头一晕,连忙拽住清寒衣襟,“你怎样了”
清寒微笑道,“我没有什么,倒是你,受了内伤,人也冻僵了……”辟尘乖巧的接口,“幸亏公子临走时交代了我,所以看你们一直未回我便去找了兰陵王求助。”
没有太多力气在言语上和他纠缠,只能由着他扶我重新睡下。
我躺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清寒明显瘦了许多,神情间多出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却还是温柔笑着守在我旁边。
忽然听得笑语声,段韶大步踏进房来,“御医果然神奇,他说清魄今日会醒,你们还不信。”说完转头看了看后面,“斛律光,进来让清魄看看你。”
我好奇看着门口,却一直不见斛律光身影,段韶笑着解释,“昨日御医说你会在今日醒来,斛律光非说他瞎掰,这不,跟长恭打了赌,若你今日醒了,他便为你家做一天杂务。”
外面隐隐有挣扎声,最后定是高长恭赢了,因为斛律光呼的一声给推进门来,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绿眸对我说,“你看便看,不要笑太厉害了。”却真是一身下人打扮,也不知哪里要来的衣服,明显尺寸不对,歪歪扭扭的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别扭。
高长恭也走到了门口,段韶笑道,“这样的小厮,有钱也请不到,你今日可要好好使唤使唤他。”
他越是刻意调笑,我心里越是不安。
微微侧过身,看住清寒的眼睛,我问,“他还是那样做了?”
清寒脸色一白,当下背过脸去不答。
一室安静。
半晌,清寒回过头来,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全当被狗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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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表白
若是在我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是会大笑的,可惜现在我没有大笑的心情。
但我还是努力的笑了,看到我笑,段韶和高长恭都别开脸去,斛律光更是一顿脚跑出去了。
“辟尘”我唤道,并支撑着要起来,“小姐……”辟尘连忙朝前两步,眼圈都发红,“你要什么”。
“去取面铜镜来。”我吩咐,“我要看看他们为什么那样的眼神看我。”
辟尘终于哇的哭出来,“小姐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这样笑怪吓人的。”
清寒走过来扶住我,让我靠在他怀里,轻轻的说,“我不碍事,倒是你,睡了那么久,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我点了点头,由他将我抱去花园。

高长弘快步走进姬宅,去清魄房里转了一圈,没见到人,问了一个路过的仆妇,又一路寻着走向花园。
转过一块影壁,看见高长恭和段韶斛律光站在前面,正远远的看着什么,他刚张嘴,段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一嘘,又朝前指了指。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向前看去,心神俱震。
远处花园躺椅上交叠着两个雪白的身影,清魄裹着毯子,安详的睡在清寒怀里,一把丝缎般的黑发垂在旁边,随风轻轻舞着,清寒一手圈住她身体,另一只手小心的扶住她后颈,看到高长弘,仅仅点头招呼,并没有惊醒怀中人的意思。
冬日柔光下,两人周身仿佛轻云蔽月般围绕着一圈光晕,袅袅姿容衬着满园怒放的红梅,恍如神仙一般,一时看得他也痴了。
段韶轻笑道,“这样洁白美丽的死神,真是人间有一,天下无双。”高长恭眼光复杂,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是略一点头。斛律光也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的确,这样漂亮的人儿,就是我也要好好疼惜的……”
高长弘看了一会,悄悄向外退去。
段韶首先发现,叫住他,“诶,怎么又要走了,清寒还说要同清魄一道向你道谢。”高长弘摇了摇手,“不了,她那轻傲劲,真要道谢就尴尬了,人醒了就好,我还是回去做事了。”高长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姬府管家气喘吁吁的跑来报道,“皇……皇上来了。”
众人皆是一凛。
斛律光开始东张西望,“咱们是不是得避一避。”段韶止住他,“皇上多数已经知道我们在里面,避而不见反而更加不好。”高长恭也点头同意,“肃正衣冠,接驾吧。”

清寒一动,我已经醒来,只听见他轻声在我耳边说,“他来了。”
几乎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远处响起高长恭等人的声音,“臣等恭迎圣驾。”
“免了。”主上的声音带笑“这么热闹,都在这里,斛律光,看不出你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啊。”
斛律光嘿嘿两声,没有接话。
清寒扶我站起,还未立稳,主上已大步走过来,“御医说清魄今日会醒,果然不错。”
他的目光掠过清寒的时候闪了一闪,清寒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许多。
忽然见他泛起一个恶意的微笑,边对清寒伸出手边要张口说什么,我将清寒猛的一推,清寒不防,后退了一步,而我则借着力道跌跌撞撞摔进主上怀里。
“清魄累了,”我央求的看住高长恭,“兰陵王,清魄已无大碍,你们尽早回去休息吧”
主上有些意外的揽住我,又瞟了清寒一眼,终于没再有别的举动。

将我在榻上置好,主上便一直背着身子在窗前出神,我心中百般翻涌,却没有一句话说的出来。
正在出神,听得他问,“清魄,你恨朕不恨。”
我一抬头,见他已经朝软塌走来,直觉的微微向后一缩,强笑道,“清魄不敢。”
“你说谎。”他在我旁边坐下,却只是将我的手抓过去把玩,没有别的动作。
忽然听得他说,“那天……是朕不对,清魄你不要记恨朕。”我顿时惊得连抽手都忘记。
耳畔传来叹息般的轻语:“以后再也不会了。朕知道你很难受,但朕也在挣扎。”
他的唇轻柔的一一吻过我的指尖:“朕总觉得你和那些污秽的女子不一样,不争宠,也不弄权,所以格外偏宠你……可你不知道朕有多恨你,恨你让朕开始会嫉妒,会心痛,这种感觉朕很恐慌。朕是不可以有弱点的……所以,不要离朕太近,也不要想着要从朕身边逃开”
我垂头听着他的绵绵细语,心中翻江倒海。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宁愿他善变易怒,也好过这幽怨缠绵。
这个刚狠狠伤害了清寒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放下尊严,向我承认他的错误。
在我刚刚决定要恨他入骨的时候。
我躲闪着他的视线,呐呐不能成言。
见我始终不语,他有些烦躁的摇我,“你说话,你要怎样才原谅朕。”我深吸一口气,镇定下心神,缓缓道,“请主上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目光忽然由炽热转为冰冷,“你要我放你去他身边吗。”我定定的看住他,过了许久,他才恨恨的切齿道,“行了,不是便不是。”忽然神情又转成一贯的似笑非笑,“如果你说你爱朕,再难的事情朕也能为你办到。”
不理他的玩笑,我一字一顿的说,“放了清寒。”
他沉吟许久,终于不耐的挥手道,“也罢,洛阳现在缺个城守,明日朕下诏让他去……这已是朕最大的让步了,你敢说一句不同意给朕瞧瞧。”
洛阳吗,也好。
正要说句谢恩的话,忽然被他拖进怀里,脱口而出的惊呼瞬间被他的薄唇吞噬。
好比烧红的火炭笔直地投入心湖,我浑身起了一阵颤栗,这个烈如火冷如冰的男人啊,教我如何对他才好。

入夜,清寒仔细的给我掖好被角,又去查看火盆。
沉默的看他做这做那,忽然见他要朝外走,我翻身坐起,向他伸出手,“寒,陪我。”他转回来帮我把被子裹上,“怎么了,身体才好,别又着凉。”
沉默半晌,我对他说,“主上答应我将你调去洛阳。”他一震,阴沉的看我,“那你呢,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摇头,“什么都没有答应,我只是求他放了你。”清寒叹息道,“可是让我怎么丢的下你。”
我偎进他怀里,小声说,“其实他只是一个站在高处的可怜人……”清寒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你爱上他了,哪怕他那样对我,你还是爱他。”
“没有,”我惶急的解释,也不敢抬头,生怕从清寒眼里看到怒气,“我没有爱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寂寞,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罢了……”清寒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夜了,你睡吧。”
第一次,清寒没有理我要他留下陪我的要求,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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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真相
第二日主上果真派宫监来传达了清寒的任命书,我假装没有听到那句意有所制的“春猎时侍驾有功”,假装没有看到清寒对我刻意的疏离,如常的随清寒一起叩谢圣恩。
明日清寒便要出发,我交代避火和柔水随他一道启程,他知道了也没有反对,只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见到我也爱理不理。
我知他心里还是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样去解释,只得郁闷的躲在屋里发呆。
辟尘跑来在门上叩了两响,“小姐,兰陵王要见你,要辟尘去回绝掉吗。”
哦?我绕有兴味的挑起眉,虽然他已经尽量对我客气,但首先我对他没有好印象,加上这次他又害的清寒如此,却未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敢来见我。
“不用,我见。”能解解我郁气也不错。
一会,高长恭大步走进来,劈头就问,“听说是你让皇上派他去洛阳的。”
根本没抬眼看他,我好整以暇的吹了吹指甲,“如果你识趣,便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欢迎你。”
他耐着性子对我说,“让清寒随我去晋阳不是更好?”
我停了一停,问,“好让你日日夜夜对着他,时时刻刻照拂他?”我故意把照拂两个字咬得很重。高长恭终于怒了,冷笑道,“再怎么样你也是他手下一个没名没份的跑腿的,我屡次相让只是不愿与你计较,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我冷淡看他,“怎么,给我说中痛处了。你和他既是兄弟,想的应该也差不多吧,如果心里想要的是我,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又何必拿他来折磨。”
“你……”高长恭气的脸色铁青,半晌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呵,我无耻,那是谁从头到尾都一直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瞧清寒,又是谁心存不良想将他从主上那里要在身边害得他成现在这样。”我伸出指头戳他,每问一句便戳他一次。
他给我戳退了一步,涨红了脸吼道,“不要想得那么龌龊,清寒于我是朋友。”
我顿时笑得几乎摔在旁边的圆几上,“朋友?真是天字第一号笑话。你为何不说你对他一见钟情,这样在我听来还可信些,嘿,真是奇怪的用词,我可要问你,于你而言,朋友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的说,“朋友于我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相互帮忙直到老死的人。”
我的心猛的一跳。
这话,在很遥远的时候,好像在哪听到过。
眼光落在他气得扭曲的俊颜上,我心咚的一声掉到了最底。
那只芦苇蚱蜢。
那个哭得满脸脏污的少年。
视线渐渐模糊,身上也渐渐无力,我一步一步朝后退,直到撞上了墙壁,直到两滴滚烫的液体落到颊上,我终于又看的清高长恭的脸。
高长恭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余怒未消,却又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住了,他踏前一步向我伸出手,“清魄,你不舒服?”
“不要碰我!”我用尽力气喊,转身向朝里间跑,不留神绊倒了宫凳,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立即飞扑过来扶我,我更大的尖叫了一声,推开了他却再也无力爬起。
“清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清寒冲进来急叫,眼看我半躺在地上,高长恭又愣愣的蹲在我面前,大怒的扑上来,照高长恭脸上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你做什么!”
我死死抱住清寒还要扑上去的身体,哭道,“不要打他,是我的错。”
清寒气得发抖,瞪了高长恭一眼,很快扶起我,“清魄别哭,他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别哭。”他边柔声安慰边用袖子笨拙的为我拭泪。
我语无伦次的直朝着高长恭哭,“是我,是我怕师傅知道了罚我,所以每次都对人说是他,你作什么一定要问名字,是你害了清寒,是你!”
高长恭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面上已失去血色,嘴唇翕动半晌,吐出一句,“是你。”
“就是我”我大哭,又挣开清寒探过身去打高长恭,“是你害了他,都是你。”
“够了!”清寒将我牢牢箍回怀里,在我耳边大吼,“我不管什么是你是我,不要再哭了。”
高长恭脸色复杂的看着我,忽然立起,发狂似的冲了出去。
清寒只吼得一句“不许跑”便已经看不到高长恭的影子,又丢不下我,只得将我抄在臂上,抱回内室。
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在清寒面前没有任何遮掩的号啕大哭。
清寒被我哭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直说,“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哭累了,脑中的混乱也渐渐理顺,我含泪看住清寒,“寒,你会讨厌我吗。”
清寒轻轻为我归拢揉得凌乱的长发,严肃却温和的说,“会,”我瑟缩了一下,他看我一眼,接着说,“我讨厌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就只是哭,我讨厌你想把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我也讨厌你明知我不高兴不光不来哄我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我想找你都没台阶下。”说到最后他竟带了笑容。
我终于忍不住又哭倒在他怀里。
清寒啊清寒,你说着这样的话,让我情何以堪。

清寒启程的时候,我没去送他。
昨日为何会与高长恭闹起来,我没对他解释,也许是察觉到我的逃避,他也未曾问起,只是和从前一样,抱着我睡了一夜。
在窗边发了一会呆,辟尘和定风回来了,定风还好些,辟尘两只眼睛哭得桃子一般,坐到我旁边的时候,还有些忍不住抽噎。
忽然听到辟尘抱怨,“小姐你也太狠心了,公子走你也不去送一下,下次见还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定风瞟到我略肿的眼睛,偷偷扯了辟尘一下,他方才住嘴。
我叹了口气,问他,“都什么人去送了。”
辟尘扳住指头数,“段将军去了,斛律将军去了,琅琊王也去了,文先生也去了,就连皇上也派了使者来,唯独不见兰陵王呢。”他倒聪明,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恰当,我恍惚的想。
也许高长恭并没有错,也许是我对他太苛刻,也许他真是只想和清寒做清水之交,若高长恭不是高长恭,若清寒不是清寒,也许他们真能做一世的好友。
而主上那日突如其来的告白,我承认在我心里起了涟漪,也许我也并不是喜欢上了他,只是心疼他有时显出的那样渗透骨髓的孤单,但是那应算不上是爱情,他也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也许只是不容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
他就好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手边有几件相同的物事,一旦有一日,另一家的孩子拿住其中一件对他说,这个东西真漂亮,给了我吧,他定然会震怒并要抢回的。
而我便是那一件,或者说,他以为我会是那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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