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连载中）跨海网练

娃娃妈

一
      越飞，离他越近，心跳越发的紧锣密鼓。
      浮云之上，蓝蓝湛湛，薄透的云裳横过一脉脉的峻岭，一丛丛的群山。越接近北京，粉尘越笼罩，湛蓝被糟改，满眼拂不去的灰霾。穿过机窗，越看越看不透，越想越想不清，怎么我就站到了婚姻的边缘，朝外渴求地探头。
      从慕尼黑抵达的飞机，起飞耽搁俩钟头，已给家里去电，接机相应错后。取了行李出海关，迎面乌泱泱一横排接机的人群，目光冷漠地向我扫射过来，居然没有一束温柔的笑靥等待我。亲人没来，他也不在苦等之列，失望，巨大的。
      虽然他两次要求接机，都被我推拒，然而，我却心口不一地盼望他幽幽隐现，在亲人不遇的夹缝，送上一个惊喜的拥抱；在遥远的边厢，投来悄无声息的注视，给我勇敢的长途之旅，一个结结实实的鼓励。没有他，我根本不必探这趟亲。去瑞士度假的计划书，碾进了废纸粉碎机。我，顶着酷暑，怀揣暗念回到北京，回到与我关系越来越疏远，又突然千缠百绕的出生地。熟悉的儿音和国骂，夹带个把儿新词鲜意，朝着耳膜阵阵鼓惑。我竖起耳朵听久违不遇的寒暄，张开双目东瞧西望。他没来，他怎么没来，他竟敢不来。

[ 本帖最后由 娃娃妈 于 2007-2-9 08:44 编辑 ]

娃娃妈

二
      今天时间过得好慢，我一次一次地看墙上的钟，一个方向舵状的木制钟表。其实，平常不看表，也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但今天的时间，好象达利画中摊挂在树枝上的钟表软饼一样，在潜意识中流淌。越是把握不住时间，越是情不自禁想知道。为的是推算她到了哪里、在干什么。
      十点四十，是她的飞机预计降落北京机场的时候。
      她不让我接，我也有顾虑，主要是怕与她的家人撞车。不过，在她劝我不要接站的理由中，最充分的一条，也是让我真正打消了念头的，是她说不希望以长途旅行后狼狈的样子见我。我想象了一下她满脸疲惫、头发散乱的模样，其实无所谓。不过站在她的角度，希望第一印象尽量好些，可以理解。也许她很看重呢，如果是这样，就应该尊重她。再说，我这些天特别忙，为了把时间腾开，我一直加班加点，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能发型不整就见她呢。其实，我也有过没理发就到重要场合的先例，不过她不同。我准备见她前，先理个发。

[ 本帖最后由 娃娃妈 于 2007-2-9 22:47 编辑 ]

娃娃妈

三
      容易吗我？花掉剩余的年假，飞越千山万水，间隔四个月重返家园，为只为——化网络奇遇为人间邂逅。毕竟，我之感他之情，神交在电子时空，已经互相表白，只等相互交付。现时现刻，意义决然不同。我的情感投映到他的日常周边，不再难以触摸，他的情愫却没有跟贴遁后，依然不着边际。也许，现实不如网络从容，虚拟的告白怎能跟实境的交握相提并论？他没有从网络走入视野，我提着一颗期冀的心八方逡巡，脑海里魔幻着由字句营造的美丽人间：“你是我的网络初恋，从前再没别人”；“记住，我爱你，就这一句，全搁里边了”。他很擅修辞，文章洋洋洒洒，却不擅深层表达，尤其吝啬往情感的话语上涂汁抹蜜。在排山倒海的网上对白中，我只能捡出上面两个明确的表达，不过，在他表白之前，我已经暗自心动。思绪忽然沉迷进无边的幻想，将世界两端的平凡男女，纠葛成一对痴男怨女。千里迢迢地回国，名义上是探望刚刚施展拳脚的外派老公，暗地里想在探亲的夹缝，遭遇网上情缘的出处，投掷天迸地裂的焚身激情，燃烧迫不及待的干柴之身。
      在电子世界，我放进去一颗空逸的心，边倾诉边聆听，也守候也搜寻，惊奇地发现了另一颗寂寞以待的心灵回声。透过触角无涯的网络，传输神奇的文字，传递神秘的情感，将飘泊的心牵引锚置在另一颗心的周围，心与心深深而吸、融融而化。突然一个谈吐瞬间，我被他的人，人的心，心里的情，情里的爱悄悄捉掠，彻头降服。两股相契相合的感情，从世界不同方位迎头遭遇，比被闪电雷霹的几率大不了多少，吡叭放电、激灵打闪之后，是心心相犀，情情相慕。多少个不睡夜晚，思想里盘旋冥飞的是他；多少个梦中萦回，牵挂里系的念的是他；心肠互诉，情愿相许，是恋爱的享受高度；人分两地，身体相疏，是情爱无可或达的无奈境地。网上情缘，述说再述说，爆发又爆发，难免走到无以免俗的那步，非要还原生活的本真，见上一面，喝上一壶，然后水到渠成。
      落机后的日程纵然步步在胸，实施仍然听愿由人。
      掏出手机，拨打别人的号码，谁让他没有挺身而出，在最期待的迎头瞬间。爱，不在第一时间扑面前来，慷慨赠送温柔的心声，那只有排队等候喽。打不通，德国手机没信号，先谁后谁都没用。拨打公用电话，得知姐姐们已经上路，不久她们欢呼雀跃地赶到机场，接管了儿子和行李。上海飞机习惯性误点，原本由旅居上海的老公前来接驾，现在变成我们迎他。或许老公的即兴“插足”，使兵兵不情不愿地没来现场，不怨他，怨只怨我过分苛求，颠倒家庭与外遇的正反关系。环境把人设置在一个既定方寸，各方各面框定着你的行踪，轨道上停停走走，姑且认可；框架中欲出其右，寸步难行。动一动，牵绊根根神经，触犯条条规则。天下最难的数学，不是哥德巴赫猜想，而是推导人际关系的方程。
      心里搁着一个人，见到久别的老公，远没有从前激动，他也不悲不喜，没有送上紧紧相拥，莫非找到了红颜知己？老公一脸菜色，神情疲惫。结婚十五年，在机场分分合合几十次，不是拥抱相迎，就是惺惺惜别，这回是最散漫的一次，难道，婚姻在分居的潜移默化中悄然走上了不归路？

娃娃妈

四
      什么时候跟倩倩联系呢？我记得，她说过日程安排：十点多飞机抵达，十二点出关，谁也不想见，跟家人回去，洗一洗，睡一觉，到五点再精神焕发地出来。十一点的时候，我拿起了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这时候她的家人都在身边，我又没有叮嘱她，万一接电话时她言多语失呢。
      一点的时候，我再次拿起了电话，又一想，她这时候一定在睡觉倒时差呢，不能叫醒她。最后我下定决心，一定等到五点。也就是她说的醒来时间。整个上午，我都在坐立不安又翘首以待的心情中度过。
(男的独白比较弱，牛先生快出来救命啊)

[ 本帖最后由 娃娃妈 于 2007-2-9 22:46 编辑 ]

娃娃妈

五
      下午有一个约会，晚上另外还有。时间排得紧紧密密，就怕两星期转瞬即逝，该干的还没来得及。拨通同学的电话，告诉他时间不赶趟，别到我家门口死等，打球我自己打车去。归家之旅一误再误，从机场到球场总共六小时富裕量，却被误点再误点直线耽搁。羽毛球，是我挣脱家庭看管，飞奔到情人怀抱的堂皇藉口。家人知道，峥峥曾是我中小学的班长，方方面面的楷模，出门的理由是跟他打球，晚归的理由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肩头。兵兵，才是我的追求终极，是同学又不仅仅，网络上我们伶牙俐齿地交锋，灵魂交织到恍如情人的虚拟地步，就差地理的缩短和人间的一蹴而就。
      他，约我出去饱餐。我，为饱餐飞天而降。
      回到家，才吃两口冰镇西瓜，姐姐就催促我走上晚归路。一切都天衣无缝，我扔下老公孩子，背着球鞋、拿上手机摔门而出，将婚姻、道德、国际关系等等概念全部关在其乐融融的家门里面，心朝着外面的天空疾步而出。老公不舒服，进门就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休息，不用我陪。老外都这德性，我生病他赶紧出门，不肯在家等闲，更别说伺候左右了，人称中外文化差异。每每他生病我都充当中国小媳妇，又嘘寒又问暖，弄得他老大不耐烦。终于，我以牙还牙，谁理他病与不病，缩短的是美其名曰的中外差异。孩子见到姥姥，欢天喜地忘了娘，孩子都喜欢被千娇百宠，北京才是俺家小鱼儿的欢腾池塘，一回来就乐不念蜀地撒欢儿扑腾，恨不得再也不回德国了。

blue_on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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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妈真是大才女,文笔真让人羡慕...

娃娃妈

六
      昨天，我将一直到下周三的时间全都安排出来，对别人说是出差，实际是等待约会。也许老天助我，平时别墅里，我不在的时候老父亲总在，没法安排她去。半个月前岳母突然去世，料理完后事，商量让岳父大人到别墅住上一段时间，免得呆在老地方伤心。父亲虽然离开了，但岳父住进去，还是一样。我正犯愁，谁想就在昨天，太巧了，岳父忽然决定不住了，非要搬回自己家。这下子，别墅竟意外地腾空没人了。正好用于约会。
      当然，有一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直到登机前，我跟倩倩的关系，还大起大落地一天三变。一会儿约会取消，一会儿她暗示要去见别的情人，比如上海那个“百万年薪”，一会又多云见晴，一切照旧。再说日程，也没个准。第一面，从周六，周日再到周一，换了个遍；第二面，就是结伴出行，也来回反复不定。再说她老公，一会儿说要从上海赶来，一会儿说不来了，一会儿又要来。总而言之，我各种方案都拟过了，到时候走着瞧吧。

娃娃妈

七
      跟兵兵的约会，是时间锣鼓的喧天催命下的早产儿。孩子要放暑假，我必须尽早打算，我这个上班族，独自拖个孩子，休假节拍必须跟幼儿园同步。原定去景色怡人的瑞士，每次去不同的地方，才能世界博览。兵兵说羡慕，我说也给他买张机票，他说缺的不是机票，花不起的是整块的时间。他忙，忙得没空儿偷闲，没法走南去北，没折域外逞欢。所以，我决定回国。
      兵兵要带我去饱餐，还说重音不在后面的餐字，因为我突然对他无限信任，泄露了死守五年的婚姻机密，那就是五年来我的性生活是零，即没有出外野食，也没有拉动内需。我跟老公有难解的心理障碍，变成实质性冷淡，谁也不碰谁的死角，俩人拉锯扯锯地活在一起。回头看路，我都可怜自己，整整五年，人家如狼似虎，我却苟且偷安，闹过两次离婚，他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毕竟不牵涉大是大非。有孩子，有家产，还有年轻的回忆，婚，结得不易，该守的还要坚守，哪怕站在活寡的位置，一耽搁，就是整整五年的蹉跎。没有爱的性是乏味的，没有性的爱是残酷的。老公除了不尽床第义务，其它方面合标够准，对孩子宠爱有加，对我仁至义尽，对家庭倾心尽力，对外打理事业和外患，对内处理各种家务和财政。夫妻关系，转化成相互依托的亲情手足。也许这是现代人际关系的通病。才进驻中国一个多月的老公，哪根筋搭错，极力主张我们暑假探他。于是，我借翅飞翔到婚姻的边缘，由爱而性地饱餐一顿，完美一回。
      八月底的夏老虎依旧憋闷，却憋不住我心中的向往汩汩暗涌。五年的沉睡，被飘逸的字句点化，被盛情的邀请生生激活。顺着网络的藤，攀出要结瓜的密密爬丝，朝前伸展蔓延。情梦，就醒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中间。又回到生养我的故乡，只有这次，一个意义斐然的相逢等在我萦绕多日的心事中。从网络走入现实，真的能随心所愿？原本是心灵的颤栗，思想的沟融，却非要掺和欲望的交媾，将虚枉的神交整合成手牵女，不然就显得不男不女，不现代。
      他可真抻得住劲儿，还没见露个声音。掏出手机，盯着不变的显示，为什么不来电？心电蓄积过高，憋不住要两极对放。他应该掐分算秒地感知我的落机，心急如焚地跟我联络，不过，我可没告诉他要去打球，原计划下午睡觉休息，晚上再人约灯火中，权当他为了成全我的睡眠按下情欲，独自煎熬吧。临出发，本想以诚相待，把跟峥峥“私通”的约会信拷贝给兵兵，又觉得不妥当，泄东家的密、表西家的忠，做人失去准则，对峥峥不够意气，对兵兵也无益处。人总得有自己的一方领空，思东则东，想西朝西地游刃有余。
      装酷装到了尽头，再不给他电话，就不能单独对话了，按耐不住的手指点击了了然于心的号码，只一声“喂”，拍击得我心潮翻涌，泪水冲击眼眶的底盘，一眨眼，润盈于睫。他怎么突然变成心上同学了呢？
      这不是我俩的第一次通话。曾经见到他在同学大网上对别人说：修复网线，无线联系，可能你国内有个情人正望眼欲穿呢。我想是在给我打暗谜，借提醒别人而比喻自己，那时俩人正在冷战，因言冲撞，谁也不跟谁底下私聊。我一勇敢，就从德国给他打了平生头一遭电话，我说你听得出来我是谁吗？他不但没听出来，还断然说你打错了吧，大有我发神经他挂机的架式，吓得我赶紧招了大名大姓，而没使用网上昵称，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疑惑不解地说：某某是谁呀？差点把我气晕。我是谁难道他心不知肚不明？整天泡在网上跟他谈情交心，也许他没想到电话来自海外，只把身边的人想了一圈，或者，另有期待而一时乱了阵脚？
      的确，我俩虽然同了九年学，就知道校内表现，在那男女授受不亲、决绝隔离的七十年代，同班男女都没机会推心置腹，何况不同班，更是陌着两道生，他是学校鼎鼎大名、风骚尽领的大象级人物，我是芸芸众生蚂蚁一般的无名之辈。夸张地说，我们平生第一次寒暄，是在四个月前的聚餐上，我看他面熟亲切，名字就在舌头底下含混磕碰，却凑不出声带的清晰震动，我没叫出他响彻云霄的姓名。时间风帆引领我们驶过童年少年，然后分头行驶青春轨迹，在一个短暂的驻足回头，碰撞出意义悠远的内心相逢。正是共同的少小经历，把原本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关联到共同的男女关系上。从他的网络言语判断，他的情人位置决不是一个空缺，而他一再表示，他回绝了所有的申请，空缺的名额留待有缘人前来填充。
      待在德国情欲鼎沸的我，对中国的他望眼欲穿。
      电话那端他自我解嘲地哈哈大笑，肠子都快断了的那种，语调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你呀！这才醒过闷儿来，把我的声音从他的N个情人中剥离开来，另立名册地记录在档。不过通话时间巨短，象打电报似的省字，因为他太太在身边，正准备全家出行，去帮我采购德国奇缺的韭菜种子。看，我的需求编进他的日程，可他竟然辨认不出听筒里的物理模拟，交往沉淀在文字流的层次，刚刚拨通语音流的开关，又不得不即时掐断。事后，他承认耳音不好，有耳不识泰山，从来听不清谁是谁，连他母亲也曾遭盘问，同时他说我俩扯平了，我第一面没叫出他的名字，他第一电没听出我的声音。以后，只要我喂一声，他都知道，再也无须自报家门了。不过，第二个电话被他太太截听，并故意掐断，语言流没有加密功能，辐射范围太大，没受过特种训练，无法象谍特似的说东指西，吓得我们退回文字流，萎缩声带功能，手指间倾泻心的对流。
      他的号码，我费劲周折才搞到。直接问他要，他说打电话没感觉，宁愿笔谈。我鼓起勇气朝峥峥要，他是每次活动联系人，聚餐靠他牵头招呼，峥峥传给我一份更新的校友名录，笨，名录里原本有兵兵的号码，可我上次愣没找到，只有单位的没私宅的，幸好有手机号码，我壮胆打过去，才套出住宅号码。其实，他的周围人满为患，没有私下海聊的听觉空间，隔墙有耳，隔门有眼，只有面对电脑的手指，敲击出旁人无法直观的内心风景。没有即时互动的电邮通信，经过思维的淘洗，搀杂智慧的份量和消遣的情趣。一字一句，堆聚出字外相逢的强烈初衷。
      我喜欢长时间地褒电话粥，有的朋友连面都没见过，光认识声音，就交道到隐密互换的深度。辽阔的幅员被电话线精缩成天涯咫尺。谈恋爱，不光是字句往来，拿耳朵听，用嘴巴说，是所有感官在收发七情六欲，闲谈是不可或缺的恋爱环节。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抗拒发达的通讯手段。也许兵兵是文人墨客，喜欢沉浸在文字缔造的浪漫情绪，所以他更钟情字句交换，而非实时的废话灌耳。要说复古，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信箱里收到一封国内来函，里面灌满甜情蜜意，最后有个并非赝品的的墨水签名。握着余温犹在的手迹墨痕，一定比躺在信箱里的电子拼凑踏实，枕在头下入睡，注定好梦酣然。我每天都在起草，想先给他写一封，开了不下十次的头，都是残章断节，到一半就搁浅，最后也没成气候。你稀罕的，并不一定是人家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