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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康宁

[中长篇小说] 【古典言情】 倾 城 ——搬自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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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刺杀
巨大的金盆和满满一盆水,却是空的,旁边伸来一只手,放了一枚穿好的七孔针在水面上,我呆呆的望着它投在盆底的影子,和清寒做的一样。
忽然听到一旁的人含笑道,“邺城禁宫,怕也只有正德夫人得到皇上亲手做的玩意而不喜形于色的了。”
我未抬头,冷冷回答,“这邺城禁宫,恐怕不止段将军是靠出卖朋友来换取功名的了。”
段韶只是一顿,又笑道,“清魄好厉害的一张嘴。”我也笑,“铁伐好毒的一颗心。”
一阵沉默,段韶摒退了左右,走到我面前,叹道“清魄还在记恨那一剑。”
“听命于人,剑不由己,你不配使剑。”我终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眉目间仍是晋阳那个笑意春风的温柔将军,却没人知道底下包藏的一颗腐烂的心。
段韶的目光黯了一黯,“你我同为人属,便应当知道,为了他,我们的剑能刺进任何人的胸膛。”
我冷笑,“所以你的剑就刺进了清寒的胸膛。”
眼角瞥到不远处的仪仗,我微微踏前两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仰起脸轻轻说,“其实,曾有一度,清魄一直在想,为何爱上清魄的不是铁伐。”
他的眼神一阵迷乱,抬手整理我给风吹得与发丝缠绕的耳铛,“若你不是他的,我怕真会爱上你。”
感觉到熊熊的注视,我笑弯了一双眼,悄声说,“你靠我那么近,不怕他疑心。”
不等他回神,我神情厌恶的将他一推,大声说,“你下流。”
段韶露出一个苦笑,“我猜他在我后面。”
快步走到我身边,主上的眼神森冷,“看来有人忘了自己身份”
段韶回身跪下,“孝先不敢。”
我微微向主上一礼,缓缓的拖着雪白的裙纱,头也不回的走回重华阁。
他随后就跟来了,一直跟进我房间,终于还是没忍住,“谁准你同外人如此接近”。
我走到梳妆的铜镜前,淡淡说,“主上不是一宿没睡,怎么不去休息,又来清魄这里了。”
他不耐的挥了挥手,“若朕要在白日里睡下,明日谏表便会铺满整个桌子。”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声音也柔和许多,“清魄是在关心朕吗。”
我略略一惊,侧身让开他的逼近,“主上若困倦,便在清魄这里歇一会,清魄去外面守着,有人来便替你挡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也好,不必出去,就在这里守着朕吧。”说罢便自顾自的上软榻扯了丝被睡下,不一会鼻息便重了起来。
若不是眉宇间的相似,谁肯相信他们竟是同族兄弟。他深沉而阴骘,狡猾而残忍,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又想到清寒,那透胸一剑不知可伤到清寒要害,这些天心里一直安定,相信师傅一定医好了他,清寒……
在你们颠沛流离的时刻,这个男人竟然毫无防备的在我面前睡着了。
执着金簪的手从袖中滑出来,担心他像昨夜那样纠缠,现在的我又无力反抗,在他进来的时候,我将这金簪笼进了袖中。
这簪很锋利,若刺的位置正好,定能让他在睡梦中毫无知觉的死去。
他原是侧着睡的,此刻又微微的翻了个身,变为平躺,无意间把整个正面暴露在我的簪下。
哪怕是睡着了,他的眉也是皱着的。
睡梦中少了些阴郁的脸显得柔和,直挺的鼻子下面是鲜红的薄唇,这双唇曾轻易的吐出冰冷刺人的话语,也曾温柔的对我述说着爱意。
心里一个声音说,杀,杀了他,然后你就可以回到清寒身边,杀了他,杀。
手却不听使唤的刺不下去。
杀……杀了他……杀……
忽然对上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眸子,“清魄,怎么犹豫了。”他含笑抚上我的唇。
我猛地一惊,手里簪子直直的插了下去。
一声闷哼,留恋在我唇上的手指立即缩了回去,我也立即退开。
我定了定神朝他看去,只是小臂上在流血,看来他是用小臂挡下了金簪。
我紧紧握着金簪,一击不成,他定然不会给我再下手的机会,若他出声呼叫,我拼了性命,也要在他喉咙上补一簪。
他显然是生气了,但是没有看我,也没有唤宫卫,只是用力在丝被上扯下一条碎布,咬牙切齿间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便是那丝绸。
血一直淅淅沥沥的朝下滴,他用牙齿咬住布条一端,凌乱的裹着手臂的伤口,眼睛扬起看住我,沉声说,“还不过来帮忙。”
和他炯炯的目光一碰,我的心猛烈地跳动几下,差点倒退一步。
握着金簪的手指又紧了紧,下一刻,我站定了身子回视他,“你怎么不叫人来拿我。”
他盯住我,眼神从凌厉转为柔和,渐渐消了怒气,又变成温柔的凝视,“来,坐到朕身边来”。
我摇头,心乱如麻。
自跟了他以来,我便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任何决定,更别说是刺伤他,此刻也不知是该逃走,还是该向他请罪,又或者扑上去再搏一击。
正想着,被一双坚硬的臂膀紧抱住了,通体温暖。
我还在发楞,主上把头埋在我肩上,“你方才看着朕的时候,眼睛在哭泣。”
清寒……我任他抱着,缓缓举起金簪,浑浑噩噩地向他背上刺去。
本也不抱刺中的希望,只是本能似的直插下去,谁知他也正神思恍惚,察觉我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
金簪入背。
嗤……
朦胧中,金簪穿破衣料,插入肌肉的声音传来,如雷贯耳,惊得我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七寸长的金簪,只留了不到三寸在我手里。
他仍旧紧抱着我,脸颊因为强忍剧痛而微微抽搐,薄唇倔强地抿着,竟然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惊魂未定,感觉手上有潺潺热流淌过,烫着似的放了金簪。
他高大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我下意识的接住,但始终是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只好随他一起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上半身。
他见我愣愣的看他,挤出苦笑,居然还能说话,“据说英雄多数都是死在女人手上的,”他顿了顿,呼吸已经不畅,定定地看住我的眼,“朕是真心的,你……你偏偏不领情……”
他说了两句,停下喘息了很久,才又开口,“若朕死了,你取朕的印信,跟宫卫说是朕派你出城去……”他干咳了两声,引得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
我抱着他,身上染满他温热的血,听着他在自己怀里低声叮咛。
红得触目惊心,我的心骤然狂疼起来,感觉他忽然不动了,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至心头。
我手忙脚乱地伸手探他的鼻息,好像仍在微微出着气。
“主上……”我压低声音叫着。
他仿佛听到了,轻轻掀了掀眼皮。
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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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改变
我稍微放下点心。
担心地板碰到金簪,只好将他斜放着,这才看清,地上也是一片血迹。
此刻绝不能叫别人进来,但万一他真死在这里,又该怎么办。
我打开大柜乱搜一通,却忘了这是在皇宫,又怎么会留有伤药。
他轻声喘息道,“拔了簪子,再止血……”
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两圈,可一时到哪里找止血的药。
只能学他将丝被撕开成条,扶他靠在怀里,将汩汩朝外流溢出鲜血的伤口掩住,狠一狠心,直直的将簪子拔了出来。
一身大汗。
他却轻轻笑道,“真是值得,一簪换你一个拥抱,”又猛咳两口血。
我差点就此将他一推,忍了一忍,还是叹息道,“还在说这样的话。”
他从腰里扯下一个腰牌塞在我手里,“换身衣服,去太医馆把姓贺的太医叫来。”然后支撑着站起,睡回软榻,闭上了眼。

贺太医离开重华阁的时候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着走了。
他躺在那里,肤色本来已是苍白,失血更让他的皮肤在灯下显得透明一般,我远远的看着,心里不知是酸还是苦。
清魄,你终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这时他睁开眼,“将朕看进心里,便剜不出来了。”声音除了稍显虚弱,竟像没事人一般。
“你叫人去跟朕那里的宫监说一下,这几天朕不早朝了,就住在重华阁。”他的笑容很可恶,我捏了捏拳头,早知道他清醒了会得意就应该让他流血而死。
他看我不语,便做势要坐起,“既然清魄为难,朕还是回去吧”我还是没动,看他做戏。他终于叹息着躺了回去,“你究竟有没有心”
犹豫了一下,我终于问,“为什么。”他定定的看我,“什么为什么。”
我决定不再理他,继续收拾满室的狼藉。
良久,听他轻轻道,“若给那些人知道了,朕便护不了你了,”我冷笑一声,“主上是在弥补吗。”
我以为他会答的,可他没有,只是含笑闭目养神。

到他终于肯从重华阁搬回去的那天,我的房间已经誊出一半地方来为他堆放奏折和各地的情报。
自从可以靠着软垫起来之后,他便命人去把积压的文件都搬到重华阁来,让我一一读给他听。
我在读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每当我读完,抬头看他,他总是能很快针对做出决定,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在帝王光环笼罩下的他,每天竟是那么辛苦的。
他在宫监的搀扶下走出重华阁,临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叮嘱,“无论谁问起,都不能说。”我点头。
送走了他,重华阁终于又恢复宁静,抱着一堆他留下的血衣和绷带正要去扔掉,听到宫监通传,说皇后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将手里的东西处理掉,皇后穆莹已经跨进门来,目光落到我手里沾着血迹的明黄衣衫时,脸色变得雪白。
“皇上受伤了?”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也明白过来,问左右伺候的宫监宫女,“方才是谁说话。”
所有宫监宫女都摇头,她才遣退了她们,将门掩上,急急问我,“皇上怎么了。”
我不愿多说,只是简单的告诉她今日与主上起了些争执,争吵间用金簪划伤了主上。
她白着一张脸听我说完,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一顿足道,“穆莹只听说皇上这几日一直呆在重华阁,早朝也不去了,穆莹便……便想来看看,到了才知道皇上今日忽然搬回去了——清魄,你这下可闯大祸了,对皇上动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我有些好笑的看她额上沁出细汗,宽慰道,“清魄已经知道自己鲁莽,但伤的并不厉害……”
皇后转身看我,正色道,“穆莹也知道皇上宠爱清魄,但清魄并不知道这宫里的事,若给有心人拿住一点点的把柄,哪天突然死了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见我并不在意,她叹了口气,上前便拉我,“穆莹陪你去找皇上陪个礼吧。”我给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同皇后一起将血衣烧尽,我随她的仪仗走向重九殿。
走到半路,见宫道上迎面驰来一架马车,皇后柳眉一扬,“内廷行车,是何人如此大胆,去,给哀家拦下。”
驾车的宫监见到皇后仪仗,早已停下车来,刚过来行礼,抬起头来见到我又一愣,笑道,“这可真是巧了,皇上正命我去请正德夫人呢。”
皇后微微一颤,强笑着将我朝车马旁轻轻一推,“去吧,还是皇上想得周到,穆莹都忘记了正德夫人伤势未好,不能劳累……”
我早已累得不想说话,便不再客套,直接进了马车。
宫监将马车折返,一言不发的向城门狂奔,我心里突的一跳,难道是高长弘……
心正悬在半空,马车已经停下,主上的声音传了进来,“清魄……”
心落回最底,强打精神下了车,将手交到他手里,轻轻问,“怎么伤势未好便跑到这里,还要将我叫来。”
他挑了挑眉,“若清魄的语气带些关心,朕会更高兴——北周的武王宇文达亲自前来同朕和谈,使节团等下便要到了,朕想到清魄成天在重华阁发闷,便派人接你来看看新鲜。”
站在他身边,闻着传来的隐隐药味,若不是这张脸,有一刻我真以为身边的人不是他。
从别苑回来后,他和我一起的时候总是极进了温柔,特别是前几日的刺杀事件,若他大怒的将我囚起来,折磨我至他觉得解气为止,我反而会觉得比较好接受。
而像这样一声不响的瞒过所有人,他的改变让我觉得心惊肉跳,但始终摸不清他的用意。
正在胡思乱想,一队队的护卫策马奔来,整齐一致的排成队列,散于大道两旁,气势肃穆的停马恭候。
这队伍显然久经训练,马停后,人人意气昂扬,却不发一声,更厉害的是,连所有的马也控制得当,没有发出任何的嘶叫。
比起策马时的震天剧响来,现在的寂静更让人产生奇异感觉。
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在这安静的时刻,就象踏在人的心上一样。
此马显然速度很快,隐约的马蹄声很快清晰可闻,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骏马一声长嘶,猛然人立起来,停在我和主上的面前,马上骑士也利索的跳了下来。
周围的宫监同时惊呼起来,还有几个反映快的早已奔过来挡在前面。
主上连眼都未眨,一手环住我的腰,淡淡说,“武王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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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穆莹
后宫,不仅高,而且很深。
这里容纳了成千的女子,供她们梳洗、打扮、争宠、献媚、妒嫉、猜疑、得宠、失宠、辉煌或寂寞地老去、死掉。
我也在其中。
“不要爱上他,只要把握他。”母亲将我带到老师面前时,如此对我说。
原来我是要嫁给他的。
我一直努力的学习各种东西,琴、棋、书、画,甚至媚术。
终于我在万众景仰的目光下,轻盈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没有笑容,只是冷冷的看我,将后冠朝我一抛,“戴上。”转身便走。
身后无数羡慕的眼光定已转为同情和嘲弄。
我忍着泪,不敢回头。
本以为夜里他也不会来,谁知他忽然出现在装饰成大红的寝殿,拥着我,走至偏殿的暖阁中。
当我倚着这个俊伟的男人时,全不记得母亲的教诲,心中只想倚靠他,直到来生,就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男子,可以托付的,可以令我快乐的男子。
他开始疯狂而又急迫地向我探索和进逼,他的手开始向我的衣襟攻占,灵巧的解着系绳,终于不耐,将那件已经松驰了的丝绣凤袍由领子撕了下去。
身体熔成一滩水,嘴唇干枯,伸手不见五指,我很紧张也不敢作声,随他怎样。
他的唇摩挲着我的耳垂,有一刻,我以为他是温柔的,所以我轻轻挪动一下身体,拥住了他。
“来”,他喉咙里发出干涩的音节,于是我顺着他的喉结向下吻去,一路用舌尖逗弄着他的肌肤,好凉滑啊。
他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由得我在他的身上揣测探索,全由得我。
他的眼睛轻轻合上了。
我幸福的几乎滴下泪来,这个拥有无限权力与尊严的男人,这个让我的心受到强烈冲击的俊美男人……
“青珀”他呻吟。
顿时天旋地转。

四季的轮回成了一种无谓的装饰。
长夜里独自听那更漏,他的容貌总是浮现在眼前,我曾经用手抚过的他的一切,完美的让人目眩与眷恋。
我恨那些女人,怀着不可告人的企图,生生地夺走我的快乐,留我在黑夜中辗转。
身子是火热的,罗衾是冰凉的。
失宠会让我在昭阳殿中枯坐着老去,无人探问,失宠将会带来整个家族的衰败。
可我用尽了手段,他的心像是铁打的,不愿再对我多看一眼。
来到镜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还年轻着的脸庞啊。
曾经细缎般柔软光润的肌肤渐渐地泛起了凋黄的枯色,他多久没来了,已经是数不清的日子了。
薛贵嫔娇娇的笑着,走进我的昭阳殿,“皇后姐姐,妹妹来陪陪你。”
我虚应着,她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青珀,其实应是清魄。
听这名字,也不知是怎样的妖娆,薛贵嫔说,她还有个双生的哥哥清寒,与她一同媚惑皇上,甚至在春猎的时候日夜连榻承欢。
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我淡淡的对薛贵嫔笑说,“皇上总是爱新鲜,由他去吧,不失国体就好。”
她终于失望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咛,“皇后姐姐,见了皇上,别忘为妹妹说几句好话。”
我笑而点头。
这天他派人来传宴,我上前在传旨的宫监手里塞了张银票,问夜里还有哪些人去。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我只听到了一个名字,清魄。
终于忍不住派人接她进来,我在等候的时候精心打扮,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狐媚女子,偷去了他的心。
相比我的珠环翠绕,她显得素淡太多,从车辕上跳下,她鹅黄的长裙曳起一地的金黄。
不卑不亢。
而她,对我在意的那些东西竟是不屑一顾的。
我竟输的那么彻底。
她那样冷淡的对他,他非但不动怒,反而加倍疼宠,为她杀掉了饶舌的薛贵嫔,甚至当着我的面,将后位许给了她。
我跪伏在地上,冷汗滚滚而下。
她却拒绝了。
她竟拒绝了!!!
恍若隔世。
她还是那样清冷的笑了一笑,对我说,“也许是我疯了,这些于我来说,是垃圾。”
嫉妒日夜噬咬着我的心,凌迟着我每一条神经。
他却说要娶她,婚仪比照后礼。
我怀着匕首去找她,若她露出一点点的矫情,我拼了性命也要杀了她。
她一边宽慰着我,一边素面朝天的套上了那件描金绣凤的大红喜服,面上没有我当初的欣喜与憧憬,全是晦涩。
当我看到她和琅琊王对视的眼神,我明白了一切。
但昨夜得到的消息,他似乎在调兵准备在大婚之后剿灭兰陵王一行。
若给烈性的她知道,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吧。
我冷冷的笑,转身命侍女去为我调校飞瀑连珠的银弦。
下狱,跳城墙,又让他亲自带兵前去抢回。
若他这样对我,哪怕让我死一百次都愿意。
其实不是她疯了,是我疯了。
七夕,她没参加宫宴,听宫监说她早早的睡下了,我细细的描着眉,今夜属于我。
他一直心不在焉,最后竟然丢下众人去了,难道今夜竟是她的。
我按捺不住心里的嫉恨,今夜若不属于我,她也别想拥有。
终是白费心机,他为了她一句话,连夜跑到昭阳宫,向我询问七孔针的穿法。
不知我苦涩的笑容他可曾注意,看着灯下他专心的穿着那枚小针,我的心在滴血。
他竟然为她做了那么多。
他在她那里住下了,连早朝都不去,难道她终是被他感动。
我心急如焚,一次次借口探望她,一次次的被宫卫拦了回来。
“皇上不想见任何人,除了正德夫人。”
终于听说他从那里离开了,我急急赶过去,却撞见她捧着一堆血衣。
她刺伤了他,而他却瞒住了所有人。
我咬着牙,陪着她烧完了所有的血衣,又拖她去向他道歉。
他去了城门迎接北周的使节团,这时候去重九殿定能碰到一两个大臣,这件事要是适当的传开,纵是他,也保不了她。
我让她随着我走,假装根本没有想到她的伤势刚好,不能走太远。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皱着眉稍微有些踉跄,但仍跟着我向重九殿走。
他却适时的派人用车辇来接她前去城门。
她不光偷了他的心,去了只有我才应出席的场合,穿了只有我能穿的礼服,还占据了本只属于我的位子。
终是,留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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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暗潮
眼前的男子,没有穿着甲胄,纤长的身形似略嫌单弱,一袭淡青色的锦袍,竟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清华韵致,让人不自觉地便想联到了临风玉树、月下琼林,但那一双眼却隐隐透出不一样的感觉,明澈若清泉,又深邃如寒潭。
他忽然看向我,笑道,“这便是齐后吧。”我与他眼神一对,只觉得那温和的眼如棉里藏针般的透出锋芒来,不想与他多有交集,只是回他一个微笑,“错了,我是普通宫妃。”
主上唇边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这是朕最宠爱的正德夫人。”

夜里又是宫宴,本想再借早睡避过的,但主上已经早早的派人来候住,连梳头的宫女也带来了。
今天主上送来的红地儿罗短袄是用金线绣的龙凤,珠冠九龙四凤,大小花各十二树,两鬓各十二钿,完全是比照皇后的规格,要真穿这身出去,也不知要造成多大的骚动。
我原是拒绝穿上的,后来禁不住满地跪的宫监宫女磕头,还是穿上了。
踏进正殿,赴宴的王公大臣基本已经到齐了,不意外的听到满席人的倒吸气声,还有些人开始用眼偷偷的瞟皇后。
还未上前行礼,皇后已经从座上下来,挽了我的手,走向她那席,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主上说,“皇后不饮酒,夫人还是坐到朕身边来吧”
恨恨瞪他一眼,只能辞了皇后走上他的坐席,也不知明日朝里要传到多离谱了。
只听到宇文达笑道,“早在大周便听说北齐琅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与王同座的殊荣,可不是普通宫妃能享有的。”
主上环住我的手不易察觉的紧了紧,不待我回答便微笑道,“听起来武王倒是琅琊王的知音,可惜才露出见面的意思便给人驳了回来。”
我听到他说起那天在小院里听的事情,又记起段韶,想到那柄自清寒后背破胸而出的寒剑,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体也僵硬起来。
“冷吗。”他凑近问我,我微微仰开,回肘在他胸上碓了一下,他痛得佝下身去,慌的一旁的宫监连忙来为他抚胸。
主上咬着牙轻声道,“你真是只披着羊皮的刺猬,温顺下面,总藏着锋锐。”
我端起一只金觚,缓缓啜饮,“我以为主上会乐意把我比作玫瑰。”他顿时气结,也不便发作,侧过头去有些凶狠的对宫监说,“还不开席”。
回过头,对上宇文达绕有兴味的眼神,对他眨了眨眼,不意外的看到他呛咳,想惹我动怒,你还早几年。
喝得有点飘乎时,推开宫女的搀扶,独自走到殿外,想借助殿外清冷的空气使自己清醒。
你就在这深宫里面沉沦了吗?
你就在这深宫里面沉沦了吗!
恍惚中又记起他温暖的唇,“等着我”,他说。
身后传来环配叮当声,“清魄,喝了酒别吹冷风。”是皇后穆莹。
我微微一笑,“清魄只是出来安静一下,一会就回去。里面太吵,心烦的很。”
她温柔的帮我拢了拢衣襟,“还是小心些,你的身体刚好,经不住折腾了。”
那笑容温婉,我不禁说,“若不是困在这里,你定能找到个疼你一生的好男人。”
她的手一抖,眼里透出哀伤,却淡淡的问我,“若清魄嫁了另一个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天没有笑容的吧。”
我的心一颤,嫁给另一个人,他吗。

轻轻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清寒的视线仍然凝在窗外某点,“有邺城的消息吗。”高长恭端着药盏走进来,“暂时还没有。”
自段韶的背叛之后,鸱吻又重新进行了整合,人少了一大半,消息也没从前来的多了。
见清寒仍没有动,高长恭抿了抿嘴,将药盏递到他手里,“把药趁热先喝了吧,文先生说你若总这样不吃药,以后很可能落下每年咳喘的病根。”
清寒这才回头看了他淡淡的一眼,“都还不知道清魄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她生不如死,活得再好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种折磨。”
高长恭神情一黯,“对不起。”
清寒出了一会神,将药一饮而尽,才抬头看高长恭,“要对清魄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们。”
辟尘抱着一叠衣物走进来,经过别苑一事,他稳重了许多,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眼圈几乎立即就红了,“直到现在,我想起小姐那时的眼神,还觉得心疼的透不过气来,真不明白段韶为什么……”
高长恭苦笑,“孝先也不知是怎么会投向了他,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辟尘立即将手里的衣物朝他劈头盖脸的掷去,扑上前朝他拳打脚踢,“若不是你们,小姐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在为那个害惨了我们大家的人说话,你不是人……”高长恭微微一退之后不再动,只是闭上眼睛由他踢打。
清寒深吸了口气,微笑的过来将已泪流满面的辟尘拉开,“别打了,这也不能怪长恭……往好处想,以清魄的聪明,现在吃亏的是那些人也不一定。”
这边正闹着,避火踏了进来,“琅琊王回来了。”
连日的奔波使高长弘明显的憔悴了很多,他本想随着宇文达的使者团混进邺城,但见邺城的城防犹如铁桶一般,又怕哪里露出破绽功败垂成,只得又回到并州与众人商量对策。
只要思及那身清冷的白和临别时的婉约一笑,他的心就犹如涨裂般的溢满柔情,但转瞬又变成无尽的疼痛。
他的清魄此刻还被拘在那个人的身边啊。
虽然她从来没有允诺过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她,想她在身边,守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要给的,既使不允诺,也会实现,不会给的,哪怕允诺千遍,说不定到那样一天,还是会全部收回。
清魄,我的清魄。
若时光倒流,我定在那一日便带了你走,从此浮根江湖,管他什么帝位,管他什么国家,只要有你,便是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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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围坐在前厅。
“宇文达的使者团入城时我看到了清魄,”高长弘抿了抿唇,“高绍德待她应该还不错。”
清寒稍微放心,“那可有办法接近她?”高长弘摇头,“守卫森严,难,只有等等看了。”
辟尘在一边已经跳起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挥师直捣邺城。”
未等高长弘回答,高长恭解释道,“出兵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上次围城成功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而且这次段韶又……又带走了一批人手,现在连北周都已经不敢轻易对大齐用兵,派了使者团去求和,再说,高绍德生性残忍,若真将他逼急了,只怕真会危及清魄。”
高长弘也一点头,略抱歉的看着高唱工,“定要以清魄的安全为重……唯一可惜的是段韶这一反,四哥多年的心血毁了一大半。”
高长恭微笑,“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回若不是清魄,我怕早已不在了,若此刻我心里仍惦记着那些东西,怕真要给人骂到臭头。”说着,略瞟了一眼辟尘。
辟尘顿时脸红,赖到清寒身上,“公子你看,有人记恨哩。”清寒淡淡笑着,不着痕迹的将辟尘隔开,“那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往人身上爬,怪不得柔水总要说你没骨头。”
辟尘不服的撅起嘴,但也不敢反驳清寒的话,只是一顿脚跑了。
高长弘还要到军中去带士兵练阵,也出去了。
清寒正要回后院,高长恭轻声道,“原来你不是拒绝我,你是拒绝所有人。”
清寒一震,停了下来。
高长恭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又似温柔,又似叹息:“我是不是应该问你我该怎么做”
清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头也不回的朝后面去了。

文寿通的眼睛在高长恭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书本上,“怎么,又和他别扭了。”
朝夕相处了这些时日,他已经看出些端倪。
高长恭笑得有些艰难,“除了清魄,他的心竟是谁也碰不到的。”
文寿通缓缓放下书本,“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他看了高长恭一眼,“若叫我说,我却认为情更苦,特别是,无望的情。”
高长恭还是苦笑,“佛不懂,你却懂的,一但情到了面前,你真能为了无望而放弃吗。”
文寿通未料他会如此回答,也沉默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来,“虽说现在皇族之间男风盛行,世人也渐渐开始视若无睹,但若对象是清寒,哪怕他对你也有好感,也不一定能接受,最多将你引为知己。而且经春猎一事,我想他对人的接近和碰触,也会过于敏感,所以……。”
高长恭叹道,“若真能被他引为知己,长恭也甘愿。只是他关上了自己的心,我想接近也不得其门而入啊。”
文寿通略同情的望着他,“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是心病。”
“心病吗……”高长恭目光游移到窗外投进来的花影,喃喃道。

清寒拈住一粒白棋,皱着眉看着棋盘,忽然微微咳了一声,柔水连忙去端放在桌上的茶盏。
半途插过一只手,将茶盏接了过去,柔水一抬头,正要行礼,却被高长恭止住,“免了,你下去吧,我来找你家公子的。”柔水乖巧的一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清寒也从正在凝思的棋局上抬起头,“长恭来的正好,师傅给布的璇玑谱,我解了几日都没有解开。”
高长恭接过他手里的棋子,却不看棋盘,“清寒,你相信我吗。”
清寒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高长恭不答,脸色数变,终于叹道,“还是算了,我说不出口。”说罢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搁,转身便要走。
清寒叫住他,急问,“清魄出事了?”
高长恭没有回头“若不是清魄的事,你便不问我了么。”
清寒定定的望了他一会,“长恭到底要说什么。”
“清寒,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高长恭叹息,“还是你对我的心意,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清寒淡然道,“长恭的心意,清寒明白,但清寒的心里的只有清魄一个人。”
“她是你妹妹,你喜欢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有何意义。”高长恭步步紧逼,毫不松口。
“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怎样,就算你没有看到,你也不应怀疑你家两个兄弟的眼光。”清寒垂下眼帘。
高长恭气结,几步走回他面前,“若你恨我鲁莽害你无辜遭罪,你尽可以打我骂我,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刺我。”
清寒没动,“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想法,与他人无关。”
高长恭眼瞳紧缩,将清寒的右手一扯,不理他的抗拒,用力的按在自己胸前,“这心若是可以挖出来给你看,必定是早已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我倒宁愿死在那黑鸩之下,哪怕死得狼狈,痛得不堪,也好过成日面对你的冷颜相对。”
清寒怒道,“你放手。”
高长恭不理,“既然话已说开,我也不顾什么颜面了,你若觉得我害你被那人玷污,你尽可以在我身上全部讨回来……”
清寒用尽力气将手一抽,抬手便给了高长恭一耳光,“你给我滚出去。”急怒之下牵动旧伤,终于忍不住大咳起来。
高长恭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灼痛,连忙过来为他拍背,却被他一推,倒退了几步,撞上桌案,顿时满桌杯盏叮当作响。
“滚。”清寒指住房门,眼里闪着危险的火花。
对上他震怒的眼,高长恭心神俱震,解释的话也已说不下去,僵了片刻,一摔头大步跨出门去。
清寒用手掩住胸,深深的调息几口,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回小几上的棋盘。
死局,活了。
高长恭方才随手一放,竟然解了师傅的璇玑谱。
他再也抑制不住如潮般汹涌的思绪,怔怔的对着棋盘发起呆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都围坐在桌边用早餐,唯独少了清寒。
文寿通瞥了高长恭一眼,看似无意的说道,“清寒昨夜很晚才熄灯就寝啊,难怪今天日晏起了。”高长恭沉默的低头扒着饭,也不知是何表情。
定风放下碗,“我还是去叫一下公子吧,再晚粥便凉了。”
“不用了,我已经起了。”话音中,清寒已经走进饭厅来。
高长恭将碗筷一搁,站了起来,“我吃完了。”说罢不顾满桌疑惑的眼光,便要朝外走。
背后响起清寒的声音,“既然已经站起,便劳烦长恭帮我盛碗粥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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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锋芒
总觉得那日寥寥数句闲话,使得皇后到重华阁来的次数多了起来。
闲谈间我问皇后,“情是什么。”
皇后微笑着,好像在缅怀,“情,就是让你恨不彻底,痛不彻底,甜着苦,笑着哭,离不开,抛不下,舍不得,哪怕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某天又忽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听起来情很苦”,这些都没有经历过,所以我还是疑惑。
皇后略一思索,“也可以这样说,若有个人能让你在第一眼见到,便觉得非他不可,那也是情了。”
非他……不可吗。
正在出神,听到皇后问,“清魄,你想他吗?”
“哪个他。”我漫声问。
她用广袖掩了嘴轻笑,“还有哪个他。”
心中立刻撞进一个红脸傻瓜,“高长弘?”
她笑着点头,“坊间都在猜测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一个女子引得琅琊王反了大齐,最近茶馆最红的段子便是琅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只能苦笑,世人只将这当作了谈资,却没人看到背后的血泪。
见我不答,皇后又说,“其实大婚那日穆莹已经看出来了,却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能为你反了皇上。若我爱的那个人肯为得我如此,穆莹纵是立刻死了,也甘愿了。”说到最后一句,神情间生出黯然。
终于忍不住问她,“皇后怨过主上吗。”
她一怔,勉强笑了笑,“哪个做皇帝的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穆莹连这些都容不下,又怎能坐上这国母之位。”
我听出她言语间的躲闪,便没有再问,她也出神的想着心事,凉亭中一时没了声响。
忽然她问我,“清魄,告诉穆莹,你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如雷炸响。
午夜梦回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头一次被人当面问到。
“皇后觉得呢。”我掩饰心里的激荡,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她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若就此认命,从此也就再也别想其他的,一心伺候好皇上。若还是放不下,穆莹愿助清魄回到那个人身边。”

攥紧手里的白瓷小瓶,仿佛还能见到她打开油纸时因欣喜而晶亮的眼。
除了他的牵挂,她什么也没带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一颗心越悬越高,越来越焦急。
多耽搁一日,他的清魄就在那人身边多逗留一日,并非他没有信心,只是……他不敢多想啊。
他让她等着他。
但此刻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等,等的是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无望的渺茫。
咣的一声,辟尘撞进门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怒极的刚要喝骂,只见辟尘激动得脸色潮红,眼光熠熠,“快,邺城有人来,说有关于小姐的事情要和你面谈。”
三脚并作两步赶到大厅,还未站稳,便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琅琊王,好久不见。”
高长弘瞳孔一缩,“不知何事要劳动皇后大驾。”
穆莹微笑着揭下斗篷,“琅琊王真是好耳力。”
高长恭和清寒也已赶到大厅,见到皇后都是一愣。
穆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各位都久违了。”眼睛扫过清寒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大婚当日没有看清,姬国舅果然与正德夫人像极。”
清寒微微一笑,“清寒不认得什么姬国舅,也不认得正德夫人。”
高长恭上前清寒挡在身后,“是他派你来的么。”言语间全是警惕。
皇后笑容不改,“各位若不想见到穆莹,那穆莹就告辞了。”说着,人已走到门口。
辟尘冷笑,“进了并州,还容你说走就走。”说完便要唤守卫。
高长弘止住辟尘,“辟尘,去文先生那里要些信阳毛尖,给皇后看茶。”又对皇后一拱手,“皇后请坐。”
做足了姿态,穆莹才含笑开口,“穆莹这次来,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能多耽搁,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此番到并州,一来是表明诚意,二来只为要琅琊王一句话。”
高长弘没有接口,只是定定的看她。
优雅的端起茶盏啜一口,赞一声好茶,穆莹才又开口,“若信得过穆莹,便请琅琊王派些人手去邺城等候,穆莹会尽快将清魄送出宫来。”
高长弘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长弘会亲自前往,不知皇后的条件是什么。”
穆莹立起,“若说没有条件便显得穆莹没诚意——穆莹只要清魄离开禁城。”
高长弘会意,长身站起,向皇后一辑,“那便有劳皇后费心了。只是不知到时如何联络。”
穆莹盈盈回礼,“请琅琊王在邺城最大的客栈以齐康为姓登记几间住房,穆莹自会找来”说罢看也不看其他人,朝着门口去了。
半晌,辟尘才回过神来,担忧的看高长弘,“也不知是不是那狗皇帝设的圈套,你真要去么。”
高长弘沉沉点头,“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主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因为与北周使团和谈,忙于政事的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成天到重华阁来,而那日之后皇后身体抱恙,一歇便是两旬。很快便是祭月大典,重华阁的宫侍也给抽去不少,走动的人少了,本来便不热闹的重华阁也寂寞起来。
闲来无趣去看宫女们给锦鲤投食,不禁又想起师傅炼的糖球,想了一会仍觉得恹气,便朝新建在重华阁东侧的青莲水榭去了。
正巧遇到路过的段韶。
吃过上次的暗亏,他只是远远的站着行礼,不管我朝前走几步,他都适当的朝后退去,始终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停了下来冷笑,“铁伐是心虚么,见到清魄竟避如蛇蝎。”
段韶微微一笑,“哪里,见到清魄,孝先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最近偶感风寒,怕在清魄面前失了仪态,还是站得远些好。”
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无妨,清魄可是很怀念铁伐的怀抱呢。”
他笑容不改,“只是今非昔比,孝先已经没那个福分了。”
终于厌了这样的虚伪,我叹了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本是轻轻一句话,却让他敛了笑容,半晌才说,“既已成了事实,又何必遥想当初呢。”说完对我一礼,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他的背影,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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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祭月
每当月圆之日,宫中都会在御花园钦安殿上供,到了八月十五,主上更是大清早就去月坛拜天,念祭月文。
自受伤以后我便怠慢了每日的修习,也日渐懒散起来,所以从给宫侍们唤起来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是十分清醒。
忽然有人推我,下意识乜斜着睡眼看了一眼,主上两颗墨玉般的眸子近在咫尺,惊的瞌睡醒了九分半。
主上今日穿一件暗地儿杂花黄缎龙袍,佩双玉,扎玉革带,带旒制冕冠,显得格外精神。
“朕方才问月神要了件东西,清魄呢。”他低声问我。
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原来祭文已经念完,祈福也接近了尾声。
我随口答,“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没有的东西再想也是奢求,又何必去要。”
他危险的眯起眼,“你脑子里还是装着那些东西吗!”
果然,我沉默的转开头。
我与主上声音虽不是很大,但还是引起了不少大臣的注意,已有人不断的偷望过来。
主上轻笑着凑近我耳边,“这辈子你都不要想从朕身边逃开!”

借口身体不适,回绝了宫宴,我回到重华阁,多数不轮值的宫侍已经回家了,想必此刻都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着融融之乐吧。
不禁想到了早逝的娘,做了十几年师傅的爹,还有那只剩些许记忆的姬氏一家。
我和清寒,还真是过得与众不同。
用金觚斟一杯新送来的清酒,房里顿时溢满酒香。
上次随口说了一句玉泉酒醇厚有余,回味不足,主上便命酒匠专门为我酿了一品白莲花。
新酒有玉泉的甘醇,又带着莲瓣的清香,衬着窗外高悬的银盘,遥远的百枝灯火,更是应景的透出一股孤单的味道。
唯一的不足,酒劲大了些,我朦胧的想。
也不知清寒在做什么,往年的中秋,他总是买一堆毛豆、水果和月饼,带我一起赏月。
“兔爷……”他总在我皱着眉挤毛豆的时候这样笑我。
只要有清寒在身边,我便不用操心任何事,他永远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微笑的等我检阅。
“清魄……”有人唤我,“听说你不舒服。”
“没有,只是不想去。”我努力辨认着那个人的形状,好像是主上。
“为何不想去。”他走过来。
捏着酒觚,我几乎问到他脸上,“你呢?你不在燕西苑陪那些一动便满脸掉渣的女人,跑到我这重华阁来做什么。”
他接过我喝了一半的残酒一饮而尽,皱了皱眉,随即又笑,“若从前知道清魄醉了便会原形毕露,朕便早些命人酿这白莲花了。”
我嗤了一声,从他手里夺回酒觚,回到桌边重新斟满。
他将一个藤篮放在桌上,见我好奇的看,微微一笑,“今夜就算孤单如嫦娥,也要有只玉兔相陪的。”说着随手揭开了盖子。
“兔……”我的眼光停在蠕动的雪白毛球上。
他伸出手捋了捋兔子的脊梁,“朕一会还要主持祭月仪式,让它陪你一会,朕晚些再来。”
兔子……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若不是那只藤篮,我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一个梦境。
一只属于我的兔子。
逗弄了一会,迷迷糊糊的睡下,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文家大宅。
那血色的莲池,冰冷的粘稠,如血般盛放的莲花。
贴着皮肤漂过,一朵血莲闪了一闪,变成了火焰,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好多火,也好热。
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快救火!正德夫人还在里面。”
!!!
一翻身从榻上坐起,满目火光。
宫侍们惊恐的在外面呼喊,“正德夫人,快出来呀正德夫人。”
朝燃烧的门厅跑了两步,忽然瞥见翻倒的藤篮。
兔子,我的兔子。
我扑过去提起藤篮,空的。
外面人声鼎沸,夹杂着容器相撞的金属声,隐约间听见主上的声音,“清魄!清魄……”
我笑了笑,那不是他吧,他在人前向来是冷淡寡情的,又怎么会发出这样杜鹃泣血般的呼唤。
恍然了悟,是梦境呢。
好真实。

几个宫卫拼命的抱住如狂的高绍德,“皇上,火势太大,不能靠近。”
高绍德几番挣扎不动,怒极的朝箍住他腰的一人打去,“谁再敢拦着朕就灭他的族。”
那宫卫顿时血流满面,却毫不松手,“请皇上保重龙体。”
双目赤红,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宫监披了湿被单冲进去,却都没再出来。
他的清魄在火海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啊。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崩塌般的巨响,有人惊叫,“是房梁,房梁倒了。”
鸦雀无声。
抱住他的几个宫卫也震动的放开了手。
火焰舔着木质的门廊,发出毕毕波波的声响。
他怔了一会,对同样怔忡的宫监们喝道,“愣住做什么,还不继续救火。”
再没有人呼喊,一盆接一盆从莲池里舀来的池水在众人手里传递着。
水龙也推过来了,莲池渐渐干涸,火势也终于控制住。
清魄……

残垣断壁。
钟灵毓秀的重华阁一夜之间被大火焚毁。
一宿没睡的高绍德显得很憔悴,但仍然在指挥着宫侍和宫卫在仍然冒着青烟的废墟中挖掘。
皇后和嫔妃们也赶了过来,默默的陪着。
一次一次站起,一次一次失望和希望,那几个宫监的尸体找到了,但清魄呢。
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皇上……”远处一个宫卫干涩的唤,他一震,朝那里奔去。
多处烫伤的手颤抖着递来一支金簪。
是清魄刺伤他的那支。
是清魄昨天簪的那支。
他不敢去接,嘎声问,“那里找到的。”
宫卫不敢抬头,只是用手朝废墟一指,那里躺着一具面目难辨的焦黑尸体。
那首饰却是他认识的。
金器已经熏黑,但幽幽的放着冷光的是他专程派人从西域采购来的月光石。
他命邺城最巧的首饰工匠将它琢磨成数十个小粒,镶成一条项链。送给了……清魄。
恍惚中,听见宫卫说,“簪子,就在这尸体旁。”
他怔怔的滴下泪来。
皇后也垂泪道,“请皇上节哀。”
“诶,那里有只兔子。”一个宫妃忽然惊奇的指点。
兔子,他眼瞳一缩,猛一抬头。
大火未波及到的花园草地上,一只雪白的小兔在那里静静的嚼着草叶。
“为何你还活着,”他咬牙切齿的自语,对一旁的宫卫命道,“取朕的弓来。”
宫卫仅一愣,便飞奔着去了,片刻已经折返。
将弓弦拉成满月,他仔细的瞄住那个白影。
白影。
他垂下手,命道,“去,捉回来,伤了一根毫毛,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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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暗苔
高长弘焦急在房里踱步,到邺城已经数十天了,他每日在客栈里等待,皇后穆莹那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几乎让他怀疑穆莹在并州的出现只是众人的南柯一梦。
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前没有看出,皇后竟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能嫁入皇家已是不易,能入主后宫更是难事,但这与家族势力是分不开的。
而皇后穆莹一个纤弱女子,在暗潮汹涌的后宫里面能够左右逢源,赢得众人交口称赞,这才是真正的不简单了。
清魄吸引了太多那个人的注意,所以她容不得清魄在他身边,这份心意于那个人而言,也能算是幸福吧,身边有个这样爱他的人。
正在神游,忽然衣袂急掠的声音,同时门上传来一声轻轻的扣响。
“谁”,他低问,心已经荡到了喉咙口。
“找齐康先生。”那人答的简单。
几步奔过去将房门打开,见星光下,远远的站着一个玄色夜行服的人,见他出来,对他遥遥一礼,“小姐交代我告诉齐康先生,货已经置在城外东林的一架马车里,先生最好马上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说罢不等高长弘多问,已经飞快的翻上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心少了一角。
不在意是否会弄皱身上华服,他在重华阁外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将身子完全打开。
眼睛是模糊的,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需要眼睛,只要听就足够。
这里充满了清魄的一呼一吸。
“皇上”,有人轻轻唤。
高绍德恼怒的睁开眼,“什么事。”
宫卫慌张的跪下,“邢议官来了,说要禀报有关重华阁大火的事……”
“让他滚,”他怒吼,此刻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夜的消息。
“可……可是邢议官说,重华阁像是有人故意纵火……”宫侍结结巴巴。
他蓦地睁开眼,眼底透出森冷,“让他过来。”
邢议官呈上一支焦黑的火把,“皇上,这是在重华阁废墟里找到的,臣问了几个宫侍,他们都说重华阁从来不用火把照明”
高绍德没有说话,莫测的看着他。
邢议官不禁有些胆寒,重华阁一夜之间焚毁,人人都在猜测轮值的所有侍卫全部要被处决的时候,皇上却只是迅速的命工匠开始重建重华阁,但周身的低压使得宫里人人自危。
良久,高绍德冷然道,“即日起你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追查元凶,朕赐你特权,任何相关的人,不管是谁,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正在火河间游弋,有人说,“正德夫人,快随臣下出去。”又有人说,“她不会去。”
“兔子,我的兔子丢了。”我努力说得清晰,那人轻笑,“以后你想要多少都会有。”
一阵颠簸,我不适的挣扎了几下,但没人理会我。
感觉面前坐了一人,刚睁眼瞟了他一眼,就听到他说,“左右还早,你多睡一会。”
我支棱着胳膊看他半天,恍惚的想,这个梦,还真是长,连高长弘都来了,不知道再等一会,清寒会不会来。
等了一会不见清寒,又觉得乏力,终于把胳膊一弯,咕咚一下又倒下去。
高长弘只觉得心砰砰的跳,初次相见的震动也不及她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稚气,篷车里顿时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他血液的流动声。
忽然听见她呓道,“寒……”
正在飘摇的心一荡,渐渐落回原点,不禁叹了一声,你的心里,到底装着谁。
眼光落回她微皱着的眉上,心慢慢恢复柔软。
也罢,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钟爱的。
情之所钟,愿相随。

只在车厢里微微一动,高长弘便已经揭了帘子进来,“醒了。”
微愣的,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水,“我出来了。”
他含笑为我理了理松散的头发,“你出来了。”
想笑,又想哭。
我自由了。
我竟真的离开那里了,也能回到清寒身边了。
虽不知是如何出来的,但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为了不是原因的原因杀人了,终于不用为了守住那个隔代的诺言而碌碌一生了。
不禁笑上眉梢,扯住他衣襟问,“去哪里。”
“并州”,他微笑,“都在等我们呢。”

见清寒又拈着棋子发呆,高长恭叹了口气,把手里捏得滚烫的棋子放下,“这棋,还是改天再下吧。”
清寒抱歉的一笑,将棋子投回棋篓,“邺城一点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事情怎样了。”
“文先生昨日也这样说呢,但文先生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辟尘帮着收拾棋盘,口里不停。
高长恭拾起一粒棋子,微微一笑,“长弘自小都是小事糊涂、大事清楚,若皇后真能将清魄接出宫来交到他手里,他定然能将清魄好好的带回并州来。”
辟尘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兴许这次接得小姐回来,咱们便要办喜事了,我看着该采买的,是不是都应该先置办起来。”清寒却没有说话。
高长恭定定的看住他,“你认为长弘不好么。”清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见过长在阳光下的暗苔。”
此话一出,室里所有人都愣住。
“暗苔应当长在最阴暗的角落,而阳光太热烈,若你把暗苔置在阳光之下,过不了多久,它便会被灼伤,枯萎,最后烟消云散。”清寒低头拾着棋盘上残余的棋子,缓缓道。
高长恭一愣,“你是说,清魄是暗苔。”
清寒点头,“你们想不到她从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祖母一个承诺,便注定了她生命的残缺,皇室视她为工具,其他人视她如蛇蝎,所以她一直缺乏安全感,一直需要人守护着,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抬头望一眼表情各异的几个人,清寒微微一笑,“她有着足够盖过光明的黑暗,但高长弘的光却不容人吞噬,他们之间,没有永恒的光,也没有永恒的黑暗。在我看来,让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相互伤害罢了。”
高长恭勉强回他一个笑容,“清寒,你到底是放不下。”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清寒掸了掸坐皱的衣摆,对满头雾水的辟尘笑了一笑,也径自去了。
辟尘捧着棋篓追到门口,“诶,这又打什么哑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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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章 武王
高绍德把玩着金簪,对跪在下面的邢议官没看过一眼。
邢议官额上早已沁出汗来,“纵火的人已经查出,是重华阁负责洒扫的宫监……”
高绍德腾地站起,几步跨到他面前,“人呢。”
“臣无能,那人……畏罪自杀了。”邢议官颤抖的叩下头去。
高绍德震怒的一脚将他踹倒,冷笑道,“你还真有本事。”
邢议官不敢起身,只是急急道,“皇上息怒,臣以为,谋害皇妃是灭族之罪,他一个小小的宫监,若背后没有人指使,是万万不敢作出这等拾来的。”
“说下去。”高绍德略略冷静,坐回鸾座。
“臣认为,宫人均受到十分严格的管制,并非普通人能够随意接近的,那幕后之人身份必定不凡,若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禁城,那定是禁城中人。”邢议官见高绍德怒气收敛,心中安定,口齿更是清晰。
“……禁城中人吗。”高绍德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面孔。
是谁。

将车停在一个树荫下,高长弘递来一块浸湿的手巾,“进入并州境了”
我伸了伸酸软的手脚,这样长时间的赶路以前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这样憋气过,仰起头看他,“我要下去沾沾地气,在车里呆的都快枯了。”
他微微一笑,“好,但只能一会,要尽早进并州才能松懈。”
靠着树身坐下,刚想问他还有多久才到并州,触地的手感到地皮有微微的震动,不禁心里一凛。
这是数十健马一同奔驰的效果,而且速度奇快,蹄声转眼已隐约可闻。
再看他脸色也变了,几乎是用拖的将我从地上拽起,奔向马车。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来不及了。”
若感觉没有错,应该是那个人。
高长弘说皇后是秘密送我出来的,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少之又少,若不是那个人一直在留意,便是消息走漏了。
林边扬起一阵尘灰,原本集中的马蹄声开始分散到四面八方。
我冷笑,还怕我们突围不成。
高长弘早已挡在我身前,严阵以待。
一匹翠龙马踏着轻快的小步走来,站定在离我们数丈的空地上。
“本王真是幸运,又见证了一个传奇。”宇文达微笑。
“你要怎样。”我止住欲动的高长弘。
“本王星夜赶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问琅琊王一句话。”宇文达将软鞭折起又打开,神色轻松自若。
“什么话”高长弘冷冷看他。
“若这天下,”他在空中虚虚用马鞭从左到右一划,“本王真心与你共享,你会不会助本王一臂之力。”
高长弘默然。
宇文达的目光落回我身上,“江山美人,琅琊王爱后者,但若没有江山,又怎能留得住倾国美人。而且据本王的消息,从前的琅琊王一直是在等待起兵的良机,但邺城一围使得多年的筹划功亏一篑,若琅琊王就此放弃追逐皇位,不是很可惜?”
只一眼,我便看清了高长弘的犹豫。
心顿时冷硬成冰。
难道真的逃不过宿命,我永远只是高家手里的一颗棋。
宇文达和高长弘说了多少,我没听进去,我只是冷冷的看着足尖。
师傅说,我不能再用禹步了,但没有说,我不能再用步法。
只是不知,现在的身体,够不够支撑到并州找到清寒。
退了一步,两步,忽然折转身子,朝树梢掠过去。
身后传来高长弘的吼叫,我没有回头。
聚香楼说书先生口中,江湖是剑光如梦,温朴真实的,两分大刀阔斧的豪情,两分戎角争鸣的悲壮,两分柔肠百转的痴心,两分两肋插刀的坚信与两分波澜壮阔的执着。
曾问清寒,“若有能放下一切不管的那天,你可愿与我浪迹天涯,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江湖。”
“傻瓜,哪怕是下地狱,我也配着你。”他笑着揉乱我的发。
只要有清寒在身边,飘萍江湖也能幸福。
我只要自由。
掠到林边,数声风响,几个北周护卫打扮的人将我去路封得严严实实。
“让开。”眼前似乎蒙着血色的红绡,我听到自己说。
“武王有命,无他旨意,任何人不能离开树林。”一个人答的飞快。
一扬云袖,我直取他双目,他只是微微一笑,错手相迎。
我冷笑,化指为钩,缠上他的手腕,指甲从护手顶端破出,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虎口,仅是一瞬,他变成枯槁的尸体,脸上的表情犹如地狱受刑的恶鬼。
其余几人惊呼声中,我推开他的尸体,“谁敢拦我。”
以为他们会退的,但他们却齐齐的一声喊,又缠了上来。
高长弘的呼叫已经隐约可闻,四周也有蹄声渐响,不能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出步冬夏,手迹十二,指点三台,四肢百骸顿时充满了温暖的柔软。
没有了禹步,清魄也不会是废人。
与此同时。
锵的一声脆响,清寒失手摔了一只茶盏。
抚住狂跳的心脏,清寒咬牙说了一句“清魄出事了”便狂奔而出。
高长恭也惊跳起来,追着去了。

“皇上,”轻柔的声音唤回他的沉思。
“你来做什么。”高绍德没有回头,仍旧冷冷的望着窗外。
“秋天天燥,臣妾做了皇上爱吃的燕窝扁豆烧鸡丝和荪泥额粉白糕,都是很清淡的菜,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穆莹轻轻掩上门,将一个食盒提到桌上打开,也不管高绍德答不答话,絮絮的说。
“皇后认为,这宫里最容不得清魄的人,是谁。”高绍德忽然问。
穆莹摆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的一停,“正德夫人深居简出,也不邀宠争风,穆莹见她第一面便非常喜欢,宫里又有谁会容不下她呢。”
高绍德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盛上一碗碧绿的香米,她半跪在高绍德脚下,倚着他的腿,将脸贴在他的膝上,“臣妾知道皇上哀恸正德夫人的死,但皇上也要注意龙体啊,不要总一个人关着……正德夫人泉下有知,定也不希望看到皇上这样的。”
高绍德惨淡一笑,“她若有你一半心,那也就够了,只可惜,她生来便是个没有心的女子。”说罢将穆莹递过筷子的手一推,径自去了。
穆莹怔怔的坐在地上。
她走了,你的心竟也跟着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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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5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绍德
不知为了什么,他们总是争执,我每次都不敢走近,只是隐隐听到他不断的在提一个名字,长恭。
我知道长恭,是元家婊子生的孩子。
忘了说,我叫高绍德,我是当今太子,今后的齐王。
又一次,他暴怒的从娘的寝宫离去。
娘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揽住我垂泪,她眼神空洞的望住我,“儿,你信不信为娘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信”,我毫不犹豫。
第二天,娘将一个女人带到我面前。
她围着我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我,我挺直了脊梁对着她的眼光,直觉告诉我,不能让这个女人看轻了。
终于,她露出满意的笑,问我,“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将会是大齐史上最强的王”,我傲然答。
“错了”,她轻巧的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你什么都不是”。
“放肆,谁准你在我面前坐下”,我几乎喊起来。
她掩嘴轻笑,“光听着,这威仪还真让人心颤呢——那个人动一个念头,你便不再是储君,这样的你,我还需要时时刻刻讨好么”。
我语塞。
“从今天起,”她略提高了声音,“我便要住进宫来,教你琴艺,你娘已经替我去讨旨意了。”
我不解的看她,我要学琴艺做什么。
见我疑惑,她微微一笑,婀娜的走远。
我低估了她。
她在我面前残忍的用开水烫杀了我从小养大的宠狗,让我看着它从皮开肉绽到血肉模糊,最后只是躺在那里微微抽搐。
“你必须冰冷,若有人让你燃烧,杀了他,若不能,你便杀了自己,懂么。”她带着一丝好奇的翻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狗尸,犹如在挑拣心爱的糖果般仔细。
“为什么。”我已经哭得力竭。
“因为这大地上,只有无心能让你走到最后”,她微微一笑,“今日你便歇下吧,明日我再来。”
挟住我的宫卫将手一放,我滑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夜里,宫监静训红着眼圈起来冰块敷我哭肿的眼睛,见我仍不住抽噎,不禁垂泪道,“太子不要太伤心了,若是不愿再见她,静训明日便去禀了王后,让她不要再来了便是。”
我含泪点头。
深梦里被人唤了起来,睡眼惺忪,跟着那人辗转迂回于宫巷游廊,四周是星星点点昏暗的宫灯。
转到阴暗处他开了门,引我走了进去,半醒的朦胧进得房后便骇得惊醒。
宫梁上吊下一人,披散头发遮了容貌,但那一身的衣冠,竟是静训。
再看下面,徘徊的是一只巨大的雄狮,腹线高高吊起,显是饿了很久的,仅一会,已经几次跃起想扑食垂吊下来的静训。
我顿时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环顾四周,吊着他的绳索是穿过宫梁由四个宫卫拉着,那头的软椅上倚坐着她,见我看她,她微笑,“你真让我失望呢,才这样便受不了了。”
“你要做什么,”我努力找回了声音,冲到她面前,“谁准你动我的人。”
啪的一记脆响,她,竟然打我。
她冷笑,“早知道你那么容易便放弃,任王后怎地哀求我也是不来的了,但我已经来了,要不要结束,只能我说了算……若你真不想再见到我,跪在我脚下,求我,求得我高兴,兴许我明日便不再来了。”
说完手轻轻一抬,悬着静训的绳索立即松了,静训叫得一声“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便已被雄狮压在身下,连方才拉绳的宫卫也别转了头不愿再看。
我怒视着她,她用手指轻轻拖起我下巴,“你恨我是不是?那你就恨吧,我要的就是你的恨。”说罢呵呵笑着离开了。
再看场中,已经一地鲜血。
她不是人,她是鬼,她就跟画上的鬼影一样,心是一个阴湿的坑洞,里面丛生着狰狞尖利的獠牙。
她不断的将那些残忍的手段使出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体会着痛苦与死亡。
她教我暴烈,教我仇恨,教我毁灭——毁灭一切善意。
我日渐消瘦,渐渐打不起精神来,阴冷和残暴却越来越占据心底,愤怒和仇恨像山洪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蕴藏胸中的千万支毒箭蓄势待发,只一瞬便能射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我恨她,日日恨,夜夜恨,时时恨,刻刻恨,想了几百几千种办法让她生不如死,但对着我的仇视,她总是轻蔑的笑,“等你能凌驾一切,再来找我算帐吧。”说完又摇曳的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里有如一只毒蛇在噬咬。
父王大行之日,我带着最精锐的禁卫冲进东宫,那个外表娇柔,美丽,内心恶毒、冷酷的女人,我要让她跪在我脚下,乞求我的饶恕。
她不见了,娘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见我进来,颤颤的站起,“外面……”
“稳住了,”我一点头,“那个女人呢。”
“她走了,”娘用绢帕擦拭我脸上的血渍,“临走说让你记住她的话。”
她走了。
好像打出一记重拳却击在棉花团上,我有些头昏眼花。
“不要恨她,”娘叹息,“若没有她,你永远都学不来这些雷霆手段。”
我以为我赢了她,却莫名其妙败得彻底。
但我赢了天下。
继位大典上,我冷冷的看着跪在下方的诸王众臣。
这次我赢了,而且我还会继续赢下去。
世上没有人,再能践踏我的尊严藐视我的地位妄动我的东西。
“皇上,”娘矜持的轻声唤我,“大典之后,请皇上去一次城北文家。”
我默默点头,娘说过,她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
只是我不知道,会在那里遇见那个冰雕莲花般的女子。
清如镜池水,幽若空谷兰,倾国倾城貌,七窍玲珑心。
又想起她。
这大地上,只有无心能让你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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