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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纵横天下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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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章 决战之前

“唉呦,快来押啊!快来押!宋筹人和杨待诏,一赔二!”
晨光破晓,薄雾冥冥,在长安宽阔的大街上,一个勤劳的庄家依旧手舞足蹈,大声吆喝的在招揽生意。
见我牵着马走过,急忙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看你也是个会下棋的,要不要赌一局?坐在家中,就能等天上掉银子啦!”
我伸手接过那张写着两人的名字和赔率的纸,朝他嬉皮笑脸,“你这赌局不对啊!”
“如何不对?”他听着白了我一眼,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纸,“全长安的赌局,都是按照这个赔率做的,难道你嫌赔率太少?”
“不是赔率不对,是对弈的人不对!”
“怎么不对?哪里不对?”那个庄家一头雾水,拿着手里的纸,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我笑嘻嘻的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他,就急忙跨上马背,迎着灿烂的晨光,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一个月不见,不知道高屠在干什么呢?
他是不是还在运河边,瞪着眼睛,扯着嗓门,吓唬那些胆小的棋手,聊以为生呢?
还有蓝裳,我不在了,她要弹琴给谁听?
要知道,自始至终,她的听众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中,竟然穿过了闹市,走过了坊里,来到了自家小院之外。
茅屋依然是那样的清幽简洁,整齐而干净,虽然没有繁复的装饰,却自有一番清雅。
院子里竹影婆娑,在缥缈的晨光中,摇曳出高风亮节的美好姿态。
眼前的一切都是这样的静谧而安详,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赤着胳膊,“呼哧”、“呼哧”的坐在这宛如仙境的院落中,不合时宜的卖力磨刀。
令这出尘脱俗的景色,转瞬化为泡影。
他磨了两刀下,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老实不客气的瞪着双眼,往我的方向看过来。

只是他的那双小眼,在看到了我的身影之后,由怒目圆睁,变成泪光闪烁,最后终于神色失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见状手忙脚乱的从马上溜下来,飞快的跑到院子里,结结巴巴的劝他,“高屠啊,你这是怎么啦?我回来还不好吗?你这是哭个什么劲啊?”
“师、师傅……”高屠抹干眼泪,站在碧绿竹子下,对我露出一贯的傻笑,“俺、俺还以为你一辈子也回不来了呢,真是高兴死俺啦,所以俺才忍不住想哭!”
我听了不由一时气结。
我只是回一趟山里,怎么在他的口中,倒像是收到了阎王的拜帖,去了鬼门关做客喝茶?

但是鉴于高屠一向的有肉无脑,或许那天我走得太急,给他造成了误会也说不定。
急忙心存内疚的出言安慰他,“别哭了,你看师傅这不是回来啦?你在杀猪之余,有没有想念一下为师啊?”
“当然,当然!”高屠忙不迭的点头,“有一天俺做梦,梦到你浑身是血,跑来跟俺告别,俺差点就去棺材铺,要去给你订一副好寿材。后来兜里实在没有银子,才就此做罢……”
这一句话气得我两眼翻白,脸色铁青,几欲抽搐。
从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深谙此理的我,居然天真到要与一向吐不出象牙的高屠引交论朋,互诉别意。

于是不过一时三刻,这个静谧的早晨便被一阵刺耳的嘈杂声打破:
“师傅!!俺说错什么啦?你为什么要掐俺的脖子……”
“闭嘴!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还不如养条狗来得痛快!”
“师傅,你要养狗吗?那就去养啊!为啥要掐俺啊!”
“…………”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赌局花街间,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像是疾风一样,拂过街边赛雪欺霜的洁白梨花,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过,横扫全城。
长安所有想趁着这场棋赛猛赚一笔的庄家,都迅速的更换了押钱的黄纸。
纸上的对弈双方,赫然写着,严子素对杨待诏。
赔率:一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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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赔五啊!子素!你好厉害,这次又有得赚了!”
我刚刚和高屠结束了拳打脚踢的问候,疲惫的躺在床上,还没等合上重如铅块的眼皮,就有一个瘦子风风火火的拿着一张纸,从门外乐颠颠的跑了进来。
他一看到我,立刻掩不住满脸的笑意,连脸上的刀疤都跟着颤了三颤,“哎呀,子素啊,你果然是福星啊,本来一赔二的赔率,换成了你,就变成了一赔五!”
这分明是在讽刺我技不如人,名头不响!
我只觉得头突然变得一个有两个大,坐在榻上,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财迷心窍的瘦子。
为什么我交的朋友都是这样的?满眼只有银子的白光,一个月不见,居然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甚至没有一个人来问一句,我的名字是如何取代宋筹人,出现在那张纸上的!
“子素……”离刀似乎看出我的不满,一掌拍在我的肩上,面色凝重,“义本无言,肝胆相照!”
我见了他的严肃面孔,不由一愣,心潮澎湃,刚刚要出言回答。
却听他继续说,“刀兄我这次,把所有的家产都押到了你的身上,能不能翻本,就看你的了!”
于是我再次无语凝噎。
或许那句话应该换成,义本无言,金银相照,才比较适合掉落钱眼,一身铜臭的他!

接下来的两天,我想好好休息,积蓄力量的美好愿望如秋雨打落花,戚戚惨惨的化为了泡影。
我那一向门庭冷落的茅屋,火热程度居然直追平康里的花楼歌馆。
每天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先是红萝带着自己府里的家奴接连给我送来了一大堆美酒佳肴,其间不乏子玄最爱的女儿红,和我最喜欢的陈年花雕。
大概她自己也搞不清我最喜欢什么,索性一块儿送来,仿佛我不是要去下棋,而是要去上刑场一样,要令我吃饱喝足,才不至于沦为可怜的饿鬼。
接下来是松石棋社的一干棋手,他们一改过去的倨傲态度,和我引交论朋,给我送来了杨待诏之前的所有对弈棋谱。口口声声的嘱咐我,要为棋社争光,为他们雪耻,要令松石棋社在长安扬名立万云云。
更有离刀以及过去在街边下棋认识的几个酒肉朋友,借机跑来蹭吃蹭喝,和高屠打成一片,吵吵嚷嚷,赶也赶不走!
等送走了所有的人,到了静谧的夜晚,我还不得不忍受蓝裳的折磨,她一听说我要去参加棋赛,立刻琴兴大发,天天拼命弹奏战歌,左一首《行军令》,右一首《破阵曲》。
直吵得我情绪激昂,热血沸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算来算去,只有季兰还算比较靠谱,虽然他一直没有拜访,但是却总是会差人送一些安神静心的书籍,和自己珍藏的一些精彩对局。
但是这对于每天处在喧闹之中,天天被形形色色的人包围的我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

于是就这样,在一片鸡飞狗跳,热闹非常之中,我终于浑浑噩噩的迎来了棋赛的开局。
棋赛征用了长安东市里最大的一间酒楼,最终的对弈,就在酒楼的最高一层举行。
而据离刀所说,在过去的一个月之中,各路棋手的表现简直就像一场场闹剧,通通在这间富丽堂皇的酒楼上演。
棋手们输了棋,奋而切指者有之,连哭带嚎者有之,倒地不起者有之,口吐白沫者有之,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居然在赢了棋之后,由于过于兴奋,得意的大笑三声,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他们真的是棋手吗?”我听到这里,不由浑身冷汗,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怎么会下出好棋!
“都是如假包换的棋手!所谓终生百态,各不相同,既是如此!”离刀说着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指着闹市中一个高大辉煌的建筑,“到了,就是那个酒楼!”
我抬眼望了一眼那个酒楼,身上立刻又激起恶寒一片。

只见好好的一个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酒家,被装点成一片明黄。
楼上挂着高高的黄幡,上面写满扭曲的梵文,乍一看不像是要进行棋赛的对局,倒像是哪家在驱鬼。
走到近处,还有两个和尚在门口吟诵经文,摇头晃脑,甚为投入。
“我、我不去下棋了!”我一见到这阵仗,不由脸色发窘,恨不得找到个地缝钻进去,现在才终于有点明白,宋筹人那个精于算计的老头,为什么会欢天喜地的把对弈的机会让给我。
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也!

但是还容不得我后退,就从酒楼里走出两个身着锦袍的官人,拿着名贴,把我引上了高楼。
“师傅!要尽力啊!我们在下面等着你!”在人头攒动之中,猛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呐喊。
只见高屠、离刀还有几个过去在大街上下棋时认识的几个棋友,正站在人群中,对着我伸出大拇指。
“要赢啊,子素!为棋社争光!”、“让他们看看,长安首屈一指的棋社的本事!”
还有几个松石棋社的少年棋手,身着锦衣,跨在高头骏马上,顾不上翩翩风度,扯着脖子为我助威!
红萝也带着几个家奴来了,只是她坐在对面的酒楼中,身着绯红纱衣,在飞扬的如雪落花中,朝我遥敬了一杯酒。
微笑着一饮而尽!

我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这些热切的眼神,来到长安的一幕幕,开始迅速的在我眼前滑过。
我们素昧平生,来自五湖四海;我们性格各异,身份不同,甚至有着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贵贱之分。
但是共同的,对围棋的执着,让我汇聚在一起,像是棋盘上精亮的棋子一样,在彼此的生命中,碰撞出夺目的光辉!

“子玄,子玄!”我一边上楼,一边暗自与子玄交谈,“这,可能就是最后一役了!我们,要全力以赴!”
子玄没有回答,但是我可以看到,他在我的心中,皱起双眉,凝固成一个严肃的表情。
彼时风起云涌,黄幡飘飘,梨花赛雪,漫天飞舞。
我站在长安最高的酒楼上,俯身望着这恢宏的天下之都,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年少不羁,背负着梦想,正穿着洁白的素衣,在颠簸的小路上,用漆黑无暇的眼睛,遥望着那远在天边的恢宏城市,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要去长安!终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手指,征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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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章 横刀自刎

杨待诏是一个长像粗犷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宽袍,头戴儒巾,还是掩不住一身的凶猛之气!
坐在棋盘之前,宛如一匹蛰伏的野兽,气势逼人,完全不像是个棋待诏,倒像是一个沙场上的猛将,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惊人风范。

我远远的望着他,不由腿脚发颤,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朝廷的九品翰林,外貌居然比高屠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他也要施展我对高屠面授的那几招绝招吗?
周围观棋的大多是达官显贵,其间还夹杂着几个和尚道士,以及袒胸露背的贵妇,在这队行色各异的人的注视下,我几乎把头垂到了地上,小心谨慎的挪到了棋盘前。
立刻有内侍府的年轻太监,手脚麻利的布置棋具,递上了干净的擦手的软布。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手指冰冷,心慌气乱。
“不要怕!”对面的杨待诏擦了擦手,朝我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并非师出名门,也是从山野之间下棋,一直下到现在的这个地位的!”
他这样一笑,即令脸上的煞气瞬间消失,化成一片平和从容,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窝心。
仿佛是一个睿智的长者,在满怀慈祥的注视着自己的晚辈。
我立刻觉得心中无比安定,恐惧稍减,有样学样的擦了擦手,端坐在棋盘前。
看来不论外貌如何,还是人的内心比较重要,就像是高屠,无论如何挤眉弄眼,扭捏作态的微笑,却始终狰狞可怕,只会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的逃命,更不要提什么稳定心绪,如沐春风了!

接下来又有个人细声细气的宣读棋赛的规则,那只做为奖品的盖金花碗,也被郑重其事的端出来,在各人的眼前走了一遭之后,就被高高的端放在房间中的一个空置的位置上,以示圣驾来临。
而这一切,在我的眼中都是恍恍惚惚,晃摇摇晃晃,心脏在慌乱的跳动,那样的急促和热烈,几欲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我的手中开始慢慢渗出冷汗,只知道迷迷糊糊的猜完了棋,侍者恭敬的把装着白子的棋盒,小心的摆在了我的手边。
白色的棋子,被装在漆黑沉重的墨玉棋盒中,闪出夺目的逼人光华。
我伸出手指,稳稳的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的座在了棋盘的小角。
棋盘不知是什么奇木所制,一子敲下,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宛如编钟清鸣,拖出一个悦耳的长音。

杨待诏也拈起一枚黑子,紧跟着放在了棋盘上。
“叮!”、“叮!”、“叮!”又是婉转动人的三声响过,座子完毕,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静,宛如暴风雨之前的风云际会。
一场战争,即将在这云淡风清的平和中,缓缓拉开血腥的帷幕。
我手中已经完全汗湿,强自稳定心神,在座子的白棋旁边,贴上了一枚棋子。
无论如何,稳中求胜,才是上上之策。
白色的棋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心意,居然比之前的所有对弈都庄重肃穆,轻轻巧巧的落在棋盘上,过了良久,才唱出一个音节。
杨待诏见我落下了白子,凝思了一会儿,也跟着落下一枚黑子。

棋盘上开始传出虎啸龙吟,好像有什么猛兽,就要借着这玲珑剔透的黑色棋子,从纹秤上呼啸而出。
这会是什么?
只落下一子,根本看不出棋形,我急忙在那枚黑子边上,迅速的封上了一枚白子,以期破坏那匹蛰伏沉睡,兀自没有亮出爪牙的凶猛野兽。
杨待诏却似乎想都没有想,手上飞快,转眼就又落下一枚棋子。
依旧是野兽的咆哮,比刚才更加的嘹亮,我的白棋,居然没有封住他的凌厉杀气!

我第一次如此惊惶失措,因为那黑色的棋子,像是灵敏的鹰隼,无论白子如何围追堵截,总是能找到一丝缝隙,展开双翅,斜斜的滑过十面埋伏,找到一线生机。
渐渐在棋盘上形成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棋形,虽然目前依旧散乱不堪,但是那虎啸龙吟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由方才的阵阵低鸣,变成了如雷贯耳。
一个可怕的怪物,已经就要突破层层叠叠的云雾的笼罩,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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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野兽的嚎叫一声响过一声,几乎要将我淹没,
仿佛在这妩媚的阳光下,正有一匹满身血腥的猛兽蹲在我的身后,露出尖利的牙齿,和森森的利爪,准备随时将我撕裂粉碎,吞入肚中。
我手下如风,急忙跟随着杨待诏的黑棋,在棕色的棋盘上,布下一枚枚闪亮的白子。
立刻有天地大荒,晨钟暮鼓的悠远声音,从棋盘上缓缓传来。
仿佛这世间回复到了盘古开天之时的一片混沌,天地万物,皆朴实而无华,在一片萧瑟肃穆之中,一道闪亮的明光,如蛟龙出洞,瞬间划破了浓重的雾气。
从那天地合一的远古,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穿越了绵长的历史,带着夺目的光芒,和逼人的杀气,一直传到了千万年之后的这张方寸的舞台中。
透着嗡嗡的清鸣,和毫不退缩的坚毅,直指黑棋的腹地。
一把长刀,并不锋利,却在沉默中满蕴着惊涛骇浪之势,横亘在棋盘上。

古有名将,青龙偃月,千里走单骑!
威震三军,过关斩将,挡者莫能敌!

长刀在我的指下,仿佛化为百年前的那名神勇的将军,长啸一声,骏马飞驰,丹凤映血,刀光如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威风凛凛的冲入了狼烟烈烈的沙场中。

而黑棋也不甘示弱,在杨待诏的指下,几个纵越转身,瞬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由散乱不堪,变成风云际会,云层越积越厚,在天边布成乌云累累。
在一片漆黑厚重的黑云中,正有一个布满黑色鳞甲的异兽,昂首摆尾,迫不及待的要俯冲直下,和白棋一较高低!
它鳞甲森森,它吞云吐雾,它呼风唤雨,宛如一个漆黑的噩梦,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一直蔓延到我的眼际,我的心中,让我心慌意乱,冷汗涔涔。
居然是龙!
黑白子上,最有力的行阵就是龙,一旦神龙昂首,就能独霸九天,天翻地覆,风云因而大变!

不知不觉中,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襟,甚至我拈子的手指,都前所未有的虚弱。
似乎每一枚棋子,都重如千钧巨石,几乎令我无法把它们,像是以前一样,潇洒自如的轻放在棋盘之上。
眼前的事物又开始摇晃不定,周遭的纷纷议论声也离我越来越远,就像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不知哪边是幻觉,哪边又是真实。
我知道,这是子玄要出现的前兆。
果然,下一刻,我凭空打了个寒战,子玄就接替了我的对弈。
他一扫以往的从容不羁,抱肩凝思,拿着白子不停的在手中把玩,过了许久,方落下一子。
杨待诏也见招拆招,每每子玄落下一子,他都要思考更长的时间,才能应上一手。

我们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是那一枚枚棋子,都像是高耸的山峰,蕴含着千钧的重量,每每落下,都能激起一片风卷残云,黄沙漫天。
窗外渐渐由春光明媚,变成暮色迟迟,最后已经是朗月当空。
这一场冗长的对弈依旧没有结束。

我和子玄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交接身体了,棋面上的变化非但没有清晰明了,反而越来越复杂,长刀和巨龙翻滚厮杀在了一起,鳞甲纷飞,血花飘摇。
一片狼藉中,我的眼前开始越来越模糊。
新一轮的交替又要开始,我从未下过这么累人的棋,也从来没有在短时间内,被数次逼到绝境,引得另一个自我重复出现!
而与我的反复多变相比,对面的杨待诏,则依旧保持早晨的端正坐姿,甚至连那张脸上狰狞的线条,都像是凝固了的石像,动也没有动一下!
子玄第四次出现,替我拈起棋子,在激战中寻找着突破口。
而我则无力的倒在内心深处,望着对面坚如磐石,稳坐如钟的对手,满含绝望。

这一局,我输定了!
不是输给了对方高超的棋艺,而是输给了自己!
从始至终,我都不曾具备那样坚定的意志和沉稳的心神,体内的两个人格,一向使我的棋风诡谲多变,难于捉摸。
但是一旦对手强大到如泰山压顶,令人无法抵挡,我的优势,就变成了致命的弱点。
摇摆不定的心神,宛如绽放的春花,虽然令人眼花缭乱,但是轻而易举的,就会被强劲的飓风吹得七零八落。

“封棋!”不知过了多久,杨待诏突然喊了一声,瞬间又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
我脸色苍白,手脚发颤的注视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对弈明明只进行了一半,怎么突然中止?
“三天之后,我们再继续这场对弈!”杨待诏满怀忧虑的看了我一眼,“你好像体力不支,而且心神飘摇,这样的话,可赢不了我啊……”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因为就在放下棋子的一刹那,我的身子一歪,就从高高的椅子上缓缓的滑了下来。

眼前瞬间变成一片漆黑,只有几个绝望的字眼,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回响:
你心神飘摇……,
这样的话,可赢不了我啊!!

黑暗中,有子玄,正负手站在我的面前,露出一抹悲凉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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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章 如何说再见

“师傅,师傅!你醒醒啊!”不知过了多久,我还在沉浸在香甜的睡眠中,就被高屠焦急的声音唤醒。
“嗯?这是哪里?我不是在下棋吗?”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却发现眼前只有简陋家什,正是我那清幽宁静的茅屋。
“我、我什么时候回到的这里?”我懵懵懂懂的望向周围,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子素啊!亏你早上还嘲笑别人,晚上就晕倒在了棋盘前,我们好几个人才把你扛了回来!”这是离刀的声音,他抱着长刀,满脸关切站在高屠身后,眼含忧虑。
我这才想起了那盘下了一天的冗长对弈,想到了那不可挽回的败局,不由意兴阑珊。
只有抱着头,蜷缩在床角,不愿面对现实。
“算了,算了,我们都出去吧,让俺师傅一个人静一静!”高屠这次居然难得的看清了眉眼高低,把那帮人呼呼啦啦的全都一起赶了出去。

屋中只有默默的月光,从窗口倾泄而下。
照亮了我无奈绝望的脸,和两行清澈的泪水!
我输了!
既便三天之后,继续那场未完的对弈,我也是稳输无疑。
我是那样的脆弱而不堪一击,这样的我,分裂而残缺的我,居然还想着,要在棋盘上征服天下。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严子素,你为什么要哭啊?”黑暗中飘过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她脸色蜡黄,五官清秀,正是因为留恋琴音,不肯超升的蓝裳。
“没什么……”我伸手抹了抹眼泪,“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其实……,我是一个病人!”
“谁说的?”蓝裳笑了一下,想拉起我的手,却又像是雾气一样穿透了我的手指,根本就无处携手,“你的心地是那样的善良,虽然时而胆小懦弱,时而勇气十足,但是我们都不认为,你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不,你们不知道!”我小声对她说,指着自己的心,“这里,住着很多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在我受人欺负的时候,阿火会冲出来;在我对前途迷茫不解的时候,师傅会睿智的为我指明方向;还有子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旦我怯懦或者害怕,他就会自信的替我一一化解……”
“我明白……”蓝裳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我认得子玄,他总是会夸我的歌唱得好!”
“所以,心里装着这么多人的我,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正常的人?”我说到这里,又觉得心中揪痛,“我多么想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一个坚定而强大的人,变成一个真正的自己!”
蓝裳听了默不作声,哀哀的望着我。
“可是……”我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这是一个奢侈的梦想,永远都无法实现!”
“会的!只要你不放弃努力,就一定会的!”蓝裳看着我,朝我展颜一笑,笑颜明媚耀眼,为她那平庸的脸庞,增添了无限的春色。
“真的吗?”我盯盯的望着她,期望得到她的回答,她却眼角嚼泪,在我的眼中,缓缓化为烟尘,消失不见。
我就在这朦胧的月光中,一头倒在床上,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转瞬就又陷入了梦乡。

“子素,子素,快点起床啦!我已经醒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我还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就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
好像是子玄,一向沉稳坚强的他,很少用这样清亮的嗓门说话。
我睡眼惺忪的抓着头,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窗外天光破晓,春色无边,正是一个美好动人的早晨。
“子素!”子玄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兴奋不已,“不要想昨天的棋赛了。今天,我们去玩个痛快吧!”
“嗯?你平时不是最讨厌寻欢作乐吗?”我晃晃悠悠的穿衣服,却发现自己居然破天荒的拿出一套全黑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一反常态,高兴的回答我,几下就从我的心里冲出来,把我推到了后面,“今天我想一个人好好逛逛,你不要出来了!”
“喂!凭什么啊!”我急忙挣扎着呼叫,但是他的力气太大了,轻而易举的就把我按进去,就差没有再加上一把大锁。

于是子玄就大摇大摆的穿着黑色的衣服,眯着细长的眼睛,像个五陵公子一样,摇着折扇,走出了茅屋。
“师、师傅……”高屠依旧在院子里磨刀,见到我模样,差点把手上的屠刀扔到自己的脚上。
“高屠!”子玄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为师的一直没有和你说,其实你还是比较适合当屠夫!你只有在杀猪的时候,才能神采飞扬,得到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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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啊!
我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
子玄怎么如此胆大,说出了我一直不敢说的话,我急忙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暴风雨般的拳头的洗礼。
但是高屠居然拎着刀,愣在原地动也没动,眼神迷茫,神游天外,显然是被刚刚那残酷的打击惊呆了。
于是我们就飞快的从院子里跑出来,走到了长安热闹的集市上。
子玄像是个孩子一样,东看看,西摸摸,买了本棋谱和一只荆钗,又跑到东市的酒楼里,要了一壶女儿红,自己独酌起来。

“喂!你为什么要买那种东西呢?难道要送给哪家的小姐?”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在他喝酒的时候,小心的发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子玄依旧像是往常一样,面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
今天他端着酒杯的手竟然有一些瑟瑟发抖,那红得透明的酒花,就像是我的心绪,一荡一荡的,从满溢的酒杯里点点滴滴的撒出来。
楼下是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子玄一边喝着浓香的美酒,一边望着这个繁华的长安,似乎在想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心事。
他这一坐就是一天,从艳阳高照,枯坐到了夕阳流光。

终于,在天色将黑的时候,有一个身影走到了酒楼里,看到了临窗而坐的我,居然目瞪口呆,脚下生根, 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了。
“子、子素?”那个人身披霞光,更显得五官俊俏,脸色娇美,缓缓的走了过来,“你、你怎么知道?我会经常来这家酒楼?”
我一见到这个人,突然觉得脸上一红,非常不好意思,急忙蜷缩到了心灵的深处,再也没有勇气冲出来。
但是饶是我拼命的闭上眼睛,那飘飘乎乎的声音,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自动传到我的脑海中。
“这很简单啊!”子玄得意的解释,“我一尝你送给我的酒,就知道是这家酒楼里卖出去的,再和你的家奴稍加打听,就知道你常来这里喝酒吃菜!”
“子素?你真的是严子素吗?”红萝诧异的问,语气中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子玄不做回答,沉默了良久。
周围只有静静的风和脉脉的阳光流动,拂乱了年轻的思绪。

“那个……”子玄难得结结巴巴,费力好大的力气,才张嘴说了一句话,“如果,我输了棋赛,要是那样的话,你会瞧不起我吗?”
“怎么会?”红萝坚定的回答,“我又不是因为你的棋艺高超,才会这样支持你的!”
子玄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缓缓的递到了红萝的面前。
“这个……,给你!”
红萝打开了层层红绢的包裹,里面现出一根做工精美的木钗,花样繁复,雕工生动,上面一只小小的翠鸟,好像要生动的展翅飞下来。
“我、现在只能买得起这样的钗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子玄缓缓的站起来,望着窗外的血红夕阳,“棋赛……,子素会胜,但那时……,我就不是我了!你要记得这只钗……,也要记得我!”
红萝眼中含泪,呆呆的捧着那只钗,神情激动的望着眼前的子玄,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开心而幸福。
子玄朝她艰难的笑了一下,就拂衣而去,脚步仓卒的走下了酒楼。

他好像喝了很多的酒,颠颠簸簸,在这个诺大的长安城中,在如火的红霞中,在一片飞扬的落花中,绕了很多次歧路,才跌跌撞撞的走回了我们居住的茅屋。
我蜷缩在心灵的深处,只觉得非常的不对劲。
子玄也喜欢红萝吗?他是另一个我,我一见到红萝就笨得像是只呆鹅,估计他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一向沉稳冷静的子玄,为什么今天癫狂失控得像是个孩子?不但醉酒,而且还迷路,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君子风范。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子素,子素!我们一起下一盘棋吧!”我正在暗自琢磨,就听到子玄迫不及待的在呼唤我。
只见一线清冷的光线,透过浓重的黑暗,照入我的眼帘,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接管了身体,正端坐在一方纹秤之前。
此时已经是午夜,夜晚的颜色黑得很深很深,月光很亮很亮,燃烧在狭小的空间里,跳动出洁白的火焰。

“我执黑,你执白!”子玄的声音又在我的心底响起。
“为什么?”我缓缓的摆着棋子,一边摆,一边笑,“难道斤斤计较的你,不要猜棋了吗?”
“因为我们的第一次对弈,就是我拿的黑子!”子玄边说边笑,借着我的手,在棋盘上紧跟着落下一枚黑子。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从窗外跑进来的孤魂野鬼呢!”
“那时我们下的棋,真是惨不忍睹……”子玄呵呵的笑,似乎心情很好。
“其实……”我又摆下一枚白子,摇头望着面前的糟糕棋局,长长的叹息,“……现在依旧不堪入目!”
我们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如水的月光下,一边下着棋,一边互相调笑,只觉得心底升出一股融融暖意,从来没有这样喜乐平安过。
褪去那喧闹的棋子的哭叫,在静谧的夜色中,我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棋盘上,一点点的摆下,真正是属于我的,朴实无华的对局。
子玄的心意,似乎通过那玲珑剔透的棋子,一直传到了我的心中:

“子素……,如果有一天,我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也请不要悲伤!我会和阿火……,还有师傅一样……,变成你的一部分!我们……,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一圈圈的涟漪,那不是浮光掠影的波光……,而是树木的年轮!会深深的刻在我们共同的生命中,永不磨灭!”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澄净如水的夜色,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黑衣的俊俏少年。
他正端坐在我的对面,眉眼细长,眼神睿智,对我露出亲切的笑容。
“子、子玄……”我呆呆的望着他,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慌乱的说道,“不要消失!和我,永远在一起!”
子玄朝我点了一下头,微笑着伸出了右手,拉住了我握着棋子的手。
融合在一瞬间进行,子玄的身体像是雾一样,一下就走到了我的身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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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在那么一刹那,还看到了他带着一向骄傲自得的眼风,从我的面前,缓缓滑过,如轻尘坠水,转瞬消失不见。
一股刺骨的寒冷,突然从内心深处涌出。
我头痛欲裂,蜷缩在床上,被这可怕的冰冷,冻得瑟瑟发抖。
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男孩,正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中,无依的哭泣。

天上的星星那么明亮,地上的青草是那样的繁茂,为什么?他们都有朋友,陪伴他们渡过这可怕的黑夜,却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呢?
男孩破涕为笑,接着把悲伤抛到了脑后,在苍茫的夜色中,在如地狱般布满血腥气息的焦土中,面带微笑的捡起几个石子,在地上自顾自的摆了起来。
我不要一个人!
我也要有朋友!
如果老天没有赐给我一个伙伴,陪我走过这艰难的人生,那么我就自己创造一个!

“如果我是阳,那么他就是阴!
如果我是太阳,那么他就是我的影子!
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死亡也不能令我们分开!”

我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伤心,嚎号大哭起来,泪水像是禁锢的囚徒,迫不及待的冲出眼眶,争先恐后的奔流而出!
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的人生布满了美景和鲜花,却把那些阴暗可怕的影子,交给子玄去承受!

但是无论我怎么痛苦的流泪,子玄都不会再出现了,他已经完完全全的融合到我的生命中。
他把独自承受了十几的孤独,还有隐忍的坚强,双手呈献给了我。
他再也不会斜着眼睛嘲笑我;再也不会和我争着点菜;再也不会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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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棋待诏的阴谋

我知道,所有的树木,都有年轮。
但是却永远无法得知,对于树木来说,是不是每一道年轮都意味着一次伤心,每一个凝固在大树心中的涟漪,都是一弯烙印在生命中的疤痕?

子玄消失了,变成了我灵魂中的一部分!
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悲凉的梦,梦醒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现实的废墟中!
我呆呆的望着窗外孤独的阳光,前尘往事一起涌来,在兵荒马乱中的亡命奔逃,在洛阳白马寺的避难,在回纥军队长刀下,无情的杀戮。
像是滚滚的潮水,汹涌而至,完整的记忆,从那三个人的手中,从他们各自承受的伤痛中,交付到我的心里。
失去父母的孤儿,在荒野中行走,终于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到处招摇撞骗的老人。
在老人的抚养下,渐渐长大成人,并且自己骗着自己,编制着美好的传说,说给自己听,说给别人听,一骗十几年,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一直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细细的回味,发生在我过去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这样躺过了一天,又一天,日月交替,光阴互换。
直到静谧的夜晚,不再响起悲伤的琴声,我才发现,原来蓝裳也随着子玄的消失而不见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让蓝裳留下的,一直不是什么对琴艺的执着,而是少女暗怀的情愫。
她夜夜弹奏哀歌,只是为了献给那个曾经为自己打开门扉的少年,当少年烟消云散,魂飞神灭,她也就再也没有了抚琴的必要。
所有的所有,都逝去了!
木狐狸也是,竹童也是,阿火也是,师傅也是,还有子玄,再加上蓝裳,那些明亮的眼睛,那些欢歌笑语的人,都像是长安漫天飞舞的落花,一片又一片,飘零在风中,消失在天涯。

“师傅,师傅,你起来啊,时辰不早了,还要去下棋呢!”
“下棋?”我望着眼前一张肥胖的丑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这是我那登峰造极的宝贝徒弟。
“是啊,你忘了吗?今天是继续上次未完的棋赛的日子啊!”高屠手忙脚乱的把我从床上拖起来,“你还是我师傅吗?怎么睡了两天,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化很大吗?”我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双颊。
“很大!”高屠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过去你像是小孩子,现在终于有点像大人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我还是匆匆忙忙的整理衣装,在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之下,前往那个未完的棋赛。

杨待诏依旧威襟正坐,在明媚的阳光下,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像是深山中一棵端庄的古松,无论周围是凄风冷雪,还是霖雨泥途,始终保持着这个挺拔的姿势。
“你来了?”他看到我,朝我微微笑了一下,略现惊讶,“和三天前相比,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人总是要成长!我也不能一直逃避过去,拒绝长大!”
“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开棋吧!”杨待诏点了点头,但是非常奇怪,有那么一瞬,他眼睛里闪烁出兴奋的光芒,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旁边的侍者立刻动手开锁,拿出了摆放着一局凌乱残局的棋盘,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我们的面前。
棋盘上正有两军对垒,杀气冲天。
黑色的巨龙和白色的长刀,正交织厮杀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如火如荼。
鲜血,断肢,散落的鳞甲,飞扬的刀花,像是凝固的止水,在金锁开启的一霎那,突然生动的流溅奔涌,错落交融,宛如壮观的瀑布,飞花溅玉的直下九天。

我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棋盘,上面玲珑剔透的黑白双子,像是遇到了知己的侠士,在灿烂阳光的辉映下,绽放出堪比珠玉的夺目光辉。
“刺!”我手下的白子毫不犹豫的领令出征。
这一子落下去,原本就煞气冲天的刀光更加长了几分,像是夜空中皎洁的月光,一天一地的笼罩而下,世间万物,皆无法逃脱这死亡的寒光。
黑棋见白子攻势加强,立刻随机应变,巨龙在杨待诏的指下,变幻莫测,无从捉摸,居然在不可能之处摇身一变。
龙头变成了龙尾,一仰头,一摆尾,鲸吞天下,气壮山河!
刀锋一闪,由直刺变成了横砍,“唰”的一声,毫不危惧的迎难而上。
霎时棋盘上像是开起了飞花如雨,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闪亮,比飘飞的花朵更加零落,每一朵花瓣上,每一点刺目的光辉中,都绽放出寒冷的死亡的味道。
原本凝重沉稳的古朴长刀,突然摇身一变,轻灵脱跳,刀尖轻颤,画出无数朵雪亮的刀花。
刀刀直逼人心脉,招招取人要势,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紧接着耳边突然传出“当”的一声巨响,巨龙终于在闪烁的刀光中,被逼无奈,伸出了一直昂藏的利爪。
一下就拦住了我的锋利长刀,刀锋的去势受到了阻拦,突然变得微弱而迷茫,发出了徘徊无依的迷惑轻吟。

已经再也没有退路!
我的手伸向面前的棋盒,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颤抖着,把修长的中指,伸向了战势正酣的棋局。
那棕色的纹秤上,那闪亮的两色棋子间,寄托着我的全部梦想,既便前方等待我的将是落花流水的惨败,我也要继续下下去。
长长的手指,映着午后的阳光,在棋盘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我好像看到了师傅,他正端坐在蒙尘的岁月中,耐心的教着幼小的我,如何拈起那滑腻的棋子,如何识别天元和九星;好像还有木狐狸,他正脸色苍白的拉着我的手,用濒死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却至死不渝,从未言悔;还有子玄,他一身黑衣,正端坐在黑暗中,捏着漆黑的棋子,朝我颔首微笑。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和我一样,在这张方寸的棋盘上,谱写着战歌,燃烧着生命。
苍老的,坚强的,白皙的,修长的,一只又一只的手指,从记忆的尽头,从灵魂的深处,凝重而缓慢的伸出。
与我的手影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共同摸索着命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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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叮!”的一声清响,白子像是飘零的落花,从我的指尖滑脱,几个起落,无依的躺在了纹秤之上!
这一声之后,立刻又有潮水般的厮杀声,从棋盘上缓缓涌出。
腹地已经杀成了一片狼藉,一劫连着二劫,劫中还含着劫
仿佛是传说中的乱世,在这狭窄的棋盘上无情的重演。
烽火连天,人仰马翻,数不清的人被屠杀,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战士义无反顾的持刀上阵。
黑子和白子交织纠缠在一起,在棋盘上组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哀嚎声,呼救声,叫阵声,源源不断的从漩涡的中心滚滚而来,几乎要把人的意志都吸进去。

两军交战正酣,渐渐窗外又已经是暮色迟迟。
我使出浑身的解数应付黑棋诡谲多端,又后劲无穷的变化,一招比一招更吃力,一手比一手更艰涩。
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汗流浃背,眼神飘忽。
杨待诏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原本黑色的脸膛已经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滑下来,点点滴滴的落在他的锦衣上。
他双眉紧皱,表情严肃的看着面前的棋局,似乎在努力寻找着能够速战速决的突破口。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越来越凉,太阳完全隐去光辉,繁星渐渐布满天空。
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竟突然出现在他那五官粗犷的脸上。
接着他手指一动,一枚黑子就被重重的拍落在棋盘上。

这一子落下,立刻由败势如山的哀嚎声从棋盘上传来,那么无助,那么凄惨,好像有千百人被逼上绝路,面对血腥的屠刀,又束手无策,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绝望的叫声。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盯的注视着棋面,被这恐怖的局势惊呆了。
方才他落下的一枚黑子,看似轻描淡写,没有半分含义,但是却封住了黑棋接连而至的十几种变化,无异于自绝退路。
继续下下去,黑棋就会连连溃退,败势如山。

“为什么?”我目瞪口呆,颤声问他,“要下这样的棋……”
杨待诏却不回答我,依旧在辉煌的灯火中,朝我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严公子,该你落子了!”
周围的人都盯盯的注视着我,满怀期待的看着我继续应手。
我惶恐的望着四周行色各异的表情,有的满脸兴奋,有的迫不及待,有的双眼放光,似乎都被这局险象环生,势均力敌的棋局,点燃了心中久违的热情。
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没有人发现刚才的那一手棋,到底有多么槽糕?
我麻木的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的敲在了纹秤上,长刀开始舞出大开大阖的姿势,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甚至卷起一阵漫漫黄沙,遮天蔽日,吞星欺月。
而黑军的巨龙,则在这漫天的白光中,渐渐分崩瓦解,像是委顿的秋草,经不住晚来的寒风,几阵飘摇之后,就鳞甲飞散,猩红的鲜血,刚刚还狰狞可怖的远古异兽转眼横尸在清冷的棋盘之上。
那么鲜艳,那么刺眼,仿佛每一滴鲜红的血滴,每一枚精亮的黑子,都长出了精亮的眼睛,在棋盘上遥遥的望着我,嘲笑着我的蠢钝!

赢了!但是,也是输了!
一败涂地,连我那可怜的自尊,都输得干干净净。

“严子素!半路胜!”
添目算路之后,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喊出了最后的结局。
大厅中顿时欢呼雷动,原本疲惫不堪的观棋的人,也像是他们赢了棋局一样,急忙凑过来观看激烈紧张的对弈棋谱。
与此同时,高高的华厦下,清冷的夜色中,也爆出兴奋的尖叫和欢呼,还偶尔夹杂着几个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迭而至,瞬间撕碎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充斥着生动的人间烟火。

“为什么?”我坐在乱成一团,手舞足蹈的人群中,望着对面的依旧表情严肃的杨待诏,“为什么?刚才,要故意输给我?”
杨待诏却不回答我,整理了一下衣襟,朝我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眼神褪去欲望和功利,像是明澄的秋水一样透明。
似乎还隐隐的含着一丝解脱的轻松。

我被这奇异的眼神震慑,好像透过他的双眸,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单纯而执着的少年,从来只为了自己的喜欢下棋,不会曲意逢迎,不会在生活面前低头,更不会为了各种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理由,像是猴子一样,在敲敲打打的锣鼓声中,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拙劣的卖弄着自己的技艺。

杨待诏整理了一下衣冠,脚步生风,像是得到了救赎,背影匆匆,转眼就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中。
只余下我一个人,端坐在月光之下,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棋盘。

今天,我才终于明白。
原来真正棋艺高超的人,从来都不是局局都能赢子的人,而是那些,

懂得几时该放手,离开棋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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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一章 纵横天下

“师傅,太好了!俺就知道你一定会赢!”我精疲力竭的刚刚走下高楼,高屠就亢奋的冲上来,用他那铁箍一样的胳膊使劲勒着我的脖子,几乎要直接把我送到黄泉路上。
“子素啊!”离刀也难得跑过来,伸出他那干瘦而布满老茧的手,肉麻的拉住我的手,“刀兄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次赚了个盆满钵翻,我终于可以回家养松鼠去了,再也不用在这个遍地刀客的长安城里打打杀杀!”
还有几个以前下棋的时候认识的老头,正颤颤微微的,老泪纵横的说,“谁说在大街边下棋的人就是低贱的?要知道,棋盘之上,本就没有贵贱!”
而季兰和几个棋社的棋手,他们不方便过来,正骑在名贵的骏马上,远远的望着被人群包围的我,露出骄傲的笑容。
“太好了!”红萝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那明媚动人的眼睛中,不知为何会满溢泪光,“子素,你终于赢了!我们回去吧!”
是啊,是该回去了!
我朝她微笑着点头,在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中,沿着长安宽阔而雄伟的高墙,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不知为什么,这诺大的长安城,在我的眼中竟然变得无比的空虚。
虽然赢得了棋赛,可是我又拥有了什么?
那样的繁芜喧嚣,那样的旖旎瑰丽,但是这海纳百川,这气势磅礴的城市中,却仿佛没有一样东西,
曾真正的属于过我。

余下来的几天,几乎没有时间给我感怀心事,那简陋茅屋的屋顶,几乎都要经不住嘈杂的喧闹,被掀翻了事。
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比棋赛开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种各样的拜帖像是雪片一样飞过来,有的是慕名要求和我切磋棋艺;有的是达官显贵,要我去替他们负戟出征;更有的听说我要在七天之后,即将做为新的棋待诏走马上任,而来攀关系,拉交情的!
虽然只是一个九品的小官,但是能够和天子面对面的下棋,怎么能被这些追名逐利的人放过?

“哎呀,这个不能去……”离刀大大咧咧的坐在我身边,一边喝酒,一边眉飞色舞的为我讲解,“这个人卷入朋党之争啦,一定要离他远点!不然掉了脑袋都不知为什么。”
“哎呀,这个也不行!”他说着又拆开一个信封,“据说这个大官很小气,你要是一不小心赢了他,一定有你受的!”
我挠着头,望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他,只觉得自己像个驽钝的孩子。
从来只知一往无前,披荆斩棘的下棋,却第一次明白,原来棋盘之上,不仅只有黑白双子而已。
还罗列着金钱,功名,欲望,死亡,以及别的不相干的东西。

“严子素?你怎么不快乐?”
恰逢一个朗月之日,正是在我走马上任的前一天,我坐在寂静的房间中喝着闷酒,季兰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我怎么能够快乐?”我端着杯子,落寞的望着他,“本来想全力以赴的对弈,却被对方刻意的让棋;本来想着当上棋待诏就会开开心心的下棋,现在却发现棋盘竟然变成了官场!”
季兰似乎料定我会如此,偏着头看着我笑,“那你要如何?”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如果知道了,就不会在这里喝闷酒了。
我想到了师傅,还有子玄,如果他们在,一定会谈笑风生的为我指出一条通天之途。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我治好了病,却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这个给你!”季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杨待诏让我转交给你的!”
“杨待诏?”我想起了那个黝黑而坚毅的棋待诏,满心急切的问,“他现在在哪里?我有好多话想问问他!”
“早就走了!就在棋赛的第二天,有人看到他走出了光化门,就像他来到长安一样,穿着樵夫的衣服,步履轻快的回归山野了!”
“回归山野?回归山野……”我茫然的念叨着这几句话,手指轻颤,几下拆开了手上的信封。
快速的看了几眼上面寥寥的几个字,就撒腿跑了出去。
“喂!你要去哪里啊?”季兰在我的身后喊,“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我无心理他,况且他这样醉心功名的人也无法理解,只知道加快脚步,像是出笼的鸟一样,自由的奔跑在寂静的夜色中。

冷风在脸边穿梭,仿佛在吟唱着古老的歌曲,来到长安之后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开始在我的眼前不停的浮现。
虽然那些记忆如破碎的涟漪,在悠长的岁月中转瞬即逝,却在我年轻的生命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我奔跑在长安,这个天下之都。
青石板路上记载了我的脚步,酒楼中留下我的轻狂,梨花下写着我的青涩,楼牌旁有我苦涩的泪水。
我边跑边笑,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景物,仿佛在一一细数着那无法挽回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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