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下的外公

小走

引子

冬日的下午，我给外公送一些什么生活用品去，他宽宽的套着一件土黄色的羽绒衫，坐在竹椅上，阳光透着东南窗随意的洒在16平米的房间里，他看到我高兴的站起来，笑着说，你来了啊。

我从小与外公不亲。或许，因为那天的阳光暖的化去了外公脸上的沧桑，眼光有神，格外慈祥。事隔多年，我还能回忆起那个清瘦清瘦的身影，和那一句，你来了啊。

外公去世后，姨妈们整理他的相片，年轻的他十分漂亮，双眼大而有神，曾经有人说我妈妈长的像天涯歌女里的周璇，而妈妈的容貌99%遗传自外公。我妈拿着相片长长的叹，爸爸。。。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1 21:31 编辑 ]

小走

外公出生于江南小镇的一个书香门弟，曾祖官拜尚书，读书人迂了几代，落到外公的父亲时，已靠卖对联为生。外公是第二个孩子。长子秉承了父亲的迂，二子则出外谋生，供养父母，给大哥娶了俩房亲，供唯一的妹妹读完了大学。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外公决定去上海打拼。当时国难，火车根本无座，站都没地儿站，外公愣是用皮带把自己固定在车厢外，一路绑到了上海滩。

命运弄人，没下火车外公就被日本人发现抓到了。直接送到浦东一个日本工厂。小时候读《包身工》，那样的地狱生活，18岁的外公亲身体验了一个多月。月末，他发现工程快完成了，不详的预感让他铤而走险，与一个工友一起私逃。那个人运气没有外公好，逃跑的时候吃了一粒子弹。

我问妈妈外公是怎样逃出来的，我所能想到的都是电影里的惊险。妈妈只是摇头，外公不喜欢说自己的苦，很少回忆往事。果然那个工厂在几天后成为平地，没有人知道工人去了哪里，而我的外公则开始了他在上海滩的下半生。

妈妈说不清他的第一份工作了什么，从什么开始做起，只知道他最终在**制笔厂留了下来，白天做个小工头，夜里给老板带孩子，换尿布。

外公穷苦潦倒过，所以当他站稳脚跟，就开始投资，炒房买地做股票，49年前一时少年风华，解放后一一取缔，外公只保住了一个供销科长的位置，但仍做的有声有色，大得赏识，工资仅次于厂长。有时候我听父母回忆三年自然灾害，父亲那个时候吃不上大米只能喝粥，母亲家却在吃馍馍。可见均贫年代，外公仍能护起一个家。

文革时期，外公因曾在家乡买地而被抄家，一轮又一轮，外公被斗的一度想服毒。毒药拿回家了，看着家里五个小孩，失声痛哭。家从霞飞路搬到了工人新村。外公一生最相信小黄鱼，一根不剩。我难以想象，一个呕心沥血，复兴家族的男人，看着半世的心血被众人狞笑着抽走的心情。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1 21:47 编辑 ]

小走

外公至孝母亲，太祖母给他定了外婆，一个小地主的女儿，原因是小人家的孩子能吃苦，会生养。外公就匆匆回乡完婚。这门婚姻，没有爱情而生，却痛苦的持续了一生。我妈妈记忆里，外婆每日都与外公争执，说当年外公供自己的妹妹读大学，却没有余钱再供妻子读书了，外婆一生只识自己的名字。其间细节无法展开。只知道外公极听母亲的话，说一行一，未有半点差池。太祖母选择了外婆做儿媳，却又看不起外婆没有文化，诸多责难，外公并未相护。

我也曾为外婆抱不平，至我读大学前，偶尔去探望，外婆仍在子孙面前呵斥外公，只是此时的外公已经去了锐气，嘿嘿的笑着。一次外婆病重住院，双眼半瞎的外公摸索到妈妈的办公室，拿着一叠刚从银行取的钱，颤声问，这个病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

外公外婆的婚姻无法描述，你欠了我，我欠了你，你恨过我，我负过你，就这样争吵到外公去世。。。外婆潸然落泪。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1 21:25 编辑 ]

小走

外公育有三女二男，极重视教育。吃饭不能说话，怎样端饭碗，怎样坐姿，都有讲究。小时候不喜欢外公，就是因为他极严厉的管教我。

但妈妈说过一件事情。当时6岁的她在家中熟睡，外公怎样敲门都敲不醒她，没有钥匙，只好从外面爬三楼的窗，敲开玻璃，长长的伤口剧烈的流血。一向火爆的外公却丝毫没有责怪妈妈，只是轻轻拍醒她，怕她着凉了。小孩子，睡的深是好事。

姨妈回忆，当年插队，家已经被抄了，外公还是想尽办法凑出了一大麻袋的瓜子零食给她捎上。

外公鼓励所有的子女读书，可惜妈妈因为外公的出身问题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外公深深愧疚，婚嫁的时候悄悄塞给妈妈一个金戒指，嘱咐我妈别声响，不知他当时怎样藏下来。

外公去世前半年，脑中淤血让他开始胡话，他总是半夜打电话来，说日本人杀过来了，说家里的小黄鱼就藏在哪棵哪棵树下面，点滴过往，外公最不喜回忆，此时却由不得他了。

韶华了，少年老，无可奈何的悲哀。妈妈拿着话筒，总是含泪，爸爸，没事儿，安宁着呢，哄他入睡。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2 09:04 编辑 ]

小走

大二那会儿我突然被叫回家，到他床前，俯下身，外公，我是佳佳，你可认得。他已经涣散的眼光又聚了聚，看看我，嘴微动。于是我忍住眼泪，走出病房大哭。

一生了了，他拼搏过，成功过，屈服命运，却极力生活。他尊母爱子，却被婚姻深深纠缠。可惜没有人能明了，他可曾有过爱情？什么时候开心？

我只记得，那个冬日的阳光下，他看到我高兴的站起来，笑着说，你来了啊。

[wmv]http://www.abclh.com/tone/zhongzhentao.wma[/wmv]


请勿转载$汗$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1 22:38 编辑 ]

weiss

就着下午的小雨我终于把这个又看了一遍

这种亲情的东西实在是没法说

就好像我姥姥和姥爷，在北方，很少有人叫外公外婆的，都是姥爷姥姥

他们俩吵了一辈子，姥姥死后姥爷也糊涂了，没过半年也死了，想想也真觉得有那么种冥冥之中的东西

[ 本帖最后由 weiss 于 2006-10-23 18:09 编辑 ]

weiss

开头结尾的呼应很漂亮

蓝色忧郁

:( 占楼。。。明天再看。。。

蓝色忧郁

其实我已经偷偷的看了，也想回点儿什么，但是总躲不过心中的痛。。。说不出来的痛才是最深的痛。。。

小走

一直想写外公的一生。。。今天看了小白的家族史，深深触动。。。匆匆忙忙写了几件事。。。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说的清楚什么。。。总感觉外公是一个很不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