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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冷得没有一丝温柔。
有雪。天下地上一片纯白,原本冷漠的世界看起来更加荒芜。
手里的茶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轻一漾,泰坦尼克般沉到杯底。
我把茶杯放到耳边,听听有没有人在哭喊。
没有,我很失望。
我的脚和拖鞋之间没有袜子。我动了动脚趾……那是我的脚趾吗?
回屋吧,反正已经听够了。
暖气很不争气。没关系,我有电脑。在冬天它不但能排解无聊还可以取暖。
况且我还有热茶和黑色粗棉毛袜。
电脑一直开着,所以QQ就一直开着。
我讨厌别人做无聊的事,自己却不停的做着。
我的好友全是女性,而且都和我同一城市。
她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给我发过照片,那个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的女孩就是她。长发,美丽的眼睛和倔强的眉。手里还拈着一只蝴蝶。
蝴蝶死的那天晚上男人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没成形的孩子和满眼的泪水。
孩子没了,和泪水一起没的。
她剪短了头发。
她不再相信爱情。
“你知道吗?”她说。“爱情是魔鬼临死前涌出的眼泪。”
我:“我在。”
她:“我也在。”
我:“为什么不讲话?”
她:“因为你没和我讲话。”
我笑了。女人就是女人。
我:“这么冷的天气,你在做什么?”
她:“这么冷的天气,我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我做的事情你一定没有做。”
她:“做爱?”
我:“我不需要那样消磨时间。而且我身边是电脑,不是女人。”
她:“那你做了什么?”
我:“听下雪的声音,脚趾冻掉之前回来了。”
她:“我有个朋友是肛门科的,不过和精神科的很熟。”
我:“仔细的听,你会听到雪花在哭泣。”
她:“等我。”
我套上了袜子,然后点了支烟,却不吸,看着火丝舔咽着纸筒。
她:“我回来了。”
我:“怎样。”
她:“听你说的很美,做起来像白痴!”
我笑了,笑的很落寞。可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
“你很寂寞。”
“为什么这么说。”
“寂寞的人才会做那样的事。”
“我不寂寞,因为我是白痴。白痴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我很寂寞。
草草地决定了出国,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个陌生的很远重新开始,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自觉的怕,却也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冲动。
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尽管骨子里多的是懒散荒唐。
等待的时候,我只能等待。
等待的心情最复杂,而且有各种各样的幻想。可是我知道现实远比想象平静残酷得多。
时间是没有痕迹的线,轻轻地绕在心上,轻轻收紧。感到难过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于是叹息着把它们划成皱纹。
我的脸上没有皱纹,却已经感到难过。
因为等待的时候,我只能等待。
一直在听老鹰乐队的“加州hotel”。漫长的前奏很有味道。我喜欢那段非洲鼓的高潮。
老鹰真的老了,嗓音里尽是沧桑世故。
到了他那把年纪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是趾高气扬的指挥着别人还是被别人趾高气扬的指挥着?
两样我都不喜欢,可这是现代人最普遍的命运。
现代人好象都喜欢前者。大多数人出国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我不是,真的不是。
我说是为了个女人,没几个人相信。
人们宁可相信平实呆板的谎言也不愿意接受不合逻辑的真实。
所以每次有人问我为什么出国,我只是笑笑。
我只能笑笑。
* * *
头发遮住了右眼,些微裂痕的皮衣,黑色半旧翻毛皮鞋拒绝白色袜子和咬得很短的指甲。
我已经习惯自己的荒唐懒散。
冷的紧,呼出的白气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嗜烟的鬼。行人拉紧围巾,加快了脚步。只有小孩子们嘻嘻笑着,和同伴炫耀着新衣和鞭炮。
寒风刮起漫天的雪花,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鞋子旧了,却暖。所以我走的很慢。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家咖啡店,那台点唱机老得荒腔走板。
“一杯CAPPUCIONO,少些奶油,多些肉桂。老规矩。”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笑着,蓝格子的围群洗得发白。
我笑笑,把所有的硬币塞进点唱机。
店里人很多,我喜欢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我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她的脸居然红了。
加多了肉桂的CAPPUCIONO香极了,泡沫打得恰到好处。我脱掉外套,放在桌上。
店里很暖,玻璃窗外结着厚厚的冰。我看不到外面飘零的雪花和匆匆的路人。
还好,他们也看不见我。
女孩老板端了一杯咖啡坐到我对面。
“你是我店里最奇怪的客人。”她轻轻抚摸我外套上的裂痕。
“哦。”
“你每天十一点来,一点半走,投很多硬币却只听一首歌,一杯CAPPUCIONO,只坐在这个位置。”
“哦。”
“你的衣服和鞋子很旧,却抽牌子最好的烟,用ARMANI青草味道的古龙水,头发从没见你修过。”
“哦。”
“你一句话都不说,不见你等谁,也没见过谁来找你。”
……
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音乐又开始走板,总是在我最爱的那一段。
“喜欢你的点唱机。”我回过头来,把她垂下的发丝拂到耳后,小巧的耳垂没有任何饰物。“还有,你笑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
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脸,她微微颤了一下,垂下了头,睫毛好像。
气氛有些暧昧,这是我不习惯的。我拿出烟,却找不到打火机。
沉默。
“有客人叫你。”我扬起惯用的微笑。
她愣了一下,忙不迭站起来,脸红得像傍晚的那一抹霞。
“你是个温暖的男人。”她低声说着,回到了吧台。
我什么都没说,喝光了杯中的残液。目光暗淡了下去。
有泪流出来,从我的心里。
“今天我请客。”付帐的时候她小声说。脸上的红霞居然还没褪。
“为什么?”
“你帮了我的忙。”她用小指拨了拨鬓边的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笑,转身走掉。
* * *
我从银行里走出来,口袋里多了一沓钞票。
每个月父母都会汇钱给我。他们是忙碌的商人,每次汇钱的地址都不相同。
我能买我想要的一切,一切却都不属于我。
这是我的悲哀。从19岁开始。
不去争取的男人不算是个男人。
“不惜任何代价吗?”我的手指有些颤抖。
“是的。”
我开始给她打电话,因为她让我觉得很舒服。
她肆无忌惮地在那边咬苹果,不停的走来走去,拖鞋在地板上颓废地摩擦。偶尔会有汽车喇叭和修理家电的叫喊声。
我居然忍受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甜美的像刚刚榨出的苹果汁。
我给她放老鹰的歌。她静静的听,静静地啜泣。她说她听出了衰老的气息。
我和她在灵魂深处的某个层面极度地相似着。尤其是对事物不修边幅的判断力,以及放纵地宠爱着内心的感性,无论对错。
唯一不同的是,我还在相信爱情。
我们说的都是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或者比较谁的笑话更无聊。有时长时间一声不响,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
身世和情感是避而不谈的。我们都是生活里不匀速运动的不规则体。而且都有缺口。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夜。有风无月。
这样的夜本就伤情,更何况还有酒。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我的脸越喝越白,小楼的脸越喝越红。
小楼是我尿床打滚时就有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偷家里的酒出来喝,一起骚扰邻家漂亮女孩,一起被几个流氓追打得伤痕累累。
那年少轻狂的日子,我怎能忘记?
随着胡茬的变硬和眼镜度数的加深,我发现小楼和我的生活越来越远。
白天,他是广告公司的老板,西装笔挺笑容可掬,玲珑剔透地面对着丑恶残忍的世界。夜里,他是妄幻的兽,在酒和女人里糜蜚堕落着神经和身体。
我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我们之间唯一没变的是友情。“做兄弟,就做一辈子的兄弟。”这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
巧的是,我也这么想。
“什么时候走?”小楼的眼睛比脸色还要红。
“下个星期。”我仰头喝掉杯中的残酒,热辣的流液刀子般划过喉咙,在胃里沸腾。
“你知道的。”他说。“我妈死的那天我发过誓,不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我点头。
“所以我不送你了。我怕我到时候……”
“好。”我打断了他的话。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嗯。”
“你为什么出国?”
我笑了,笑容却僵硬在他严肃的神情下。
“难道……真是为了她?”
“是的。”
小楼直直地看着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除非你亲口告诉我,否则打死我都不信。”
“我也没想到。”我淡淡的说。
他垂下头,喃喃道:“女人……女人……”突然抬起头,板着脸对我说:“后悔的时候,回来莫要找我喝酒诉苦。我一顿拳头给你打出去。”
我也板起脸,眼睛里却全是笑意:“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找你,你让我找谁?”
我用最冷的水洗了个澡。
我想它能让我彻底冷静,也能压下那股酒意。
可是我错了,沸腾的血液因寒冷更加狂妄,心脏在悸动,身体却已僵直。
和小楼告别的时候他看着我什么都不说,唇一直的抖。
我挥了下手.
他不知道我有没有流泪,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流泪。
其实,我知道他想问我:值得吗?
可是他没问,他知道我不会回答。
他了解我,比我还了解我。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杯子落地前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惊讶。
我微笑着。
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蓝格子围裙上面。
“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
“去多久?”
“很久。”
“那里多远?”
“很远。”
她俯下身收拾杯子残片,头发遮住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周围的人又恢复各自的状态和形状,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碎得很厉害,她一下一下慢慢的扫着,不似以往的麻利。
然后,抬起头来。
我一直寻找一个词汇来形容她当时的表情,可是到现在还是徒劳无功。
我尝试过许多个,却都只是接近,不是完美的形容。
我只能说,她当时的表情很复杂。
“去找她?那个笑起来和我很像的女孩?”
“是你笑起来很像她。”我还是微笑着。
“要杯CAPPUCIONO吗?”
“不了。”
“……那你来做什么?”
“告别,然后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收起微笑,然后温柔很自然的流淌了出来。
“我能不能吻你一下。”
* * *
我舔了一下唇角,上面还残留着她脸蛋的清纯和滑润。
当时有滴咸咸的液体流进我的嘴里,苦涩得很。
我知道那是什么。
* * *
“这一夜我爱上了你。但,只是这一夜。”她的眼神清澈如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直视她的目光。“我也是。”
一个我这样的男人,和一个只相爱了一夜的女孩,有了一夜的温柔。
一个月后,我踏上了那荆棘的路。
前途未卜。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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