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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中短篇小说集》--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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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彩茶具


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两次气恼地发出“咯咯”声了。不管自己的臆断正确与否,他都越来越信服地认为如今的汽车远远比过去的容易抛锚。他惟一信任的汽车是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继续发挥作用的旧车。它们性能各异,不过你全都了如指掌,只要它们不至于退役就尽量对它们进行保养和维修。可是新车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装置净是新玩艺儿,不同种类的窗户,闪闪发光的新型木制仪表板——虽然造型精致却并不熟悉,你的手盲目地摸索着雾灯、风挡雨刷、阻气门,等等。所有这些新东西都安装在你不习惯的地方。当你刚买的闪亮的新车出了毛病的时候,当地的汽车修理工说出的话叫人又好气又无奈:“婴儿出牙的不适感而已。车很棒,先生,这些顶呱呱的敞篷小客车,都是最新的配件,不过试车阶段肯定会有些磨合上的麻烦,你知道。哈,哈。”就好像一部车是一个正在出牙的婴儿。

但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当时已经颇上了些年纪,他强烈地感到新车就应当具备绝对完好的性能。试验、检查;在它到达购买者的手里之前,磨合问题已经处理妥当。

萨特思韦特先生这个周未开车去乡下看望朋友,从伦敦开出来的路上他的新车就出了几处毛病,此时正停在一家汽车修理站等候检修。他不知道会等多长时间才能继续朝目的地行进,他的司机正和一名修理工交涉。萨特思韦特先生坐在那里,极力忍耐着。昨天晚上,他已经打电话向东道主保证他将及时地赴去喝茶。他让他们放心,他一定会在四点之前赶到多夫顿·金斯伯恩庄园。

他又恼怒地“咯咯”两声,试着想些令人愉快的事情。烦躁不安地坐在汽修厂里,时不时地瞅瞅手表,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咯咯”声,以至于他本人也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一直在十分逼真地模仿母鸡下蛋时为自己高超的本领而心满意足的欢叫声。他知道再着急也干事无补,只好摇摇头作罢。

对呀,想些愉快的事儿。哎,他们开车往前走的时候他难道不是注意到了什么吗?不久之前,透过车窗看到的使他满意使他兴奋的情景。然而他当时已经来不及仔细回想了,汽车的毛病越来越明显,他们不得不马上把它弄到一家最近的路边服务站。

当时,他看到了什么?在左边——不,在右边,是的,他们驾车慢慢穿过乡村街道的时候他在右边看到的。一所邮局的隔壁。是的,他确信不疑,是邮局的隔壁,因为他记得一看见邮局他就想起要给艾迪生一家挂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可能会晚一会赶到。邮局。一所乡村邮局。在它旁边——

是的,肯定是,在它旁边,邻门,或者若不是邻门就是再下一个门。有什么东西唤起他对旧时的回忆,于是他想要——究竟他想要什么?噢!天哪,要是不错过来,他立时就会知道。

似乎搀和着一种颜色。几种颜色。是的,一种或几种颜色。

抑或一个字眼。某个确切的字眼,唤起他以往的记忆、思绪、乐趣与激情,使他回想起逼真生动的某物。在那种氛围中,他自己不仅用眼睛看,而且用心观察。不仅如此,他还做了许多。他参加了。参加什么了,为什么,在哪里?所有不同的地方。在最后的思索中很快找到了答案。所有不同的地方。

在一座岛上?在科西嘉?在蒙特卡洛观看赌台管理员转动轮盘?在乡下别墅里?所有不同的地方。他到过这些场所,况且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是的,另外一个人。一切都和这个人有关系。他终于快到那里了,却还是擦身而过。

如果他正好能够……他正想到这里,就被司机打断了。他来到车窗前,修理工拉着拖绳跟在后面。

“不会太长时间,先生,”司机用轻松的口气向萨特思韦特先生保证,“十分钟左右就会完事,不会多的。”

“没什么大毛病,”修理工用低沉、沙哑的乡音说,“婴儿出牙的不适感。您大概也会这么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这一次没有发出“咯咯”声。他咬牙切齿。他常常在书里读到那个短语;如今他年纪大了,上颚有些轻微松弛,也许因此他已经习惯于吐出那个短语。真的,婴儿出牙的不适感!牙疼。咬牙。牙坏了。人的一辈子,他想,是以牙齿为中心的。

“多夫顿·金斯伯恩只有几英里了,”司机说,“他们这儿有辆出租车。您可以坐出租车去,先生。车一修好,我就随后赶来。”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的口气很暴躁,司机和修理工两个人被吓得瞠目结舌。忽然,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声音清晰而果断,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打算,”他说,“沿着我们刚来的路走一走。车修好了,你就到那里去接我,五彩(原文是“Harlequin”,意为“意大利、英国等喜剧或哑剧中剃光头、戴面具、身穿杂色衣服、手持木剑的诙谐角色、喜剧角色”。后文中有一主人公名叫”HarleyQuin”,音译为”哈利·奎因”,即借用此义,刻画人物形象。)咖啡馆,我想是这么个名字。”

“不怎么样的一个小地方,先生。”修理工提醒道。

“我正是要去那儿。”萨特思韦特先生用一种威严专横的口气说。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开了。剩下的两个男人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司机说,“以前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金斯伯恩·达西村的现状与其名称暗示的古老豪华气派很不相称。村子不太大,只有一条街道,几幢房舍。村子里稀稀落落地开着几家店铺,有时可以看出店铺其实就是房舍改成的或者如今改为房舍不再做生意了。

村子并不大古老,也不太美丽。它相当朴素,相当不引人注目。大概正因为如此,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一点点亮色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他来到邮局了。这所邮局十分简陋,门口有个邮筒,里面摆着一些报纸和邮政卡片。邮局的旁边,是的,果然有个招牌高高挂起。五彩咖啡馆。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晕眩。毕竟,他年纪大大了。他思前想后,为何这个名字如此搅乱他的心情?五彩咖啡馆。

路边服务站的修理工说得很对,它看起来不像一个真正吸引人们就餐的场所。到这里来或许只是为了吃份快餐,喝杯早间咖啡。那么为什么他要来呢?他突然意识到了原因所在。这家咖啡馆,或者也许最好把它说成遮掩着咖啡馆的房舍,分成两部分。一边摆放着几套桌椅,以备老主顾进来吃饭;另一边却是个店铺,出售瓷器。它并不是一个古玩店,店里并没有一小架一小架的玻璃瓶或玻璃缸。这是一家出售现代物品的店铺,朝街展示的橱窗此时正采撷每束彩虹的光线。橱窗里摆着一套茶具,稍大些的杯子碟子,每样的颜色各不相同。蓝、红、黄、绿、粉红、紫,真是奇妙的色彩展览,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当汽车沿着路边渐渐前行,尽力寻找任何一个汽车修理厂或路边汽车服务站的时候,难怪橱窗引起了他的注意。橱窗上贴有一张大卡片,标着“五彩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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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是“五彩”这个词一直深深铭刻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心里,尽管记忆非常非常遥远,已经很难让人回想起来。

快乐的色调。五彩的色调。他苦苦思索,他十分惊讶,他竟然产生了一个滑稽可笑而又令人激动的念头:从某个方面来说,这预示着他的出现。特意预示他的出现。也许,他的老朋友哈利·奎因先生(即“五彩”先生)可能正在这里吃饭或者购买杯子碟子。自从他最后一次见到奎因先生,已经多少年了?好多年了。是在那天吧,他看见奎因先生沿一条被称为情侣巷的乡间小径离他而去?他一直盼望着再次见到奎因先生,至少一年一次,可能的话一年两次。但没有。他们一直没有见面。

因而今天他产生了一个绝妙而又奇特的想法:在这里,金斯伯恩·达西村,他可能会再一次见到哈利·奎因先生。

“我真荒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太荒唐了。真的,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

他一直想念着奎因先生。想着在他生命的晚年最令人激动的事情。想着可能会随处出现的某个人。这个人一旦出现,就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情。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不完全是这样。不仅仅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他会真切地感受到它。这才是令他激动不已的地方。这种感觉来自奎因先生可能讲出的话语。是的,话语。他可能会向他出示什么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会因此挖掘出其内在含义,他会观察事物,他会发挥想象力,他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会处理需要处理的事情。奎因先生会坐在他对面,微笑着表示赞同。

奎因先生说的话会使他,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思想活跃起来,会使他滔滔不绝。他——萨特思韦特先生,有众多老朋友的人。朋友中有公爵夫人,一位临时主教,诸如此类的重要人物。他不得不承认,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是社交界颇有影响的人物。因为,毕竟,萨特思韦特先生曾经一直是位自命不凡的人。他喜欢与公爵夫人来往,喜欢了解古老的家族,几代英国人都拥有土地的绅土们的代表家族。他也曾对未必会在社交界受人注目的年轻人有过好感。他们或有困难,或陷入爱河,或不幸福,或需要帮助。是因为奎因先生,萨特思韦特先生才有了可能给予别人帮助。

而此时此刻,他正在痴痴地观察一个不起眼的乡村咖啡馆和一个出售现代瓷器、茶具以及无疑是焙盘之类东西的店铺。

“我还是得进去瞧瞧,”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既然我傻乎乎地走回到这儿,我就得进去以防——呃,以防万一。他们修车的时间,我估计,比他们说的要长一些。会超过十分钟的。也许里面有什么使人感兴趣的东西。”

他又一次看了看满是瓷器的橱窗。他忽然间意识到这都是些质地很好的瓷器,做工精致,堪称现代的一种精良产品。他又回到过去,搜寻着记忆。他想起了利斯女公爵,她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位老妇人!那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去科西嘉岛,她对她的侍女多仁慈呀!她照顾她,仿佛救死扶伤的天使一般善良。可就在第二天,她重新恢复自己专横跋扈的性格,而她昔日的家仆们似乎非常轻易地就忍受住了她突变的性情,不表露任何反抗的迹象。

玛丽亚。是的,女公爵的名字就叫玛丽亚。亲爱的老玛丽亚·利斯。啊,不过,她几年前已经死了。她有过一套五颜六色的早餐用具,他记得。是的。又大又圆颜色各异的杯子。黑的、黄的、红的以及特别恶劣的紫褐色的。紫褐色,他想,肯定是她最喜爱的一种色调。她还有过一套罗金汉姆茶具,他记得,上面的主导色彩就是间有金黄的紫褐色。

“唉,”萨特思韦特先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喔,我想我最好还是进去吧。也许要上一杯咖啡或者别的什么。咖啡里会加大量牛奶,我估计,而且可能放糖。然而,我总得把时间消磨过去。”

他走进去。咖啡厅里其实人不多。人们过来喝茶,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为时尚早。况且,不管怎么说,如今的人们很少再喝茶了,老年人会在自己家里偶然冲上一杯。远远的橱窗旁边站着一对年轻夫妇,靠着后墙的一张桌上两个女人正在嚼着舌头。

“我告诉她,”其中一个说道,“我说过你不能那样做。不能,那种事情我忍受不了。我也跟亨利这么说,他同意我的看法。”

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想到,亨利一定生活得很苦,他无疑认为同意总还是明智之举,不管有关他的话题可能会是什么。一个毫无魅力的女人与她的毫无魅力的朋友。他把目光转向咖啡馆的另一半,细声细语地问:“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负责的是一个十分和气的女人,她说,“噢,可以,先生。

我们店目前进了一批好货。”

萨特思韦特先生观察五颜六色的杯子,拿起一两只凑近来瞧,观察牛奶壶,拿起一件瓷器斑马仔细审视,观察几只造型赏心悦目的烟灰缸。他听到推拉椅子的声音,于是扭过头,看见那两位仍旧发着牢骚的中年妇女结了账,正离开咖啡厅。她们刚迈出门去,一个身穿黑色套服的高个子男人走进来,坐到她们刚刚离开的桌旁。他背对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后者认为他的背颇富吸引力。发达的肌肉,健美的脊背,不过,幽暗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阴险,原因是咖啡厅里的光线很弱。萨特思韦特先生回过头继续观看烟灰缸。“也许我该买只烟灰缸,以便不让店主失望。”他一面想,一面照此做了。这时,太阳忽然冒了出来。

他原来没有意识到店铺里显得昏暗是因为缺少阳光的缘故。太阳肯定是在云层里躲了一段时间。云彩遮住太阳,他记起,大致是在他们到达服务站的时候。但是现在阳光突然间射了进来,使多彩的瓷器顿时黯然失色;然后射在一面有些教堂气息的彩色玻璃窗上,萨特思韦特先生想,那一定是维多利亚时代房屋原址遗留下来的窗子。阳光透过窗子,照亮暗淡的咖啡厅。从某种奇怪的角度看,它也照亮了那个刚坐在那里的男人的脊背。它不再是一个黑的剪影,而成了花彩饰物。红色,蓝色,黄色。猛然间,萨特思韦特先生意识到他所注目的正是他渴望找到的。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知道刚才进来坐下的是谁。他非常清楚自己没有必要等着看到那人的面部。他再没有心思关注瓷器,转过身来,回到咖啡厅,绕到角落的圆桌旁,在那个人的对面坐下来。

“奎因先生,”萨特思韦特先生叫了一声,“我不知怎的,认定进来的就是你。”

奎因先生笑了笑。

“你总是知道这么多事情。”他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时间的长短重要吗?”奎因先生问。

“大概不吧。你也许是对的。大概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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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能为你要点饮料吗?”

“有什么可以喝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迟疑地回答,“我想你肯定是为此目的才进来的。”

“一个人永远不会对自己的目的抱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奎因先生反问道。

“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都快忘记了,你知道。我是说几乎忘了你讲话的方式,你说的话。

忘了你使我产生的观点,你使我做的事情。”

“我——使你做?你大错特错了。你自己总是了解自己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你非常清楚为什么它们非做不可。”

“你和我在一起时我才有这种感觉。”

“噢,不,”奎因先生轻描淡写地说,“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常对你这么说——我只是路过此地。就这样。”

“今天你正路过金斯伯恩·达西村。”

“而你并不是像我一样仅仅路过,你要去一个确定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我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好多年没见了。他如今老了,腿也有些跛。他曾经中风过一回,目前康复得不错,不过谁知道呢。”

“他一个人生活吗?”

“令人欣慰的是,现在不了。他的家人从国外回来了,他从此开始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已经和他共同生活几个月了。

我很高兴能够再次拜访他们全家人,包括以往见过的和没见过的。”

“你指的是他的儿女?”

“儿辈和孙辈。”萨特思韦特先生叹息道。那一瞬间,他感到伤心,自己没有儿女,没有孙子,更没有曾孙。平时他对此丝毫不觉得遗憾。

“他们这儿有特殊味道的土耳其咖啡,”奎因先生说,“是同类中的精品。其它饮料,如你所想,相当不可口。不过你总不会拒绝冲上一杯土耳其咖啡,是吗?让我们喝一杯,因为我想你不久就得踏上征途,或者去干其他任何事情。”

从门口跑来一条小黑狗,蹲在桌旁抬头瞧着奎因先生。

“你的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

“是的。让我把你介绍给赫米斯。”他敲了敲黑狗的脑袋,“咖啡,”他说,“告诉阿里。”

黑狗离开桌子,穿过一道门,消失在店铺的后院。他们听到一声短促、尖厉的犬吠。不大一会,狗又出现了,随他而来的是一个年轻人,面部黝黑,身穿一件翡翠绿套衫。

“咖啡,阿里,”奎因先生说,“两杯咖啡。”

“土耳其咖啡。没错吧,先生?”他微笑着离去了。

狗又重新蹲下。

“告诉我,”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告诉我你都去了哪儿,你都做了些什么,为何我这么久没有见到你。”

“我刚刚给你说过时间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我记得很清晰,我觉得你也记得很清晰,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情景。”

“很悲哀的一幕,”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说真的,我不愿回忆它。”

“因为死亡?然而死亡并不总是悲剧。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也许那次死亡——我们两人正在回忆的那次——不是一场悲剧。但仍然……”

“但仍然真正重要的还是生命。你说得一点没错,当然,”奎因先生接过话茬说,“一点没错。真正重要的是生命。

我们不想让一个年轻人,一个快乐的或者能够快乐的人去死。我们俩谁也不想那样,对吗?这就是人们之所以一接到命令就总是义无反顾地去拯救生命的原因。”

“你要向我下达什么命令吗?”

“我——向你下达命令?”哈利·奎因长长的、原本伤感的脸上浮现出特别迷人的微笑,“我向你下达什么命令,萨特思韦特先生?我从来不对别人指手画脚。你自己总会了解事理,观察事物,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我没什么关系。”

“噢,不,和你关系重大。”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这一点你不可能改变我的主意。可你无论如何得告诉我,在这一段因为过于短暂姑且不能称作时间的日子里,你都到过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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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吧。这段时间,我四处流浪。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气候条件,不同的冒险经历。可大部如往常一样仅仅是路过。

我想,应该是你更多地告诉我,你一直在于什么,你现在要去干什么,特别是你要去哪儿,要会见什么人。你的朋友,他们都怎么样。”

“当然我会告诉你。我乐于告诉你,因为我一直感到奇怪,认为你了解我要去拜访的这些朋友。一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一个家庭,很多年没有和他们亲密地联系,当他打算和他们重续旧谊重修旧好的时候,心里总不免忐忑不安。”

“你的话对极了。”奎因先生说。

土耳其咖啡盛在东方情调的小杯子里端了上来。阿里微笑着把它们放在桌上,退下去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表示赞许地呷了一口。

“甜如爱情,黑如夜晚,热如冥府。这是阿拉伯古谚语,对吗?”

哈利扭头笑了笑,点点头。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话锋一转说道,“我一定告诉你我要去哪里,尽管我将要做的元关紧要。我将去找老朋友叙叙旧,与年轻人认识认识。托姆·艾迪生,我说过,我的一个老朋友。年轻的时候,我们一起共过许多事。后来,如经常发生的那样,生活把我们分开了。他原来在外交部门工作,接连去国外担任外事职务。有时候我出国与他一起居留,有时候当他回到英国时我去看他。他早先的一个任职是在西班牙。他娶了一个西班牙姑娘,非常漂亮的黑皮肤女孩,叫皮拉尔。他很爱她。”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两个女儿。头一个长着满头金发,像她父亲,名叫莉莉;第二个女儿玛丽亚,长相随她西班牙籍的母亲。我是莉莉的教父。事实上,两个孩子我都没怎么见过。一年中有那么两三次,我或者为莉莉举行一个宴会,或者去她学校看她。她很讨人喜欢,很爱她的父亲,她父亲也很爱她。我们曾多次会面,多次重温友谊,可是其间却度过一些艰难的时日。你会和我一样明白的。战争年代,我和我的同龄人很难见上一面。莉莉嫁给了空军的一个飞行员,一个战斗机飞行员。一直到了那天,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哦,西蒙·吉列特。空军中队长吉列特。”

“他在战争中牺牲了?”

“不,不,不。他平安地挨了过来。战后,他从空军退伍,和莉莉一道像许多人一样去了肯尼亚。他们定居在那里,生活得很幸福。他们生了个儿子,一个叫罗兰的小男孩。后来他回英国上学时,我见过他一两面。最后一次,我想,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很不错的一个男孩,像他父亲长着一头红发。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因此,我期待着今天见到他。他现在已经二十三四了。日子就这么过来了。”

“他成家了吗?”

“没有。对,还没有。”

“嗯。那他会和谁结婚呢?”

“噢,托姆·艾迪生在信中向我谈起过罗兰的一个表妹,我对此不太清楚。他的二女儿玛丽亚嫁给了本地的一个医生。我一直不怎么认识她,悲惨的是,她死于难产。她有个小女儿叫伊内兹,她的西班牙祖母为她取的名字。说实话,伊内兹长大后,我只见过她一回。黑黑的,西班牙类型的女孩,很像她祖母。唉呀,我絮絮叨叨地对你说个没完。”

“不,我想听你讲下去。这对我来说很有趣。”

“我不清楚为什么。”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看着奎因先生,带着偶尔会显出的一丝狐疑神色。

“你想了解这个家庭的全部情况。为什么?”

“或许,这样我可以对此有一个整体印象。”

“好吧。我要去拜访的庄园叫多夫顿·金斯伯恩,一座相当美丽的古宅。它不那么豪华壮观,不足以吸引游客或在特殊日子向参观者开放。它只是一套宁静的乡村别墅。一个英国人一直为国效力,退休后归隐故里,享受美好恬静的生活。托姆向来喜欢乡村生活,他喜爱钓鱼,是一个神枪手。

少年时代,我们一起在他家中消磨了许多愉快的时光。我孩提时候的许多假日都是在多夫顿·金斯怕恩庄园度过的。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它的形象。没有什么地方像多夫顿·金斯伯恩庄园那样。没有什么庄园能够比得上它。每当我开车从附近经过,我一般就会绕道那里,只为看一眼庄园的风光。庄园前面有一条长长的雨道,两旁栽满了树,从中间的缝隙中可以瞅几眼我们过去常去钓鱼的河流,瞅几眼庄园本身。每每此时我和托姆共同完成的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

他向来崇尚实干,做过许多事。而我——我只不过是个老光棍。”

“你有好多优点,”奎因先生说,“你交游广泛,结识了好多朋友,帮过朋友好多忙。”

“唉,或许如此吧。也许,你对我太看高了。”

“绝对不是。除此之外,你还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伙伴。你讲的故事,见过的东西,去过的地方,以及你生活中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你可以把它们写成一大本书。”奎因先生说。

“倘若我写的话,我会把你作为书中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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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你不会的。”奎因先生说,“我只是一个云游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好了,我不说了。请你继续谈下去,谈得更多些。”

“呃,我向你讲述的只是一部家族史。我说了,我已经很长时间,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了。可他们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皮拉尔死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和托姆了——她很年轻就不幸死去了。莉莉,我的教女;还有伊内兹,那个文静的医生的女儿,和她父亲一起生活在村子里………

“他女儿多大了?”

“伊内兹大约十九二十吧,我想,我将很乐意与她交个朋友。”

“那么总起来说,这是一部幸福的家族编年史?”

“不全是。莉莉,我的教女——和她丈夫一起远赴肯尼亚的那位——在当地的一起交通事故中丧生。她当场死去,身后留下一个几乎不满周岁的婴儿,小罗兰。西蒙,她的丈夫,为此悲痛欲绝,他们是非常幸福的一对儿。然而这是他俩最好的结局了,我想。他又成家了,娶的是一个寡妇,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空军中队长的遗孀。她也带有一个和罗兰一样大的婴儿,小蒂莫西,他和小罗兰之间只差两三个月。

西蒙的再婚,我相信,是十分美满的,尽管我一直不可能见到他们,因为他们继续留在了肯尼亚。两个孩子像亲兄弟一样被抚养成人。他们在英国同一所学校读书,通常一块回肯尼亚度假。我当然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接下来,你知道在肯尼亚发生了什么。有些人设法呆下去。有些人,我的一些朋友,去了澳洲西部,与家人一起又在那里幸福地安家落户。有些人回到了国内。

“西蒙·吉列特和他的妻子及其两个孩子离开了肯尼亚。对他们来说情况两样了,于是他们回家了,最终接受了老托姆·艾迪生每年都向他们发出的邀请。他们回来了,他的女婿,女婿的第二个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如今长大了的两个男孩,或者说是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回到庄园,全家人一起生活,十分和睦。托姆的外孙女伊内兹·霍顿,我向你提过,与她作医生的父亲一起居住在村子里。她花大量的时间,我猜想,逗留在多夫顿·金斯伯恩庄园陪伴托姆。艾迪生,老人极其疼爱自己的外孙女。他们在庄园里似乎都非常快活。他催了我几次让我去那里走一走,见见他们一家子。

于是我接受了邀请,只去度个周未。从某种意义上说再次见到亲爱的老托姆,心里总不是滋味。据我所知,他有些跛,也许不会活太长时间了,可他仍然快快乐乐的。那座古老的庄园,多夫顿·金斯伯恩,也会使人伤感的,它会唤起我所有儿时的记忆。当一个人没有轰轰烈烈的一生,当他个人的生活平淡如水时——我就是这样的人——最后与他共存的是朋友、家园以及作为一名儿童、少年和青年所经历的一幕幕往事,目前只有一件事情我有些顾虑。”

“你不要着急,什么事你有些顾虑?”

“我可能会——失望。一个人记忆中的一座住宅,魂牵梦绕的住宅,当他可能再来拜访时,也许它不再像你记起的或梦到的那样了。也许会增加一间新厢房,也许会改建一座花园,住宅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自从我上次到过那儿,时间隔得太久了,真的。”

“我想那里的实际情况会与你记忆中的情形相吻合的,”奎因先生说,“我很高兴你将去那里。”

“我有个主意,”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去拜访这一家人。你不必担心不受欢迎。亲爱的托姆·艾迪生是世界上最好客的人。我带去的任何一个朋友马上就会成为他的朋友。和我一起去,一定去,我坚决要你去。”

萨特思韦特先生冲动地做了个手势,差一点把他的咖啡杯从桌上碰下去。他非常及时地扶住了它。

这时,店铺的门被推开了,老式门铃响个不停,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汗津津的。她风韵犹存,依然满头储发,只是偶尔可见几缕银丝。她皮肤白皙、光洁,与赭发碧眼合于一体恰到好处。她的身材保持得也很好。新来的这位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咖啡厅,停也没停就拐进了瓷器店。

“哇!”她尖叫道,“这些五颜六色的茶杯,你们竟然还有!”

“是的,吉列特夫人。我们昨天刚进来一批新货。”

“噢,我多么高兴!我实在担心没货,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我骑了一辆孩子们的摩托车,他们不知跑哪儿去了,我谁也找不到。可是我确实有事要用摩托。今天上午几只杯子不巧给摔碎了,而我们下午有客人去喝茶,还要举行舞会,所以我才来的。你能不能给我拿一只蓝的和绿的,也许最好再要一只红的,以防万一。红色是这些不同的花色中最难看的一种,不是吗?”

“不过,我知道人们确实这样说过,红色虽不好看,但有些时候你却不能用其它花色来调换。”

现在,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转过头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事情。吉列特夫人,商店女售货员刚才提到的。当然是吉列特夫人。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她一定是——他从座位上直起身来,开始有些犹豫,而后一两步就跨进瓷器店。

“打扰一下,”他说,“您是不是——是不是来自多夫顿·金斯伯思庄园的吉列特夫人?”

“噢,是的。我叫贝里尔·吉列特。您——我是说……”

她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她有一张也许是十分刻板的脸,但显得很精干。这就是西蒙·吉列特的第二个妻子。她没有莉莉漂亮,可她似乎魅力十足,人和气又利索。忽然,一丝微笑浮上吉列特夫人的面颊。

“我真的相信……是的,当然。我的公公,托姆,保存着您的一张相片。您一定是今天下午我们准备接待的客人,萨特思韦特先生。”

“一点没错,”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您说的就是我。可我不得不十分抱歉地告诉您,我比原来商量的时间要晚许久才能到。很倒霉,我的汽车抛锚了,现在正在修理站检修呢。”

“噢,您多惨,太不走运了。不过还没到喝茶时间呢,别着急。反正我们已经推迟了。您大概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今天上午家里的几只茶杯不巧从桌上碰掉,碎了,我赶来再挑几只新的。人们请客吃午饭、喝茶或用晚餐,类似的事儿总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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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您要的茶杯,吉列特夫人,”店里的女人说,“我这就把它们包好,替您装在一只箱子里,好吗?”

“不用了,你只须用些纸裹一下放在我的这只购物提兜里,就完全可以了。”

“如果您要返回多夫顿·金斯伯恩,“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可以用车送您。车随时会在修理站修好上路。”

“您心太好了。我真希望坐您的车,可我无论如何得把摩托车骑回去。孩子们没有车骑会很难过的,他们晚上要出门。”

“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说着,转向奎因先生。奎因先生早已离开座位,此时正站在旁边。“这位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哈利·奎因先生,我们俩在这儿不期而遇。我一直在劝他一同到多夫顿·金斯伯恩。您觉得托姆会不会多留一位客人过夜呢?”

“噢,肯定没问题,”贝里尔·吉列特说,“我保证他会很高兴见到您的朋友,或许也会是他的一个朋友。”

“不,”奎因先生说,“我从未见过艾迪生先生,尽管我常常听我的朋友萨特思韦特先生谈起他。”

“那好,您就请随萨特思韦特先生一起来吧。我们全家都会高兴的。”

“很抱歉,”奎因先生说,“不巧的是我还有个约会,真的——”他看看手表,“我必须马上赶去赴约。因为碰到了老朋友,已经有些晚了。”

“给您拿好,吉列特夫人,”女售货员说,“我想,放在您的提兜里,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

贝里尔·吉列特把纸包小心地放进她随身携带的提兜里,然后对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好吧,一会儿见。茶会五点一刻再开始,不用着急。我总是不断地听西蒙和我公公说起您。终于见到了您,我非常高兴。”

她与奎因先生匆匆告别,走出了店门。

“她忽忽忙忙的,是吧?”店里的女人说,“可她总是这样。她一天之内能做很多事情,告诉你。”

外面的摩托车发动了,隆隆的马达声传了进来。

“她很有个性,是不是?”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看起来是这样。”奎因先生说。

“我真的说服不了你?”

“我只是个过客。”奎因先生说。

“那么我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呢?请你现在告诉我。”

“噢,不会大长时间,”奎因先生说,“我想一旦你真的看见我会认出我来的。”

“你再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了吗?再没有什么需要解释吗?”

“解释什么?”

“解释我在这里碰见你的原因。”

“你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奎因先生说,“有一个字眼也许你会感兴趣,我想它对你可能会有用的。”

“什么字眼?”

“色盲。”奎园先生说完,笑了起来。

“我不认为——”萨特恩韦特先生皱了一会眉头,“是的,是的,我确实知道,只是暂时记不清……”

“暂且告别吧,”奎因先生说,“你的车来了。”

这时,果然汽车开来了,正准备停在邮局门口。萨特思韦特先生迎了出去。他感到焦急,不愿再浪费更多的时间让主人无端地等下去。然而,他跟朋友说再见时还是缠绵了一会。

“没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了?”他问,声调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

“没有什么你可以为我做的了。”

“为其他人呢?”

“我觉得可以。非常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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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我对你寄予最大程度的信任,”奎因先生说,“你总能了解事理。你有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可以弄懂事物的含义。你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我向你保证。”

他把手搭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肩头,略停片刻,走开了,沿着乡村大道朝多夫顿·金斯伯恩相反的方向轻快地走去。萨特思韦特先生上了车。

“希望我们不会再出什么麻烦。”他说。

他的司机安慰他说:

“离这儿没有多远了,先生,至多三四英里,而且现在汽车跑起来也很顺当。”

他把车往前稍微开了开,在路宽的地方拐过来,回到他来时的路上,他又说了一句:

“只有三四英里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重复了一遍“色盲”。他仍然没有弄明白它到底有何意蕴,可他感觉到应该是有的。这个字眼他以前听人说过。

“多夫顿·金斯伯恩。”萨特思韦特先生自己轻轻地嘀咕着这个名字。这两个词对他来说仍是往常的含义,一个幸福团聚的地方,一个他不能够更快抵达的地方,一个他将依然感到轻松愉快的地方,即使他的许多敌人都已不在那儿了。然而,托姆会在那里,他的老朋友,托姆。他又想起了昔日的草坪、湖水、河流以及他们童年时一起做过的事情。

茶会安排在草坪上进行。从客厅的法国式窗户下面延伸过来一段台阶,一侧有一棵高高的紫铜色山毛榉,另一侧有棵黎巴嫩雪松,如此构筑了茶会的外景。草地上摆着两张白色的油漆雕花桌子,周围有不少式样不同的花园用椅。垂直的一种上面有花花绿绿的坐垫;安乐椅上,可以躺下去伸开双脚眯上一觉,只要你乐意这样。有些椅子上装有顶篷,可以免受阳光的照射。

这是一个美丽的傍晚,草地的绿是一种柔和深沉的色调。万道霞光透过紫铜色山毛榉直射过来,雪松映着宜人的黄褐色天空显得婀娜多姿。

托姆·艾迪生斜靠在安有扶手的柳条长椅上,双脚跷起,等待他的客人。萨特思韦特先生饶有兴味地注意到很多其它场合见到东道主时他所记起的同样情形:舒适的室内便鞋,正好套在他因患痛风而轻微肿胀的双脚上;他的那双鞋也很奇特,一只红的,一只绿的。好人老托姆,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他没有变化,和以前一模一样。他又想到:“我真笨!

我当然知道那个字眼的含义了。为什么我当时没有马上想起来?”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来了,你这个老家伙。”托姆·艾迪生说。

他是个风度依旧的老人,宽阔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灰白、闪亮的眼睛,宽宽的肩膀仍使他看起来十分健壮,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表白他的一种好心境及其对客人的热忱欢迎。“他从来没什么变化。”萨特思韦特先生想。

“不能站起来问候你了,”托姆·艾迪生说,“需要两个强壮的男人扶助,拄着拐杖,我才能起身。如今,你了解不了解我们这个小集体?你认识西蒙,当然。”

“我当然认识了。好几年没有见你了,而你变化并不大。”

原空军中队长西蒙·吉列特瘦弱、英俊,一头乱蓬蓬的红发。

“很遗憾,我们在肯尼亚时您从没有去看过我们,”他说,“到那里会过得很快活的,我们会给您看很多东西。唉!

人不能预见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原以为我的尸骨会留在那个国度了。”

“我们在附近搞到一块很不错的教堂墓地,”托姆·艾迪生说,“由于无人去做礼拜,教堂仍然未被毁坏,周围也没有新建大多的建筑物,所以教堂庭院里空地仍很充足。我们至今还没有在那里建造一座可怕的墓穴。”

“你们的话题多么令人扫兴呀!”贝里尔·吉列特微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她又说,“不过您早已经认识他们,是吗,萨特思韦特先生?”

“我觉得现在我认不出他们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是啊,他最后一次见到两个孩子是他把他们从预备学校里接回去的那一天。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俩异父异母——他们却经常被别人当作亲兄弟。他俩身高大致相同,两人都是一头红发。罗兰也许受他父亲的遗传,蒂莫西却是从他的赭发母亲那里继承的。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协作精神。然而,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他们真的差别很大。如今他们的年龄,他猜想,在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他们的差别更加明显了。他从罗兰身上看不到与他外祖父相似的地方,除了红发之外,他看起来也不像他的父亲。

萨特思韦特先生有时感到奇怪,这孩子长得是不是像他死去的母亲莉莉。可是他还是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处。甚至还不如说,蒂莫西看起来更像是莉莉的儿子,白皙的肌肤,高高的前额以及漂亮的身材。这时,一个柔柔的低低的声音在他身旁说:

“我是伊内兹。我估计您不记得我了。我见到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个美丽的女孩。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这样想到。黑皮肤类型。他回忆起遥远的过去,在艾迪生和皮拉尔的婚礼上他充当男傧相。她表现出她的西班牙血统,他想。她摆头的姿势相当优雅,不啻一个仪态高贵的黑美人。她的父亲,霍顿医生,正立在她身后。他比萨特思韦特先生上一次见到时显得老多了,他人很不错,是一个善良的普通医师,没有雄心壮志,却可以信赖;对女儿,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他非常疼爱。很明显,他为女儿感到万分自豪。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极大的幸福攥住了他。所有这些人,他想,尽管其中有几个他觉得陌生,似乎无一不像他早已熟识的朋友。漂亮的黑皮肤女孩,两个红头发的小伙子;

贝里尔·吉列特,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茶盘里的杯杯碟碟,一边吩咐房里的侍女端出糕点和几盘三明治。丰盛的茶会!有几把椅子拉到了桌子旁边,以便人们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想吃什么吃什么。两个男孩子在桌旁坐下来,邀请萨特思韦特先生坐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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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对此非常满意。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他应该首先和孩子们交谈,看看从他们那儿得到多少有关托姆·艾迪生昔日的情况。他于是又默默地想:“莉莉,我多希望莉莉现在能在眼前。”他回到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他来到这里,迎候他的有托姆的父母亲,大概还有一位姑妈,以及托姆的舅公和表兄弟。而如今,已没有了这么多人,可这毕竟还是一个家。托姆脚上套着他的那双室内便鞋,一只红,一只绿。他老了,可仍然快乐、幸福。他周围的人也都幸福。如今的多夫顿完全,或者几乎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大住宅也许保护得不太好,然而草坪却完好元损。放眼望去,透过树丛可看见那条河流时隐时现,中间的树呀,是比以前多了。房子也许需要再涂上一层颜料,但不宜过重。毕竟,托姆·艾迪生家道殷实。他拥有大量土地,由人小心侍奉。他喜好俭朴,虽然为保养别墅花费巨大,可在其它方面他却不是一个挥霍的人。他如今很少出外旅游或出国观光,可他仍然白得其乐。不举办大型宴会,仅仅是朋友往来。朋友来此小聚,朋友常常回首往事唤起往日的回忆。

一个友好的家园。

他稍稍侧了侧身,把椅子从桌旁挪开朝向一侧,以便能够更好地眺望延伸到河流的景致。那里当然是磨坊了,而另一边远远望去是大片的田野。其中的一块田地里竖着一个稻草人,灰黑色的稻草人身上栖着几只小鸟,他顿觉好笑。

刹那间,他忽然意识到它看起来像哈利·奎因先生。大概,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它就是我的朋友奎因先生。很荒唐的念头,然而如果有人把稻草人尽力扎成奎因先生的模样,它就会显出人们看到的大多数稻草人所不具备的那种修长的优雅身姿。

“您是在瞧我们的稻草人吗?”蒂莫西说,“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您知道。我们叫它哈利·巴利先生。”

“真的吗?”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啊!我觉得这名字很有趣。”

“您为什么觉得它有趣?”罗兰有些好奇地问。

“啊,因为它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的名字碰巧也是哈利。”

孩子们开始唱起来:“哈利·巴利忠诚地守卫,哈利·巴利认真地执勤。守卫着禾堆守卫着草垛,使一切冒犯者仓皇逃跑。”

“来份黄瓜三明治,萨特思韦特先生?”贝里尔·吉列特说,“还是家做的肉酱三明治?”

萨特思韦特先生要了一份肉酱饼。她为他摆上一只紫褐色的茶杯,颜色和他在瓷器店里观赏到的一模一样。桌上摆放着整套茶具,显得十分华丽,黄、红、蓝、绿,等等等等。

他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是其最喜爱的颜色。他留意到,蒂莫西用的茶杯是红色的,罗兰用的是黄色的。蒂莫西的杯子旁边有一样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一开始没有认出来是什么,后来才发现那是一只海泡石烟斗。萨特思韦特先生已有多年未曾想到过更没有看见过这种烟斗了。罗兰注意到他凝视的目光,解释说:“蒂姆去德国时带来的。他总是抽烟,早晚会患癌症毁在烟斗上的。”

“你不抽烟吗,罗兰?”

“是的,我向来不抽烟,既不抽卷烟,也不抽烟斗。”

伊内兹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两个年轻人争着为她夹菜,他们开始在一起又说又笑起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处于三个年轻人中间感到非常愉快,并不是因为他们谦逊、大方,对他十分尊重,而是他喜欢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也喜欢对他们作出自己的判断。他认为,他几乎可以肯定,两个青年都爱慕伊内兹。是的,这并不奇怪,相似的背景与相似的生活方式使然。他们两人都来和外祖父生活在一起。伊内兹,罗兰的第一个表妹,一个漂亮的女孩,就住在邻近。萨特思韦特先生转过头,他恰好能够透过树隙望见那幢房子,房顶就从前门外的小路旁露出来。七八年前他来这里时,霍顿医生住的就是那幢房子。

他瞅着伊内兹,不知道两位青年她更喜欢哪一位,也不清楚她的感情是否已经另有归宿。她没有理由应当爱上两位英俊潇洒、魅力无穷的青年男子的任何一位。

尽管大吃特吃,但他吃得还是不多。萨特思韦特先生把椅子向后拉了拉,改变了一下姿势,以便能够环顾周围的一切。

吉列特夫人仍在忙里忙外。一个过于负责的家庭主妇,他暗想,做起家务事总是过于手忙脚乱,不停地为客人提供糕点,添茶倒水,递这递那的。不管怎的,他想,如果她不劝不让,让客人随意享用,气氛会更加和谐,客人会更无拘元束。他希望女主人不要如此忙活。

他抬起头,看着手脚伸开躺在椅子上的托姆·艾迪生。

托姆·艾迪生也正瞧着贝里尔·吉列特。萨特思韦特先生默默地想:“他不喜欢她。是的,托姆不喜欢她。那么或许是他希望她那样做的。”毕竟,贝里尔取代了他的亲生女儿,西蒙·吉列特的第一个妻子莉莉的位置。“我美丽的莉莉,”萨特思韦特先生又想起他的教女,并且感到诧异,为何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尽管看不到莉莉的身影,可奇怪的是莉莉仿佛就在这里。她就在今天的茶会上。

“我想人老了就开始琢磨这类事情,“萨特思韦特先生喃喃自语,“不管怎样,为何莉莉不该到这里来见见自己的儿子呢。”

他慈爱地瞟了一眼蒂莫西,接着又猛然意识到他瞧的不是莉莉的儿子。罗兰才是莉莉的儿子。蒂莫西是贝里尔的儿子。

“我相信莉莉知道我在这里,我相信她想和我说话,”萨特思韦特先生又想,“噢,天哪,噢,天哪,我千万不要没完没了地想傻事。”

不知为什么,他又望了望稻草人。它此刻看起来不像一个稻草人,而像哈利·奎因先生。落日的五彩余辉映照在它的身上,一只像赫米斯的黑狗正在追逐着飞鸟。

“色彩,”萨特思韦特先生说着,又看了看桌子、桌上的茶具以及喝茶的人们,“我为什么在这里?”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本来该做什么?有充分理由……”

现在他知道,他感觉到,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什么危急情况在影响着所有在场的人或只是其中的几个人?贝里尔·吉列特,吉列特夫人,她因为某事心烦意乱,如坐针毡。托姆?托姆没什么事,他没受什么影响。他很幸运,他拥有这位艳妇,拥有多夫顿,拥有一个外孙,这样,他死后这一切都将归罗兰所有。这一切都会是罗兰的。托姆是不是希望罗兰娶伊内兹为妻?或者他会不会担心这对亲姨表兄妹近亲结婚?不过从历史上看,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表兄妹结婚并没有什么恶果。“什么都不要发生,”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什么都不要发生。我必须阻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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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他满脑子俱是疯子的思想。一片祥和的氛围。一套茶具。多彩茶杯各不相同的色彩组合。惟此而已。他看了看躺在红色茶杯一旁的白色海泡石烟斗。贝里尔·吉列特对蒂莫西说了句什么,蒂莫西点点头,站起身朝房子走去。贝里尔从桌上拿掉几只空碟子,摆了摆一两把椅子,低声对罗兰咕哝了一句,罗兰就径直走向霍顿医生,为他端上一块撒有糖霜的蛋糕。

萨特思韦特先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这样做。她经过他的桌子时,衣袖拂动了一下。他瞥见一只红色的杯子从桌上滑落下去,碰到椅子腿上碎了。她捡起杯子碎片时,他听见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她走过去从茶盘里取出一套浅蓝色的杯碟,回转来,放在桌上。她挪了挪那只海泡石烟斗,使它紧挨着那套杯碟。她提起茶壶,倒上茶,然后走开此时,桌旁再没有人了。连伊内兹也已起身离开,和外祖父聊天去了。“我不明白,”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要出什么事。会出什么事呢?”

一张茶几上摆满五颜六色的茶杯,而且,噢,蒂莫西,他的红发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西蒙·吉列特式的斜向一边,魅力十足的波浪型红发在火红的晚霞中闪闪发亮。蒂莫西回来了,站了一会,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桌子,然后走向海泡石烟斗紧挨浅蓝色茶杯的一侧。

这当儿,伊内兹也回来了。她突然笑了起来,说:“蒂莫西,你拿错杯子了,蓝的是我的,你的是红色的那只。”

蒂莫西答应道:“别犯傻,伊内兹,我知道哪是我的茶杯。我的杯子里放糖了,你不喜欢的。废话!这就是我的杯子,海泡石烟斗紧靠着它嘛。”

萨特思韦特先生目睹这一切,他战栗了一下。他疯了吗?他在胡思乱想吗?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吗?

他站起来,三步井做两步走到桌旁。蒂莫西刚把蓝色的茶杯举到唇边,他大叫了一声。

“别喝!”他喊道,“告诉你,别喝这茶!”

蒂莫西惊讶地转过脸来。萨特思韦特先生把头扭向一边。霍顿医生十分吃惊地从座位上立起身,靠拢过来。

“什么事,萨特思韦特先生?”

“那只茶杯。那只茶杯有问题,”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别让孩子喝那杯茶。”

霍顿医生盯着茶杯。”我亲爱的朋友——”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原来那只红色的杯子是他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可那只杯子摔碎了,后来换成了一只蓝色的。他不知道红色的换成蓝色的了,对吗?”

霍顿医生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你是说——你是说——像托姆一样?”

“托姆·艾迪生。他分不清颜色,你知道的,是不是?”

“噢,是的,当然。我们都知道他这样,所以他今天穿了一双不同颜色的鞋子。红色和绿色,他从来不分。”

“这个孩子也不分。”

“不——肯定不是。不过不管怎么说,罗兰却从未显示出任何这样的迹象。”

“不过他也许这样过,是不是?”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想我是对的——色盲。他们都叫这个名称,不是吗?”

“不错,他们过去时常提起这个名称。”

“一个女人没有遗传上色盲,然而会隔代遗传给她的下一代。莉莉辨得清颜色,可莉莉的儿子也许辨不清。”

“可是,我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蒂莫西不是莉莉的儿子,罗兰才是。我知道他们俩长得很像,同样的年龄,同样色泽的头发,还有其他方面也相似,可是——大概您不记得了。”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不记得了。可我现在知道了。我也能看出他们很相像。罗兰是贝里尔的儿子。西蒙再婚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婴儿。一个女人同时照顾两个婴儿相当容易,尤其是他们俩当时都有长出红头发的苗头。蒂莫西是莉莉的儿子。罗兰是贝里尔的儿子,贝里尔和克里斯朵夫·伊登的儿子。他毫无理由辨别不清颜色,我知道,我告诉你。我知道!”

他看见霍顿医生的眼睛在两个青年身上转来转去。蒂莫西没有听明白他们的对话,只是捧着那只蓝色的茶杯站在那里发愣。

“我看见她买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听我解释,朋友,你必须听我解释。你认识我已有多年了,你知道一旦我肯定地说出某件事,我不会出错的。”

“果真如此。我从未见您出过错。”

“把那只杯子从他手里拿走,“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拿回你的诊所,让搞分析的药剂师检验一下,看看杯子里有什么。我亲眼看见那个女人买了那只茶杯,在乡村小店里买的。她那时就策划好她要打碎一只红杯子,然后用蓝色的来替换。她很清楚蒂莫西无论如何也不会看出颜色已经不同了”“我想您是疯了,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过,我还是照您说的去做。”

他走向桌子,向那只蓝色的茶杯伸出一只手。

“让我看一下杯子,可以吗?”霍顿医生说。

“当然可以,”蒂莫西说。他显出一丝惊愕的神色。

“我觉得这只瓷杯上有点暇疵,在这儿,你知道。很有意思。”

贝里尔穿过草坪走过来,她走得又快又急。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霍顿医生轻松地说,“我正打算用一杯茶来向孩子们演示一个小实验。”

他非常仔细地观察她,他看到了她焦虑、恐惧的表情。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到了她整个的表情变化。

“您想和我一起去吗,萨特思韦特先生?只是个小实验,您知道。当今的一项检测瓷器不同品级的试验。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草地走去。萨特思韦特先生紧随其后,那两个青年互相闲聊着也跟了上去。

“医生在搞什么名堂,罗兰?”蒂莫西问。

“我不清楚,”罗兰说,“他好像有什么非常特别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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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噢,不过我想我们以后再听他讲解吧。我们去骑摩托车。”

贝里尔·吉列特倏地转过身,迅速顺原路向房子走去。

托姆·艾迪生叫住了她。

“什么事,贝里尔?”

“我忘了一样东西,”贝里尔·吉列特说,“别的没什么。”

托姆·艾迪生满脸疑问地瞅着西蒙,吉列特。

“你妻子怎么了?”他问。

“贝里尔?噢不,我不知道。我估计她忘拿了什么小东西之类的。我用不用帮你,贝里尔?”他喊道。

“不用,不用,我一会就回来。”她半侧过头,看到老人又躺在椅子上,突然言辞激烈地说:“你这个老傻瓜,今天又穿错鞋子了。它们不是一双。一只是红的,一只是绿的,你知道吗?”

“啊,我又穿错了吗?”托姆·艾迪生问,“对我来说它们完全是同一种颜色,你知道。很奇怪,不是吗,可就这样。”

她加快脚步,经过他远去了。

一会儿,萨特思韦特先生和霍顿医生走到大门口,眼前就是那条小路。他们听到前面传来摩托车隆隆的马达声。

“她走了,”霍顿医生说,“她畏罪逃跑了。我们本来应该阻止她,我想,您觉得她会回来吗?”

“不会,”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认为她不会回来了地许,”他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座古宅,”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右宅里居住着古老的家族。一个好家庭,家庭里生活着很多好人。人们不想有麻烦,不想出丑闻,什么也不想发生。我想,让她离开最好不过了。”

“托姆·艾迪生从不喜欢她,”霍顿医生说,“从不。他总是那么客气、慈祥,可他并不喜欢她。”

“再替那个小伙子想一想。”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那个小伙子。您是指——”

“另一个小伙子,罗兰。这样他就无须知道他母亲试图要干什么了。”

“她为什么那么做?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你现在不怀疑她那么做了?”

“是的,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萨特思韦特先生,她看我时我看见了她的脸。当时我就知道您说的是真的。不过为什么呢?”

“由于贪婪,我想,”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她自己身无分文,我相信。她的前夫,克里斯朵夫·伊登,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是个不错的男人,然而说到钱财,他却一无所有。但是,托姆·艾迪生的外孙会得到大笔的钱。一大笔的钱。这里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价值连城。我坚信托姆·艾迪生会把他的大部分家产留给他的外孙。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通过她自己的儿子,当然使她本人享用不尽了。她是一个贪婪的女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猛然转过头去。

“那儿有什么东西着火了。”他说。

“我的天,真着火了。唔,是田里的稻草人着火了。哪个小家伙点的火,我猜。不过什么也不用担心。那个地方没有柴禾堆草堆什么的,稻草人烧完就没事了。”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好啦,你自己走吧,医生。

你并不需要我帮助你做实验。”

。“我确信我会查出什么来的。我不是指具体的物质,但是我相信您的判断,这只蓝色的茶杯里装着死亡。”

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转身进了大门。他此时正朝着稻草人着火的方向走去。远方是落日。那天傍晚落日异常辉煌,万道光芒染红了半边天,照亮了熊熊燃烧的稻草人。

“那么,这就是你选择要走的路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这时,他显出有些愕然的样子,因为他看见火焰的附近有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的身影。女人身穿淡淡的珍珠母一样颜色的衣服,她正向萨特思韦特先生走来。他僵硬地立在那里,端详着她。

“莉莉,”他说,“莉莉。”

现在他看得十分真切了,是莉莉正向他走来。太远了,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非常熟悉她是谁。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别人看见她,或者是否这道风景惟他独享。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很高,只是轻声低语:

“一切都好,莉莉,你儿子没事了。”

于是她停下来,把一只手举到唇边。他看不见她的笑靥,可他知道她在微笑。她吻吻她的手向他挥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她往回走,走向已经烧成一堆灰烬的稻草人。

“她又要回去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喃喃自语,“她要与他一起回去了。他们正一同离去。他们属于同一个世界,当然。只有在爱情、死亡或二者共存的场合,他们——像她一样的人们——她们才来。”

他再也不会看到莉莉了,他想,可他想知道他多久才会再次碰见奎因先生。他转过身往回走,走在草坪上,走向茶几,走向那套五彩茶具,走向躺在远处的他的老朋友托姆·艾迪生。贝里尔不会回来了。他对此确信无疑。多夫顿·金斯伯恩安然无恙。

那只小黑狗穿过草坪,飞奔而来。它来到萨特思韦特先生近旁,稍稍喘口气,摇了摇尾巴。狗的颈圈上卷着一张纸条。萨特思韦特先生弯下腰把它取下来,展延开。纸条上用五彩笔写了一句话:

祝贺你!我们下次再见

H·Q(H·Q——哈利·奎因。——译注。)

“谢谢你,赫米斯。”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完,目送小黑狗飞快地穿过草地,重新加入那两个身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在那里,可是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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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金色的机遇


乔治。邓达斯仁立在伦敦街头沉思。

在他的周围,卖苦力的与赚大钱的像是席卷而来的潮水一样汹涌流动。此刻,乔治衣冠楚楚,裤线笔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正忙着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用社会下层的说法,乔治与他富有的舅舅(即利德贝特。吉林公司的艾尔弗雷德。利德贝特)“吵了一架”。准确他说,这嘲争吵”完全是利德贝特先生单方面的。那些言辞就像是愤怒的溪流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事实上,它们几乎完全是由重复的言辞所组成的,然而,这一点似乎并未使他不安。一件事情只是好好他说上一遍,然后就不去管它,这可不是利德贝特先生的座右铭。

争执的主题倒不复杂——是年轻人的应该批评的愚蠢与乖戾。他总有自己的方式来如此表现自我,居然没有请示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利德贝特先生,当他说完了他所能想得起来的一切,并且有几件事说了两遍之后,停下来喘口气,质问乔治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对此,乔治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他觉得自己想要放一天假。事实上,是一个假期。

于是,利德贝特先生接着就问,周六下午和周日是做什么的?更不要说不久以前的圣灵降临周和即将到来的八月银行假日了。

乔治说他不喜欢周六下午,周日,或是银行假日。他想要一天真正的休假,在此期间他才有可能找到半个伦敦的人们还未集聚而至的某个地点。

随后,利德贝特先生说,他已经为自己去世的姐姐的儿子尽了全力——没人能说他没有给他机会。但是,显然这根本不管用。所以,从今以后,乔治可以有五天真正的休假,再加上周六和周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金色的机遇向你抛来,孩子。”利德贝特先生带着最后一丝诗歌般想象的格调说道,“可你没有抓住它。”

乔治回答说,在他看来,自己似乎正是这么做的。利德贝特先生怒气冲冲地撇开诗歌,叫他滚出去。所以乔治——在沉思。他的舅舅是否会对他生出恻隐之心?他内心究竟是喜欢乔治,还是只有冷漠与厌恶?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一个最不可能的声音——问候道,“你好!”

一辆小车在他身旁的路边停了下来。这是辆深红色的用来兜风的车子,它的前面是长长的引擎罩,而驾车的正是那个漂亮而又讨人喜欢的上流社会女子:玛丽。蒙特里索。

(对于她的描述就是,那种带有插图的报纸准会在一月之内把她的肖像至少刊登四次)此刻,她正冲着乔治娴雅地微笑。

“我从不知道男人也会看上去像是一座孤岛。”玛丽。蒙特里索说道,“想要上车吗?”

“当然愿意。”乔治毫不犹豫地上了车,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驾车缓缓前行,因为交通状况不允许有其它的选择。

“我已经对这座城市感到厌倦了。”玛丽。蒙特里索说道,“我从前来是为了看看它究竟什么样子。现在我要回伦敦去了。”

乔治并未冒昧地去纠正她的地理错误,只是说这个主意美妙极了。

他们时而缓缓而行,时而横冲直撞,那是当玛丽。蒙特里索看到有机会超车的时候。乔治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觉得她似乎兴致不错。只是一想到人生只能死一回,他就觉得最好还是别试图和她搭碴。他倒更情愿这位漂亮的司机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恰恰是她,选择车子在海德公园之角急转弯时,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愿意娶我吗?”她不经意地问道。

乔治急促地喘了口气,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一辆看来必定会招致灾难的巨型巴士所致,他为自己能够很快作出答复颇感自豪。

“我愿意。”他轻松地说。

“哦,”玛丽。蒙特里索含糊地说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的。”

他们平安地将车开上直道,此时乔治看到了海德公园之角地铁站新近张贴的海报。在政治形势严峻和上校站在了被告席上之间插入的一条标题是上流社会女子将嫁给公爵,另一标题是埃奇希尔公爵与蒙特里索小姐。

“关于埃奇希尔公爵的这条说的是什么?”乔治严厉地质问道。

“我和宾戈吗?我们订婚了。”

“那你——你刚才说——”

“哦,是这事呀。”玛丽。蒙特里索说道,“你瞧,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究竟嫁给谁。”

“那你为什么与他订婚?”

“只是看看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似乎人人都以为这事很困难,其实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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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不走运。我是说——呃——宾戈。”乔治说道,一边竭力控制住自己因为以绰号来称呼一位真正的尚还健在的公爵而感到的难堪。

“是的,一点也不。”玛丽。蒙特里索说道,“如果宾戈有任何事情走运就好了,可这一点我表示怀疑。”

乔治又有了另外一项发现,依旧是借助于一张显眼的海报。

“哦,今天在阿斯科特有锦标赛,我本该想到那是你今天原定要去的地方。”

玛丽。蒙特里索叹了口气。

“我想要有个假期。”她黯然神伤地说道。

“唉,我也是。”乔治高兴他说道,“所以,我的舅舅就把我一脚踢开,叫我挨饿。”

“那么,如果我们结婚。”玛丽说道,“我每年两万的收入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当然,它可以为我们的家里添置一些物品。”乔治说。

“说到家,”玛丽说,“我们不如到乡间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家。”

看来,这是一项简朴却又诱人的计划。他们顺利地穿过帕特尼大桥,到达金斯顿边道。玛丽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脚下一踩油门。他们很快抵达乡间。半小时后,玛丽突然欢呼一声,激动地伸出手来指向前方。

在他们面前的山脊上建有一所房地产中介人称之为(很少是真的)具有“欧洲”魅力的房子。想象一下对于这个国家多数房屋的描述鲜有一次恰如其分,你就可以想到这所屋子的模样。玛丽在一扇白色的大门外停下车来。

“我们把车停在这儿上去看看。这是我们的房子!”

“没错,是我们的房子,”乔治随声附和道,“只是,似乎里面现在正住着别人。”

说到别人,玛丽不屑地把手一挥。他们一起沿着弯弯曲曲的车道向山上走去。在近处,这所房子看来尤其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去看看窗户里面。”玛丽说。

乔治表示反对。

“你以为别人——”

“我才不去考虑他们。这是我们的房子——他们只是由于某种偶然的机缘才住在里面。

另外,今天天气不错,他们一定外出了。如果真有人把我们抓住,我会说——我会说——我还以为是帕——帕登施但格夫人家,可是很抱歉我弄错了。”

“嗯,这么说应该很安全。”乔治深思熟虑地说。

他们透过窗户向里看。屋子里面的陈设令人愉悦。他们刚刚走到书房,就听到身后传来嘎吱的脚步声。他们转过身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令人无可挑剔的管家,“哦!”玛丽说道。随后,她脸上绽开迷人的微笑,问道:“帕登施但格夫人在家吗?我正在看她是否在书房里面。”

“夫人,帕登施但格夫人在家。”管家说道,“请这边走。”

他们做了自己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在他的身后。乔治心里在盘算这起事件前景如何。像帕登施但格这样的名字,他心里作着结论,两万个人当中才有一个。这时,他的同伴低声说,“这事交给我。没事的。”

乔治巴不得把这事交给她。这种场合,他心里想,需要女性的策略。

他们被领进一间客厅。管家尚未离开屋子,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留着漂染过的金发的女士满脸期盼地走进屋来。

玛丽。蒙特里索迎上前去,随后佯装吃惊停下了脚步。

“哎呀!”她喊道,“不是艾米!真是不同寻常!”

“这的确不同寻常。”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跟在“帕登施但格夫人”后面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身体健壮、面如斗牛犬的、恶狠狠地皱着眉头的男人。乔治心想,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畜生。这个男人把门关上,再用背抵祝“不同寻常。”他讥讽地重复道,“但是,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把戏!”他突然掏出一枝像是特大号的左轮手枪。“举起手来。我说,举起手来。贝拉,搜一搜他们。”

乔治读侦探小说时曾常常对于被搜身意味着什么感到困惑。现在他明白了。

对于乔治和玛丽身上没有藏匿任何致命武器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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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自以为很聪明,是吗?”那个男人嘲讽道,“溜进这里还装作若元其事。这次你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错误。

事实上,我非常怀疑你们的亲友是否能再见到你们。啊!你会的,是吗?”乔治稍一动弹,他就吼道,“别耍花招了。我一看见你就想给你一枪。”

“乔治,小心点。”玛丽颤抖着说。

“我会的。”乔治答道,“非常小心。”

“现在往前走。”那个男人说道,“贝拉,把门打开。你们两个,把手举在头顶上。女士走在前面——对,就这样。我跟在你们两人身后。穿过大厅,向楼上走……”他们照着做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玛丽走上楼梯,高举着双手。乔治跟在后面。他们身后是那个高大的恶棍,手里举着左轮手枪。

玛丽走到楼梯的顶端,转过拐角处。在同一时刻,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乔治飞起一脚,向后踢去,正中那个男人的腹部,他仰面栽到楼下。乔治旋即转过身,纵身跃下楼梯,用膝盖抵住他的胸部。他用右手拾起对方摔下来时丢落的手枪。

贝拉尖叫着穿过一扇台面呢门逃走了。玛丽跑到楼下,她的脸像纸一样苍白。

“乔治,你没有把他杀死吧?”

那个男人静静地躺着。乔治俯下身来。

“我想,我没有把他杀死。”他遗憾地说道,“只是他已经输了。”

“感谢上帝。”她呼吸急促。

“干得真漂亮。”乔治说道,语气中带着对自己的钦佩。

“看来还得向老骡子多加学习。呃,怎么啦?”

玛丽拉了拉他的手。

“走吧,”她焦急地说,“赶快走。”

“我们得找点什么东西把这家伙捆起来,”乔治说,一心想着自己的计划。“我想你就不能四处找根绳子或带子吗?”

“不,我不能。”玛丽说,“走吧,快点——快点——我害怕极了。”

“你不必害怕。”乔治带着男人的自负说,“有我在这儿。”

“亲爱的乔治,走吧——为了我。我不想卷进这事里面。

我们还是走吧。”

她说“为了我”时的异样方式动摇了乔治的决心。他听凭自己被拽着跑出屋子,然后沿着车道奔向正在等候的车子。玛丽声音微弱地说:“你来开车。我觉得自己不行了。”

乔治一把握住了方向盘。

“但是,我们得把这件事办完,”他说,“天知道那个长相丑恶的家伙是怎样一个无赖。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去叫警察——可我要自己尝试一下。我应该能够查出他们的来龙去脉。”

“别,乔治,我不想你这么做。”

“我们有这样一流的冒险,你想让我退出?决不。”

“我不知道你这么喜好流血。”玛丽涕泪涟涟地说。

“不是我喜好流血。并不是我先这么做的。是那个混账家伙——他用大号手枪威胁我们。顺便说一句——为什么在我把他踢到楼下时枪没有响?”

他停下车,从放枪的车的侧兜里摸出那支手枪。仔细查看之后,他吹了一声口哨。

“哦,该死的!这里面没有上子弹。如果我知道这样——”他停顿片刻,疑虑重重。“玛丽,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是这样。正因为这样,我求你别再管这事了。”

“不行。”乔治坚定地说。

玛丽伤心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说,“我必须得告诉你。最糟糕的是我真不知道你将如何接受它。”

“你说什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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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瞧,事情是这样的。”她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如今的女孩子应该齐心协力——她们应该坚持了解她们所遇到的男人的某些情况。”

“唉?”乔治感到非常困惑。

“对于女孩子来讲,最重要的是在紧急情况下男人会怎么做一一他是否镇定——勇敢——机敏?这种事你几乎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一直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紧急情况也许不大可能出现,直到结婚多年以后。关于男人你所知道的只是他舞技如何以及是否善于在雨夜叫到出租车。”

“都是非常实用的技能。”乔治指出。

“是的。但是一个女人想要感到男人就是男人。”

“只有身处旷野,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乔治漫不经心地援引道。

“对极了。可在英格兰,我们没有宽旷的空地。所以人们不得不人为地创造一个情景。这也正是我所做的。”

“你是说……”

“是这样。那间屋子事实上碰巧就是我的屋子。我们到那儿是设计好的——不是偶然的。而那个男人——那个几乎被你杀死的男人——”“怎么样?”

“他是鲁布。华莱士——那位电影演员。他总是扮演职业拳击手,这你知道一一最可亲、最温柔的男人。我约了他。

贝拉是他的妻子。正因为如此,我真怕你会杀了他。当然手枪没有上子弹。它是剧院的财产。哦,乔治,你生气了吗?”

“我是你第一个——呃——尝试这项试验的人吗?”

“哦,不。有——我想想——九个半!”

“谁是那半个?”乔治好奇地问道。

“宾戈。”玛丽冷冷答道。

“他们当中没有人想到像骡子一样去踢吗?”

“不——他们没有。一些人想要发脾气,一些人立即咆哮起来,可他们都被赶到楼上,然后被捆起来,把嘴堵上。随后,当然,我总是设法把我的绑绳松开,像书中那样——然后把他们解开,随后一起逃走——发现这所屋子是空的。”

“没有人想到骡子的把戏或是其它什么吗?”

“没有。”

“如果这样的话,”乔治优雅地说,“我原谅你。”

“谢谢你,乔治。”玛丽温顺地说。

“事实上,”乔治说,“惟一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去哪儿?

无论如何,我不敢肯定是兰贝斯宫,还是伦敦民事律师公会。”

“你在说些什么?”

“证书。我想是指一种特别的证书。你过于喜欢与一个男人订婚,随即让另一个男人来娶你了。”

“我可没有让你娶我!”

“你说过,在海德公园之角。若我求婚就不会选在那个地方,可在这种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痹好。”

“我可没有做这种事。我只是开玩笑地问,你是否愿意娶我?并不是当真的。”

“如果我去询问律师,我敢肯定他会说这是真正的求婚。另外,我也知道,你的确想嫁给我。”

“不。”

“失败了九次半还不?想象一下与一个能把你从险境中解救出来的男人共度一生会有怎样的安全感。”

如此的雄辩使玛丽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她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除非他跪着向我爬过来。”

乔治看着她。她真可爱。但乔治还具有骡子除了踢腿以外的其它特征。他也一样坚定地说道:“跪在女人面前有失体面。我决不会这么做。”

玛丽露出诱人的惆怅:“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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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开车返回伦敦。乔治坚定而又沉默。玛丽的脸被帽子的边缘遮盖着。当他们通过海德公园之角的时候,她柔声低语道:“你不能跪在我面前吗?”

乔治坚定地说:“不。”

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超人。她对于他的态度越发敬重。

但不幸的是,他开始怀疑她自己是否也有骡子一般的倾向。

他突然把车停下。

“我去一下。”他说。

他跳出车外,返身回到刚才他们经过的一辆卖水果的手推车旁边,随后立即返回,动作之迅速令赶来质问他们为什么把车停下的警察都望尘莫及。

乔治继续开车,一边把一个苹果扔到玛丽膝上。

“吃点水果,”他说,“有象征意义的。”

“象征意义?”

“是的。原先是夏娃给亚当苹果,如今是亚当给夏娃苹果。明白了吗?”

“是的。”玛丽满腹狐疑。

“我该把你送到哪儿?”乔治郑重其事地问道。

“请送我回家。”

他把车开到格罗夫诺广常他的脸上依旧全然无动于衷。他跳出车外,走到她跟前帮她下车。她最后一次恳求。

“亲爱的乔治——不行吗?只是为了让我开心?”

“不行。”乔治说。

就在这时,这事发生了。他脚下一滑,试图恢复平衡,可没有成功。他跪在她面前的泥土上。玛丽欢快地尖叫一声,拍起了双手。

“亲爱的乔治!现在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以直接开车去兰贝斯宫与坎特伯雷大主教安排这件事。”

“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乔治火爆地说,“这是一个——呃——一块香蕉皮。”他把罪魁祸首擎在手中申辩道。

“别介意。”玛丽说道,“这事发生了。如果将来我们吵架,你奚落是我向你求婚,我就可以反驳,是你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你的。都是因为那块该受福佑的香蕉皮!你刚才是要说这是块该受福佑的香蕉皮吗?”

“差不多。”乔治说道。

那天下午五点半,有人通知利德贝特先生他的外甥前来拜望。

“上门来负荆请罪,”利德贝特先生自言自语道,“我敢说自己对这个孩子有些过分,但这也是为了他好。”

他于是下达命令,允许乔治进来。

乔治步履轻快地走进屋来。

“舅舅,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他说,“今天早上你对我大不公平了。我想知道,如果在我这个年龄,您被亲友抛弃,是否也可以走到大街上,在十一点十五分到五点三十分的时间里获得一份一年两万的收入。这正是我所做的!”

“孩子,你疯了。”

“没有,是聪明才智!我将娶一位年轻、富有、漂亮的上流社会女子为妻。另外,为了我,她还抛弃了一位公爵。”

“娶一位富有的女子?这可真是让我预料不到。”

“说得对。如果不是——非常幸运地——她来问我,我一辈子也不敢去问她。她后来又畏缩,但我使她改变了主意。舅舅,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吗?是一项明智的两个便士的花费与抓住金色的机遇。”

“什么两便士?”利德贝特先生问道,他一听到钱立刻就来了兴致。

“一只香蕉——手推车上落下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那只香蕉。什么地方可以领到结婚证?是兰贝斯宫还是伦敦民事律师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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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事故


“……告诉你——这是同一个女人——毫无疑问!”

海多克船长盯着朋友急切、激动的面孔叹了一口气。他真希望埃文斯别这么肯定,别这么兴高采烈,在海上生涯中,这位老船长已经学会不去插手与已无关的事。但是,他的朋友埃文斯,一位先前的伦敦警察厅刑事调查部官员,生活哲学则全然不同,他早期的格言是“依照收到的情报行事”,而他对此又进行了改进,以至于自己去找出需要的信息。埃文斯曾是一个思维敏捷,头脑清醒的警督,因而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提升。即使他现在已经退休,并在梦想中的乡间村落定居下来,他的职业本能依旧活跃。

“我通常不会忘记一个人的面容。”他自负地重申道,“安东尼夫人——是的,这正是安东尼夫人。当你提到梅罗迪恩夫人时,我马上就知道是她。”

海多克船长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梅罗迪恩一家是他除了埃文斯以外最亲近的邻居,把梅罗迪恩夫人与一起先前轰动一时事件的女主角等同起来使他感到困扰。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轻声说道。

“九年了。”埃文斯说道,准确一如既往,“九年零三个月。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

“隐约记得。”

“安东尼最终被证明是个砷化物服用者。”埃文斯说道,“所以他们把她放了。”

“嗯,他们难道不该这么做吗?”

“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这是他们根据证据所能作出的惟一裁决。这绝对是正确的。”

“这就对了,”海多克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多事。”

“谁在多事?”

“我想是你。”

“根本不是。”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船长总结道,“如果梅罗迪恩夫人生活中曾一度不幸由于谋杀受审,而又最终被无罪释放的话——”“通常,人们不认为无罪获释是件不幸的事。”埃文斯插话道。

“你知道我说话的意思。”海多克船长生气地说,“如果这位可怜的女士已经结束了她的痛苦经历,我们没有必要旧事重提,对吗?”

埃文斯没有吭气。

“算了,埃文斯。这位女士是无辜的——你刚才还这么说。”

“我并没有说她是无辜的。我只说她被无罪释放。”

“这是一码事。”

“并不总是这样。”

海多克船长刚才还在他的椅子侧背上磕打烟斗,这时却停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脸上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喂——喂——喂,”他说道,“事情的确就是这样,不是吗?你不认为她是无辜的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不知道。安东尼有服用砷化物的习惯,而他的妻子则为他搞到砷化物。一天,由于疏忽,他服用了过量的砷化物。这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妻子的过错?没人知道。而陪审团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又合乎时宜地推定她无罪。这是完全正确的,我无可挑剔。只是像从前一样,我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海多克船长又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烟斗上。

“嗯,”他舒心地说道,“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

“但是的确——”

“听我说。这个梅罗迪恩——今天傍晚还在他的实验室里摆弄实验——你记得——”“当然。他提到了马什试砷法。说你精通这个——这是你的本行——然后就格格地笑。如果他当时想一下就不会那么说——”埃文斯打断了他。

“你是说,如果他当时知道的话就不会那么说。他们结婚有多久了——你告诉我是六年?我敢打赌他根本不知道妻子就是曾经臭名昭著的安东尼夫人。”

“而且,当然他也不会从我这里知道。”海多克船长绷着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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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埃文斯没有理会,而是接着说:

“你刚才打断了我。在马什试砷实验之后,梅罗迪恩在试管里加热一种物质。他将金属状残渣溶于水中,随后加入硝酸银使之沉淀。这是氯酸盐测试。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实验。”

“但我碰巧从一本放在桌上的翻开的书中读到这样的论述:硫酸分解氯酸盐时会释放出CL4O2。如果加热,会发生剧烈的爆炸;所以混合物应该保存在凉爽之处,并且少量使用。”海多克盯着他的朋友。

“嗯,这又怎么样?”

“是的。干我们这行也作实验——谋杀实验。得把事实累积起来——权衡它们,当你考虑到证人的偏见与普遍的不准确之后,就分析残渣。但是,还有另外一类谋杀实验——它相当精确,但却极其——危险!谋杀犯很少会满足于一起犯罪。如果有时间而又不受怀疑的话,他会接着干下去的。你抓了一个人——他究竟是否谋杀了他的妻子呢?也许这件案子里他看上去不像是有罪。看一看他的过去一~如果你发现他有过好几个妻子——而且我们假设她们都死了——死得相当蹊跷,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你就明白了!你知道,我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我讲的是一种道义逻辑上的可能性。一旦明白了以后,你就可以去查找证据。”

“随后呢?”

“我就要谈到这一点。如果有过去可以探究这还好办。

可假设你抓住的是一个初犯呢:那么从这个测试中你将一无所获。但是假设囚犯被无罪释放——更名改姓重新开始生活。这个谋杀犯是否会重新犯罪?”

“这想法真可怕!”

“你还能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吗?”

“是的,我还这么想。梅罗迪恩夫人完全是个无辜的女人,你没有理由把她想象成其他的什么人。”

这位前任警督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缓缓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们曾调查她的过去,但一无所获。也并非完全如此。她有过一个继父。十八岁时,她喜欢上了某个男子——而她的继父运用他的权威将他们拆散。一次,她与继父沿着悬崖上一段相当危险的地段散步。事故发生了——她的继父走得距离边缘太近——它塌了下去,他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而丧命。”

“你不会认为——”

“这是一起事故。事故!安东尼服用砷化物过度也是一起事故。如果不是有人透露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顺便说一句,他溜走了——她根本就不会受到审判。看起来即使陪审团满意了,她也不会满意。告诉你,海多克,什么地方只要她出现,恐怕就会有另外一起——事故!”

老船长耸了耸肩。

“那件事距今九年了。现在怎么还会发生另外一起你所说的‘事故’呢?”

“我没有说现在。我是说某一天,如果必要的动机出现的话。”

海多克船长耸耸肩:“哦,我不知道你如何能防范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埃文斯沉思着说。

“我最好还是别插手。”海多克船长说,“插手别人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这条建议不对这位前警督的口味。他很有耐心,更有决心。与他的朋友分手之后,他信步朝村子里走去,心里还在盘算着他的行动能否成功。

在邮局里面买邮票时,他碰巧遇到了他要找的对象:乔治。梅罗迪恩。这位前化学教授身材矮小,看上去犹如在梦中。他态度温和友善,总是心不在焉。他认出了对方,和蔼地与他打招呼,一边俯身去拾由于感到意外而掉落在地上的信件。埃文斯也弯下腰来。他的动作比对方更为迅速,首先拿到了这些信。他一边道歉,一边把信递还给它们的主人。这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些信件。最上面那封信的地址重新唤起了他的疑心。那上面是一家著名保险公司的名字。

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纯朴的乔治。梅罗迪恩根本没有意识到接下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在和这位前警督一起在村子里散步了。他也许更说不清楚的是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人寿保险上。

埃文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梅罗迪恩自己主动说,为了妻子的利益,他刚刚投保人寿险,随后询问埃文斯对于这家公司看法如何。

“我作过一些很不明智的投资,”他解释说,“所以我的收入减少了。如果将来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妻子会很落魄。这项保险会解决问题的。”

“她不反对这个主意吗?”埃文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些女士反对,这你知道。感觉不吉利——诸如此类。”

“哦,玛格丽特非常实际。”梅罗迪恩微笑着说,“一点也不迷信。事实上,我想这最初是她的主意。她不乐意我这样担忧。”

埃文斯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跟对方不久以后分手。

他的嘴唇紧紧绷着。故去的安东尼先生就是在他死前几周投保了有利于妻子的人寿险的。

埃文斯已经习惯于依靠直觉。他的心里已深信不疑。但如何行动则是另一回事。他不想当场去捉罪犯,而是想要阻止犯罪,这就遇然不同,也更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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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整个白天他都在苦思冥想。当天下午,在本地乡绅的处所将要举行一个报春花联盟庆祝会。他也动身前往。他参与“一便士游戏”,猜测猪的体重,躲避掷来的椰子,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甚至还花了半个克朗去问卜水晶球占卜术。问卜时,他冲自己笑了笑,心里想起在职时自己违抗算命先生预言的种种举动。

他并没有十分留意她低沉的嗡嗡声——直到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会在不久以后~一的确是不久以后——遇到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事关一个人的生死。”

“哦,你说什么?”他唐突地问道。

“一个决定——你得作出一个决定。你必须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小心……如果你犯一个错误——最小的错误——”“怎么样?”

算命者颤抖起来。埃文斯警督知道这是一派胡言,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被深深打动了。

“我告诫你——千万别犯错误。否则,我已清楚地预见到结果——死亡……”怪诞,真是怪诞。死亡。想想她的这些预言!

“如果我犯了错误就会死。是这样吗?”

“是的。”

“如果这样,”埃文斯说着站起身来,递过半个克朗,“我可绝对不能犯错误。呃?”

他语调很轻松。然而,当走出帐篷时,他却紧绷着下巴,脸上一副毅然的神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他千万不能犯错误。生命,一条脆弱的生命就倚仗它了。

但是没有人帮他。他看了看远处他的朋友海多克的身影。从他那儿得不到帮助。“莫管闲事”是他的座右铭。而这一点在这事上是行不通的。

海多克正在跟一个女人谈话。那女人告别了海多克向埃文斯这边走来。警督一眼认出了她。正是梅罗迪恩夫人。

一时冲动,他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

梅罗迪恩夫人长得相当漂亮。她长着宽宽的眉毛,一双美丽动人的棕色眼睛,脸上流露着沉静的神情。她看起来就像是意大利艺术家塑造的圣母,有过之而元不及: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打着卷盖在双耳上面,她的声音深沉而略带倦意。

她抬头冲埃文斯微笑,一种心满意足、热忱欢迎的微笑。

“我想你是,安东尼夫人——我是说——梅罗迪恩夫人。”他伶俐地说道。

他故意犯了一个口误,一边偷偷观察她的反应。他看到她睁大了眼睛,听到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她的目光没有犹豫。她坚定而又自豪地盯着他。

“我在找我的丈夫。”她静静地说道,“你在周围见到他了吗?”

“我刚才见到他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所指的方向肩并肩一路走去,一边静静地、愉快地交谈。警督感到自己的钦佩在增长。好一个女人!这是怎样一种自制,这是怎样一种镇静。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他深信不疑——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女人。

他依旧感到很不自在,尽管他对于自己的初步行动感到满意。他已经让她知道他认出了她。这将使她处于戒备。

她将不敢贸然行事。梅罗迪恩是个问题。要是能告诫他一下……他们找到这个矮个子男人时,他正在漫不经心地对着一个瓷质洋娃娃沉思冥想,这是他在“一便士游戏”中得到的。他的妻子提议回家去,他欣然同意了。梅罗迪恩夫人转身对警督说:“你不跟我们回去安安静静地喝杯咖啡吗,埃文斯先生?”

她的声音中是否有一分淡然的挑战?他想是的。

“谢谢,梅罗迪恩夫人。我非常乐意。”

他们步行回家。一路上谈着愉快的日常小事。阳光照耀,微风轻拂,他们周围的事物看起来是那么令人愉悦而又普通平凡。

当他们来到诱人的古老的村落时,梅罗迪恩夫人解释说他们的女仆外出参加庆祝会去了。她走进自己的屋子,摘掉帽子,取出茶叶,然后在一个小型火炉上烧了壶水。从壁炉边的架子上她拿来三只小碗和碟子。

“我们有些非常特别的中国茶,”她解释说,“而且我们总是以中国方式喝茶——用碗,而不是用杯子。”

她说着停了下来,朝一只碗里偷偷看了一下,随后悻悻地嘟嚷着把它和另一只碗交换了位置。

“乔治——你真糟糕,你又在用这样的碗了。”

“亲爱的,对不起。”教授歉意地说,“它们的尺寸正合适。我定购的那一批货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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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总有一天,你会把我们都毒死。”他的妻子强装笑脸。

玛丽在实验室里找到这些,就把它们拿回来,却从不肯费力气去把它们清洗干净,除非里面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东西。

对了,前几天你还用一只这样的碗放过氰化钾。真的,乔治。

这真是太危险了。”

梅罗迪恩看起来有些生气。

“玛丽不该从实验室里拿走东西。她不该碰那儿的任何东西。”

“但是,我们在喝茶以后总把茶杯留在那儿。她怎么区分得开呢呢?亲爱的,理智点。”

教授走进自己的实验室,一边低声咕哝着。梅罗迪恩夫人面带微笑将沸水沏到茶叶上,随后吹灭了小银灯里面的火焰。

埃文斯感到困惑,却又有些懵懂。出于某种原因,梅罗迪恩夫人正在施展她的伎俩。这就是将要发生的‘事故’吗?

她故意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事先准备好借口吗,这样的话,当某一天“事故”发生时,他将不得不提供对她有利的证词。如果这样,她真是太愚蠢了,因为在此之前——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她已经把茶倒进了三只碗里。

她将一只碗放在他面前,一只放在她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放在炉边的一张小桌上,旁边就是她丈夫时常坐的那把椅子。

当她把这最后一只碗放到桌上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微笑。这是一丝会心的微笑。他明白了!

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没有等待——没有任何准备。今天下午——就是今天下午——有他在这里作为证人。这项大胆的举动简直使他喘不过气来。

干得真聪明——真是聪明极了。他什么也证明不了。她没有料到他会起疑心——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个思维与行动都快如闪电的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探过身。

“梅罗迪恩夫人,我是个有许多奇怪想法的人。你能否让我随便喝哪一杯?”

她的目光里带着质询,但毫不怀疑。

他站起身来,拿起她面前的那只碗,然后走到小桌前,把两只碗互换了一下。他拿回了另一只碗井将它放在她面前。

“我想要看着你喝这杯。”

她的目光与他相遇。坚定,深不可测。她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她伸出手去端起杯子。他屏住呼吸。猜想这段时间他一直犯了一个错误。

她把碗端到嘴边——在最后一刻,她一哆嗦,身体前倾,迅速将茶泼进了一个种着蕨类的花盆里。随后她在椅子上向后一靠,轻蔑地盯着他。

他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声音变了。略带嘲讽——轻蔑。

他冷静镇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梅罗迪恩夫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必要再——重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没有表情。他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还不想上绞架。

“祝你和你的丈夫长寿。”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将茶端到嘴边。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脸部可怕地扭曲……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呼喊。他的身体发僵——他的脸变成了紫色。他仰面躺倒在椅子上——四肢痉挛。

梅罗迪恩夫人向前俯下身来,注视着他。嘴边掠过一丝微笑。她开口对他讲话——声音非常轻柔。

“埃文斯先生,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以为我想要杀死乔治……你有多蠢——太蠢了。”

她在那儿又坐了片刻,看着死者。这是第三个威胁她,并且要将她和她心爱的男人分开的男人。

她脸上的微笑绽开来。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一个圣母。随后她提高嗓音喊道:“乔治,乔治!哎,快来!恐怕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故……可怜的埃文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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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的演出


伦敦一个五月的早晨十一点钟。科恩先生正探头向窗外张望。在他身后是里兹饭店套房起居室里的烟烟光辉。这套房是为刚刚抵达伦敦的著名歌剧明星波拉。娜佐科夫夫人预定的。科恩先生是夫人的主要代理人,他正等着会见夫人。门开了,他摹然回头,却发现进来的是里德小姐,娜佐科夫夫人的秘书。她面色苍白,但办事却雷厉风行。

“哦,是你,亲爱的。”科恩先生说,“夫人还没有起床,是吗?”

里德小姐摇摇头。

“她告诉我十点来。”科恩先生说,“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他既没有流露出不满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科恩先生已经真正习惯了艺术禀性的种种乖谬。他身材魁梧,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着体面得不得了,真是无可挑剔。他的头发乌黑,闪闪发亮;他的牙齿洁白,显得咄咄逼人。他说话时,S音发得含混不清。这倒不是他口齿不清,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无需多少想象力即可猜到他父亲的名字或许就是科恩。

正在此刻,房间另一端的门开了,一个衣着整洁的法国女孩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正在起床?”科恩期盼地问道,“告诉我们,埃莉丝。”

埃莉丝随即高高扬起双手。

“夫人今天早上像是中了魔一样,事事惹她生气!先生昨晚送给她美丽的黄玫瑰,可她说这在纽约还行,可在伦敦送这些给她就是白痴。她说,在伦敦只有红玫瑰才行。她随即打开房门,把黄玫瑰摔在过道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一位先生身上,我想是位行伍出身的绅士,他自然怒不可遏,真是的!”

科恩扬起眼眉,但没有流露出别的情感。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簿,用铅笔在上面记下“红玫瑰”。

埃莉丝从另一扇门匆匆离去,而科恩则再次面向窗外。

维拉。里德坐在办公桌边,开始拆封信件并把它们分类整理。十分钟静悄悄地过去了,随后,卧室的门突然开了,波拉。娜佐科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的出现立即使这间屋子变小了。维拉。里德显得更加面无血色,而科恩也畏缩成为一个背景之中的人物。

“啊,哈!我的孩子们,”歌剧女主角说道,“我不是很准时吗?”

她高高的个头,就歌剧演员而言,她并不显得过分肥胖。她的手臂和腿依旧还苗条,她的脖颈像是漂亮的石柱一般浑圆。她的头发卷成一大卷散在脑后,闪烁着深红颜色。

如果说这颜色至少要部分地归功于染发水的话,这效果可一点也不显得逊色。她不再年轻,至少有四十岁,可她脸上的皱纹依然可爱,尽管在一闪一闪的黑眼睛周围,皮肤已经松弛,起了招皱。她笑起来像是个孩子,消化食物像是只鸵乌,脾气像是个魔鬼,但她却被公认为当时最伟大的歌剧女高音。她径直走向科恩。

“你是否按照我说的去做了?是不是已经把那台可恶的英国钢琴搬走,并且把它扔进了泰晤士河?”

“我给你另找了一台。”科恩说道,用手指了指屋角。

娜佐科夫奔了过去,掀开琴盖。

“是一台埃拉德钢琴。”她说,“不错。现在让我们来试试。”

美妙的女高音唱出一个音,随后,它随音阶轻快地起伏两次,接着又舒缓地渐进至高音,持续这一高音,并且音量越来越大,最后声音重又归于柔和,减弱至无。

“啊!”波拉。娜佐科夫天真而又满足地说道,“我的声音多美妙!即使在伦敦,我的歌喉也可算作是优美的了。”

“是这样。”科恩衷心地向她祝贺道,“可以肯定,整个伦敦都将为你而倾倒,正如在纽约那样。”

“你真这么想?”歌唱家问道。

她的嘴唇浮现出一丝微笑。显然,对她来说,这问题不过是例行的做法而已。

“当然是这样。”科恩回答说。

波拉。娜佐科夫合上钢琴盖,然后迈着缓慢起伏的步伐走向桌边,这种步伐在舞台上证明很有效果。

“好了,好了。”她说,“让我们谈谈正事吧。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啦,我的朋友?”

科恩从他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

“没有什么大的变更。”他评论道,“你将在科文特加登演唱五次,三次唱‘托斯卡’,两次唱‘阿伊达’。”

“‘阿伊达’!呸,”歌剧女主角说道;“太让人厌烦了。但‘托斯卡’就不一样。”

“啊,是的。”科恩说,“那就是你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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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波拉。娜佐科夫坐直了身子。

“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托斯卡’。”她淡然说道。

“是这样。”科恩赞许他说,“没人能与你相比。”

“我想,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吧?”

科恩点点头。

“还有埃米尔。利比。”

“什么?”娜佐科夫尖叫起来,“利比,就是那个讨厌的小青蛙,咕哇——咕哇——咕哇。”

“我可不跟他一起唱。我会咬他的,我会抓他的脸。”

“哦,哦。”科恩安慰她。

“告诉你,他根本不会歌唱。他只是一只汪汪叫的杂种狗。”

“好了,我们会看到的,我们会看到的。”科恩说道。

他很聪明,从不与个性倔强的歌唱家争论。

“那‘卡瓦拉多斯’呢?”娜佐科夫问道。

“由美国男高音歌唱家亨斯戴尔演唱。”

对方点点头。

“这是个不错的小男孩,他唱得很美。”

“另外,我想贝拉拉也将演唱一次。”

“他是个艺术家。”夫人慷慨大度地说道,“但是,让那个咕呱叫唤的青蛙利比来演唱‘斯卡皮亚’。呸——我才不和他一起唱呢。”

“这件事交给我吧。”科恩安慰道。

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另外一叠纸。

“我现在正为你安排艾伯特厅的一场特别音乐会。”

娜佐科夫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我知道。”科恩说,“可人人都这么做。”

“我将唱得非常出色。”娜佐科夫说,“届时将会人多得挤破天花板,而我将赚到一大笔钱。哦!”

科恩又一次摆弄他的纸张。

“这儿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要求。”他说道,“是罗斯顿伯里夫人写来的。她想要你去演唱。”

“罗斯顿伯里?”

歌剧女主角皱紧眉头,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我最近读到过这名字,就在最近。是个城镇——或是村子,不是吗?”

“是的,这是哈福德郡的一个小地方。至于罗斯顿伯里伯爵的住所,罗斯顿伯里城堡,这是个真正绝妙的老式封建领地,里面有精灵与家人的画像,隐秘的楼梯,还有个一流的私人剧院。他们财源滚滚,总在上演私人剧目。她建议我们演出整场歌剧,最好是演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

科恩点点头。

“而且,他们准备付大价钱。当然,我们得摆平科文特加登,但即使这样,从金钱角度来讲,也完全值得你这么做。王室成员很可能到常这是绝好的广告。”

夫人扬起她那依旧动人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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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需要做广告吗?”她傲慢地问道。

“你太出色了,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科恩腆着脸皮说道。

“罗斯顿伯里。”歌唱家喃喃说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突然,她一跃而起,奔向屋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开始翻看放在上面的一张带有插图的报纸。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一个版面上,随后,听凭报纸滑落到地板上。她又缓缓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心绪突然改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举止安祥,甚至是庄重了。

“做好准备,去罗斯顿伯里。我想去那儿演唱,但有个条件——演出的歌剧必须是‘托斯卡’。”

科恩眼神里透露出疑虑。

“这相当困难——对于私人演出而言。你知道,舞台布景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或是‘托斯卡’,或是不演出。”

科恩紧紧盯着她。他看到的似乎使他感到信服,他一点头站起身来。

“我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平静地说道。

娜佐科夫也站了起来。要她解释自己的决定,这使她看来比以往更加焦躁不安。“这是我扮演的最伟大的角色,科恩。我唱那个角色的方式与以往任何一个女演员都不一样。”

“这是个美妙的角色。”科恩说道,“杰里茨去年以出演这一角色而轰动一时。”

“杰里茨!”对方喊道,脸上泛起红色。接下来,她不厌其烦地详述她对于杰里茨的看法。

科恩已经习惯于聆听歌唱家之间的相互评价。直到长篇宏论结束了,他才又回过神来;他随后执拗地说:“无论如何,她能趴在地上演唱‘维西。德阿特’。”

“为什么不呢?”娜佐科夫质问道,“谁阻止她了?我能躺着并且在空中摇摆双腿来演唱它。”

科恩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

“我不相信这么做会被人们接受。”他告诉她。“可是,这种做法依旧很时兴。”

“没人能像我那样演唱‘维西。德阿特’。”娜佐科夫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用修道院里的声音来演唱的——一如多年以前那些好心的修女们教我的那样。就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那样,没有感觉,没有激情。”

“我知道。”科恩发自内心地说,“我听过你的演唱,真是美妙极了。”

“这是艺术。”歌剧女主角说道,“付出代价,忍受痛苦。

承受磨难。最终不仅获得知识,而且具有了一种回溯的能力,一直回溯到开始,重新找回失去的童心之美。”

科恩诧异地看着她。她的目光盯着他的旁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古怪、茫然的神情。她的这副模样使他感到有些毛骨惊然。她的嘴唇张开,轻声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刚刚能够听见。

“终于,”她喃喃说道,“终于——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



罗斯顿伯里夫人既有雄心壮志,又有艺术天赋。她能够成功地驾驭着这两种品质。她很幸运,她的丈夫既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艺术天赋,所以从来不会碍她的事,罗斯顿怕里伯爵魁伟健壮,除了对于马匹以外,一无其它爱好。他崇拜自己的妻子,而且为她感到自豪。他很高兴自己的丰厚财产能使她纵情于自己的种种计划。那个私人剧院是不到一百年以前他的祖父修建的。这是罗斯顿伯里夫人的主要消遣——她已经在里面上演了一出易卜生的剧作,一场超新派的戏剧,里面尽是些离婚与毒药之类的情节。另外还有一出立体派舞台布景的诗歌幻想剧。即将演出的托斯卡引起了广泛的兴趣。罗斯顿伯里夫人为此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家庭聚会,而伦敦的各界名流都乘车赶来助兴。

娜佐科夫夫人一行在午饭前赶到。新近走红的美国男高音亨斯戴尔即将演唱‘卡瓦拉多斯’,而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演唱制作耗费了巨资,但是没有人关心这个。

波拉。娜佐科夫兴致勃勃,她迷人、优雅,表现出的是那个令人愉悦,而又见多识广的自我。科恩既有些意外,又感到高兴,心里祈祷这种局面能维持下去。

午餐之后,一行人进入剧场,查看舞台布景和各式陈设。管弦乐队由英格兰最著名的指挥之一塞缪尔。里奇先生负责。一切看起来都进展顺利。而奇怪的是,正是这个事实使科恩先生感到不安。他在纷扰的氛围中倒更自在些,这种反常的安宁使他困扰。

“事情看起来进展得过于顺利了。”科恩先生低声自言自语。“夫人像是一只吃了奶油的猫一样,这种安宁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歌剧界打交道,科恩先生形成了一种第六感觉。显然,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当天傍晚,还不到七点钟,法国女仆埃莉丝神色悲哀地向他跑来。

“啊,科恩先生,快来,求你快来。”

“发生了什么事?”科恩先生焦急地质问道,“夫人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跟人吵架了,呃,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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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不,不是夫人,是罗斯卡里先生。他病了,他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哦,快去看看。”

科恩匆匆跟在她的身后走进患病的意大利人的卧室。

这个身材矮小的人躺在床上,或者说正在床上猛地扭来扭去,如果程度不是这么严重的话,倒是蛮有些幽默的意味波拉。娜佐科夫俯身在他旁边;她匆忙与科恩打招呼。

“啊!你来了。我们可怜的罗斯卡里,他难受得厉害。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

“我要死了。”矮个子呻吟道,“疼——疼死了。噢!”

他又一次扭动身躯,两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

“我们必须找个医生来,”科恩说道。

正当他要去开门,波拉一把抓住了他。

“医生已经在路上了,他会为这可怜的人竭尽全力的,这已经安排好了,可是,罗斯卡里今晚再也不能演唱了。”

“我再也不能演唱了,我要死了。”意大利人呻吟道。

“不,不,你不会死的,”波拉说,“只是消化不良。可是,你今晚没法演唱了。”

“我中毒了。”

“是的,无疑是食物中毒。”波拉说道,“埃莉丝,陪着他,等着医生来。”

歌唱家把科恩拽到门外。’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

科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时间迫在眉睫,再去伦敦找人来替代罗斯卡里已经不可能了。罗斯顿伯里夫人刚刚听到她的客人生病的消息,匆匆沿着走廊赶来与他们会面。她最关心的,正如波拉。娜佐科夫一样,是“托斯卡”的演出能顺利进行。

“如果附近就有人可以替换——”歌剧女主角呻吟道。

“啊!”罗斯顿伯里夫人突然喊起来,“当然!布雷恩。”

“布雷恩?”

“是的,埃杜阿德。布雷恩。你知道,著名的法国男中音。他住在离这儿不远处。这个星期的乡村居舍画刊上登载了他乡间寓所的照片。他正是合适的人眩”“这可真是来自天堂的答复。”娜佐科夫喊道,“布雷恩扮演的‘斯卡皮亚’,我记得很清楚,是他最伟大的角色之一。但是,他已经退休了,不是吗?”

“我会找他来。”罗斯顿伯里夫人说,“这事由我去办。”

她行事果断,立即打发西班牙仆人苏伊萨出去做准备。

十分钟以后,埃杜阿德。布雷恩先生的乡间寓所里闯进一位激动不安的伯爵夫人。罗斯顿伯里夫人一旦下了决心,是个非常坚定的女人。布雷恩先生意识到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他出身寒微,但最终爬到了这一行业的巅峰,而且与公爵王子们平起平坐,这一切总是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然而,自从他退休住进这个古香古色的居所,他知道了什么是不满。他怀念赞颂与掌声,而英国的乡间对于他的认同远非他原先想象的那样迅捷。所以,对于罗斯顿怕里未人的请求,他感到非常高兴与着迷。

“我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的。”他面带微笑地说,“你们知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当众演唱了。我甚至不收学生,只是作为特例才收那么一两个。但是——因为罗斯卡里先生不幸身感不适——”“是可怕的疾患。”罗斯顿伯里夫人说逼。

“他不能算作真正的歌唱家。”布雷恩说。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个中缘由。看起来,自从埃杜阿德。布雷恩退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出色的男中音了。

“娜佐科夫夫人将演唱‘托斯卡’。”罗斯顿伯里夫人说,“我敢说,你认识她,是吗?”“我从未见过她。”布雷恩说,“我曾在纽约听她演唱过。

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一一对于戏剧有着卓越的见解。”

罗斯顿伯里夫人松了一口气——人们没法了解这些歌唱家——他们之间具有异乎寻常的妒嫉和反感。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重新走进城堡的门厅,一边得意地挥动着手臂。

“我找到他了。”她大声笑着说,“亲爱的布雷恩先生的确非常好心,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围拢住这个法国人,他们的感激和欣赏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馥郁的芳香。埃杜阿德。布雷恩尽管已经年近六旬,依旧英竣魁梧、黝黑,具有迷人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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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看看,”罗斯顿伯里夫人说,“夫人在哪儿?哦!她在那儿。”

在大家欢迎这个法国人时,波拉。娜佐科夫没有参与。

她静静地坐在壁炉遮蔽处的一张高高的橡木椅子上。当然,壁炉里没有火,因为傍晚天气很暖和,而这位歌唱家正在用一把大棕榈叶制成的扇子慢慢扇凉。她显得如此高做,如此超然,以致于罗斯顿伯里夫人生怕冒犯了她。

“布雷恩先生。”她把他领到歌唱家面前,“你说,你还从来没有见过娜佐科夫夫人。”

波拉。娜佐科夫最后摇动,几乎是舞动了一下她的棕搁叶,然后把它放下,向法国人伸出一只手。他接住她的手,深深一躬身,歌剧女主角嘴里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夫人,”布雷恩说道,“我们以前从未一起演唱过。这是对我的报应!但是,命运对我发了慈悲,赶来拯救我了。”

波拉轻声笑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布雷恩先生。当我还是一个可怜的默默无闻的歌剧演员时,我曾经就坐在你的脚边。你在歌剧‘利哥莱托’里的演唱——是真正的艺术,登峰造极!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唉!”布雷恩假装叹气道,“我的鼎盛时期已经结束了。

‘斯卡皮亚’、‘利哥莱托’、‘拉达姆斯’、‘夏普利斯’,这些歌剧里的角色我唱过不知有多少遍,可现在——不再唱了!”

“还要唱——今晚。”

“的确、夫人——我忘记了。今晚。”

“你跟许多‘托斯卡’一起唱过,”娜佐科夫自负地说;“不过还从未和我一起唱过!”

法国人鞠了一躬。

“不胜荣幸。”他轻声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角色,夫人。”

“这需要的不仅是一位歌唱家,而且必须是一位艺术表演大师。”罗斯顿伯里夫人插话道。

“是这样。”布雷恩附和道,“我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在意大利,曾经去米兰的一家偏僻的剧院。那个座位只花了我几个里拉,但我那晚听到的演唱与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听到的一样出色。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演唱‘托斯卡’,她的演唱就像是天使。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演唱‘维西。德阿特’时的声音,清脆,纯洁。只是缺乏戏剧的表现力。”

娜佐科夫点点头。

“这需要后天的功夫。”她静静地说道。

“是的。这个年轻的女孩——比安卡。卡佩利,她的名字是——我只是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感兴趣。通过我她得到了宝贵的机会,但是她愚蠢——令人遗憾地愚蠢。”

他耸了耸肩。

“她怎么愚蠢?”

说话的是罗斯顿伯里夫人二十四岁的女儿布兰奇。艾默里,这女孩身段苗条,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法国人不失礼节地转过身来。

“唉!小姐,她和一个卑鄙的家伙,一个无赖,一个帮派成员搅和在一起。警方找他的麻烦,他被判了死刑;她跑来求我想办法救出她的情人。”

布兰奇。艾默里盯着他。

“你帮她了吗?”她专注地问道。

“我,小姐,我能做些什么呢?作为这个国度里的一个外乡人。”

“你说话也许有些影响呢?”娜佐科夫提示说,声音低沉而响亮。

“即使有,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施加这种影响。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尽了全力来帮助这个女孩。”

他微微一笑。这个英国女孩突然发现在他的微笑之中蕴含着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她觉得他此刻的话完全口不应心。

“你尽了自己所能。”挪佐科夫说道,“你真好心,她一定满心感激,呃?”

法国人耸了耸肩膀。

“那个男人被处死刑,”他说,“而那个女孩进了修道院。

呃,你瞧!这世界失去了一位歌唱家。”

娜佐科夫低声笑了起来。

“我们俄国人可没有那么坚贞。”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歌唱家说话的时候,布兰奇。艾默里凑巧在看着科恩。她看到他的脸上蓦然一惊,他的嘴半张着,只是波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顺从地把嘴牢牢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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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管家出现在门口。

“该吃午饭了。”罗斯顿伯里夫人说,一边站起身来。“你们真可怜,我为你们难过。歌唱之前必须忍饥挨饿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此后总会有一顿可口的晚餐。”

“我们会期待着它,”波拉。娜佐科夫说道。随后,她又轻声笑道,“演完再说!”



在剧院里,‘托斯卡’的第一幕刚刚演完。观众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迷人、优雅的王室成员坐在前三排的天鹅绒面椅子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觉得在第一幕当中,娜佐科夫距离她的名声相去甚眩大多数观众没有意识到歌唱家这么做方才表现了她的艺术,在第一幕中,她在节省嗓音和体力。她将托斯卡塑造成一个快活、轻浮的人物,玩弄爱情,风骚而又嫉妒,易于激动。布雷恩的演出很成功,尽管他的嗓音已经过了黄金时期,但他演的无所顾忌的‘斯卡皮亚’形象依旧栩栩如生。在他扮演的这一浪荡子角色中看不到任何衰老的踪影。他塑造的斯卡皮亚是个英俊,甚至和蔼的人物,在外表之下只是微妙地约略流露出些许歹毒。在最后一段里,在风琴声和队列之间,斯卡皮亚站在那里沉思,得意地盘算着得到托斯卡的计划,布雷恩扮演的这一角色真是出神入化。现在,第二幕开始了,场景是在斯卡皮亚的公寓里。

这次,当托斯卡登台时,娜佐科夫的艺术才能充分发挥出来了。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一个自信的优秀女演员扮演的一个身处极度恐惧之中的女人。她自如地向斯卡皮亚打招呼,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居然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在这一幕中,波拉。娜佐科夫用她的眼神表演,她的举止表现出极度的镇静,脸上无动于衷却又挂着微笑。只是她那不停扫视斯卡皮亚的目光透露出她的真实情感。故事就这样接着演下去,刑讯拷问的那一幕,托斯卡丧失了镇静,她伏在斯卡皮亚脚下徒劳地恳求怜悯,全然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老勋爵莱康米尔,一个音乐鉴赏家,也被深深打动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外国大使对他低声说:“她超越了自我,娜佐科夫,就在今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在舞台上表演得这样淋漓尽致。”

莱康米尔点点头。

此刻,斯卡皮亚开口道出了他的价码,于是,托斯卡慌不择路地向窗口逃去。随后远处传来鼓声,托斯卡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斯卡皮亚站在她的身边,嘴里念叨着他的手下正在如何竖起绞刑架——接着是沉默,随后又是远处的鼓声。

娜佐科夫趴在沙发上,她的头部垂下,几乎触及地板,被头发遮祝接下来,与刚才二十分钟里的激情和紧张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声音渐渐放开,响亮而又清脆,这声音正像她告诉科恩的那样,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

’Vissi d"larte,vissi d"arte,no feci mai male ad anima-viva. Con

man furtiva quante miserie conobbi,aiutai.’这是一个用意大利语唱出的,是一种好奇、迷惑的孩子般的声音。随后,她再次跪下恳求,直到斯波莱塔出现的那一刻。托斯卡精疲力竭,终于屈服了。而斯卡皮亚则说出他那一语双关的致命言辞。斯波莱塔再次离去。随后是那个戏剧性的时刻,托斯卡用颤抖的手举起一杯葡萄酒,看见了桌子上的刀子,拿来藏在身后。

布雷恩站了起来。他英竣庄重、充满激情。“托斯卡,我的未日!”刀子闪电般地刺进了他的身体,托斯卡的嘴里发出复仇的嘶嘶声:“Questoeilbaciodi

Tosca(托斯卡正是这样亲吻的)!”

娜佐科夫以前从未如此欣赏托斯卡的复仇行动。最后一声尖利的低语‘该死的家伙’,随后剧院里响起一个奇怪,静静的声音:“Orgliperdono(现在我原谅他了)!”

当托斯卡开始她的仪式时,剧院里响起了柔和的安魂曲。她把蜡烛放在他头部的两边,把十字架放在他的胸部,她最后又在门口停下回头凝望,远处传来隆隆的鼓声,大幕落下。这一次,观众中爆发出真正的热烈反响,但这注定是短暂的。有人从舞台侧翼后面匆匆跑出来与罗斯顿伯里伯爵说话。他站起来,在询问了一两分钟以后转身召唤唐纳德。卡尔索普爵士,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几乎是在刹那间,事情的真相在观众中传开了。发生了一起事故,有人受了重伤。一位歌剧演员在幕前出现,他解释说布雷恩先生不幸遇到一起事故——歌剧不能继续演出了。于是,谣言再次传开,说布雷恩被捅了一刀,娜佐科夫失去了理智,她如此专注于自己的角色,以致于真的捅了那个一起演出的男人一刀。莱康米尔勋爵正在和他的大使朋友说话,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回头一看,正遇上布兰奇。艾默里的目光。

“这不是事故。”女孩说道,“我敢肯定这不是事故。你没有听到他在午饭前讲的那个意大利女孩的故事吗?那个女孩就是波拉。娜佐科夫。故事讲完后,她说自己是俄国人,而我看到科恩先生表现出十分诧异。她或许起了个俄国名字,但是,他很清楚她是意大利人。”

“我亲爱的布兰奇,”莱康米尔勋爵说道。

“告诉你,这事我敢肯定。在她的卧室里有一份图片报纸,正翻开到布雷恩先生在他的乡间村舍的那一页。她来这里以前就知道。我想她一定是给那可怜的矮个子意大利人吃了什么,使他生玻”“但这是为什么?”莱康米尔勋爵喊道,“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这整个就是托斯卡故事的翻版。他想让她呆在意大利,可是她忠于自己的情人,于是,她就去找他,想让他救她的情人,而他假意答应。可是,他却让他去死。现在,她终于来复仇了。你没有听到她嘶嘶地说“‘我就是托斯卡”吗?当她这么说时,我看到了布雷恩的脸,他那时已经知道了一他认出她了!”

在化妆室里,波拉。娜佐科夫坐着一动不动,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裹住了她的身体。有人敲门。

“进来。”歌剧女演员说道。

埃莉丝走了进来,她在抽泣。

“夫人,夫人,他死了!而且——”

“什么?”

“夫人,我该怎么说呢?有两位警督先生想要和你谈谈。”

波拉。娜佐科夫一下子站起来。

“我去见他们。”她静静地说。

她从颈上摘下一串珍珠项链,放在法国女孩的手里。

“这是给你的,埃莉丝。你是个好女孩。在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这个。你明白吗,埃莉丝?我再也不能演唱‘托斯卡’了。”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扫视着化妆室,似乎在回顾她过去三十年的生涯。

随后,从齿缝里她轻轻说出另外一出歌剧里的最后一句台词:“La commedia e finita(喜剧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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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卓有成效的星期天


“哦,真的,这真是太好了,”多萝西·普拉特小姐第四次说道,“多希望那只老猫现在能看见我。她,还有她的詹姆斯!”

如此尖刻地提及的“老猫”乃是普拉特小姐受人尊敬的雇主,麦肯齐·琼斯夫人。她对于客厅女仆应该起合适的基督教名字有着强烈的主张。她总是否定多萝西这名字而喜欢用普拉特小姐自己瞧不起的简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普拉特小姐的同伴没有即刻回答——理由很充分。当你只花二十英镑刚刚购买了一辆第四手的奥斯汀牌微型汽车,而且仅仅是第二次开着它外出时,你全部的注意力必定都集中在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时,如何使用双手和双脚这件艰巨的任务上面。

“呃——啊!”爱德华·帕尔格洛夫先生喊了一声。车子发出可怕的刺耳声音总算躲过了一场危机。这声音足以使一个真正的车手牙齿打战。

“唉,你总是不跟女孩子多说话。”多萝西抱怨道。

帕尔格洛夫先生没有立即作答。原来此刻他正迎头遭到一位微型巴士驾驶员声色俱厉的呵斥。

“唉,真是不小心。”普拉特小姐把头一扬说道。

“我真希望他的车上有这脚闸。”她的情人悻悻然说道。

“脚闸出了什么毛病吗?”

“你可以把脚踩在上面,直到它送你去西天。”帕尔格洛夫先生说道,“可是依旧一点用也没有。”

“哦,好了,特德,你不能指望花二十英镑就能买到一切。毕竟,我们现在坐在一辆真正的汽车里,在星期天的下午像别人一样到镇子外面去。”

又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啊,”特德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说,“现在情况好些了。”

“你开车真是棒极了。”多萝西钦佩地说。

女性的赞美使得帕尔格洛夫先生壮起了胆子。他试图疾驰通过哈默史密斯百老汇,却又被一位警察当头喝斥了一通。

“嗯,我总是不明白。”当他们向哈默史密斯大桥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行驶的时候,多萝西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这些警察想要干什么。看到他们最近的行为方式本来还以为他们说话会客气一些呢。”

“无论如何,我不想走这条路了,”爱德华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想走格雷特·韦斯特路,痛痛快快地开车。”

“很可能又会掉进陷阶。”多萝西说道,“那天主人正是这样。花了五英镑还不止。”

“这些警察还说得过去。”爱德华宽宏大量地说道,“他们也难为那些富人。一点也不留情。”

一想到这些大亨们走进车行,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买下几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轿车,我简直要发疯。这不合情理。

我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还有那些珠宝,”多萝西说着叹了口气。“那些邦德大街上的珠宝店。那些我叫不上名字来的钻石和珠宝!而我戴的却只是一串伍尔沃思廉价商店里出售的不值钱的项链。”

她难过地盘算这件事情。爱德华又一次得以全神贯注地驾车。他们胜利地穿过里士满而没有发生意外。先前与警察的争执动摇了爱德华的勇气。他现在拣最容易的路走。

每当前面出现大道的时候,他也总是盲目地跟在任何一辆车子的后面。

就这样,他发现此刻自己正行进在一条乡间的林荫道上,而这样的路正是技艺高超的车手所梦寐以求的。

“不走那条路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爱德华说道,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

“我要说,真是妙不可言。”普拉特小姐说,“我声明,那边有个人在卖水果。”

的确,在一个便利的拐角处,有一张柳条编成的桌子,上面放着几篮水果,旁边的一面旗子上写着“食用更多的水果”。

“多少钱?”爱德华焦急之中慌乱地一拉手闸,产生了理想的效果。

“新鲜的草莓。”那个摊主说道。

他是个长相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眼睛有些斜视。

“正是女士喜爱的水果。新鲜水果,刚刚采摘的,还有樱桃。地道的英国货。来一篮樱桃吗,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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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它们看起来很不错。”多萝西说道。

“非常可爱,正是这样。”那个男人嗓音嘶哑地说,“带给你运气,女士,那个篮子会的。”最后,他屈尊来和爱德华说话。“两个先令,先生,太便宜了。如果你知道篮子里的货色,会同意我这么说的。”

“它们看起来真是好极了。”多萝西说道。

爱德华叹了口气,付了两个先令还多。他的心里正在忙着算计,一会儿还要吃茶点,汽油——星期天开车出来可真不便宜。这是带女孩子外出最麻烦的一件事!她们总想得到看见的一切。

“谢谢你,先生。”长相不讨人喜欢的那家伙说道,“在那篮樱桃里你们得到了物超所值的东西。”

爱德华把脚猛地向下一踩,奥斯汀牌微型小汽车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猎犬向那个卖樱桃的小贩扑了过去。

“对不起,”爱德华说,“我忘了车还挂着档。”

“你应该小心点,亲爱的。”多萝西说,“你会伤着他的。”

爱德华没有回答。车子又行驶了半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河边的一个理想处所。他们将奥斯汀停在路边。爱德华和多萝西在河边含情脉脉地坐了下来,吃着樱桃。在他们的脚下默默躺着一张星期天日报。

“有什么新闻?”爱德华终于问道,他展身躺在地上,歪戴的帽子遮住眼睛。

多萝西膘了一眼标题。

“悲痛欲绝的妻子;非同寻常的故事;上周有二十八人溺毙;飞行员之死的报道;令人震惊的珠宝抢劫案;价值五万英镑的红宝石项链失踪。哦,特德!五万英镑。你想想看!”

她接着读下去。“这条项链由嵌在白金里的二十一颗宝石串成,从巴黎邮局挂号寄出。包裹寄到以后,人们发现里面只有几颗卵石,而珠宝却不翼而飞。”

“在邮局被人偷走了。”爱德华说道,“我想,法国的邮局简直是糟透了。”

“我倒是想要见见那样的项链是什么样子。”多萝西说道,“像是血液——鸽子血那样闪闪发亮,这正是人们称之为红宝石的原因。我不知道一个人脖子上戴上这样一串项链会有什么感受。”

“得了,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亲爱的。”爱德华诙谐他说。

多萝西把头一甩。

“为什么不会,我想知道。女孩子们在世上青云直上白方式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许有朝一日会去舞台上演戏。”

“举止规矩的女孩子不会出人头地。”爱德华沮丧地说道。

多萝西想要张嘴反驳,却又忍住了,只是低声说,“把樱桃递给我。”

“我吃得比你还多。”她评论道。

“我来把剩下的分一分——喂,篮子底部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把它从篮子里取了出来——一长串闪闪发亮的血红的宝石。

他们俩盯着项链呆住了。

“在篮子里,你刚才说?”爱德华终于说出话来。

多萝西点点头。

“就在篮子底部——在水果的下面。”

他们又互相瞪了瞪眼睛。

“你说,它怎么会到那儿的?”

“我想不出。这事有些蹊跷。特德,我们刚刚读完报上的那条新闻——关于红宝石的那条。”

爱德华笑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手里拿的是五万英镑吗?”

“我刚才说过这事有些溪跷。嵌在白金里面的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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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金是那种暗淡的银色的物质——就像这样。这些珠子不是闪闪发亮吗,这颜色不是很可爱吗?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颗?”她数了起来,“我说,特德,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一颗。”

“不会!”

“真的。数目与报上所说的一致。哦,特德,你不会以为……”“这可能是真的。”特德犹豫不决地说道,“有一种方法可以鉴别——把它们在玻璃上划一下。”

“那是钻石。可是你知道,特德,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古怪——那个卖水果的男人——那个长相丑陋的男人。而他也很有趣——说我们篮子里的东西物超所值。”

“是的。可是听着,多萝西,他为什么要把五万英镑拱手送给我们呢?”

普拉特小姐摇摇头,感到沮丧。

“这看起来不合情理。”她承认。“除非警方正在追捕他。”

“警察?”爱德华脸色有些发白。

“是的。报纸上还说——‘警方已经有了线索。’”爱德华的脊背上直冒凉气。

“我不喜欢这样,多萝西。想想警察在追捕我们。”

多萝西张大了嘴盯着他。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特德。我们是在篮子里找到的。”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愚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

“是不大可能。”多萝西承认。“哦,特德,你真以为这就是那条项链吗?这简直是童话!”

“我倒并不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童话。”爱德华说道,“对于我来说,这听起来倒更像是那种主人公蒙冤被送进英格兰达特穆尔监狱服刑十四年的故事。”

但是多萝西听不进去。她已经把项链戴在脖子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正在审视效果如何。

“就像是公爵夫人一样。”她喜不自禁地低声说道。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爱德华语气激烈地说道,“这是赝品。这一定是赝品。”

“是的,亲爱的,”多萝西说道,一面依旧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有可能。”

“否则的话,这简直是——巧合。”

“鸽子的血色。”多萝西喃喃说道。

“这太荒唐了,我这么说,荒唐。听着,多萝西,你在听我说话呢,还是没有?”

多萝西放下镜子。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一只手依旧放在颈上的红宝石上。

“我看起来如何?”她问道。

爱德华盯着她,忘却了恼怒。他从未见过多萝西这副模样。她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流露出一种王室气质,这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由于相信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是价值五万英镑的项链,这使得多萝西·普拉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女人。

她看上去安详之中流露着傲慢,像是克娄巴特拉,塞米勒米斯,芝诺比阿三个古代美人合为一人。

“你看起来——你看起来——使人倾倒。”爱德华卑微地说道。

多萝西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也与往常全然不同。

“听着,”爱德华说道,“我们得做些什么。我们必须把它交到警察局或是什么地方。”

“胡说。”多萝西说,“刚才你自己还说他们不会相信你。

你也许会因为偷窃它而被送进监狱。”

“可是——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把它保存起来。”焕然一新的多萝西·普拉特说道。

爱德华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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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保存起来?你疯了。”

“是我们捡到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想它很值钱呢。

我们把它保存起来,我将来要戴。”

“警察会抓你的。”

多萝西把这事考虑了一两分钟。

“好吧,”她说,“我们把它卖掉。你可以买一辆,或是两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而我可以买一件钻石头饰和几个戒指。”

爱德华依旧盯着她。多萝西感到不耐烦。

“现在我们有机会了——就看你是否接收它。这不是我们偷来的——我不会同意你这么说。它来到我们身边,这也许是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惟一机会。你难道一点勇气也没有了吗,爱德华。帕尔格洛夫?”

爱德华这才说出话来。

“你说,把它卖掉?这可没有那么容易。任何一个珠宝商都会想要知道我从哪儿槁到的这鬼玩意。”

“你别把它拿到珠宝商那里。你没读过侦探小说吗,特德?当然是把它拿到买卖赃物的黑市。”

“我怎么知道黑市在哪儿?我可是出身体面的人。”

“男人应该什么都知道,”多萝西说道,“这是他们的本分。”

他看着她。她安详宁静,不屈不挠。

“我不敢相信你会这样,”他软弱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勇敢些。”

片刻沉寂。随后多萝西站起身来。

“好了,”她轻快地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去。”

“脖子上戴着那项链?”

多萝西取下项链,满怀敬意地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手提包里。

“听着,”爱德华说,“把它给我。”

“不。”

“不,你得给我。我一直诚实,亲爱的。”

“得了,你尽可以诚实下去。你不必与它有任何牵连。”

“哦,把它给我。”爱德华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来做这事。我去找黑市。正像你说的,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我们是诚实地得到它的——是用两个先令买来的。这无异于老古玩店里的那些绅士们一生中每天的所作所为,他们居然还为此而自豪。”

“正是这样!”多萝西说道,“哦,爱德华,你真出色!”

她递过项链,他把它放迸兜里。他感到兴奋、得意,自己是个敢做敢为的小伙子!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启动了奥斯停他们两个都太兴奋了,连茶点也忘了。他们静静地开车回伦敦。有一次,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朝着车子走来,爱德华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奇迹般地,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爱德华最后对多萝西说的话充满了冒险精神。

“我们要把这事做到底。五万英镑!这么做值得。”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标明英国政府财产的镞形标记还有英格兰的达特穆尔监狱。他很早就起床,形容憔淬,萎靡不振。他还得着手去找黑市——而如何去找他连一点主意都没有!他在办公室里上班纯粹是敷衍了事,因而在午饭前就招致了两次严厉的训斥。

如何才能找到黑市呢?他想到伦敦东部的怀特查琅尔是个合适的地方——或者,也许是斯特普尼?

他刚刚返回办公室,就有人打电话找他。说话的是多萝西的声音——悲切而且涕泪涟涟。“是你吗,特德?我正在打电话,可是她随时会来,那样我就得停下来。特德,你还什么都没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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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德华回答说什么都还没做。

“喂,听着,特德,你一定什么也别做。我整个晚上睡不着。太糟了,心里还在想着圣经上说过不得偷窃的话。我昨天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这样。你千万什么都别做。听到了吗,特德,亲爱的?”

帕尔格洛夫先生是否偷偷感到如释重负呢?也许是的——但是,他不会承认这点。

“当我说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到底,”他说话的声音像是长了钢铁眼睛的超人。

“哦,可是,特德,亲爱的,你千万别。哦,上帝,她来了。

听着,特德,她今晚去赴宴,我会溜出来见你,在见我以前什么也别做。八点钟。在拐角处等我。”她的声音变成了天使般的低语。“是的,夫人,我想是对方拨错号码了。他们想找布卢姆斯伯里0234号。”

当爱德华六点下班时,一条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

珠宝抢劫案。最新进展。

他匆忙递过一个便士。他安然上了地铁,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座位,然后急切地细细读起报纸来。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内容。

他不由得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哦——我——”随后,紧邻的一条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读完了报纸,一松手让它滑落到地板上。

八点整,他已经在约会地点等待着了。多萝西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来见他,她面色苍白,可是依旧美丽动人。

“你还什么也没有做吧,特德?”

“我还什么也没有做。”他从兜里取出红宝石项链。“你现在可以把它戴上了。”

“可是,特德——”

“警方已经找到了那条红宝石项链——还有那个窃贼。

现在读一读这个!”

他将一张报纸戳到她的鼻子底下。多萝西读道:新的广告花样全英五便士集市正在采用一种新的广告伎俩。他们计划向著名的伍斯沃斯零售店挑战。昨天他们卖出了成篮的水果,而且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将有售。在每五篮水果当中就有一篮装有不同颜色的石头制成的赝品项链。这些项链就其价格而言真是妙不可言。昨天,它们引起了轰动一时的兴奋和愉悦。“食用更多的水果”促销活动将在下个星期天风行起来。我们向五便士集市所表现出来的足智多谋表示祝贺,并希望他们在购买英国国货的运动中交好运。

“噢——”多萝西说。

停顿了片刻:“噢!”

“是的,”爱德华说道,“我有同感。”

一个路过的人将一张报纸塞进他的手里。

“拿着,兄弟,”他说道。

“一个道德高尚的女人价值远远超出红宝石项链。”

“说得好!”爱德华说道,“我希望这能让你高兴起来。”

“我不知道,”多萝西狐疑地说,“我并不真想看起来像是个好女人。”

“你看起来不像。”爱德华说道,“这正是那个男人给我报纸的原因。你脖子上戴着那串项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好女人。”

多萝西笑了起来。

“你真可爱,特德。”她说道,“走吧,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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