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婆婆媳妇的那些事（第一部完结）

花花的蜗牛

婆婆媳妇的那些事　

作者：纳兰若兰
　
转自天涯：http://cache.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264565.shtml

001


　　 李小诺愤怒地觉得，她和何家琪的小资婚礼就是被她婆婆一张不高兴的脸给搅掉了。


　　三个月前，小诺和家琪出席了由家琪父母操办的婚礼。家琪老家在一个二线城市，家琪父母在那里的最豪华酒店里摆了40桌，邀请的都是老人辈和元老派，客人都是什么亲戚，战友，同学，同事，当然还有亲家，平均年龄50岁。也是，家琪爸爸是当地一所大专院校的校长，妈妈是一事业单位的主任，这样的家庭在当地算有些光芒的，社会关系多，排个40桌很正常。
　　 小夫妻俩起程去老家参加婚礼前，小诺笑呵呵地在电话里对闺蜜瑶瑶说：我们就是友情出席，所有的事情全由婆婆他们做好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咧开嘴巴笑着站在大酒店前面迎宾，然后收红包，这样的好事轻松吧。
　　 事实上，这样的好事并不像想象中的轻松。
　　 一大早去造型师那里化妆，一分钟后小诺就觉得二线城市里的造型师简直比不上杭州美容店里的小学徒，一再告诉她妆容要适可，可是最后出现在镜子上的依旧是个舞台上的花旦。
　　 我们这里的新娘子都是这样化妆的。造型师振振有辞。
　　 造型师接着给小诺套婚纱。一看那婚纱，小诺简直要昏倒：是粉红色的耶！还有一顶假装珠光宝气的帽子，镶满了塑料珍珠和亮片！
　　这些都是你婆婆老早定好的。造型师一边给她整理头饰一边说：你别看这婚纱头饰有点夸张，但是它的喜庆效果很好的。
　　 小诺虽然不快，但还能自我安慰，想，这事反正已经成定局，她高兴是这样，她不高兴也是这样，无法改变了，那还不如高兴一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穿红婚纱就穿红婚纱吧。
　　 最后一刻，造型师再次给了她一个打击：那新娘捧花绝对可称是百花齐放，裹在层层的红色塑料包装纸里，真的不低于5斤重啊。
　　 造型师把花交给小诺，不忘说一句：这是我见过的最体面的捧花了，你婆婆真愿意为你花钱！
　　 她愿意花这样的钱，我还不想捧这样的花呢。小诺心里郁闷地想，放在杭州，哪个新娘会这么白痴地捧这样一大束杂七杂八的花，完全像个送花的打工仔嘛，真的只有乡吧佬才会这样做……
　　 不过都是些心理过程，最终小诺还是接过那庞大的捧花，然后被车子接走了。
　　中午，一对新人站在大酒店前，旁边是个婚乐队，铿铿锵锵地现场弹奏一些当下流行的喜庆歌曲，很热闹，还有专门放鞭炮的，就在酒店前劈劈啪啪放起了五千响，吓得小诺连连惊叫，然后陆续有客人进门，往小诺手里塞红包。最后，新人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下缓缓进入大厅，按照司仪的指示一一完成着鞠躬，交杯酒，拥抱，亲吻等程序，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敬酒……就这样，娇艳的粉色婚纱，沉重的杂色鲜花，满怀的现金红包，嘈杂的红色大厅，便是小诺记忆中“友情出席”的婚礼。
　　婚礼结束，家琪父母很满意，尤其是家琪妈妈，自我感觉很良好，一个劲地说很多宾客都夸新娘子衣服好看，配着怀里的大束鲜花，很喜气的。然后又说宾客如何夸酒水丰盛，请的司仪如何专业等等等等，小诺听地想笑，她知道婆婆其实就是在自夸她自己，小城市里某单位的主任，还是有不少虚荣心的。小诺不苯，她知道要做个讨婆婆欢心的好儿媳的话，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赶紧趁势夸奖婆婆几句，然后再感谢她一声，会很有成效的，毕竟这婚礼大多是婆婆在忙前忙后的，百分之三百的劳心。可是小诺根本就不喜欢这场婚礼，吵，累，烦，假，夸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说得出的亮点，她说不出违心的肉麻话，酝酿好久想说的“是很好，很热闹，很喜庆，很开心”之类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于是讨好机会丧失。
　　 看来说小诺是婆媳关系学术课题理论上的天才实践上的弱智真没错。
　　晚上睡在撒满了涂成红红绿绿花生的床上，被单是红的，被面是金色紫色的绸缎，虽然看起来金碧辉煌，但是作为睡房，这样的视觉效果是让人无法放松的，而且头发上的摩丝和亮片还不能洗掉，不然会洗掉福气的。小诺对家琪说：这次我们当回傀儡，3个月后杭州的婚礼可全得听我得了。家琪闭着眼不停点头：老婆，那我求之不得啊。


　　回杭州后，小诺很用心地开始准备她的小资婚礼。她从没觉得在家琪老家的婚礼是婚礼，在她心里那根本就是场闹剧。她想象中的婚礼是舒缓的，浪漫的，轻松的，快活的……一句话，是小资格调的。反正，杭州婚礼中他们邀请的客人大多是年轻的朋友同事，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她都有条件用小资婚礼取代传统婚礼。
　　她买的婚纱不是蓬蓬大圆摆，而是前卫性感的，前面部分短至大腿，后面部分长及拖地。她定的新娘捧花是小小的球状，三朵百合，然后是白色玫瑰点缀，她在电影上看过欧洲新娘的捧花都是小小的，有的甚至只有碗口那么大，但是别致好看，小诺就喜欢与众不同。喜糖、小礼品、喜帖等小东西，也是尽挑精致可爱型。关于新婚卧室，她想着的也是白色为主，白色纯棉被单，白色有绣花的纯棉被套，以及带花边的白色枕套，像五星宾馆的卧房一样，她还会在被子上斜放上一支娇艳的红玫瑰。还有婚礼场地，她跑了很多家酒店实地考察，最终不选择酒席，而是选择自助餐，不选择装饰喜庆的千人大厅，而是选择面向西湖的露台。她说，她不要那些假的塑料花蝴蝶结，她要用真正的鲜花做装饰，反正，5月是鲜花的季节，去花市批发个1000朵，价格也不是不能承受……好了，初夏的傍晚，杭州西湖边，五星饭店的巨大鲜花露台，这里将有一个西式的婚礼：红酒，香槟，蛋糕，蜡烛，自助餐，玫瑰花瓣雨，近在咫尺的湖光山色，还有一对年轻漂亮的新人。
　　 宾客名单出来了，100来人，除了绝大多数的年轻人，其他的就是小诺父母的几位好朋友，以及家琪的父母。
　　小诺准备很充分，一个月前就成立了婚礼筹备委员会，成员都是有经验的师兄师姐和死党，大至伴郎伴娘和主持人，小至气球蜡烛插线板，全都在备忘录上详细记录，至于婚礼当天的流程安排，精确程度不是小时，而是分钟，什么6：30 起床，7：30 开始装饰彩车，7：45 新娘化妆等等。新人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进行，一切都会很美妙。所以对于婚礼，小诺成竹在胸，就算万一还有什么疏漏的，那帮筹备委员会成员撑着呢。
　　 但是，准备万千，还是忽略了一点。而忽略的那一点，是筹委会成员怎么也补救不了的。
　　婚礼前一天，公公和婆婆坐车到杭州，小车直至小区里面。小诺家琪赶紧出门迎接，把他们迎入家门，家琪向老爸老妈介绍明天的婚礼安排，小诺给他们倒水。两长辈听着貌似满意。但是当家琪妈妈一看到两人新房卧室的一片白色，顿时拉下脸来：又不是办丧事，怎么都是白的呀？

[ 本帖最后由 花花的蜗牛 于 2008-10-11 19:59 编辑 ]

花花的蜗牛

002
　　
　　 小诺冲家琪使使眼神，家琪忙把老妈拖回客厅：行了，妈，这次呀，你们就当回贵宾友情出席，其它的事情呀，全由委员会搞定，你们坐享其成就是了！
　　 当晚四人外出吃饭，气氛不是很热烈，全是家琪和他老爸在那扯天扯地。那老爸真是个好人，老好男人，既不想扫儿子儿媳的兴，又不愿得罪老婆，所以就在那和稀泥。
　　而小诺，她当然知道婆婆不高兴的原因，虽然不想得罪婆婆，但也不愿改变自己，那纯白色的六件套床上用品，是她最心爱的，她才不会让最心爱的东西下课呢。但为了缓和气氛，她说，明天定了很多鲜花，到时候将在卧室里布置出很喜庆的场面：两个床头柜上会插满玫瑰花，白色被套上会撒满红色花瓣，还有，委员会同志们会把彩色气球挂满房间……
　　 家琪妈妈撇了下嘴，说：我又还没死，用什么白被子……
　　 文淑！家琪爸爸赶紧挡住：什么死不死的，你能不能不说啊？
　　然后再没人说话。
　　 当晚，家琪父母睡客房，家琪与小诺在书房打了地铺，漂亮的卧室没人睡，当然，自从两天前小诺铺上那漂亮精致的白色绣花六件套后，她就不允许任何人在里面睡。小诺说，那是婚床，只有婚礼后才能用。
　　 第二天，婚礼日。
　　小诺在流程单上定好的时间准时醒来，仔细洗了脸，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面包，然后去化妆做头发。两小时后回来，此时的她精致粉嫩，花容月貌，家琪看着她，说，哇，老婆，你这么漂亮，快让我看看，呆会你换上婚纱后我就没得看了！小诺听地心里美滋滋，响亮地在老公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打算去卧室换婚纱。一推开卧室的门，不禁大惊失色：铺了三天的白色绣花被没有了，取代的是一床鲜红色的棉被。
　　 家琪！小诺当即大喊。
　　 面对那红色棉被，两人当然知道是被谁换了。
　　 是你同意你妈换的吗？小诺盯着老公看。
　　 不是，不是，我知道那是你最喜欢的，我怎么会同意她换……刚才我在外面同岗子他们聊婚车装饰的事情，真没关心卧室。
　　 那好，她是你妈，这事你来处理。我爸妈很快就要来了，你最好在我爸妈来之前把这事情处理掉。小诺甩手去了隔壁书房，把门紧紧关上。她不想看到过程，她只要一个结果。
　　 家琪找到他爸。他爸为难地说：你妈一晚没睡着，说新婚用白被子不吉利，嘀咕了整一晚，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超市，买了红被单红被套，趁你们不在时换上了，我也拦不住她……要不，你同小诺说说，红被子放个一天，等明天了，你们爱用白被子就用白被子吧？
　　 家琪急了：那是小诺最心爱的一套床上用品，我知道她的，不让她用她会不开心的。你们说白色不吉利的，那为什么那么多女的都争着披白色婚纱呀？
　　 家琪爸爸说：白色婚纱你妈是接受的，但是白色被子她怎么也不能接受。
　　 家琪更急：爸，你帮帮我好不，上次去老家办婚礼，我们不是完全按照你们的意愿办吗，今天在杭州办婚礼，我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你也让我们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办好吗？
　　 这时家琪妈妈拉长了脸站在他身后：好的，我换，看来有人是一心咒着我们了，我换，这样有人总满意了吧？这就是儿子，才娶了媳妇呢……
　　 文淑！人家听到多不好听！家琪爸爸着急地喝住了她。
　　 也是，大客厅里朋友们在剥玫瑰花瓣，大喜之日被人听到这样的话那太没面子了。
　　 这时，李小诺走出书房，白着一张脸走进卧室，对着婆婆一字一顿地说：第一，我用白色的被子是因为我喜欢白色，我没想咒任何人。第二，若有人一定要说白色是咒人的，那我就说我是在咒自己，在咒我的父母。这样你满意了吧？
　　 家琪赶紧捂住小诺的嘴，把她一把拉进卧室洗手间，而那一旁，家琪爸爸则拉着他老婆的手去了客房。
　　 房子不大，卧室里的动静很快传到朋友那里，闺蜜瑶瑶赶紧扔了玫瑰跑来安慰新娘，小诺在洗手间里已经迸出了眼泪，把刚弄好的妆容都打湿了。
　　 别同老人去计较，老一辈的人都是这样的，就让她说几句吧，只要你和家琪恩爱就行了，快，不哭，呆会还要穿婚纱呢。谣谣细声安慰。
　　 那边也有人在劝家琪妈妈：阿姨，杭州不讲究这个的，你看五星宾馆，给新人准备的婚床不也是纯白色的？因为白色纯洁呀！况且小诺已经叫我们把玫瑰花瓣铺满整张床，这样不也是红色的？有白有红，又纯洁又喜庆，最好了呀！
　　 ……
　　 在一干人的劝慰下，小诺总算止住了哭。这时门铃响起，小诺的父母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了。瑶瑶赶紧给她补妆，而那边，婆婆的脸也舒缓了一些，几个人又纷纷换被套。
　　 小诺去迎接妈妈爸爸。两老人今天穿得很体面，与亲家热切地打了招呼。两位老男同志谈了谈好天气，接着又互相称赞对方的气色好服装好，家琪赶紧给丈人丈母娘泡茶。
　　小诺被女伴们拉进卧室去穿婚纱，四老人在客厅喝茶，家琪也开始换衣服。按照程序，1小时后他要西装革履地被“赶”出门，然后逐一用红包以及甜言蜜语打动诸个门神，接到新娘后，一车队去公园和西湖边拍照录象，下午回家休息，然后全副精力准备投入“浪漫黄昏暨西湖美景之千朵玫瑰婚宴” 的人生高潮。
　　 接下来没再出任何差错，并且频频出亮点。比如小诺的性感前卫婚纱以及小巧精致的花球引来了西湖边很多游人的关注，“那新娘真漂亮” 、“那礼服很好看哦”的称赞不绝于耳，甚至有女游客要求与小诺合影，说以后也定这套衣服，可见小诺的人气旺得没话可说。更值得下笔墨的当然是那幸福时刻：初夏的夜，紧靠西湖的大饭店，由千朵玫瑰百支蜡烛装扮的浪漫得一塌糊涂的大露台，还有新郎对着西湖大喊的“小诺，我爱你”……正如同小诺期待的一样，这是一个很有格调的小资婚礼，只除了——那天，婆婆许文淑从头到尾一脸紧绷，丝毫没有因为儿子婚礼而感受出由衷的高兴和激动。

花花的蜗牛

003
　　
　　 送走双方父母，小诺开始和家琪清算遗留问题。
　　 你说你妈那张拉长的马脸是不是冲我来的？你去告诉她，我可不是她的下属，没义务看她的白脸！
　　 唉，已经过去了就算了，何况她也是对事不对人，只是觉得白颜色不喜庆而已。
　　 她的脸色让我爸妈怎么想吗？我也是我爸妈的宝贝的，这是他们女儿的唯一一次婚礼，在婚礼上摆脸色给谁看呀？
　　 你爸妈那里嘛，以后我多讨好讨好——对，下个月我们就带足礼品去看他们，让我多干些家务活，将功折罪，好不？
　　 好了，现在所有朋友同事同学都知道了：你妈妈不喜欢我。人家婆媳关系不好的，起码表面上还能周转下来 ，你妈能干，厉害，索性婚礼上摆出一张大白板！
　　 别多想啦，她就是这样的人，没心机的，喜怒哀乐藏不住，容易得罪人，但是绝对是个好人。难道你还希望有个嘴巴像蜜一样甜但暗地会给你惹很多麻烦的婆婆吗？
　　 不，她分明就是一个很有控制欲的女人，她想控制住我们的这儿！小诺指指两人的脑壳。
　　 家琪一把拉过小诺比在脑壳上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亲热：呵呵，我们今晚共浴好不好，看我家新娘子多温柔！
　　 小诺白了他一眼，然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她当然知道刚才的她不仅不温柔而且很凶恶。
　　 家琪搂住她的腰：这就对了……不管怎么样，她是我的妈，你看今天他们又给了我们1万块钱的红包，说是蜜月旅游专用款，你自己去趟旅行社选条你喜欢的路线，我们专款专用……宝贝，我们洗澡咯，我可是等不及啦！
　　
　　人人都说小诺和家琪是爱情美满，门当户对。这可是新婚姻时代的最高境界。没看见这年头有那么多活生生的实例，世家子弟门当户对但没修来爱情的，能爱得死去活来的但可惜不门当户对的，结果不是在婚姻的大海中一一落水？就算没落水的也都忙着修补小破船啊。唉，婚姻的水，太深。
　　前面还没介绍李小诺呢。同家琪一样，她也是来自杭州旁边的一个二线城市，爸爸是一大企业里的工程师，还是名校出身，妈妈是市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虽没家琪父母那般多的社会关系，但也算是个小康之家，对唯一的女儿疼爱不已。小诺容貌可人，伶牙俐齿，且被从小疼惯了，所以有些许的娇纵，但还好，是在可容许的限度内。
　　其实深挖起两家的家庭出身，还是小诺家的“城市血统”更纯正一些。家琪父母都是农村人，但通过考试跳农门的方式，一个上了大学，一个上了中专，再后来，靠着城市里多年的打拼，一个成了校长，一个成了主任。挖起这些，无非是为了说明，家琪妈妈对于一些常人都能接受的观点在她这里总是固执着不能接受，可能就是家庭出身的原因吧。
　　小诺是在大四遇见刚工作一年的家琪。家琪与女友分手不久，心里郁闷，一人跑去母校浙大打网球，在那里经历了一个小说里很常见的邂逅故事，然后两人就对上了眼，然后就热恋了，一切都水到渠成。那时是1999年，那一年的热门词一是“小燕子赵薇”，二是“迎接千禧” 。
　　家琪学的是金融，毕业后进了财税系统，国家公务员。小诺学的是英语，半年后毕业，进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当了公共英语老师，尽管大学没名气，但是大学老师的待遇还算不错，又不需要坐班。虽说小诺是本科毕业直接当上了老师，不过她的英语还真是没的说，尤其是口语，常被一些展览会交易会请去当翻译，外快挣了不少，世面也见得多，所以小诺的日子过得蛮滋润，属于当时比较时尚的小资阶层。相比起来，倒是家琪土了一些，什么主题酒吧，特色咖啡屋，都是小诺带着去的。
　　 持续了一年的甜蜜恋爱，然后开始谈婚论嫁。由于双方门当户对，家庭背景条件对等，父母思想修养相当，经济面貌相差不大，所以这程序走地特别顺利。订婚，领证，老家婚礼，杭州婚礼，从2000年下半年到2001年5月，一气呵成。
　　
　　 可是这门当户对的一对小夫妻在婚礼的当天就为了一床被子的事而在婆媳关系上踩了雷，幸好熄火熄地快，不然非残了不可。
　　 眼下，小诺就躺在闺蜜瑶瑶家的沙发上，双手不停绞一个小枕头，问：婚礼当天就掉泪泪啊，这会不会是个不好的预兆呢？
　　 瑶瑶一把夺过快被绞烂的小枕头：有钱人别到我这穷人这里来搞破坏！你婆媳关系处不好，可最起码她给了你们结婚房子给了你们蜜月旅游专款。我呢，我婆婆可什么都没给我，可照样要求我这要求我那，所以你要叹苦，别来找我，我给不了你安慰！
　　 小诺更郁闷：你别再提房子的事了，那事是表面风光其实有苦说不出啊。
　　 说起房子，那真的是把双刃剑。曾有很多同学朋友羡慕小诺，公公婆婆早就买好100多平米的商品房等着娶儿媳妇，小夫妻俩不需要掏钱按揭就只管入住，多爽啊。可事实上，小诺没因这房子而少头疼过，从装修阶段开始就深感到了这一点。
　　话说那个2000年的秋，小诺与家琪已完全确定了关系，然后某一个周末，家琪的父母来到杭州。先一起吃了团聚饭，接着家琪妈妈一脸神秘笑容地说要带小诺去一个地方。小车开出市中心，在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车程后见到了一个小区。那时候商品房刚开始兴建，小诺以为他们看好了一处房子要买，把她带来听听她的意见，问家琪是不是这样，家琪说你很快就会知道。
　　 在小区里某个单元前站定，家琪妈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楼的一扇门，让小诺进入后就迫不及待介绍说这是当下最体面最先进的户型：三房两厅两卫。接着她脸上得意的笑容更深了：我们一年前给家琪买的，买给他结婚用的，要25万呢！
　　家琪妈妈期待着看到小诺欣喜若狂的神情，可惜小诺什么都没表示。小诺对房子的神经不敏感，她有地方住，大学里分给她宿舍呢，家琪也有地方住，他的单位也有宿舍给他，虽然俩人的单身宿舍都是暂时的，但是，家琪说过，只要领了证，单位会给一套福利房，只是末班车的福利房可能旧一点小一点。而且，小诺爸妈也表了态，只要结婚，就给10万的房子钱，8年前的10万啊，足够买下一套福利房再带全套装修了。2000年不像现在，房价是开始涨了，但不算离谱，更不疯狂，房子的分量在一个年轻未婚女孩的心中不是排第一位的，那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件正常的消费品而已，远抵不上爱情。所以，对于根本没把房子放在心上的小诺说，家琪妈妈如此神秘兮兮地带她来看房，真有点演戏的感觉。
　　更何况，小诺最讨厌的就是底层房，底层放没阳光没视野，2000年前造的房子，设计力量有限，所谓的花园绿地，其实就是几株小树，底层除了便宜外，一点优势也没有：哦，还是有的，对老人来说很方便。所以，在房里里转了个圈后，没心计的小诺就说了一句好听话：有两个卫生间，蛮好的。
　　 也许，家琪妈妈对小诺的意见从那时开始就有了。这个儿媳，不会感恩。
　　接下来为装修的事情，两头都不是很痛快。一个觉得房钱是我出的，装修成什么样子总得同我们商量吧。一个觉得房子是我们住的，你们干嘛来指手画脚。可怜家琪，那段时间既要安抚老妈又安慰老婆，小诺一方面心疼老公，可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坚持，也是头疼不已。其实这样的烦恼还算好，装修过去后，一切不和的意见也会不了了之，但是，一个隐患却是永久地留下来了。
　　 当初，小诺父母答应给他们10万的房子钱，原本希望他们能买个合自己心意一点的新房子，不是有按揭的新政策吗，10万就当个首付，接下来的缺口小两口自己慢慢还。若是按这样的计划进行，以后什么房子的争吵都没了。
　　 可是，眼下家琪父母已经买好了房，并明确说是给孩子们结婚的，于是新房也不必再买了，10万的房钱就索性用于装修和买大件吧。一方出房，一方出装修，小诺家琪的婚房一时间成为众伙伴最羡慕的标本。
　　 世事难料，谁能想得到接下来的几年杭州的房价像脱缰的野马一路飙升。7年后，家琪父母出资25万的房子升到了将近100万，而小诺父母出资10万的装修则几乎贬值到了地板，不，地下室！
　　 因为那房产证上的名字是婆婆许文淑，所以后来婆婆常对人说：那100万的房子，都是我们男家给的，他们女家呀，一块砖都没买！若他们离婚，这钱全是我的！
　　 这样说就有点不公平了吧。
　　 当然，这是后话，几年后的事情了。
　　
　　 眼下，小诺还是在为婚礼上的婆媳不和而郁闷。她不是神算，她当然不知道，她现在郁闷不已的婆媳紧张仅仅是个开始。
　　 别盯着不开心的事了，先想想那个不用掏自己钱的旅游吧!想去哪里？香港，新马泰，还是澳大利亚？如此幸福的人还跑我这里来说自己不幸福，真是欠扁！闺蜜瑶瑶戳着小诺的额头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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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一周的婚假结束了，小诺带上喜糖去系里开会。
　　 外语系同事张姝一见到小诺，便开心地大叫：年轻的少妇来啦！然后一群女人把小诺围上，问当了太太的感觉怎么样。
　　 结婚前，小诺曾抱怨地对张姝说：结婚领证后，就要由姑娘变成少妇了，真是不甘心。
　　 张姝说：你这么想，结婚前是老姑娘，结婚后是年轻的少妇，这样不就平衡了？
　　 就是这样，“年轻的少妇”变成了外语系里小诺的专称。
　　小诺把喜糖分发给没去参加婚宴的同事。外语系老师多，小诺没法一一请去婚宴，就请了领导和一些关系近的。大家嚼着糖果，重新问起小诺的幸福新生活。小诺刚想一言蔽之，不过，看大家笑嘻嘻的眼神，估计老早已经知道了她那个浪漫婚礼的重要细节，什么3分钟的长吻，什么西湖作证的誓言，什么1000支玫瑰……不用说，这一切肯定是被张姝生动描述了。
　　 张姝是小诺的好朋友，也是公共英语老师。她们同时进这大学任教，去人事处报到时一前一后，结果分配她们单身宿舍时就成了邻居。张姝和小诺有许多相同爱好，什么逛街淘宝，买时装杂志，看爱情文艺片，于是就成了死党。
　　 好好好，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得恨不得再结一次婚，这样好了吧，你们这群八卦婆！然后小诺笑着许诺：下次去她家吃饭，她给各位放录像。
　　 这时系主任老章进来，系里的例会开始。
　　 除了与以往差不多的会议内容，诸如教学质量检查，大学英语四级准备等等，老章这次发布还了一个重要信息：大学里所有本科毕业的老师，尤其是年轻老师，都要提高自己的学位，以后评职称什么的，硕士学位将是起点。
　　话刚完，下面一阵纷乱。就学位来说，可能大学里的外语系老师的平均学位最低了，绝大多数都是本科毕业。从实际出发，大学英语本科毕业的大都能达到专业八级，教教非英语专业的大学生也是游刃有余了，但是，根据教育部的规定，要在大学里端教师这碗饭的，本科学位是不够的。
　　 接下来老章又说了些鼓励老师报考在职研究生的政策。按眼下的情况看，也只有在职读研是最实际的选择了，既提高学位，又工作挣钱，还不影响教龄。
　　 散会了。
　　张姝邀小诺去她那里坐坐，小诺说那就去旧地重游吧。自从小诺结婚，并在家琪的单位分了一套小小的福利房后，大学这里就取消了她的单身宿舍。张姝说她住过的宿舍后来搬来了一帅哥，还是名校硕士生，与同事很少打交道，天天在家听交响乐，很有人生追求的。尽管明知张姝有男朋友，小诺还是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动心了，张姝说，才不呢，找丈夫呀，宁愿情商高也不要智商高的，看那名校硕士的情商，估计也就30分吧，生活在一起，够你哭的！
　　在张姝的宿舍里，小诺吃着苹果，眼珠四周乱转。一切都没变。大学老师的单身宿舍很简单，10多平米的一个单间，有单独洗手间，但是没有厨房：大学食堂从早开到晚，厨房似乎没必要吧。但张姝是个美食家，在靠角落处专门开辟出个小厨房，有小冰箱，微波炉，还有炒锅。张姝不喜欢食堂大锅菜，总喜欢拿本菜谱研究，可惜硬件不够，没有煤气，不过小诺感觉就是这样简陋的设施做出的菜还是比食堂的好吃，真不知道办食堂那帮人干什么去了，所以每次张姝一开锅，她就早早等着蹭饭吃。
　　 张姝问小诺下半年报考哪里的研究生，小诺想也不想就说母校浙大吧。问张姝，张姝叹口气：我是外省大学毕业的，总不能也考母校吧，要不我考老章的研究生吧，不过按现在形势看，估计报考老章的多了去了，也不知道能否考得上。
　　 小诺也叹了口气：唉，毕业两年，心都野了，一想起来要考政治考二外，心里就是没信心。
　　 张姝说浙大是名校，门槛高，要不你也报老章吧，本校有本校的好处，同圈子的人，都是师兄师妹，以后也好照顾一些。
　　 小诺一撇嘴：跟着老章能学到什么呀？
　　 张姝说：你傻呀，我们就是些实用型老师，最大任务是让学生的四级过关，又不是当学者，我们考研的本质的不是去研究什么深奥的修辞啦文法啦，而是拿个学位而已！
　　 很显然张姝比小诺活得实在多了。
　　 小诺还很倔：真要考研的话我就只考浙大了，名声好啊，含金量高，以后万一辞职跳槽，浙大硕士，不是好听多了？
　　 张姝说，我扳不过你，随你的便。今天天气好，下午我们都没课，要不逛街去？我想买副墨镜呢，等开始准备考研后，可就没时间逛啦。
　　 提议马上得到小诺的赞同。
　　 在张姝看来，小诺绝不是个会理财的人。两人去买墨镜，小诺只会提议去大商场，张姝说她晓得有家小店有很多款。到了那小店，才瞄两眼，小诺就大叫一声：天啊，款式一模一样的墨镜啊，我上个月在杭州大厦买的，260，这里才50啊！
　　 张姝恨恨地对她说：你别嚷好不，我本来还想还价到30的。
　　 接下来更让张姝目瞪口呆的是，小诺又买了副墨镜，问她为什么，她振振有理：这样一平均，每幅眼镜不过一百多块钱了么，心理平衡一些了。
　　 与这样的女伴在一起，每天都有让人轻松的笑料的。
　　 她们又去逛了一些小店，淘了不少衣服。张姝和小诺两人的身材都不错，小店里的小姑娘嘴巴比蜜还甜，左一句“这衣服很显气质”， 右一句“别浪费了你们的好身材”，让两女人满载而归。
　　两女人端了两杯冰淇淋坐在西湖边的木椅上休息，顺便乱扯一些同事旧闻。
　　 突然张姝说：小诺，我告诉你个事，其他同事我都没说过，你知道后也别声张，去年我和男友刘常一起买了套房子，快交付了，等交付后我带你去看新房。
　　 这真是大事情啊，天，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张姝笑笑：我不想让学校知道，我担心大学知道我在外面有了房子后，会收走我那单身宿舍，那我就连个午休的地方也没了。
　　 理解理解，不过你真是太厉害了，自己买房子，大手笔！
　　 我不像你那么好运气，有婆婆送婚房，只能自己买。我们买了个两房一厅，就在你们小区不远的地方，以后依然是邻居啊。
　　 好啊好啊。花了多少银子？
　　 要近4000一平米呢。你们那多少？
　　 大概2500一平吧，不过那是三年前买的，底层，所以便宜。
　　 我那也是底层哦，房价真是涨得厉害……为了有个自己的房，真是折腾死人，要还20年的债呢。
　　 唉，有个自己的房真好，自己房子可以自己做主。
　　 呵，你还在想婚礼上婆婆的那点破事？别想了，反正你们不住在一起，遇事别顶真，多学点太极手，多说点软话，你老公是她的独子，以后她的房产啦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
　　 又闲聊了一阵男友老公婚姻婆婆，两女人分手告别。
　　 回到家，还没把大包小包放下，就看见餐桌上放了冰冻的鱼虾，植物油，两只褪了鸡毛开了膛的土鸡，还有两筐水果。家琪正在接电话，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是婆婆打的。
　　 “好的，知道了，放冰箱，自然解冻……小诺啊，她刚回来。让她接电话？好，等一下……”家琪冲小诺招收，示意她接下电话。
　　不用说，小诺知道婆婆又要交代她怎么烧菜了。自从他们在一起，家琪妈妈一有机会就会让人带些吃的东西从她那二线城市送到杭州来，刚开始时，小诺觉得家琪妈妈真好真慈祥，可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电话里那种吩咐的语气，似乎她给家琪做菜是天经地义似的，可问题是，小诺不是个喜欢做菜的人，若是张姝，可能就两全其美了，有人爱做有人会提供，可是她……小诺慢吞吞地挪过去，接过话筒，不情愿地打招呼：妈，你好！
　　 婆婆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今天柳师傅来杭州，就让他带了一些吃的，今晚你们烧个鸡吃吃，家琪前段时间搞得很累，给他补一下，你去拿个纸笔记一下该怎么烧……
　　 婆婆为儿子考虑地很周到，两只土鸡，一只烧汤，一只生炒，怎么做，向小诺交代地清清楚楚。
　　 终于放下了电话，心情不是很舒畅。
　　有一种心态很奇怪。若是老公自己说：老婆，我这几天好累，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好吗？那么小诺相信自己会很乐意地跑去农贸市场买只鸡，再去买本菜谱，对着菜谱里的程序不辞劳苦地煲好一锅汤，乐颠颠地端给老公吃。可是，当另一个女人命令自己去给老公烧鸡汤时，小诺心里却不乐意了。
　　 家琪看着小诺别扭的脸，小心问：没什么吧？
　　 没什么，你妈让我当厨娘呗。
　　 嗨，当什么厨娘，去，我们拎只鸡到老马家去，让老马来烧，怎么样？
　　 老马是家琪的大学同学，最大爱好是做菜和喝啤酒，他的老婆就是小诺的闺蜜瑶瑶。

花花的蜗牛

005
　　
　　 老马的生炒鸡真是做得有水平，有色有香有味，配两个蔬菜，几瓶啤酒，四人吃得舒服死了。
　　 瑶瑶问他们选好旅行线路没有。
　　 小诺说想去新马泰。
　　似乎有个传统，外语系的学生都想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诺也不例外。以她现在的工作来看，公差出国的可能性太小，那就只能通过自费旅游的办法了。她前两天去过旅行社问了一下，去澳大利亚的费用太高，日本韩国小诺没兴趣，而新马泰似乎还有些亮点，而且价格也不错，10来天才3800元，就算加上一些自费项目，每人5000元就能搞定，是在预算范围内。
　　 瑶瑶问什么时候去，小诺说学校一放暑假就去。
　　 老马问家琪能请得出10天的假嘛，家琪说，一定要请的话总能请出来的。
　　 小诺说：这次旅游就算是最后一把疯狂，疯狂完了就要重新当个好学生了。
　　 瑶瑶问怎么回事。
　　 小诺说要考研，被迫考研，不然高校的饭碗端不住。
　　 瑶瑶说，不在高校呆，可以去外企啊，工资高呢。
　　 小诺呵呵笑：我挺没志向的，在高校工作可以早上睡懒觉，去外企的话就没这享受了，你想想，冬天能睡到早上9点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
　　四人随便聊了阵后小诺他们就骑车回家了。5月的夜，骑车是件惬意的事，两人看时间不晚，索性一直往西湖方向骑，穿过北山路，经过苏堤，再转向湖滨路。在湖滨大道上遇见一个卖彩球的，手里捏着不下30个氢气球，家琪上前还价，最后用50块钱买下所有气球，绑在小诺的自行车把手上，浪漫死了，小诺没法骑车，只好推着车走，一路上很多人微笑着回头看她，小诺觉得自己好幸福。那晚，那些彩色氢气球害她穿着皮鞋走了3公里路，回家发现都起泡了，不过，小诺丝毫不觉得痛，反而满心里全是盛开的花。
　　 多年以后，她都还记得那个5月的夜，那个被许多气球包围的宛如公主一样的幸福小妻子。
　　
　　 两天后，婆婆又来问候电话。小诺在床上复习已被她丢了很久的二外法语，让家琪去应付婆婆的电话。
　　 你们要去哪里旅游啊？婆婆关心地问。
　　 新马泰。
　　 那边愣了一下，一时不做声。
　　 不贵的，3800一人。家琪补充。
　　 去泰国干嘛？到处是人妖，当心得艾滋病！终于，婆婆说话了。
　　 家琪一愣。
　　 妈，你开玩笑吧，去趟泰国就能得艾滋病的话，那怎么那么多游客跑泰国玩啊？
　　 你得了艾滋病还来得及吗？是不是小诺的主意？
　　 家琪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小诺抬头看着他。家琪就坐在她旁边打电话，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可以去青岛大连，去四川九寨沟，也可以去香港澳门，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可为什么偏要去什么泰国，不是人妖就是毒品，真不知道小诺怎么想的……
　　 妈，这问题以后讨论，我现在肚子憋得慌，要上洗手间了，再见。家琪赶紧掐掉电话。
　　 再扭头看小诺时，小诺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法语书，从床头柜里取出那个还没开过封的大红包，摔给老公：何家琪，你去把这红包还给你妈，我不需要它！
　　 家琪赶紧去抱住她：老婆，别生气嘛，别跟钱过不去嘛。
　　 是的，我是不会同钱过不去，但是，我告诉你，若我收了你妈的红包，代价是要我什么都听从你妈妈的话，那么，这样的红包，再大再厚我也不要！她就是一个很有控制欲的女人，她要控制我们这个家，你去告诉她，她办不到！
　　 老婆，别这么快就上纲上线，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到处宣传防艾滋么，她就是这么一不小心联想上了，她说话是不好听，但没恶意的，你别当她的话是话好了……
　　 那好，我就咬定了要去新马泰，大不了还你妈那个红包，但是，我不会去什么你妈指定的青岛大连三亚香港……我本来无所谓去哪个地方，那些地方也是值得去，但我现在就是不要去那些地方，因为我不愿意被她控制！
　　 似乎婚礼上那被子的争吵又回忆了起来。在小诺眼里，那不是一场白被子还是红被子的争吵，而是一场控制与挣脱控制的斗争。

花花的蜗牛

006
　　
　　 如果说不喜欢做菜是小诺的一大缺点的话，那么她也有一大优点：喜欢打扫卫生，而且，打扫的档次极高。
　　真的，做家务也有星级的。普通星级只限于表层查擦拂，看上去没白白的尘埃而已，好一点的会把一些死角主意到，最高级境界是能够把一个很简陋的家经过深层清扫后变得温馨明媚，宛如干净洁白又透着活力的年轻村姑脸庞，更何况是小诺他们这个刚装修好的房子，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了。
　　卫生间的镜子始终明亮如洗，没有肥皂末溅上的小麻点；浴缸前铺放的地毯永远洁白，拿放大镜也找不到一根头发；卧室角落里不可能有遗留的浮尘或者飞絮；阳台上放着小茶几和小茶壶，任何时候坐下去都感觉窗明几净；还有那个淡色调的厨房，简直就是个陈列品，光洁铮亮，没有丝毫油烟味，手指之处，没任何黏糊的油感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优点，所以小诺有了不爱做菜的缺点。
　　 对小诺来说，每天半小时的家务活时间，就犹如睡前洗澡一样，雷打不会动。常常是家琪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小诺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洗。家琪也曾说这样会让他有羞愧和负罪感，小诺妩媚一笑：你玩，我做，我喜欢呢。
　　 是的，小诺喜欢，她觉得能在老公享受时把家打扫得像洁白细致的美人脸，是最快活的小主妇了。但是她就是不喜欢做菜。喜欢与不喜欢，黑白分明。
　　
　　 关于结婚旅游究竟去哪里，现在还处在粘着状态。
　　 看小诺那架势，新马泰是铁了心。要么不去，要去必去新马泰，尤其是那个“满地是人妖和毒品”的泰国。
　　 家琪在想着应变对策。他先与老爹沟通，让老爹做老妈的思想工作。万一老妈那里也对上了脾气，那么家琪只好想到最无奈的一招：偷梁换柱。对老妈宣称去香港，实际上去新马泰。这样，两头都不得罪。
　　
　　 周末，公公婆婆来杭州看望儿子儿媳。这是新婚后老人第一次来杭州，名曰玩杭州，但小诺感觉是婚姻生活检查。
　　 司机柳师傅把车开到小区。停车时有点小麻烦：小区建得早，没配备相应的停车位，仅有的几个公共停车位早被占满，柳师傅得出去自己找停车地方。
　　 对小区停车这个问题，小诺同家琪说过，以后肯定要买车，到时候怎么停车。家琪也想不出办法，就拖延解决：反正还没打算买车呢，等三年后买了车再说吧。
　　 家琪妈妈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家门，对着家满意地说：住在这里真好，大房子就是住的舒服啊。
　　 小诺在她身后撇撇嘴。“住在这里真好”，小区连个停车位都没有，算什么好？“大房子住的就是舒服”，说来说去又是在说她买的房子如何好，其实，这里一点阳光都没有，好什么好？当然，都是心里过程，没说出来。
　　 家琪妈往厨房搬运东西：养在大水桶里的六条活鱼，一箱啤酒，一箱水果，还有火腿熏肉鸡蛋真空熟食等物。
　　 鱼是土鲫鱼，很补的，你到时候烧个鱼汤给家琪吃，啤酒水果鸡蛋都是我们单位分的，我们也吃不了，就给你们带来了，火腿熏肉是人家送的，质量很好，炒蔬菜炒豆腐时切几片进去，很香的。
　　 小诺硬着头皮听着，别扭地点头。
　　 家琪过来，说：妈，别老站在厨房里，去客厅喝茶吧。
　　 家琪知道老婆的心思，其实他本来想让老妈别老吩咐小诺做这菜做那菜的，但是太直白的话说不出来。
　　 家琪妈妈可没听出儿子的真实意思，她依旧在厨房里四处检查。看到上次送来的两瓶植物油都没开瓶，就问小诺那鸡烧了没有，小诺说烧了啊，一只生炒，一只烧汤。
　　 小诺说的没错，是一只生炒一只烧汤，只是，生炒是在瑶瑶家，烧汤是在张姝那里，自己的厨房里，什么都没动过。
　　 那怎么这油没开瓶？婆婆锐利地看着她。
　　 哦……是在马超家做的，两只鸡，四人过了两个周末呢。小诺没敢说另一只鸡在张姝家做的，两女人吃得撑死，若婆婆知道家琪连口汤都没喝到的话，肯定没好脸色。
　　 是家琪同学马超吗？婆婆问。
　　 是啊，他手艺好，常让我们过去吃饭，我们就把鸡带去了，老吃人家总不好吧。小诺很快找到了把鸡给人家烧的理由。
　　 家琪妈一时没说话。一会后，她说：这些都是土鸡土鱼，城里买不到的，你学会自己烧吧，老到人家那烧，吃到自己肚里的就少了，妈是心疼你们……
　　 小诺舒了口气，这事应该不会再深挖下去了吧。
　　 这时家琪再次过来帮忙：妈，快去客厅喝杯水，我们就要出去玩了。
　　
　　家琪妈妈估计是处女座的，心细如丝，出门前又是涂脸又是换衣服，然后带上细花太阳伞，倒是小诺的动作爽快得多，一顶太阳帽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裤就完事。年轻，有活力，穿什么都很青春。四人去西湖边散了散步，拍了些照片，然后到知味观点了风味小吃，下午又去了吴山一带，接着陪家琪妈妈逛了些百年老店，什么王星记、张小泉、万隆火腿栈、胡庆余堂等。
　　对小诺来说，陪婆婆逛这么些老古董店是最无聊的，她宁愿陪他们走一圈西湖呢，也算是在自然风光中锻炼了一次身体，老在这些老古店里逛，自己都要成百年古董了。小诺最怕的一是去灵隐进香，二是逛百年老店，可婆婆最感兴趣的偏是这两项，小诺熬下课铃声一样终于熬到了回家时分。
　　回家，婆婆让老公儿子洗澡休息，自己去了厨房，并叫上小诺，让她观摩怎么烧鱼汤。婆婆很耐心地把每个步骤都讲解一遍，然后不停问她记住没有。小诺说记住了。烧鱼汤先要用旺火把鱼煎一下，一时间厨房里油烟四起，小诺装修时为考虑美观效果，使用的是板式的欧式油烟机，效果没中式的罩式的好，为此婆媳俩还闹了一段时间，现在婆婆烧鱼时又开始埋怨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小诺想，我哪会像你这样天天炒菜，早餐是牛奶饼干，中饭各自解决，晚饭去朋友家蹭或者去外面吃，偶尔可以自己烧一顿，不过也肯定是烧汤的多，哪用得着那种大噪音的油烟机，你做菜做得爽，可把厨房弄那么脏，待会还不是我来使劲擦洗？
　　 待父子俩洗完澡出来，婆婆已经摆出了五菜一汤：熏肉香干，真空包装牛肉，红烧大虾，清炒扁豆，茭白肉丝，土鲫鱼豆腐汤。
　　 好香啊！家琪吸着鼻子，很陶醉的样子，想讨老妈和老婆的欢心。
　　 没想到老妈是另外理解：儿子肯定在家受苦了，不然怎么这几个家常菜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她对着正在布碗筷的小诺，用指责的语气说：你不会下厨房，那真要好好练一练了，哪有当妻子的不会做菜的？下次我带本书给你，每个星期学一个菜，一年也就学出来了。
　　 儿子赶紧维护老婆：小诺有几个菜烧得很好吃的。
　　 婆婆立即说：那下次我们来，叫小诺烧两个菜。
　　 小诺咬着嘴唇不说话，家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幸好公公在这时候和稀泥了：好吃了吗，好吃了吗？开饭吧！
　　
　　 第二天吃完中饭后，家琪妈妈把剩下几条鲫鱼开膛剖腹，放在冰箱冷冻层里，再次交代小诺，可以用豆腐也可以用萝卜丝烧汤。小诺点头。
　　公公婆婆要回去了。临走前婆婆把一些换洗衣服放在客房，说下次来时就不用带来了，反正离杭州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周末一有空就可以过来看你们。说着婆婆看了看小诺，意味深长地说：我真的不放心啊，多来看看你们就可以多给你们改善生活了。这话自然意味着这次婚姻检查结果为不合格。
　　 眼看小车驶出小区，小诺一阵欢呼：终于自由了！
　　 家琪也很开心，这次老妈来杭州一句没提泰国旅游的事，估计老爸已经把她摆平了。
　　 小诺回到房间，立即拿来毛巾和清洗剂。家琪问她干嘛，小诺说：你妈是会做菜，但她会做清扫工作吗？你看那个客卫，镜子上全是肥皂末点，台面也不擦，还有淋浴房，好些头发呢，地板也不拖，糊哒哒地留下好几个脚印……每人有长有短，她干嘛就老盯着我的短呢？
　　 家琪说:宝贝，不管她，等你弄完了，我们一起玩游戏。
　　 小诺说：等我弄完了，我得看法语了，昨天一天陪着他们，哪有时间复习？我也真不懂了，我又要复习考研又要做家务，难道烧菜一定就是我的事！
　　
　　 几天后，柳师傅来杭州出差，顺道给他们带来了零食、一些茶叶、切片人参，还有一本厚厚的菜谱。小诺看了那本菜谱一眼，一股气上来，一下子把它扔进垃圾桶。

花花的蜗牛

007
　　
　　 又一个周末，说好这一天去丈母娘家。
　　 家琪早就准备了一些补品和名酒，还有两支参，以及送给老丈人的一双皮鞋，礼品还算丰盛。
　　 小诺打开冰箱，把两周前冻在里面的几条土鲫鱼悉数取出，还有包装好看的火腿之类，打算全拿去父母家，反正这些东西放在冰箱里，她是不会去做的，送掉了，省的下次婆婆来看了东西还在冰箱又摆脸色。
　　 小诺感觉这几天有点累，坐大巴时还空呕了几下。好在路程近，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小诺父母住在这个杭沪高速旁边的城市，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地区，看高速路边那些漂亮的农家小别墅就知道了。
　　 从大巴下来，两人打了个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小诺像燕子一样飞进家门。
　　 杨妈和李爸笑嘻嘻地等在家里。
　　 很显然，这对年轻人很受两老人的欢迎和疼爱。小诺爸这边问两人累不累饿不饿，小诺妈那边已经端出了冰糖莲子羹。
　　 小诺吃了两口便说吃不下，小诺妈就让家琪多吃一些，两碗莲子羹，吃得家琪脖子都直了。
　　 家琪被李爸拉着下象棋，母女俩就拉家常。小诺说7月要去新马泰旅游，公公婆婆友情赞助的。小诺妈说公婆对你们好，你们也要常给他们买点礼物什么的。
　　妈，我知道，可是他们都是有官衔的，单位又好，分的东西多，人家送的礼也多，我买去的东西，他们看不上的。去年春节买了床羽绒被送给他们，是我真心实意花钱买的，一千多块钱呢，结果又拿回来了，说家里除了盖的是羽绒被外，橱柜里还塞了两床……他们不是你们平头百姓，买东西给他们，不稀罕的！
　　 小诺妈笑：那你们多回去看看，老人最大的开心就是孩子们回家看看了。
　　 小诺拉长声音：知道——不过，我那个婆婆，真是有点难对付的，每次见面前我就很有压力的！
　　 小诺妈说：你是媳妇，她是婆婆，小辈尊重长辈，这总没错吧，又不是住一块，会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小诺撇下嘴：快要住一块了，人家都把换洗衣服放到客房里了，似乎指定了那房间是属于他们的，看架势恨不得每个周末都要来杭州呢，那我还有周末的？妈，真那样的话，我就逃到你这里来！
　　 小诺妈戳戳女儿的额头：尽说些疯话，都是以前把你惯坏的。
　　 小诺说：妈，我真的羡慕你，你嫁给爸爸不久后奶奶就死了……
　　 这时，小诺爸从象棋盘上抬起脸来，对着小诺哼了一声，眼神里是无奈的嗔怪。小诺吐吐舌头。
　　 真的，妈，你不知道，没有婆婆的婚姻，抵得上有套大房子的婚姻，网上说的！小诺凑近妈妈的耳朵，悄悄地说。
　　 聊了一阵后，快中午了，四人要去外面饭店吃饭。这时，小诺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红包，当着家琪的面给小诺说：你们去新马泰旅游，爸妈给你们一个小红包，小诺，你要给家琪买点他喜欢的东西，所以这红包我就不给家琪了，给家琪的话他肯定会花在小诺你身上！
　　这么一说，家琪就不便推辞，小诺喜滋滋地收下红包：我代家琪谢爸妈，我去新加坡给及家琪买个数码相机，他早就想要这东西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酒店。
　　 点菜时，小诺尽要些酸菜泡菜之类，小诺妈看了看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一瞬间，三双眼睛都盯住了她。
　　 怀孕？不会吧？小诺不相信。她觉得怀孕是成熟女人的事，她才不过是个刚结婚的年轻少妇呢，怎么会怀孕的？
　　 例假多长时间没来啦？小诺妈问。
　　 多长时间？小诺抬头看家琪，家琪看她，两人大眼对小眼。两人都不记这种事的。
　　 那还有其他感觉没？小诺妈再问。
　　 有点累，对了，在车上时想吐，但没吐出来。小诺实话实说。
　　 小诺妈觉得，女儿十有八九是怀孕了。她说，没关系，下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若怀孕的话，就要主意一些饮食了，对了，前段时间有没吃过一些药？
　　 小诺摇头：我没病过，没吃药。
　　 小诺妈放心了。
　　 这顿饭，吃得有点悬念。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只除了小诺感觉比较意外。
　　
　　 饭后就去了医院，尿检。
　　 结果很快出来：早孕。
　　 小诺有点昏头：我怀孕了？天啊，我真的怀孕了！
　　 医生给她算出了预产期，大约在明年的1月底。
　　 什么？1月底？我要考研呢，1月底2月初刚好是我考研的时候啊，我总不能一边考研一边生孩子吧，妈，我不想要，我也没思想准备的！
　　 小诺妈赶紧阻止：先别这么说，我们回家去商量。
　　
　　 关于小诺怀孕，家琪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父母。当即，李爸家的电话爆响。
　　 “李工，小诺是不是怀孕了？”家琪妈在电话里都透着笑。
　　 “是的是的……这样，让小诺妈妈同你说吧。”小诺爸捂住话筒，示意老婆，别太早告诉亲家小诺可能不想要这孩子。
　　 “你好啊，亲家。”定定神后，小诺妈向家琪妈问好。
　　 “太好了，亲家，有好消息了，对吧？”
　　 “嗯，是的，是好消息……”
　　 “亲家，麻烦你这两天多照顾点小诺，等下周末，我去杭州给她补身子，小诺这孩子太瘦了，怀孕很耗体能的，我都有点担心她，不过你放心，我会把她补得胖胖的。”家琪妈在电话里自顾自不停说。
　　“嗯嗯。”小诺妈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为了给对方一点思想准备，她还是要透一点：“孩子的事，其实不用操太多的心，让他们自己来吧。”
　　 “哎，小诺这孩子什么都好，但是太不爱惜自己身体，根本不会做菜，我其他都不操心，只操心这一点！”家琪妈显然没懂亲家的弦外之音。
　　 又说了一些吉祥喜庆的话后，电话终于挂了。好一阵子，小诺妈满耳仍是家琪妈喜气洋洋的笑。
　　
　　 小诺妈担心地看着小诺：你别着急决定不要孩子，考研难道比孩子还重要吗，女人么，总要有生孩子这一关的，迟过不如早过，早点生，对身体也好啊。
　　 妈，主要这时机也太不对了。想在大学里教书，考研终究是要考的，但我总不能大着肚子复习吧，考研总要有压力的，这样的压力对胎儿没好处，生个孩子如果有天生自闭症，那还不惨死了？
　　 要不先生下孩子，明年再考呢？
　　 妈，生了孩子还有心情考研的？整天围着奶瓶尿布了呀，况且我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过，明年若考不上，那我的工作压力不是更大了？先考研再要孩子，这是原则。
　　 小诺爸妈都无语。
　　其实，对于小诺是否要孩子的事，两老人是随孩子自己的意思，无非是当爸妈的担心女儿身体，毕竟流产的损耗和伤害不亚于一次生产。只是现在，由于家琪一个过于操急的电话，让婆婆有了很多期待，万一发现期待不成，会对儿媳有负面作用。老人疼自己女儿，担心小诺受委屈。
　　 小诺爸把家琪叫进房间，要与他谈一下。
　　家琪，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对小诺也很疼爱，我很是喜欢你，但是我不得不要说你两句。第一，你和小诺明明没有生育计划，却让她意外怀孕，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被动？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生育孩子，是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你怎么能这么轻率毫无准备？若不要孩子，流产受伤的是小诺，你若爱她，让她这样受苦你也于心不忍吧？
　　第二，你刚才在医院里打手机给家里的事，我没法说不对，老婆怀孕毕竟是件大事，要及早告知家里，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因为这电话打得有点操急了，结果眼下局面挺被动……怎么说呢，婆媳关系是很微妙的，而丈夫的做事方式以及立场态度在婆媳关系中很重要，一些无谓的纷争往往是通过不合时宜的传话和模糊的立场而产生，若能关闭一些传话的途径，或者明确自己的态度，很多婆媳间的猜疑都会自然消失。你刚才没同小诺商量就打出去的电话，一方面有失男人的稳重，另一方面，传话真的有点操之过急。
　　家琪，我是过来人，就今天的事情说了几句我的看法，可能有点严厉了，但是我真希望小诺不要在无谓的婆媳紧张里成为一名老是说自己婆婆坏话的儿媳，我不希望小诺变成那么世俗怨毒的女子，我喜欢她是和悦的，知书达理的。很多事情，我们都能解决，我们可以帮着一起解决，对不？
　　 一听老丈人这么说，家琪自责地低下了头。
　　 爸，我真的爱小诺，真的不想让她痛的，这件事情，我会尽量弥补……

花花的蜗牛

008
　　
　　 回家后，家琪给他老妈电话，告诉她：他们决定不要孩子，理由是小诺在知道自己怀孕前，吃了不少抗感冒药，这些药物对孩子的风险太大。
　　 家琪妈妈像一下子坐在冰窟窿里一样，声调都变了:是真的吗？
　　接着她又抱了一些希望地问：是不是你们觉得没有准备好，所以不想要？你们没准备好没关系，我准备好了，你们只管生，我可以给你们带孩子，我还存了一笔“宝贝基金”，全是给孩子的！
　　 家琪叹了一口气，他也觉得那天那么急地给老妈电话真是太不稳重了，让老妈空欢喜一场。
　　 妈，医生都说了不能保证孩子健康的，所以只能流掉……你别再说了，小诺已经很伤心了。
　　 家琪妈伤心地挂了电话。
　　
　　 小诺向家里通报了情况。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撒了谎的理由，但是对于婆媳关系来说，是个破坏力度最轻的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接受了这个善意谎言。
　　 如果没有后面的不小心穿帮，这个善意谎言也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两个月后小诺一句脱口而出的话，结果掀起了一场风暴，而且，风暴涉及到了小诺的爸妈。具体细节，后面再说吧。
　　 小诺妈问了流产时间，到杭州来陪女儿做手术。手术后又请假照顾了她两天。
　　 流产那天，婆婆像摘了自己的心肝一样,哭了一场。
　　 新马泰是去不成了，小诺妈说，你们要去旅游，就挑条短期休闲线路吧，不然小诺吃不消，跟着旅行社，一天恨不得跑10来家购物店，累死人呢。
　　 家琪赶紧去旅行社，本想取消，可旅行社说取消的话要损失不少钱，于是改线路，改成了香港半自助四日游。
　　 小诺妈要回去了，回去前烧好了一些菜放冰箱里，让家琪热给小诺吃，然后又交代了一些事，家琪一一记下。
　　这几天，家琪妈都没打电话，家里倒还安静。家琪突然有点明白老丈人的话，老丈人说要“关闭一些传话的途径”，以前老妈每隔一两天都有问候电话，问的问题细得不得了，什么晚饭吃什么，有荤有素有汤么，在哪吃得，谁做的，好不好吃，去哪玩了，K歌还是喝茶喝咖啡，有人请客吗，陪小诺去逛街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家琪虽然不厌其烦，但基本能做到有问必答，且不隐瞒，这样一来，老妈就像生活在他们家里中一样，对小俩口的生活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难怪婆媳之间常为些琐事纷争。明白了！
　　 瑶瑶来看过小诺，张姝来看过她，都带来了鸡汤鱼汤，把小诺吃撑的。
　　 电话响了，显示是家琪爸妈家的，小诺赶紧叫家琪接电话。婆婆的电话，她能不接就不接。
　　 是家琪爸打来的，问小诺的恢复情况。家琪说很好，很正常。
　　 家琪爸问了儿子两个问题：你带小诺去妇科医院复查了吗？你给小诺烧过菜吗？
　　 家琪瞠目结舌。
　　 要我看来，你这个丈夫当得真不合格！你把小诺弄流产了，人家父母不心疼的？而且现在还不知道细心照顾小诺，丈夫哪能这么当的？家琪爸在电话里教训儿子。
　　家琪灰头土脸地挂了电话。他第一次觉得，结婚可真不是玩家家，不是两个年轻人在大床上玩通宵游戏，不是拌几句嘴吵了然后亲几下嘴又好了，结婚原来要负责任的，心里要随时想着对方的，甚至还得记着对方的例假的，不会做的事情要学会做的，没去做过的事情都要去做一遍的……男人算什么呀，男人不也得跑妇科医院；妇科医院算什么呀，几年后还得经常跑儿科医院呢！

花花的蜗牛

009
　　
　　 毕竟年轻，什么都恢复得快，一周以后，无论气色还是心情，看上去都没事了。
　　 月底，两人去了香港，纯粹是血拼游，婆婆给的一万，妈妈给的六千，全部带上，准备花光。
　　 买首饰，买衣服，买护肤品化妆品……家琪像个贴身管家一样跟在身后，买单，拎包，递餐巾纸，小诺头一次享受如此疯狂购物的快活，对家琪说：太开心了，如果每年都能让我这么开心一回多好！
　　家琪本想说，这有何难，我挣钱，你花钱，以后我们每年来一趟。可一想，话不能说的太大，自己不过是个公务员，挣得也就够够在杭州花花，这老妈一个红包老丈母娘一个红包，都是看在新婚的份上，总不会年年有新婚吧，今天把牛皮吹出去了，相当于被老婆捏着小辫，以后她不爽了，就扯下小辫，疼的。于是就当没听到，只管嘿嘿笑。
　　 小诺在橱窗前看一款路易威登的白七彩包包，她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过，模特拎着那个包包怎么搭配衣服都觉得好看，当然价格也够好看的，六千。
　　 当时小诺工资条上的收入不过2000多，若加上一些当临时翻译的外快，也就三四千，这样一个包包，是她近3个月的大学收入，近两个月的纯收入，小诺犹豫。
　　 看到什么了，喜欢的话就买啊，家琪在旁鼓励。
　　 要超支了呀。话这么说，可小诺眼睛依旧盯着那包包。
　　 看看多少钱……不过6000嘛，我们才花了不到1万呢，没超支！
　　 我还要给你买数码相机，答应过我爸妈的。
　　 嗨，相机无所谓啦，算我省下个相机给你买包包，女人没个能拎得出手的包包怎么行？
　　 小诺摇头：全给我买东西，我会有内疚感的。
　　 是我内疚呢，让你挨了一刀，本来应该我去挨的，可我挨了也没用，肚子里没内容，所以就用买东西来补偿你吧!家琪甜言蜜语。
　　 小诺打他一拳，笑着骂：什么挨一刀，是吸的,一根管子插进去吸出来的！
　　 两人在大街上打情骂俏，拿流产当幸福的话题。
　　 真的，你买包包吧，数码相机是电子产品，买了就意味着贬值，你那包包是世界名牌，能保值呢。家琪发挥谦让精神，顺便再给自己贴金：谁叫我疼老婆呢？
　　 于是小诺买了个名牌包包，是有史以来给自己买的服饰中最贵的一个单件。
　　 香港血拼游圆满结束，回到杭州家里就叫来了瑶瑶，一样一样地显摆过去，尤其是那个用老公的相机换来的包包。
　　
　　香港游后，本来小诺要同家琪去看望公婆，可婆婆说他们来杭州更方便，于是又在杭州家里接待了俩老。小诺送给婆婆一套护肤用品，小诺知道婆婆不服老，每天都会花上很多时间洗脸搽脸，细致程度远超出儿媳，也是，奋斗了大半辈子，日子好了，人却衰老了，急呀，不使劲保护，心理不平衡啊。
　　小诺观察后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婆婆喜欢名牌，但是都是过气名牌，而且她喜欢的名牌都是那种硬件含金量要能看得到摸得到，比如真皮皮包，羊绒大衣，貂皮围脖，老牌护肤品等，而对于外观设计以及时尚含量等软性元素，她都能视而不见。所以她穿的衣服，都是好材料，但是不好看。小诺以前还想同婆婆说说，要她看些时装杂志接受时尚的教育，里面很多老年模特，虽然一头银发，可照样穿得时尚新潮很显青春。可是婆婆一句“我买的都是最好的”，彻底打消了小诺改变婆婆装扮的计划。人家固执且自负着呢。
　　这次婆婆没再把护肤品退回给她，笑着接受还谢了再谢。送公公的是件名牌衬衣，比杭州专柜的便宜不少。问小诺他们自己买了什么，家琪赶紧说买了高精尖电子用品同你们说你们也不懂，现在已经装在电脑里了。家琪妈以为是游戏，她知道儿子喜欢玩游戏，也舍得在上面花钱，于是笑笑：老是乱花钱，小诺以后你多管管他！
　　 婆婆看到了小诺放在客厅里的白七彩包包，问是香港买的吗，小诺说是。婆婆说你们年轻人拎蛮好看的，多少钱呢？
　　 六……百。
　　 婆婆拿过来看，研究了一阵说：里面绒布衬的做工还不错，可惜不是真皮，六百贵了。
　　 小诺使劲咬着牙忍住笑，附和地说：是有点贵哦，不过好看，就忍不住买了。
　　 买了就买了吧，买东西就要买好东西，只是你们年轻人，常为了好看就被人宰了，我就不会！要我，我就跟他还价，最多三百！
　　 眼看小诺真要笑出声来，家琪赶紧把她叫去厨房，说他要吃个冰淇淋。小诺开了冰箱门，几乎把张哈哈大笑的脸全埋进冰棍堆里，关了冰箱门时才保持了一张正常的脸，如此总算没被目光锐利的婆婆识破。
　　 这次聚会其乐融融。一来旅游回来的趣闻增添了聚会期间的轻松话题，二来小诺要专心复习考研所以少了与婆婆在一起的时间。
　　
　　 婆婆回去上班。一天，她们单位的一名富婆同事拎了个与小诺买的差不多款的白七彩包包上班，家琪妈说，这包包我儿媳也有，香港买的。
　　 同事问：她在香港买多少钱？
　　 六百。
　　 富婆同事瞪大眼睛，然后哈哈大笑。
　　 家琪妈问怎么回事。
　　 富婆同事说，大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包吗，国际顶尖牌子路易威登！这包包是我老公在巴黎买的，退了税以后折人名币也要五千，你儿媳在香港买，同你说是六百，估计真正价格是六千。老姐，你儿媳已经很体谅你的心情了，没同你说真话是为了安慰你，你也就别生气啦！
　　 家琪妈讪笑着：我生气什么呀，她花她自个的钱，与我什么关系！
　　 ……
　　但是，家琪妈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一整天她就在想：这儿媳太败家了吧？人家女人买这样天价的包包，因为人家老公是企业老板，有这条件，可他们呢，挣那么几块死工资，还到处挥霍，不是酒吧就是咖啡馆，真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了，其实住的房子全都是公婆出资的，她付出了什么了，不会烧菜，不会持家，六千一个包啊，她真以为公婆家那么有钱可以任由她挥霍了？那他们辛苦半辈子撑起的这个家还不被她一两年内挥霍光了……想到最生气时，连手都抖了。
　　恨完儿媳接着又恨自己儿子：儿子做这样没理智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就能那么愿意为老婆花钱。上次订婚时，儿子说要买个１万块钱的钻戒给小诺，好不容易被自己阻止了，劝说他，两人结婚是为了过日子，不是每天看手指上的戒指，戒指越贵并不一定代表婚姻越幸福，儿子的工资有限，买个四五千的戒指，省下的钱就可以买大电视呀大音响，多好。儿子答应了，说只买５千以下的钻戒。可是，一次她帮儿子去干洗西装，在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一万多的钻戒发票，这不明摆着是欺瞒长辈吗，那次若不是婚期已近，她肯定要与儿子儿媳理论理论，告诉他们什么叫尊重长辈，什么叫勤俭持家，什么叫细水长流，什么叫幸福生活……
　　 不能拖了，是要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了。不能再给他们钱了，不然他们根本不会懂得钱是来之不易的。

花花的蜗牛

010
　　
　　 小诺不喜欢这房子，真的不喜欢！
　　 从装修入住到现在，才不过小半年时间，可是让小诺不愉快的事情已经有好多起。
　　 小区因为建的早，很多配套设施都不完善，没有停车位不说（反正还没打算买车，这麻烦以后再去考虑），连自行车车棚也很有限，结果很多居民的自行车乱七八糟地停在一楼自家的家门口，每次进房开门都要窝心一次。
　　 而且，小区的防卫措施也不到位，虽然每月交物管费，但是门口经常没门卫，有门卫也是个摆设，小诺一辆价格不菲的捷安特自行车就是在光天化日下被偷走的。
　　 绿化很少，小诺从客厅往外看，就是两株小树和一片质量不好的草坪。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很窄，小诺在底层，冬天根本晒不到太阳。而且不设架空层，很潮湿，尽管小诺买的房间木地板是最好的，但她仍担心几年后要全部换掉。
　　居民素质良莠不齐，在这个小区里除了自己掏钱买房的外，还安排了不少拆迁户，这些拆迁户从市中心被安置到这里，本来就有股怨气，何况其中不少原先都是小商小贩，很能斤斤计较。按照小区规定，不能跨出阳台装防盗窗，结果很多人都跨出阳台半米安装了防盗窗，似乎这样赚到了不少空间一样，最终结果就是小区外貌很不统一，再加上高高低低的空调外置机，真的很难看。小诺楼上的邻居，因为跨出阳台装了防盗窗，导致客厅和卧室的空调机挂不下，竟然跨过界限挂到了她家的外壁上了，小诺上去理论，对方根本不理不睬，把小诺气个半死，这是什么素质的邻居啊？
　　 若让小诺自己买房，她会挑选品牌楼盘，那里有好的物业，好的管理，好的邻居。宁愿小一点，只买两房一厅，但是，住就要住的心情舒适！
　　当然，更不舒畅的是，婆婆老是在人家面前把这房子吹的天花乱坠，什么100多平米，两个厅两个洗手间，什么花园小区，全是婆家出钱，买来就是给孩子结婚用的……小诺知道，婆婆最陶醉的就是等着人家钦佩羡慕的目光和恭维的语气：做你家的儿媳太有福气了，你家这么好的条件，什么好儿媳不来呀，你儿媳一定要很孝顺你才是……那时候，婆婆特有满足感。
　　
　　 今天，小诺又差点被楼上的那拆迁户呛死。
　　 小诺在家看书复习，突然一阵噪音从天花板上传下里，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机关枪一样。小诺一阵烦躁，这是什么声音？
　　半天过去了，那噪音还在。小诺什么书都看不进去，忍不住，上楼梯去敲门。
　　 两台电动缝纫机摆在客厅中，正响的欢。原来拆迁户搞了个家庭作坊，搞窗帘加工呢。
　　 这还不有的烦的？
　　 小诺说，这是居民区呀，你们这么搞很影响人家生活的，楼下噪音很大的。
　　 楼上说：我们只在白天做，晚上6点就准时关的。
　　 小诺说：可是白天也有人在的呀，这是生活小区呀。
　　 楼上说：那我们有什么办法，以前我们有个小店面，拆了，只好到自己家里来做了，我们也要生活啊。
　　 小诺说，你要生活，但你要想办法不影响别人吧。
　　 楼上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诺说，你们可以铺个地毯呀，这样也可以降低些噪音。
　　 楼上说：我们又不像你们，有钱买得起房子，我们是小户人家，只能这样生活。
　　 小诺说，那我只好打电话给物管了，让他们解决。
　　 楼上说：你打吧你打吧，真有钱的话就去买更好的房子去，这么看我们拆迁户不顺眼……
　　 小诺给物管处打了个电话，然后有保安来交涉了，过了会儿保安走了，再过一会儿，机关枪的声音又响了，似乎在说：我就同你玩上了……
　　 小诺气得不行，但毫无办法，只好拿了个包包去图书馆看书。
　　 晚上回来，小诺对家琪说：我们另外买个房子吧。
　　 家琪睁大眼睛看她。
　　 我不喜欢这里，而且老听你妈说“我们买给你们的房子怎样怎样”，不舒服。
　　 老婆大人，你知不知道买个房子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现在房价已经涨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有结婚红包吗？不是可以按揭吗？
　　半年前，俩人在老家办婚礼时，收了七八万的红包。小诺的爸妈交代过，这红包多是来自家琪父母的亲戚同事好友，他们日后还要再付出去的，所以这笔红包钱你们别去动。小诺说好。可是婚礼后，家琪的爸爸说：这是大家给你们的结婚祝贺礼金，属于你们的，你们就不要推辞了。这下小诺不知该听谁的了。这时家琪的妈妈说：这样吧，钱是你们的，我替你们存着，反正你们该添置的都添置了，一时也不需要用钱的地方，以后真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我取出来给你们。
　　小俩口都说好。
　　 除了老家婚礼的红包，杭州婚礼也收了三万多的红包。，依小诺的意思，这10来万当个首付，以后每月从工资上付按揭，买个小点的但是一定要配套舒适的好房子。
　　家琪笑着说：老婆啊，你不管钱，我们俩又都不会理财，你看看，我们每月的工资，哪个月能剩下的？我们很少在家里做饭，吃饭什么都要下馆子，你又喜欢购物，还要酒吧K歌什么的，我嘛，喜欢电子产品，也是个会撒钱的人，若每个月付2000的按揭，那我们怎么活？生活质量会很低的！
　　 要不，我们把你分来的那福利房卖了？那房子老旧的，我也不喜欢，卖了它，那我们还贷的压力不就轻了？
　　 那这房子怎么办？才装修好的呢，而且还装修得这么漂亮。家琪又提出问题。
　　 也是。空着它？可惜了。出租？是婚房哎，更可惜了。
　　一时想不出来。
　　 老婆，你先安心考研吧，嫌吵的话我就陪你去图书馆，等考试结束我们再与父母商量这事，好吧？